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月隐进厚厚云层之后,漆黑夜色下,灯笼火光显得越发通亮,将初云一双墨眸映衬得异样幽深。他保持着被小人儿压倒在地姿势,深深看进那双纯净得没有一丝瑕疵眼:“嗯,虫子跑掉了。”
小人儿开心地笑。
初云轻声问:“丫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想了想,呼噜摇头:“爹爹说了,女孩子不可以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名字。”
初云并不追问:“那你爹爹可告诉过你,女孩子一生能抱……就只有自己夫君一人?”
小丫头大概觉得这话有些费解,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忽而脸色一变,飞快地从初云怀中跳起来。正当初云等着她脸红或是大叫时,却看见小丫头一张洁白小脸绽若鲜花:“真吗?我真可以嫁给这么漂亮夫君吗?”
“……”初云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来,掸了掸衣襟上泥土。
小丫头踮起脚,泥乎乎小手将初云如玉般指尖紧紧拽住,开心地摇晃:“漂亮哥哥,那你等着我。等长大,我就嫁给你!”
初云俯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角却慢慢逸出笑意。他将她小手反包进自己手心,郑重地对她说:“好,丫头,你话,我记住了。”
有随行公公一路轻唤过来:“殿下,殿下--”
初云不觉有些懊恼,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眼前丫头得知自己身份。然而他顾虑很快消失无踪,因为小丫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小太监呼唤,正兴高采烈地盯着“自己夫君”猛瞧。
初云好笑地摇摇头,蹲下身将小人儿环进臂间:“丫头,我得走了,咱们择日再会,可好?”
小丫头重重点头:“再见啊漂亮哥哥。”
初云笑着放开他,转身离开,疾步回到了回廊之上。小太监很惊喜:“殿下,您在这儿呀,皇上都等得急了……”
初云淡淡颔首,并不说话,沉默地跟着太监往外走。在左脚已经迈出园门一霎,初云忽然顿步回身,转目回望间,看见那个嫩粉小小身影隐在蔷薇丛中几不可见,还在执着地挖着花下泥土……
小太监疑惑地跟着止步:“殿下?”
初云回过神来,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唇角那抹越来越深笑意,一时晃怔了小太监眼。
咫尺天涯
“我退出好了。”--秋日满目萧瑟画府花园陷入死一般寂静。
初云脸色异常平静,然而扣在画眉腕间手指却是越收越紧,以至于指关节间一点点泛出白来。
画眉咬牙强忍,绝不肯痛呼出声。
流苏蹬蹬跑过来,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一旦事关画眉,她全然顾不得上下尊卑,惊呼出声:“王爷,放手啊,你要弄痛王妃了!”
修长手指一点点松开,初云视线停在画眉小腹之上,目色复杂得令人没法判断出他情绪。再度抬眸时,初云看见自己妻子已经没半分留恋地大步走远,流苏不过对他行了个礼,就已经被她甩出了很远。
夜已深沉,晚风微醺。
还是画府小湖边,还是那个清寂身影。陈墨觉得画府湖边石椅是个不祥之地,因为他王爷每逢最郁卒时候,都恰巧会坐在这里。
陈墨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王爷。”
“嗯。”
陈墨仔细地向初云汇报:“王妃晚上喝了一碗枣粥,吃了大半块松仁糕,配是松仁玉米和清拌鸡丝两样小菜。”他挠挠头:“流苏说王妃近来十分爱吃松仁。”
“看来她胃口很不错。爱吃松仁,就多给她买一点。”初云唇角含着一个微笑:“怎有了身孕,倒像是变成只小松鼠了?”他顿了一下,又问:“情绪怎样?”
“流苏说王妃面色如常,看起来心情不错,”陈墨偷眼看初云,不明白他脸上表情是欣慰还是失落,继续道:“流苏还说王妃吩咐画府总管着人全面整理府上,说……她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初云并不意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陈墨上前一步:“王爷,眼见着也入仲秋了,湖边凉得很,早些回房休息,好么?”
初云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陈墨心忽地抽紧,大着胆子道:“王爷,你想不想喝酒?我去拿酒过来,陪你一起喝。”
初云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陈墨,却又很快了然,失笑出声:“陈墨,你是觉得我现在需要借酒销愁吗?莫说我如今并无愁可销,便是真有,能以酒销去,”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墨:“还能叫愁么?”
陈墨想起之前从流苏那儿得来消息,初云此话不免令他惊讶: “王爷,那王妃……”
初云笑道:“王妃,总归一直都会是本王王妃。”他站起身来:“陈墨,你去准备一下,等下我便回王府。”
陈墨虽然诧异,也只能领命去备马车了。
初云缓缓向画眉居住小院走去,当他推门而入看见画眉寝屋还亮着灯光时,未免微微蹙眉,轻咳了一声。
流苏立刻跑了出来:“王爷?”
初云问她:“王妃怎还未睡?”
“王妃在整理小少爷东西。快要入冬了,她担心东境寒冷,又怕我们少爷一个大男人操心不到细致处,前段便请人替小少爷新做了些棉衣夹裤什么,准备托往东境那边走镖镖队捎过去。”
初云点头:“唔。”
寝屋门被吱哑推开,画眉并没有回头:“流苏,帮我把针线攒盘拿过来。”
一时未见动静,画眉正奇怪流苏动作怎这样慢,红底黑边攒盘却被递至了眼前。画眉顺手接过,才挑出需要线色,手下忽然一顿,回过头去:“是你?”
初云并不回答,认真地看着画眉手下小棉衣:“新制衣服也需要缝吗?”
在话已说到那个地步之后,这个男人竟还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面前,画眉不由有些恼怒:“王爷--”
画眉作势欲起,却被初云按住:“别急,我等下便走,眉眉。”
“哦。”画眉坐回身去,认真地将线穿进针眼里,手法熟练地在线尾端绕了个结。
初云十分好奇:“眉眉,线只在你指上转了一下,怎就出了个结?”
画眉将手里小袄一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爷,请问你这个‘等下’是什么时候?”
话里送客之意太过于明显,初云唇边笑意终于僵住,如墨眼眸黯了一黯,从衣襟中取出一枝银簪递给画眉,声音低沉柔缓:“今日本打算一来就先给你,被旁事一岔反倒忘了正事。”
银簪静静地拈在修长指间,泛着幽沉冷光。画眉不免惊讶,发现初云手里拿着正是她在七夕夜丢失那枝银簪。那夜她等人姗姗来迟,却将她一颗忐忑心熨烫得异样温暖。紧接着在狼狈搞笑逃亡之后,医馆大夫说,她有了他孩子。
那样遥远、却又似在昨日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画眉一时哑然了。
初云看着怔愣中画眉,轻叹了口气,探过身握住她手,将银簪放进她掌心。手心肌肤温软滑嫩,初云只迟疑了一下,画眉已经握住银簪飞快地收回了手,竟还冲他笑了一笑:“我没想过能找它回来,很惊喜,谢谢王爷。”
这个道谢中透着显而易见疏离意味,初云偏过头去,有些尴尬地抿紧了唇,觉得这场谈话快要没法继续下去了。然而此时他却又听见画眉加了一句:“找起来很是费事吧?”
初云猛然回头,唇角勾了一勾,柔声道:“并不是很费事。丢失东西,但凡肯一直找下去,也总能找得到。”
画眉不置可否,唇边却带出个嘲讽笑:“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王爷。”她转头看了眼窗外:“很晚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