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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1 / 2)

>  扶着快要断掉的老腰爬起来,在漆黑一片的洞里摸索片刻,发现这个洞也就一人多高,举起手臂能触到洞口边缘,便对寄虹喊道:“能拉我上去么?不行的话,叫丘成和小夏过来。”

“你让开些。”

严冰不明所以,但仍乖乖退后,刚离开洞口,就见一个身影飞扑下来,“嗵”地落在洞底。

他吓得不轻,慌忙捞了一把,“摔着没?”

寄虹就着他的手笑嘻嘻起身,“怎么?肯看我一眼了?”

严冰缩回手,冷着脸说:“这是玩闹的时候吗?这下两个都出不去了。”

“那就待一夜好了。”她满不在乎地靠着洞壁坐下。

他也只得无奈坐下。洞不大,他尽量远离她,仍不过是一臂之距。

她却倾身过来,“严冰,你在躲我,还是躲你自己?”

没有回答,他只是更加往后缩了缩。他曾经努力维持一个纯洁、无暇、高贵的形象,哪怕自欺欺人都好。但现在,四分五裂。

寄虹没有追问,“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个山洞么?

“这是一座废弃的窑炉。”

那也算不得奇怪。严冰知道,窑炉到一定年限会废品率大增,难以修缮,这时窑主通常废弃旧窑,另建新窑。

“想必你不知道,青坪有个习俗,”寄虹的声音在黑暗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有点幽森,“废窑是惩戒妖佞之地。若有女子不守妇德,做出污秽之事,便会被扔进废窑,堆上柴禾,活活烧死。这里啊,不知葬送了多少美丽的生命。”

严冰毛骨悚然,“开、开玩笑的吧?”

“不信呀?摸摸地上,都是人骨。”

他犹犹豫豫探出手,飞快在地上划拉了一下,触到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体,表面黏糊糊的一层,哇呀!带血的骷髅!

他怪叫一声弹到寄虹身旁,几乎一头撞到她的怀里。

她放声大笑,特别爽朗阳光的大笑。

严冰懵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慢慢慢慢笑了,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同她一起放声大笑,抑郁一扫而光。

真够傻的,窑里火温多高啊,怎会留有那么大块的骨头?再仔细触摸,那个硬物四四方方,应该是倒塌的烟火柱散落的砖头,黏糊糊的一层大概是砖头上凝结窑汗后又长出的青苔。

“小骗子。”他声音里带着笑。

寄虹坦然和他靠在一处,“没骗你,确实有这个风俗,虽然不在这里,但小时候见过一回,娘捂着我的眼睛把我拽走了,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个场面……很可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遇到同样的事却成了妖佞……”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寄虹的语调轻快了些,“喂,我说,鬼门关都闯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槛跨不过?”

严冰一怔。黑暗里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论经历过多么糟糕的境遇,从无黯淡。

是啊,他与她,他们都还活着,这已足够幸运,还有何事可萦心。

“谢谢你。”他的声音释然了。

“谢我什么?”

谢谢一年前你的多管闲事,让我遇见了你。

寄虹听见的却是他低沉的笑,“贺礼备了吗?”

“抬头。”

严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透过废窑不规则的洞口,天上半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满乾坤。

纯洁、无暇、高贵,从不因时间与圆缺而改变。

他出神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跨过了半生。然后缓缓低下头,正对上月光下她温柔而圣洁的面容。

他赠她星光一盏,她赠他明月半弯。

“十八岁那年我就考中进士,”严冰的声音低且缓,听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兼之我爹升任工部尚书,我是少年得志,在工部目空一切地混了一段日子,爹说我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便将我丢回了白岭。”

“到了白岭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我只是个井底之蛙而已。跟文兄斗过瓷、被丘爷的一双火眼金睛震撼过,才懂得民间藏龙卧虎,托起大梁瓷业河山的不是工部的那一屋子书,而是躬身劳作的窑人那一只只粗粝的手。”

“那时候踌躇满志,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我们——我,还有官窑和民窑的工匠——一起改进了许多技法,做出了‘雪肌玉骨’,创出‘洒釉法’,烧制双色瓷、彩色釉,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最充实的几年。”严冰轻轻笑了下,一闪而逝。

“接连几次受皇上嘉奖,我就忘乎所以了。‘冰纹’是瞒着我爹偷偷烧制的,那时候还妄想着凭这个青史留名呢,名倒是留了,却是恶名。我是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把冰纹瓷交给了映芳宫的总管,托他有机会呈给皇上,那时他还大加赞赏呢。我以为他会助我一臂之力,不料他伸出的那只手,却把严家推进了大牢。”他停顿了下,好像要重新攒一攒气力。

寄虹问:“那个总管是谁?和你有过节?”

“一宫的总管,其实就是阉人。当时见到我爹还得屈膝呢,现在已经是一人之下了,太后离不开的人。他和我没有私仇,只不过我爹是拥护先皇后和太子的,与映芳宫那位——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楚河汉界了。”

“映……”寄虹突然醒悟,失声惊呼,“当今太后?!这么说‘冰纹’只是个由头,实际上……”

“是,‘冰纹’的背后是夺嫡之争,”严冰侧过脸,面容隐匿在月光之外,“而严家站在了输的那方。”

他沉默下来,她也不发声,只是安静地望着他黯淡的容颜。原来,他和她如此相似,经历过无上的荣耀,更经历过刻骨的屈辱;败于“妖瓷”,却根在“人心”。那些痛楚,那些抗争,那些生不如死,那些一切好的坏的,她都深深懂得。

从没有一刻,从没有一个人,让她感觉如此亲近,如同一体。

“还疼吗?你的伤?”她问。

严冰微笑,纤尘未染,“从今以后,不会再疼了。”

四目对视,过去种种,尽付一笑。

他站起身,“该出去了吧?既然是窑炉,窑门还在吧?”

寄虹笑了,“我带路。”

斜向下行,穿过出烟室,进入长长的烟道。漆黑的烟道里,她在前,他在后,就像一直以来那样,都是这个娇小的女子带他前行。

他愿站在她的身后,助她乘风破浪,万里远航。

寄虹怕他跟不上,故意走得慢些,两人离得很近,他好像一抬手就能牵到她的手。犹豫又犹豫,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探出小指,慢慢慢慢接近她的,却见她一回头,“到了,当心撞头。”

这是谁家的废窑?烟道这么短!

临别前,他递给她一只小小的锦盒。她当即就要打开,被他按住,局促地说:“那个……明天再看。”

她看看天,弦月归巢,夜已过半,这是新一天的凌晨了。

她等到日出,再等到日落,撑着打架的眼皮,捧着锦盒趴在桌上等着第二天的来临。一听到子时的梆鼓响起,她突地睁眼,来了精神。

慢慢打开锦盒,明亮的烛火下,是那支雪梅青瓷簪,那日赛后她还给了他,今日他又专程送她。

这么郑重其事的,哎哟哟,不免叫人家浮想联翩呢。

从霍家窑厂归来后,小夏发觉少爷和之前不一样了。虽然仍旧从日出忙到日落,但之前的状态像日落,现在像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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