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五点半,警卫排准时在集合号声中列队完毕,绕着家属区营房开始每日的晨练。几十个人整齐的脚步声让衣苇觉得像火车轮子在自己的脑袋上压过去,吵醒后,衣苇坐起身,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一个二战期间的故事:几十个德国兵列队整齐的穿着军靴经过一座大桥,竟然把一座坚固的钢筋水泥桥震得断裂塌陷,结果所有在桥上的士兵全部命丧汹涌的河水。后来上学时知道这是同频共振的原理。自己现在相信此言不虚了。可自己小时候就生活在这个环境里,对熟悉的事物应该很适应了,今天是怎么了,跑步声竟会吵醒了自己。也许是昨晚睡得太早了吧,足足睡了十个小时,该起床了。
换上运动鞋,跑出家门,沿着营区的围墙跑步,跟熟悉的邻居打着招呼。快到七点的时候,跑进了和自己家隔着一个军区大院的军区医院家属住宅区,她的爸妈退休后就住在这里。有半个月没回家了,该回来看看了。先去楼下的军人服务社买了些水果、牛奶、杏仁、烤鱼片等小零食,准确地应该说是赊,这些阿姨都是妈妈家的老邻居、老同事,跟衣苇很熟,都不需要记账就让她拿走了。这些吃的,是衣苇喜欢吃的,在公司、在外面自己是个大人了,很少吃什么零食,可在妈妈家就不一样了。她最习惯的、最松弛的姿态就是躺在沙发上,把腿翘在沙发背儿上,面前放着果盘和各种小零食,擎着本喜欢的书,边吃边看。每次妈妈看见后都要嘟囔几句:女孩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而每次都是爸爸出面解围:在外面立规矩,回家还不放松,那不得累死。衣苇听见妈妈的话时,总是充耳不闻,爸爸说完,她再表示友好地疵牙一笑,继续吃着看着。瑶瑶大了一点后,也学着妈妈的样子,躺在她的对面,找一本自己喜欢的画册边吃边看。这场面是衣苇感觉最温馨的时刻。
拎着东西上了三楼,敲敲门,没人应声,刚好四楼的黄叔叔晨练回来,见到衣苇亲切地打着招呼:“回来了?小苇。家里没人,你爸妈和小瑶瑶都在操场呢,估计在医院食堂吃完饭才会回来。走吧,去我家等吧。”
“不啦,黄叔叔,我还是去食堂找他们吧,一会我还得上班。现在这儿怎么还得锁门了,记得从前家里没人时、咱们大院是不需要锁门呀。”
“哎,可不一样了。有好多老战友在外面买了商品房都搬走了,倒出来的房子也没归公,好多都租出去了,人杂着呢,哪敢不锁门。”
正聊着间,衣苇听见瑶瑶哼着最近的一首流行歌曲回来了,“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了,我神经比较大……”衣苇听见宝贝女儿奶声奶气的声音,冲着一楼喊了一句:“看见老鼠害怕吗?”
“是妈妈,当然不怕,妈妈就是属鼠的。你在干嘛?”
“快上来,我跟黄爷爷在说话。”
瑶瑶一个人快跑了上来,问一句:“黄爷爷呢?我给他家的黄鹂买了小米了。”
“上楼了呀。”
紧接着衣苇的爸妈也陆续上楼了,听见瑶瑶这么说,马上纠正她说:“人家黄爷爷家养的是一只画眉,怎么成了黄鹂了?”
瑶瑶马上说道:“我知道是画眉,‘黄鹂’是我给它起的名字,随黄爷爷姓黄,就像我叫张璐瑶一样,随爸爸姓啊。”
进门口,衣苇还在跟女儿说着那只鸟的事:“可已经有一种鸟就叫‘黄鹂’呀。”
“这有什么关系,重名了嘛。反正姓黄,起什么名字都难听,黄瓜,黄花菜,黄铺了,还是黄鹂好听。”
“可是为什么非要跟黄爷爷姓啊?就像你也可以跟妈妈姓嘛。”
“改叫衣璐瑶?摇啊摇,一路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笑,叫我好宝宝。哈哈……不像大名,像外号。”
衣苇妈妈从厨房端过来刚打的豆浆油条,听见她们娘两个的话,急忙赶过来把衣苇叫到一边:“小苇,别跟孩子说这些。跟立冬闹别扭了?前天,立冬妈妈来电话,说起你们两个的事。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想好呢,我。”
“这么说,是你真有那种想法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得慎重点啊。别让我们这些老战友以后没办法见面了。”
“是您们的面子重要,还是你女儿的幸福重要?”
听见吵闹声,衣苇爸爸从卧室出来,“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几天没见了,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跟你妈妈说呀。”
听老伴一说,衣妈妈回到卧室里开始暗自垂泪。爸爸这边劝起女儿:“这是瑶瑶上楼送鸟食了,没在家,如果让孩子听见多不好?你也长大了,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反倒不懂事了。以前你知道你妈有什么不对,从来也没当面顶撞过呀,她唠叨什么,你不吱声也就过去了。怎么现在脾气这么大,外面有什么事吗,让你心情不好?”衣苇把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爸爸,最近公司和家里都……所以我……。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大清早地,好像特地跑来惹您们生气似的。”“别跟我说,去跟你妈说。你看她多喜欢瑶瑶,你哥和你姐的孩子,哪一个她这么照顾过?那时候,我们没退休也是个理由。可我能看出来,她就是喜欢瑶瑶,主要地还是因为喜欢你这个老丫头。快去。”
衣苇知道,在是这个半军事化家庭里,自己是唯一可以跟父母撒娇的孩子。小时候,自己犯了错误,挨打的是哥哥姐姐。爸妈也非常喜欢和看重自己,小的时候,所有大院里的叔叔阿姨都非常喜欢聪明漂亮的自己,爸妈曾经以此而自豪过,所以自己也便更加乖巧地做爸妈的小宠物了。
衣苇半蹲在妈妈脚下,仰脸看着老妈,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平时遇到这样情况,自己很轻松地就可以让妈妈破涕为笑,可今天,根本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告诉她,自己心里有了新的牵挂?可他回去后到现在没给自己来电话。现在什么都不确定,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衣妈妈看女儿不声不响地蹲在地上,半天不说话,心就先软了,拉了一把女儿,想让她站起来,可衣苇顺势就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一会儿眼泪就濡湿了妈妈的衣襟。最近她特别爱哭,高兴了哭,难过了哭,哭得自己都心烦这样的自己了。可她就是忍不住,也许说不出口的话变成了眼泪哭出来,也是解脱的方式吧。
衣妈妈被女儿哭得有些吓着了,衣苇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喜欢用眼泪当武器的女孩子,爸爸就常说,这样的女孩子一定有出息的。衣妈妈赶紧哄起了这个长大了的女儿:“好好,妈没怪你呀,上班要迟到了。”
衣苇嘟起嘴巴,说道:“妈,我心情不好,不是想冲着您发脾气的。没控制好,对不起啊。这也是让你们惯坏了呀,消消气,不然,让你打一下吧。”说着果真伸出左手。衣妈妈嗔怪地握住了女儿的手,把她拉起来坐在自己的身边:“花言巧语!知道妈妈不舍得你,才这么说的,是吧?你小时候,爸妈本意是不舍得你送到爷爷或者姥姥家,才只把你留在身边。可有时候都是成年成月地把你一个人扔在军区幼儿园,反倒是你哥哥姐姐在爷爷家有家里人的照顾,没像你一样的遭罪。当时幼儿园条件很差,孩子多,保育员少,而且那些保育员都是军区领导的家属,个个脾气大。孩子冬天尿裤子都不及时给换,等着体温给自然阴干。我有几次巡诊回来,看见你裤子上的痕迹,心里就不是个滋味儿。就在心里想有机会,妈妈会补偿你的。”
“雨露滋润禾苗壮嘛,没有裤子上的尿我能长得这么大嘛?肥料足,我才比姐姐长得高。”
“耍贫嘴,瑶瑶就是像你呢,嘴巧,占便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