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公文还没到,曹县令也不知是谁。不管是谁,目的无非是——”他比了个元宝的手势。
“对你不会有影响吧?”
“怎么会?哪个敛财不要靠督陶署。”
只要对严冰无碍,金差银差都与她无关。寄虹放下心来,问起会长改选的流程。
严冰视线追着工人的身影,方才短短一瞥间,觉那筐中颇像白岭特有的矿土,随即暗笑自己八成是思乡情切老眼昏花了,青坪离白岭几千里地,怎会有人巴巴地从白岭运土过来。便抛开这个念头,与寄虹讨论会长改选之事。
隔日瓷商云集督陶署,严冰提出瓷会不可无长,请众人择能选之。
几名颇有声望的人交换一下眼色,方掌柜起身道:“会长之位霍家曾连任多年,期间瓷会欣欣向荣。如今霍家后继有人,不仅将青瓷发扬光大,博得太后盛赞,为青坪扬眉吐气,并且德才兼备,将绝技倾囊相授,在座许多同行皆有惠及。方某力荐会长之位重归霍家,亦是我等共同之愿。”
玲珑头一个赞同,又有几人也随即应和。
吕坷阴阳怪气地说:“自古哪有女子凌驾于男子之上的道理?要反天吗?”
严冰淡淡扫了他一眼,“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不臣服凤玺。难道你却有贰心,图谋反天不成?”
吕坷瞬间面无血色。他本来就事论事说的是寄虹,严冰一竿子把他架到太后的前头了。要知如今叛军正是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他这等同于叛军之列,那可是株九族的大罪啊!登时冷汗涔涔,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居高位者不拘男子女子,以才论之,吕公子想必认同?”
严冰语气甚是随意,但吕坷已吓得快要滑到地上去了。“认……认……认……”
严冰温和地笑道:“认同最好。”转向众人,“诸位也都认同吧?”
他这一招杀鸡儆猴高妙得很,这种时候谁还敢否认?反正会长谁当不是当,再者,投了她的票并不见得日后一定听她的话。于是,在“上下一致”的呼声中,唱票结束,小吏高声总结,“共收到一百零三票,霍家得八十九票。”
这是青坪瓷史上最高票的一次当选,但其中多少真心实意,多少半推半就,就不可知了。
寄虹笑盈盈起身,向众人团团一福,礼未行毕,就听门外有人道:“已经结束了么?不是刻意避着本官吧?”
随着话声步入两人,一人是曹县令,一人身着寸径杂花宽袖青袍六品公服。
寄虹看见那人,笑容刹那冰冻,僵立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 “义绝”是古代离婚形式之一,律法记载,婚内暴力可判义绝。
☆、六品与九品
曹县令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工部叶郎中,奉朝廷旨意,特来督办瓷务。”
众人纷纷施礼,寄虹却呆若木鸡,仍保持着方才欲行福礼的姿势。
刹那之间,往事扑面而来,曾经那个决绝远走的叶墨与此刻这个衣锦荣归的叶墨重叠一处。百种滋味在心头,说不清是感慨、愕然,还是尴尬。
曹县令向叶墨介绍严冰,又转向寄虹,尚未开口,叶墨笑容可掬走上前,“霍小姐不必多礼。”伸手欲搀。
严冰的目光闪电般刷地射过来。
同时,玲珑大声地咳了一声。
寄虹如梦方醒,急忙退后一步,避开叶墨的触碰,重新施礼。
叶墨似不在意,同曹县令落座。严冰摸不透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钦差是何用意,像是突击检查,却又一言不发,在听曹县令介绍青坪瓷行的情况间隙,时不时看一眼寄虹,明目张胆,毫无忌讳。
严冰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快要射出刀子了,可叶钦差似乎毫无所觉。他向寄虹使眼色询问,她却偏过头去。真真气人。
简短的会面就在三个人你来我不往的眼神里结束。末了,叶墨才发话,“本官此次前来,是奉了朝廷的一项旨意。今日鞍马劳顿,就不在这耽搁了。”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认出叶墨的人心想,曾经那个寄人篱下见人未语笑三分的叶小郎君如今不仅官做大了,谱更摆大了。
寄虹出得门来,被雨挡在廊下,略站一站,却被玲珑拉到廊角。
她神神秘秘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寄虹一头雾水,“什么怎么办?”
玲珑举起左手,“严九品,”举起右手,“叶六品,”晃晃两只手,“你选哪个?”
寄虹被气笑了,一巴掌拍掉右手,“你不早知道我跟他一刀两断了吗?”
玲珑故意端详着“竞争失败”的右手,“可我看他好像没断干净啊。”
寄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这个不必替我操心了,你自己的事怎么不上心?”说着朝门边努努嘴,“简直七十二孝夫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东远远站在院外的马车边,看玲珑正与寄虹说话,似乎不敢过来打扰。玲珑冲他扬扬手,大东立刻拿着伞欢快地跑过来。
寄虹说:“前几日你娘还旁敲侧击地问我,知不知道你究竟在等什么。我倒想说说你,气归气,总要有个度,当心这么好的男人被你赶跑了。”
玲珑有些怅然,“我不是生气……”这时大东已到跟前,她便停口,向寄虹身后一指,“接你的人在那儿呢,我不请你同行了。”
大东与寄虹道别,撑着伞将玲珑扶上车,驾车走远了。
这边寄虹也被严冰拉上车。他憋了一路,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认识那个叶郎中?”
寄虹听他一副质问的语气,心中不悦,“你什么意思?明说好了!”
“若不认识,他干嘛叫你‘霍小姐’?独独对你——”他顿了顿,寻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格外在意?”
这一句正戳中寄虹的痛处,她尤其担心叶墨对她“格外在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反击回来,“用不着这么含蓄委婉的,干嘛不拿出你原来的唇枪舌剑来,直接污蔑我勾三搭四好了!”
“你……”严冰真被她气着了,有这么污蔑自己的吗?
寄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还没到霍记,就跳下马车,头也不回进了门。
这样小气的男人,真真气煞人。
关上门,心里却不禁犯起嘀咕来,叶墨这一趟究竟为公还是为私呢?
寄虹这边心事重重,那边玲珑也思绪纷纷。听着马车外泠泠雨声,想起寄虹的问话,不由挑帘看向车前的男人。
曾经出神入化的执刀之手此刻为她执鞭,同样一丝不苟。
看到他身上的蓑衣有些歪斜,她探身帮他整好,他回头,并没开口,只憨厚一笑,摆手示意她坐进去。
她便顺从坐回车厢,放下车帘。大东这才开口,说起窑厂的事,两个人有商有量,似乎全无隔阂。
但只有她听得见心底深深的叹息。当他们隔着这重帘幕时,像是亲密无间,挑开之后,反而如隔重山。
大东一直把她送到卧房门外,没让她淋一点点雨。她打开门,他却没有走的意思。
玲珑诧异,“还有事?”他和她之间,除了窑厂的事,再没有其它话题。
大东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玲珑并没有十分失望,她原本也没有十分期望。
正对床头的镂空雕花柜中珍而重之地收藏着一个崭新的痰盂和一尊半旧的佛像,曾经被她当宝贝一样小心呵护。望着它们,她不由忆起结识寄虹那天,她说会让大东亲手雕一尊佛像给她,还说会让他亲自送给她。
那时自己是多么欢欣雀跃啊!但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