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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峰大笑,但大笑过后,眼中似有隐隐悔意——那个“玩”字,果然触动他的心思了。他举起一杯酒,粗声叹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老弟,咱们干!”酒杯“当”的一碰,两人同时饮尽。这时,子骏的手提有则短信发来,是小青催他快点行动。子骏看过短信,把手提丢到一边不理睬。新峰笑嘻嘻问:“女人约你?哈哈,你也分身无术了。”
子骏随口说:“不是,是我的一个学生发来的,问我考试的题目,我怎么可能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可以透露呀。”
新峰信以为真,有所感触地说:“现在的学生可精了,还会巴结老师,哪像我们以前啊,老师叫东,我们就不敢往西,傻里傻气的。”
话头一起,子骏也把心事暂搁一边,缓缓呷了口酒说:“很多人都骂学校教的怎么怎么不好,轮到自己做了老师之后,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无所适从,——既要教好学生,也不能太累着自己——就算是累死了,还不一定能教好学生,唉……”
“是啊,自己快累死了,儿女还是没有长大……”新峰点起一支烟,感慨地说,“只是我想不到,你这号大魔头,东拉西扯的怎么会干起老师这行来了?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吧。”
子骏自失地笑了,摘下眼镜拿衣摆擦拭着,“也是机遇使然……说真的,当初毕业时,我以为自己真的会跟学校永别了,谁知道现在又回来了,仿如隔世啊。我本想随便在学校里混两三个月,让我妈、我伯父满意就算了{炫·书·网·提·供},可现在我还真不舍得走。”
新峰笑道:“呵呵,我觉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啊,越来越像老果子了。还记得的吗,你以前赌纸牌赌输了,连家也不敢回呢。”
“你别总拿我小时侯的事来取笑好不好。”子骏也笑,“是啊,以前我是坏到家了——自己坏就算了,还要教人学坏,不仅教人学坏,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聪明。谁知道,到头来我要教人学好时,又力不从心了。”
新峰揉揉微微发红的眼睛,诚恳地说:“以你的才干,待在学校显确实屈才了。如果哪一天你干腻了,想换换环境,不如来帮大哥的忙吧,打虎不离亲兄弟,大哥盼着你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哥觉得你无论在什么地方工作,都不如在学校里好。你以前造学校的反,并不是你讨厌学校,只因为你性格叛逆,看不惯一些事,就自己动手去改变,再加上你又喜欢标新立异,不喜欢平淡无奇,所以才会搞出那么多花样来。其实你心里是比谁都紧学校的,可惜多数人都不理解你,把你当寻常的坏学生看待了。老弟,你千万别泄气,让你做老师,是屈才了,但是老师虽然平凡,却可以教出不平凡的学生,——你要能教出几个不一样的学生来,难道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子骏嘿然。大哥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面去了,他的心中似喜似愁,喜的是自己得到大哥的理解,愁的是自己的现状:他不屑于随波逐流,便自成一体,做出许许多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大事。可往事随风,以往敢作敢为、放浪不羁的大魔头,现在不还是每天老老实实上班,乖乖遵循那一章章一款款琐琐碎碎的规章制度吗?他以前的潇洒、魄力,恐怕要缘尽于此了。
邱吉尔说过,民主是一个无奈之举,它显然不是一个解决人类问题的最好的办法,——当初希特勒上台,不就是采用民主的方法一人一票选上台的吗?——但它是最差的办法中最好的一个。法治亦是一项无奈之举。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只是幻想,毕竟龙生九子好坏不一,人民的素质不可能都在同一个层次,所以只能用法治来维系相对平衡的状态。——子骏是成年人了,不得不遵守这条游戏规则,于是,他和所有人一样,个性被压缩在一个框架里,人,也渐渐活得像相框里的一张相片了。
油然间,子骏联想到三条枪:人总是习惯在别的人身上找寻自己的过去,子骏喜欢和三条枪交往,也正因如此——这三个小调皮蛋和以往的自己不是很相像吗?可是数年之后,难保他们在喝得半醉时,没有与子骏类似的回忆和感叹。学生在学校学到了“一二三四”,学到了“ABCD”,但学校最大的作用却不在此——它最大的作用是将许许多多人聚集在一起,让冷暖虚实、七情六欲把他们互相塑造成“社会动物”的雏形。这或许不是办学者的初衷,——同理,婚姻最大的作用不是相亲相爱传宗接代,而是让双方发现时方的缺点,然后给离婚的人和拒绝结婚的人于口实,——这当然不是结婚者的初衷。
当然,三条枪是不可能像子骏这样想得这么深这么远的,因为他们仅仅生活在学校这座小围城内,还没有在社会那座大围城内爬滚过。同时,子骏也不能完全理解到新峰的心情,因为婚姻这座围城,子骏并没有冲进去过,这当然也包括了小青和苏樱。
扳指头一算,子骏与新峰做了快二十年的拜把子兄弟了。因为新峰赌纸牌厉害,所以他成为第一个令子骏佩服的人,可是快二十年了,子骏对新峰的感情,一直只局限于尊敬和爱戴而已,他从未站在新峰的角度去理解过这个大哥。——穿金戴银,荫妻福子又如何?人却在无情的衰老。他的压力随着生意的扩展而与日俱增,精力却因年龄而与日俱减。怕被年青人淘汰的危机感,衰老的无力感,做为丈夫、父亲的使命感,都在这不惑之年缠绕着他、压迫着他。苏樱还不能理解新峰,因为她还小,爱以快意分恩仇,爱以得失辨对错,尚不知人世艰难,也不懂这世上的混沌。俏丽也不能完全理解新峰,俏丽是知识分子,新峰文化程度却不高,他们两人的思想不是在同一水平线上的,这便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的感叹。新峰的际遇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但他的骨子里并没有多大改变,仍是二十年前那个干活卖力、一人能顶三人用的“苏大力”,因此,他在遇到不快时、失意时、孤独时,选择了一种并不高尚的活动来麻醉、发泄……做为兄弟,更做为男人,子骏完全明白了新峰的苦衷。于是,他拿起酒杯,戏谑地说:
“大哥,不如咱哥俩叫两个妞进来陪陪吧?女人是下酒的小菜,我们开心了不说,况且这年头经济不景气,我们也算刺激消费,扶人一把么,嘻嘻。”
新峰格格大笑,最后双目一闭,粗重地叹了一口气,“不,今晚罢了!”他勾过子骏的肩膀,真挚地说,“女人是下酒的小菜没错,但有毒,老弟你也是一味下酒菜,但没毒,不仅没毒,还让人高兴!来,老弟,今晚是男人的世界,咱哥俩不醉无归!”
子骏却指指下面,装模作样地说:“大哥的好意,小弟明白,但奈乎小弟的小弟寂寞,欲一发而快之。”
新峰啼笑皆非,“你小子……学坏了、学坏了……”
子骏色迷迷一笑,“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挑美女,挑两个最好的来服侍我们!”说完一溜烟去了。新峰唤之不及,只好重新落座,自斟自饮,心头不由郁闷起来。
八十六 如此可爱的男人
另一间包间里,小青和苏樱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子骏和新峰已聊了多时了,仍不见传话出来,苏樱心情矛盾地说:“小青姐姐,爸爸是不是不打算叫小姐了?或许,小骏哥已经说服了他,他已经改好了。”
小青也觉得奇怪,“是啊,都快一个小时了……啊,子骏来了!”
两人忙围着子骏东问西问,可子骏却不言语,只呆呆地看着苏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青性急,拧住他的耳朵大声问:“你死啦!干嘛不说话!”
“唉唷,痛……”子骏这才回过神来。苏樱急切地问:
“哥,爸爸怎么样了?”
子骏深深看了她一眼,脸上由浅至深,逐渐绽开一个笑容。“小樱,”他抚抚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小樱,你误会你爸爸了……”
“嗳?”
“其实他……”子骏干咳一声,“其实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他只是应酬客人罢了。我相信你爸爸的为人,你也应该相信他,不是么?”
苏樱将信将疑,“真的?”
“我干嘛要骗你?来——”子骏掏出纸巾擦着苏樱脸上的脂粉,“我还是觉得清纯的小樱更好看些。快把脂粉都弄干净,然后进去向你爸爸敬一杯酒。”
苏樱喏喏。事情忽然转变成这样,小青始料不及,没等她细问,子骏已拉着苏樱去了。小青不容多想,三步并两步跟上去。
包间里,新峰正独自闷饮。子骏回来了,兴奋地在喊:“大哥,这妞说她很仰慕我,宁愿不收钱让我白搞,好爽耶!”
新峰回头去看,却见那妞儿正气急败坏将子骏乱打。新峰才想:“这三陪女真不懂事,居然敢打财神爷。”半秒之后猛地看清,大惊:“小樱?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子骏乱说话,所以才会挨苏樱打。子骏搁开苏樱的拳头,说:“我刚才想到外面买安全用品,正巧发现小樱在夜总会大门外闲逛,我怕她碰上坏人,就捉进来了。”
新峰信以为真,拉苏樱近前,难堪地说:“小樱,你……你不该一个人到这种地方瞎逛。”苏樱不以为然,很想说“为什么你来?”子骏已抢先一步说道:
“她不是一个人来,还有同学陪她呢。”说着一把扯出在门口偷看的小青,“呶,她就是小樱的同学。”小青一愣:“我……我是她同学?”很快又会意,向新峰一鞠躬说:
“叔叔您好!”
她故意装出来的小女孩声让子骏好冷。新峰一点没怀疑,和蔼地说:“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对了,小樱,今天下午你就出去了,吃过晚饭了没有?”半个下午,小青都带着苏樱到美容院扮靓靓,还没顾得上吃晚饭,便回答说“零用钱不够,没钱开饭。”新峰一看表,心痛地说:“现在都快九点钟了炫*shu网收集整理,还没吃饭?快,子骏,快叫服务员弄些吃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