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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2 / 2)

曹县令不高兴了,在叶宅拍桌跺脚作姿态,“反了天了,青坪姓‘沙’吗?这是要揭竿造反?”

叶墨一边翻看棋谱,一边摆棋,闻言抬头想了想,笑了,“揭,竿,造,反,嗯,这个词用得好。”

曹县令方觉失言,赶忙解释,“卑职的意思是,有沙坤给那帮烧火的撑腰,他们死活不开工,大大拖延了贡瓷的进度,抓几个工人坐牢不痛不痒的,如何是好呢?”

叶墨把棋谱翻到某一页,嗤笑,“他不过是只上炉的羊,我随时可以点火。”

曹县令见他如此自信,试探地询问,他却不答,只专注地看棋谱。曹县令偷偷探头瞥一眼,他却忽然把书阖上。不过曹县令已经瞧见书里夹着一张纸,上头猩红的指印十分醒目。什么东西?证词?

他掩饰地陪笑,“那么何时点火合适呢?”

“点不点,何时点,要看她喽。”

曹县令觉得,这位小爷回青坪根本不是为了贡瓷,是为了那个“她”吧?

这时下人来报有客到,曹县令告退,出门时看见侧门一个女子匆匆而入,不是霍寄虹又是谁?

他负手踱步而出,摇头晃脑地哼唱:“眼见她跪马前矮我半截……”那个“她”字一咏三叹,余韵无穷。

☆、温柔和醉乡

寄虹没有看到曹县令。她进门的时候,目光被回廊转角处一闪而过的人影吸引,背影有些眼熟。她心头重重一跳,随即又觉定是自己眼花了,不可能是那个人。

即便那个人胆敢潜回青坪,又怎会进入叶府呢?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在庭中稍停片刻,稳了稳心神,才入内拜见。她是被叶墨以“奉旨督办瓷务”之名召来的,但她很清楚,叶墨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他是官,她是民,于公,她身为会长无可推卸。于私,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

叶墨仍是一贯虚假的客气,请她落座,给她斟茶。茶是好茶,但她被严冰的白岭银毫熏陶惯了,就觉这茶香轻浮粗浅。她没喝,目光落在茶盏上,黑釉星河纹,流光溢彩,去年擂台上艳惊四座,如今近看,平心而论,的确举世无双。

可惜了,落在这等俗人手中。

“我以为上次已经说透了,看起来你还是不够聪明。人生如棋啊,一步错,步步错,你要想想清楚。”叶墨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瓷制棋子撞上瓷制棋盘,尖锐的一声响。

“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寄虹把一张信笺按在棋盘上,起首三个大字“退婚书”,婉丽中风骨俨然,是她的亲笔。

叶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捏起这张纸,食指和拇指慢慢碾过纸边,停在中央,哧啦——撕成两半。目光里透着狠劲,一眼都没瞧纸上的字,好像撕的是她的脸。

寄虹平静无波,“不要紧,还有很多。”她又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退婚书放在同一位置。

叶墨不怒反笑,“婚是不会退的,不仅不退,还要提亲。我很好奇严冰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他要怎样,我都受着,与你无关。”

寄虹只是字面意思,但听在叶墨耳中,含义便十分不同了。他冷冷地盯了她一会,揉起退婚书摁进茶水里,纸团很快软烂。

“前不久,有人看上我这个茶盏,抬出官位,捧上重金,不弄到手誓不罢休的架势。他比我官大,我势必是留不住的。”

所以要拿茶泡纸糟蹋它?寄虹挺惋惜的。抛开焦泰这个人不谈,单论瓷器,她真心觉得黑釉星河盏可流芳千古,该妥善珍藏。

叶墨端起茶盏,左右端详,目露欣赏,“但我这个人呢,看中的东西,绝不会放手,哪怕,玉,石,俱,焚!”

“啪”一声震响,茶盏从他手中滑落,摔得满地碎片。

寄虹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看叶墨的目光像看一个疯子。

叶墨仍然笑着,但笑容格外冷冽,“你以为你有严冰?有朋友?有全青坪瓷行人支持你?其实他们和这个破碗一样不堪一击!我一松手,啪,你身边的一切就全都没了。霍寄云啊,姚晟啊,沙坤啊……”他逐个逐个地念出她熟悉的名字,“……还有严冰,最后是你。我得不到的,宁肯摔个粉碎,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目光中的冷意,仿佛随时会扑上来杀了她。可她不能示弱,一示弱就功亏一篑了。

“叶墨,你不知道吧,还有很多东西是摔不碎的。”她抓起一把棋子,扑啦啦撒在地上,在满地蹦跳的棋子中扬长而去。

噼里啪啦一阵后,棋子安静下来。叶墨低头看去,居然没有一个碎裂。

同样瓷制的棋子,却坚硬如铁。

寄虹没有走正门,她心里惦记着来时见到的那个背影,特意沿原路走回。廊下四顾无人,她舒了口气,果然是看错了。

身后传来桀桀怪笑,“霍掌柜,在找我?”

寄虹倏地转身,刹那天旋地转。

眼前人瘦小,一双耗子眼,两根稀疏的嘴毛。

“耗子精!”她失声喊道。

刹那觉得快慰,杀害父亲的凶手归案了!

随即她听见耗子精趾高气扬地说:“叫我‘井捕头’!”

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远处,叶墨从房中慢慢踱出,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耗子精点头哈腰地退下。

叶墨朝寄虹笑了一下,“我送你的礼物,如何?”

耗子精是听说焦泰出狱的消息,才偷偷回青坪打听情势。先联络的焦泰,不料被叶墨发现端倪。叶墨对耗子精颇感厌恶,却仍将他官复原职了。因为他意识到,耗子精是把趁手的刀,可以直捅进寄虹的心窝。

寄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窑厂的。心里全是耗子精丑恶的嘴脸,叶墨那番威胁的话就没能当回事。一整夜思绪翻腾,千百种杀人惩凶的法子浮起又沉下,赤红着眼直到天光大亮。她要是金胡子就好了,一把刀就能解决。

可惜她不是,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别说报仇雪恨,连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

她突然翻身坐起,把头发随便一绾,没梳妆就跑出了门。

她决定向严冰摊牌。

以前不敢说,是觉得他骨子里依然是个不成熟的大少爷,有些事担不起,但矿塌那日,他把她抱在怀里,顶天立地。

后来他说:“你若信我……”

当时她没有回答,但心里早就点头了。她的过去,应该由她亲口告诉他,他是盛怒还是冷酷,她都愿意承受,最坏的情况是他不要她了……

那她再重新追回来。

严冰正在家中写《瓷务杂论》,见她蓬头垢面就来了,吓了一跳,以为有急事,寄虹闹了个大红脸,总不能说:“是有急事,急着和你成亲吧?”

严冰失笑,“你要不要先洗个脸梳个头再说事?”

也好,顺便把要说的话捋一捋。寄虹就着他打来的热水洗了脸,没有梳妆台,只有一张饭桌,他坐那头写书,她坐这边梳头,手里是他的梳子,面前是他的镜子,他拢了拢书稿,给她腾出块地方,而后就悠闲地托腮欣赏“美人梳妆图”。

她渐觉气氛暧昧。屋子太小,只放了一桌一椅,他坐着椅子,她只能坐在床边。这副情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少年夫妻闺中乐。

“看我做什么?写完了?”

严冰“哦”了声,提笔蘸墨,正襟危坐续写,书稿上头是“……火,前烈,中缓,后微,燃火不停,至”,再落笔却是:“碧窗娇困懒梳妆。烛光分两行。许谁骑鹤上维扬。温柔和醉乡。”

写罢默吟,偷眼瞧她,未饮酒自有三分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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