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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有些不高兴,提高了声音。“夫子为什么这么说?”
董仲舒童心大,故意和司马迁抬杠。“我说错了吗?”
“呃,小子不敢说夫子说错了,小子只是觉得学问可以有大小,却不应该分什么雅俗。现在的雅,也许正是以前的俗,现在的俗,也许就是将来的雅。别的不说,如今有几个人能懂得所谓的雅乐,上至宫廷,下至民间,听的不都是楚声么。在周朝的时候,楚人可是中原人看不起的下里巴人。”
董仲舒一时语塞,不禁大为感慨。“小子所言有理,我的确失于妥当。那你说说,这《山海经图》究竟讲的是什么呢?”
“这正是小子想向夫子请教的。”司马迁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夫子,尧不是圣人么,为什么他要杀鲧?”
“因为鲧治水失败啊。”
“治水失败就要杀吗?洪水那么大,他失败了,也未必就是他的责任。”
“因为他治水不循正道,用堵而不用疏。治水失败,就是他的责任。后来他的儿子禹治水成功,舜帝不是将帝位禅让给他了吧?他不承担责任,谁来承担责任?”
司马迁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尧的责任更大。夫子不是说天子出现失德之事时,上天才会降以灾异,以示警告吗?如果尧是圣人,为什么会出现遍布天下的大洪水,以至于鲧治水九年而不成,禹治水十三年方告成功?”
“我……”董仲舒哑口无言,睁圆了眼睛,瞪着司马迁。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啊。按照他的天人感应理论,尧的确算不上什么圣人。亏得这小子没在天子面前提这句话,否则他会比现在更丢脸。
“还有啊,尧舜禹是禅让,以德得国。可是启却把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他做得对不对?”
“这个……”董仲舒收起了玩笑之心,小心应付。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却刁钻得很,颇有些梁啸的作风,专往薄弱处下手。刚才关于尧的那个问题不好答,现在这个关于启的问题同样不好答。儒家言必称三代,启是夏代开国君主,如果说他是有德之人,那他把公天下变成家天下岂不成了正义之举?如果家天下是正义之举,那尧舜禹岂不是做得不对?如果说启做得不对,那他又怎么能开三代之风?
董仲舒越想问题越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司马迁。
其实他也清楚,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就像讨论汉家得天下是否合法一样。高皇帝刘邦究竟是乱臣贼子,还是上苍眷顾之人?都不好说。刘邦逝世不过六十余年,他的那些“英雄事迹”很多人并不陌生。如果说上苍眷顾的就是这样的人,那上苍选人的标准也未免太随意了。
董仲舒被司马迁那又黑又亮,充满疑惑的眼睛看得心慌意乱。身为成名多年的大儒,连一个孩子的问题都无法回答,或者说,不能给出问心无愧、无可辩驳的答案,这几十年的努力难道真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
“夫子,夫子?”司马迁低声叫道,把董仲舒从神伤中带了回来。董仲舒自嘲地笑了笑。“你这个问题,我真的回答不了,要让你失望了。”
司马迁歪了歪头。“我以后是写一部书,能够回答这些问题的书。不仅能知其然,还能知其所以然。”
第550章招生
梁平安和荼富贵四只小手飞快的拉动滑轮,铁链哗哗作响,沉重的石碑被缓缓拉起,吊在半空中。几个壮汉小心翼翼的扶着石碑,推到已经挖好的坑旁,放了下去。
旁边的工人们看着这一幕,不禁出惊呼声,交头接耳起来。这块石碑高一丈,宽四丈,厚一尺五寸,如果用人抬,没有七八个了根本抬不动,可是现在,两个小孩子拉动铁链,就将石碑吊了起来,轻松得让人不可思议。
“这铁葫芦真的好用啊。”
“没错,这么重的石碑,两个小儿就能拉起来,简直是不敢相信。”
“这是个好东西。”一个白胡子老子连连摇头。“我老汉扛了一辈子活,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神物。若是早点知道,我这背也不会驼成这样。”
“哈哈,老丈,你只能怪你生得太早了,梁君侯又生得太迟。要不然的话,以君侯的仁慈,他不会忍看你的腰弯得比他的弓还要弯的。”
众人太笑,眼中露出喜色。他们都是做苦力的,平时遇到的都是重活,没别的办法,只能肩挑背扛。年轻时还能仗着身体好硬撑,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如今看到这神奇的铁葫芦,他们自然爱不释手,恨不得立刻上前拉两下,试试手感。
石碑到了坑里,汉子们将石碑扶正,抽出绳子,开始填土。
见大功告成,梁平安欢喜得直拍后,拉着荼富贵,转身向梁啸、刘陵奔去。“阿翁,阿翁,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厉害。我闺女最厉害了。”梁啸弯腰将女儿抱起,抛在空中。梁平安张开双臂,像欢乐的小鸟一样展翅飞翔。刘陵见了,笑道:“好了,好了,留点礼数。”她又摸摸荼富贵的小脑袋。“小富贵,辛苦了,去找你姑母要吃的。”
“好咧。”荼富贵咧着嘴直乐,却没有走,仰着头,等着小平安,不时地看一眼荼花儿。直到小平安飞够了,下了地,这才俩人一起向荼花儿跑去。
“有了这滑轮组,以后装货卸货就方便多了。”刘陵喜滋滋的说道:“我要尽快给伍被送几组去,他在夷洲一定用得上。”
梁啸笑笑。“你先别想着夷洲,先装到船上吧。”
“没错,船上也用得着。”刘陵连连点头。她看看那些正围着滑轮组七嘴八舌的工匠,扯了扯梁啸袖子,笑道:“你这下子要成名了。”
“我早就成名了。”梁啸面带得色地瞥着刘陵。“当我将你迎娶进门的时候,我就已经扬名天下了。一个穷小子,以军功封侯,又得天子主婚,娶了闻名天下的淮南翁主,还不够有名?”
刘陵咯咯地笑了起来。“巧言令色,就不能变个花样吗?”
“花样不需要多,够用就行。”梁啸抱着胸,托着腮,沉吟片刻。“我准备把这滑轮组命名为平安轮,你觉得怎么样?”
刘陵目光一闪,似笑非笑。“你对你的大闺女是不是太娇惯了,就不怕孩子受不住?”
“在你这样的大母管教,我闺女有多大的福就承受得住。之所以叫平安轮,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求个平安罢了。话又说回来,当初阿母给她娶名为平安,也是为我祈福。现在嘛,我要这个名字来为我们所有人祈福,希望能够四两拨千斤,达成我们心目中的愿望。”
“这倒也是。”刘陵点头应了。
过了一会儿,石碑立稳,填埋妥当,白胡子老汉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泥,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拿掉覆在上面的蒲包,露出刻好的文章,正是严安写的那篇《白鹿赋》。洁白的大理石在阳光下闪闪光,填了金的字迹工整又不失飘逸,金玉相衬,熠熠生辉。
工匠们围着石碑,赞不绝口。他们几乎都不识字,却能感受到这块碑的气势。他们商量了一番,白胡子老汉认真的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梁啸夫妻面前,躬身施礼。
“君侯,夫人。”
梁啸夫妻连忙还礼,梁啸上前一步,抚起老汉。“老丈有何指教,尽请直言。”
“君侯,我等没什么学问,都是为人厮役的贱民,平日里靠一把子力气糊口。今日见了这神物,实在是喜欢。老汉受他们所托,想请君侯和夫人开恩,容我等仿制几件。”
梁啸笑了起来。“老丈,这有何难,你们想仿制多少件都可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来问。这平安轮虽然简单,但是做工却不能将就,否则不仅省力有限,还可能出现安全事故。”
老汉听了,满心欢喜,连连施礼。
刘陵招了招手,荼花儿带着几个奴仆,挑着一箩筐胡饼和绿豆汤走了过来。胡饼上撒了一层芝麻,烤得金黄,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荼花儿招呼工匠们过来,每人装上一碗凉凉的绿豆汤,两个胡饼。工匠们喜出望外,连连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