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鞅和孔丘的过节,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当时刚位列下卿不久的赵鞅,帅师在南方的汝水之滨筑城,并向当地国人征收了一鼓铁。
这是春秋第一次大规模向民间征收铁器的行为,回国之后,赵鞅用这一鼓铁铸成一座铁鼎,鼎上还铸着百年前赵宣子制定的刑书。
于是,晋国的首部成文法就此诞生。
成文法在当时还是领时代风骚的新事物,自然还会有向往三代淳朴生活的士人加以指责,鲁国的在野时评家孔仲尼率先站出来发难。
他第一句话便耸人听闻:“晋是要亡国了吧?”
之后还有一大段洋洋洒洒的评论,大致的意思是说,晋国放着首封君唐叔虞和霸主晋文公传下来的良好封建秩序不遵守,却搞什么成文法。一切以固定的刑法为准则的话,谁还会去尊重贵族的命令?从此之后晋国贵贱无序,何以为国?
况且,他认为赵宣子的刑书,是赵盾在夷之蒐前621年的时候制定的。那是晋国君不君臣不臣,混乱不堪的时候产生的制度,怎么能在百年之后,反而用它作为现行国法呢?
这是春秋时,儒法两家先行者之间的第二次较量,第一次则是郑国执政子产颁布刑书,被晋国贤大夫叔向严厉谴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趣的是,那一次,孔丘却是站在他崇拜的偶像郑子产一边,赞成他颁布刑书的开创之举。可二十年后,却反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年龄增长,变得守旧了呢,还是对人不对事。
从此以后,赵鞅看孔丘,孔丘看赵鞅,都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意思。
赵无恤还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之后二十年间,因为种种原因,两人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赵鞅非得杀孔丘而后快的局面。
而孔丘也迅速转变成了一个万年赵黑,凡是赵氏赞成的,他就反对,凡是赵氏反对的,他就赞成……
不过,现在两人的仇怨还没结那么深。从子贡的话可以判断出,貌似孔丘师徒对赵无恤首倡“止从死”法令一事,还是极为赞同的,连带着对赵氏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
时候已经不早,与满脑子疑问的端木赐辞别后,赵无恤便赶回赵氏府邸,打算再看望下赵广德,就乖乖返回成邑“思过”去。
他在马车里换下短衣短褐,穿上深衣,刚进了偏院外,却又遇见了魏姬的步辇。
无恤现在和魏姬的关系,也是势同水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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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姬板着面孔,横眉冷对,看到赵无恤后,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便是一番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
她抿着嘴质问他为何在泮宫惹事生非,有辱卿族身份,还不思悔改,在堂弟赵广德受伤期间寻隙外出,不孝不悌。
顺便,还把邯郸稷公然投靠中行氏的原因,也扣到了赵无恤的脑袋上。
“你仗着你父亲宠溺,胆大妄为,丢尽了赵氏脸面,我是管不了你了,但这些事情,会一一写信告知你父亲,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便一挥宽袖,转身走了。
期间,赵无恤一言不发,只是垂手站立,冷冷地看着魏姬,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情。
建设了领地,购买了鲁国陶工,给子贡部分本金,至此,他的金爰已经全部耗尽。
但赵无恤并不着急,领地的基础建设已经基本完成,只要麦子丰收,他相信在搭上子贡这条线后,就等于有了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以财生财,不是难事。至于赵鞅,目前还在南方温地调遣赵兵勤王平乱,即使战局顺利,也得过上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何况,以无恤对赵鞅的了解,他若在此,做出的选择也会和无恤相差无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魏姬离开后,赵无恤才进入内室中探望赵广德,只见小胖子已经能起坐进食,面色红润了许多,只要休养上几天,就能下床行走。
无恤诚恳地一拜道:“这次多亏了堂弟,我才没有受到范、中行二子的羞辱,大恩不言谢,为兄永远谨记在心。”
一席话说得赵广德有些不好意思,雄起一次后,他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腼腆和怯懦。
不过赵无恤已经明白了他的本质:讷于外,而忠于内。
不过因为是伤在头部,最忌讳路途颠簸,赵广德恐怕是不能与他同行前往成邑了。何况,赵氏府邸的家医,比成邑唯独一位巫医,也就是成巫的医术好得多。
见小胖子闷闷不乐,赵无恤安慰道:“堂弟勿忧,待你伤势见好,就来为兄领邑,我们再一齐‘思过’。”
叮嘱偏院的竖寺女婢们小心照应后,无恤离开了赵府,却又在门口碰上了庶子大夫籍秦的幕僚邓飛,还有一位陌生面孔的泮宫官吏。
他们带来的,却是泮宫和司寇署对赵无恤今晨大闹人市的惩罚!
……
赵无恤一拱手,对邓飛行礼道:“无恤见过邓师。”
邓飛苦笑着回礼,又站到一旁,让无恤直面那一脸不善的泮宫师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师吏冷着脸,宣布了对赵无恤的惩罚。
“两个月?”赵无恤没料到,一向效率不高的泮宫和司寇署反应居然这么快,他早间才在人市露面,午后便出了新的惩罚,将赵无恤的禁足时间从一个月,追加到了两个月。
师吏也和魏姬一样,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气哼哼地挥袖离去了。
直到邓飛告知赵无恤那人的姓氏,无恤才对他的态度恍然大悟。
“原来他名叫荀迟,是荀氏支系啊。”
中行氏,知氏,原本都是出自荀氏的小宗。
中行hang林父因为担任了“中行”这一部队的将,以职位为氏;而他的弟弟知首因为是晋成公亲信,封在知邑,以封地名为氏。
可这两家在分出来后却越来越强,于是和荀氏间的枝干关系便调转了过来。荀氏现在保有荀县,依附于中行,赵无恤记得昨日的私斗里,就有一个荀氏少年,被他和吕行联手打蹋了鼻梁。
所以那泮宫师吏荀迟才对赵无恤如此措辞严厉,保不准,那荀氏少年就是他的子侄。
不过,连邓飛也劝诫道:“君子这两天,确实是鲁莽了些,日后要谨之慎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这次追加的惩罚,还有一番复杂的博弈在里面。
他在人市露面的消息,是被范氏家吏告到泮宫和司寇署,又上报至留守卿士面前的。
赵无恤心中暗骂,好你个范氏!这招倒是挺恶心人的。
据说为了决定如何惩罚赵无恤,上军佐中行寅和下军将韩不信还吵了一架。
中行寅因为儿子的缘故,自然强烈要求严惩不怠!建议将赵无恤逐出泮宫,并上报晋侯,召赵鞅回来申斥!
韩不信作为赵氏铁杆盟友,虽然和赵无恤隔着一层,并无血缘关系,但还是毅然出面保全。传讯了在场国人后,他主张把这事当成意外,视而不见。
两位军佐争执不下,只得请上军佐知伯抉择,知伯大手一挥,选择了不轻不重的警告,于是就有了禁足两月的结果。
赵无恤还听邓飛说,一同露面的乐符离也受到了惩罚,不过他更惨一些,还有专门的师吏上门,申饬铜鞮大夫教子无方,责令其改之。
所以无恤猜测,乐符离这次是要悲剧了,免不了被提溜回铜鞮县收拾一顿。
但……谁让这二货没事去瞎凑热闹的!赵无恤事先没邀请他同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虽然总忍不住吐槽乐符离,但赵无恤心中其实还是挺愧疚的,隐隐约约,也和对待赵广德一样,将乐子当成了自己的铁杆。
他少不得还得差人跟着去铜鞮,向大夫乐霄说情,希望他会卖赵氏一个面子,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拍下。
当然,在邓飛面前,赵无恤可不能这么说。
他摇头叹息道:“这一来,倒是连累乐子了,《易》云,小惩而大诫,此小人之福也,无恤虽然幸而免祸,却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神色戚戚然,不过心里知道,以乐符离那乐天派和享乐主义者的性格,再见面时,估计又蹦跶开了。
对此,邓飛苦笑应对,他只是负责传讯跑腿的幕僚。
因为赵无恤师事于他的缘故,有些事情邓飛不得不提醒一二,他捋了捋短须,淡淡地说道:“这次的事件,飛倒是想起了百年前的另一件事情,何其相象啊。”
赵无恤对晋国,对赵氏的典史已经掌握得非常不错,顿时了然。
“先生所想,莫不是河曲之战时,吾祖赵宣子严惩胥甲而微惩赵穿之事?”
邓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正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穿,是邯郸氏的祖先,赵宣子堂弟,晋襄公驸马,他有宠而骄,军事方面十分无能,却好勇而狂妄。
公元前615年冬,秦康公伐晋,晋国六军全部出动,隔着黄河加以抵御。双方在河曲决战,赵穿因为厌恶当时的上军佐臾骈,就处处捣乱,胥氏的胥甲也跟着瞎起哄。他们两次延误战机,导致秦军顺利地趁黑夜逃脱,不久又入侵晋国,攻陷了瑕地。
晋军师老无功,自然要追究责任人,加以惩戒。
但当时的晋国执政是赵盾,对赵穿很是宠溺。于是大棒就砸到了胥甲头上,他的卿位被解除,驱逐出国,再也没能返晋,胥氏自此衰弱。而赵穿虽然也受到了惩罚,但只是跑到郑国呆了一年,很快就官复原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和现如今韩不信出面庇护赵无恤,让中行寅的气头只能撒乐符离头上,是何等的相似?
赵穿的鲁莽,为赵氏拉了不少仇恨,让赵氏几乎灭族的下宫之难,他也要负一定责任。
赵无恤知道邓飛话里有话,是在告诫他要谨慎低调,不要成为下一个赵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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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这一席话后,赵无恤额头微微冒汗,向邓飛抱了声歉。
他谦逊地表示日后一定谨记教诲,还请他差人送两卷刑书去成邑,好在思过期间研读。
邓飛对赵无恤认错的态度很满意,觉得此子还是孺子可教的。
于是,两人辞别后,赵无恤便丝毫不停留,出新绛西门,与押送那些鲁国匠人及家眷的虞喜等汇合,一行人向成邑方向驶去。
在半道上的一个庐舍休息喝水时,当着那十多名鲁国陶匠的面,他又把三年之期重申了一遍。
“君子说的可是真的?”这些工匠的领头者,那位名叫鲁陶翁的老者嘴角颤抖地说道。
“句句属实,但尔等也要对我委质效忠,对泰一神发誓,三年内所看到学到的东西,一句话不准泄露出去!尔无我叛,则我无强留!”
话虽如此,但无恤知道,这并不保险,他的那些梓秘,只会教给百分百能留下的人。
而且,谁又能知道,三年之后,他的事业将是何等局面?说不定在这些人的鲁国家乡买个小邑经营,也不是不可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眼前赵氏君子的话,鲁人们都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在他们的家乡鲁国,这样宽容的主人几乎绝迹了。但他言之凿凿,而那个卫国商人也派人传话了,证明这位君子所言非虚。
在接下来的回程中,虽然赵无恤嘱咐虞喜等人提高警惕,骑着马在两侧监视,但陶工们还算老实,没有做出乘机逃跑的事情来。
这还得感谢早间那范氏匠作吏的苛刻,两相对比之下,就显得他极为宽容。一些个年轻工匠想要寻机会逃跑的心思,也淡了下来。
反正家乡现在也处于战火之中,回去也寻不到好的生计,索性先在晋国呆上几年,也并无不可。
到达成邑时,鲁陶翁望着郁郁葱葱的麦田,以及路旁国野民众对他们好奇的指指点点,又稍微放下心来。从那些人脸上的面色可以看出,在这个地方,至少是能吃饱饭的,也说明主君不是一个暴虐严苛的人。
赵无恤让乡司徒、乡三老安置陶工衣食住行,他则走进乡寺后自己的小院里。
美貌的侍女薇屈身行礼后,乖巧地出来为他更衣,献上热敷的葛巾。
她的目光在案几上扫了一眼后,手不由得紧紧揪住了衣角。
“君子,这是……”
赵无恤回头一看,正是那把被范禾用吴式长剑“獬豸”斩断的佩剑,被他随手扔在了一边。
想起泮宫里的事情,他面色有些不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嘴上却淡淡地说道:“无妨,只是出了点意外。”
剑者,君子武备也,剑是身份和地位的标志,和玉一样,不可不佩,看来还要找时间,差人去下宫,让铸剑师再打造一把。
不过,赵无恤心中也有微微的嫉妒,剑就如同是人的爪牙,谁不希望自己的爪牙锋利?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把像“獬豸”那样的利剑呢?
他却没有发现,薇看着那残剑上的断痕,柳眉微动,若有所思……
……
时间一晃就到了四月初,冬小麦已经由青变黄,饱满的麦穗越压越低,很快便能成熟丰收。
在成邑,乘着还未到割麦的农忙时节,无恤又招募国野民众为自己做工。但他手头已经没有多少钱帛支付,只能宣称,可以抵消之后一个月内,使用磨坊的代价。
于是,在对豆腐的热情下,众心齐力,整个成邑再度响起了嗬哟嗬哟的号子声,几个粗糙但巨大的夯土建筑在溪水之畔拔地而起。
这些是烧窑,国人们纷纷猜测,君子这是要烧制陶器了。上个月,他不是才从新绛买了几名鲁国陶工回来么。这些天里,那些陶工一直在附近的山中寻找适合的陶土,
赵无恤上任成邑半年以来,让国人们见识了代田法、蹴鞠、龙骨水车、石磨、豆腐等花样百出的新鲜事物,三观和眼界得到了刷新。他们料想,这次君子制作的陶器,肯定会和以往使用的大不不同。
的确,赵无恤一开始,就不打算用普通的陶土,他让当地人带着陶匠漫山遍野收集的,正是后世称为“高岭土”的原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高岭土无光泽,质纯时颜白细腻,最适合捏成需要的形状,烧制时可以避免陶瓷胎体变形或窑裂现象。而且,分布范围十分广泛。
鲁国不愧是后来产生了公输班的国度,那些鲁陶工的技艺的确很不错,甩了成邑当地野生陶匠几条街。
赵无恤发现,在前期的制胚过程中,他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些陶工已经可以娴熟地运用陶轮。
在拉坯的过程中,用脚推动的陶轮会高速转动,和水揉好的黏土球放置在上面,被挤压拉伸成为一个粗糙的器物雏形。最终,在工匠双手灵巧的舞蹈下,一个个光滑圆润的陶胚便制作完成了,其过程,只能用赏心悦目来形容。
在经验丰富的鲁陶翁主持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些陶胚风干后,又按赵无恤的嘱咐进行了后续处理,随即便被送入烧窑中,添加易燃的木柴。
燧石轻察,抖下几颗火星,窑火轰然燃起,彻夜不熄。因为赵氏君子说了,这一窑,必须加到最高温度烧制。
鲁陶翁也曾大着胆子,讷讷地想质疑一下君子对他们技艺的干涉,但刚说出口,赵无恤还未出面,他就被成邑当地的国人们斥责了一顿。
“老翁,你要听君子的!君子无所不知!”
于是鲁陶翁只能闭口了,他初来乍到,也不懂成邑人这种信任是从何而来的。
经过一天的烧制,终于到了出窑的时间。赵无恤对此十分重视,特地带着几名乡吏专程前来观看,而鲁陶翁也对这次和以往工序略有不同的烧制充满期待。
按照传统,入窑和出窑的时辰,都是要先占卜询问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两个时间都是鲁陶工根据经验,事先定好的。成巫这个没节操没信仰的神棍只需要捧着鹿肩胛骨在众人面前大声喊“上上大吉”就行,经过上次冬至公议的配合,这种把戏他玩的越来越纯熟了。
这会,成巫又神神叨叨地祈求了一下先圣陶唐氏的庇佑,这才让人破窑取陶。
烧得黝黑的窑内,那些个已经冷却成型的器皿展现在众人眼前。鲁陶翁瞪大了眼睛,脸上笑开了花,而年轻的鲁人陶匠,也纷纷击掌庆祝。
只见那些壶、鼎、簋、盂之类的陶器,无一例外,表层出现了一层或青或黄,呈半透明的东西,隐隐闪烁反光。它们摸上去质地坚硬结实,组织细密,叩之能发出清脆悦耳的金属声。
鲁陶翁有些激动地说道:“君子,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陶啊!”
他回过头来想向赵无恤献宝,却见赵无恤面上并无喜色,捧着一个光滑的陶尊挑剔地左看右看,眉头微皱。
鲁陶翁知道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嫌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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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无恤眼里,这些鲁陶翁口称的“好陶”,其实已经可以被称作瓷器了。
然而,只是原始瓷器,而且算不得他的创新发明。因为从商周以来,华夏先民已经学会了用岩粉和泥巴制成土釉来装饰陶器,如果偶然遇到烧窑内超过一千度的高温,就能烧出表层玻璃化的原始瓷器来。
所以说,这东西在春秋也偶有制出,但没有形成规模,没有被陶工们总结出经验,认为是陶唐帝尧赐福,才能偶得。
但无恤知道,其实哪有那么神秘,不过是窑内温度和制胚原料、还有釉料的讲究罢了。
他前世时,也有陪妹子去陶艺班混过几天,虽然技艺不行,但理论也知道个大概。
这次虽然精心准备,却没有烧出他希望得到的瓷器之原因,一是釉没有使用得当,临时调配的土釉色泽暗淡。
二是炉温不够,正所谓陶器必良,火齐必得,木柴只能达到千度左右,但想烧出真正的瓷器,非得千三百、千四百度才够格。又由于临时建造烧窑,温控能力差,釉色深浅和均匀程度不同,就出现了器物上的釉彩颜色浓淡不一。
他手上这些原始陶瓷,自用或是唬弄下乡野国人是足够了,但想要卖给挑剔的贵族们,登大雅之堂,则远远不够。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战国秦汉起,瓷器便开始萌芽,技艺在一代又一代陶匠的摸索下,变得纯熟和考究起来。
无恤要做出真正的瓷器,至少是魏晋南北朝的那种素釉青瓷、白瓷,“其表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才能将它包装成一种奢侈品,打入到晋国乃至于诸夏上层贵族的日常生活中,赚取利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就算是原始瓷器,质量和美感也远胜于普通的黑陶、彩陶、白陶。用原始瓷器冲击陶市,固然是个不错的想法,但无恤目前只有一个成邑,烧窑和人力规模有限,无法达到薄利多销的数量。
物以稀为贵,以少量高等瓷器冲击漆市,这才是无恤真正目标!
因为瓷器的成本,仅仅是漆器和铜器的十分之一,乃至于二十分之一!且更容易制作,这也是在魏晋以后,漆器、铜器被瓷器渐渐淘汰出视野的原因。
所以这一计划,不仅能为成邑创收,还能顺便恶心一下专断陶器、漆器制作、贩卖的范氏一族。
何乐而不为呢?
晋国的小族和商人会怕执政范鞅,但赵氏不会。
范氏的匠作吏,他揍了,范氏的嫡次子,他也揍了。何况,他虽然在成邑自起炉灶,但依然处于赵鞅羽翼的保护之下,那可是逼急了敢和范氏开片的专横卿士!
在搭上子贡这一条线后,销售方基本解决,只等他做出合适的货物即可。不过,要想得到让自己满意的产品,釉彩的成分还得再研究研究,而木柴温度上不去,恐怕要换一种更有效率的燃料。
赵无恤看向了远方黑黝黝的山岩,若有所思。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四月中旬的天气,说变就变,明明昨日才是晴空万里,今天却是一片阴沉,黑压压的云层笼罩在成邑上空,仿佛有巨大的骤风暴雨将要降临。
成氏庄园的望楼上,半年下来,因为丧子裂族之痛,而须发全白的老成翁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干瘪的嘴角露出了疯狂的笑容。
他扔掉了鸠杖,双手高高举起:“不枉我日日向天帝祈祷,下吧,下吧!来一场暴风雨,来一场冰雹!让赵无恤颗粒无收!为吾子吾族复仇!”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乌云卷得更厉害了,与此同时,从乡寺方向,也传来了“哐哐哐”的金鼓声!
除了未种冬小麦的成乡庄园外,其余六里的所有民众,无论男女老幼,都在乡司马和里胥族长们的组织下,齐齐出动。在暴风雨降临前抢收麦子,若是迟了,这小半年的辛苦就将白费!
铜镰在这个时代是极为金贵的物品,多数人手中的,依然是石镰刀。
这种长条形弧刃的收割农具已经有数千年历史,形制和后世的铁镰已经相差无几。可锋利程度不够,砍在麦秆上,还得来回切割几下。所以尽管众人都很卖力,累得满头大汗,但效率并不高,甚至还不如下手去拔。
“这样下去,恐怕来不及了!”
在桑里,用原来的耕作方法,种了半年“对照组”的桑羊翁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感受着风向和空气中的湿意,沉重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家中人丁旺盛,儿孙满堂,刚刚将地里的小麦收割完毕。但看着那些捆好的麦子,桑羊翁却知道,和君子无恤的打赌,是他完全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田和六里私田里的冬小麦,结穗饱满,按每亩计算,亩产量至少有一石半!而桑羊翁地里的,仅有一石。
他此时却顾不上想那事,安排儿孙们道:“去!将家中的铜镰带上,尔等也去帮国人割麦!”
“阿翁,何必如此呢,若是大雨让乡宰的麦子绝收,那场赌注,不就是你赢了么?”一个平日和成氏大宗走的比较近的孙子站在一旁,喃喃说道。
嘭!桑羊翁回头就踹了他一脚,怒骂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我当初反对君子以代田之法冬种,还不是怕此法无用,到头来还毁了田地。如今君子治理有方,丰收在即,我输就输了,心里却高兴都来不及,怎能起那样的心思!再敢乱说,就将你逐出宗族!”
正骂间,他的另一个孙子却在后边拉了拉他的胳膊:“阿翁,阿翁,你快看乡寺那边!”
桑羊翁回头眺望,却看到有密密麻麻的黑点正在乡寺外流动,不一会,两个规整的方阵便在打谷场上集结完毕。
他咧开嘴笑道:“是赵兵和乡卒,看来君子早有准备,国人们的麦子有救了。”
赵无恤站在打谷场上,也在皱眉望着天空,在他身后,卸下了甲胄的羊舌戎拱手禀报道:“君子,正卒更卒已经集结完毕,都已经按您的吩咐,人人持有兵刃。”
赵无恤微微点头,雨仍未下起,希望能来得及。
他转过头,直视两百双眼睛,他们也都在齐刷刷地看着自己的主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吾听说过一句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我也不多说什么,若是想在这个月吃上新鲜的麦食,就拿着你们手里的兵刃,去助国人们抢割麦子!”
在田贲等人带头下,两百余人齐齐山呼道:“愿为主上效死!”
“效死?这次只需要你们埋头尽力而已。”
于是,在赵无恤一声令下后,轻装上阵两百更卒,纷纷在两司马们的呼喊下,按两进入公田。他们下到田地里,拨开层层麦浪,拔出了铜剑和戈戟等,埋首收割起麦子来。
计侨也默默站到了赵无恤的身边,他感叹道:“也只有君子治下,才能见到这铸剑为镰的情形啊……”
赵无恤的手习惯性地想去摸了摸腰间的铜剑,却发现自己并未悬挂。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上位者想要领地安如磐石,所依靠的,无非是粟麦而已,这一点,无论在位的是尧舜还是桀纣,都无区别。请先生去告诉乡吏和国人们,三老成巫已经在社庙杀牲祭祀云中君,今日,雨必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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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赵无恤也寻了一把普通的铜戈头,下地割麦去了,他的动作生疏,实际效果或许不大,但却激发了所有人的热情。
“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见自家主上亲力亲为,国人们发出了阵阵欢呼,而士卒们也更加卖命。
只要有君子在,无论何事,都能办成!半年来的耳渲目染,成邑国人和赵兵们竟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潜意识。
成氏庄园的望楼上,成翁高举双手,望眼欲穿,吐诉着恶毒的诅咒,他希望暴雨降临,将整个乡的麦子统统倒伏摧毁。
而乡中的社庙里,成巫戴着傩面,手持木鼓和野稚尾巴,跳起了癫狂的舞蹈,祈祷“览冀州有余,横四海焉穷”的云中君再享用片刻他献上的新鲜血食,不要那么着急降临凡间。
虽然隔着数里,但他们的声音仿佛汇在了一起,直达天穹。
“雨至!”
“雨不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苍天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祈求,有雷声阵阵作为回应,从远处的山峦轰鸣而至!
……
乌黑的云层很低,仿佛要压到地表似的。
成乡外的一个山岗上,有两个人影正在向上攀爬,一个是身穿素稿,头佩玄幘的美丽少女,另一个是手持铜锸的灵巧少年。
竟是赵无恤的侍女薇,和她的弟弟敖,在这抢割麦子的关键时刻,两人却瞧准了巡逻的空隙,悄悄出了墙垣之外。
沉闷的雷声突然从高空中传来,吓了敖一跳,仿佛自己开小差溜出来的事情暴露了,那个满脸凶相的两司马田贲正冲他怒喝。
自从半年前逃出成氏的殉葬坑后,他在君子的安排下,一直在厩苑做虞喜的骑童,做着饲马备鞍等事。今日君子有令,所有人都要下田,去帮助国人割麦,敖崇拜赵氏君子,将他的话视若神言,兴冲冲地捋着袖子也要参与进去。
谁知,多日不见的姐姐却突然走近,将他喊了出来。也不明说是为了何事,径自带着他,一路出了墙垣,绕着弯弯曲曲的山路,朝这个山岗走来。
所以,敖一脸的不乐意,听到雷声,他肩膀微微一缩,口中抱怨道:“阿姊,要下暴雨了,这时候带我到这荒山野岭来作甚?我还要跟着虞司马去收割麦子呢……”
薇沉默不语,纤细的身影只是静静地在岩石上行走着,洁白的深衣被泥土弄脏,也毫不在乎。敖嘴里抱怨着,见姐姐走得微微喘息,又于心不忍,便默默上前,撅着嘴,手却紧紧地搀住了姐姐。
被自家弟弟扶住后,薇一阵恍惚,这小半年来,敖又长高了许多,个头几乎已经超过了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雨夜,家族破落,父亲携带姐弟俩想南下投奔远亲。谁想却在附近遭遇流窜的戎人盗寇,除了临时藏匿的家传至宝外,财物尽失,父亲也死于这个山岗之上。
她苦苦哀求戎人首领,总算为父亲立了坟冢,随后便连同年幼的阿弟,一起被卖到了成氏……
前方传来一阵狗吠,却是敖的那只黑犬在前探路,小家伙的体格也长大了一倍有余,隐约有了中山獒犬的模样,它似乎在那边发现了什么。
“阿弟,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这是……”翻过山岩后,看着眼前简陋的坟冢,敖顿时呆住了,那时他年岁尚小,全无记忆。姐姐也曾跟他说起过往事,但往年束缚于成氏,不得自由,所以也未曾来过。
只见坟冢上,被风吹雨打有些歪斜的木牌写着几个字,似乎是手指蘸着血一笔一划写上去的,看着十分幼稚。阿姊教过他这几个字,所以能认出来。
“邢仲子之墓?”
薇温柔地将木牌扶正,轻轻地用袖口擦拭上面的尘土:“对,这就是我们父亲的坟墓,敖,你也有自己的氏,你叫邢敖!”
等敖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来,薇便扶住了弟弟的肩膀,郑重地和他一起跪下,三度稽首于坟前。
在拔除坟冢上半人高的杂草,聊表孝心后,敖又被姐姐使唤着,在不远处的一棵槐树根后,挖掘了起来。
泥土松软,必然不是生土,不一会,他的铜锸碰到了一样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什么?”
那是一个腐朽的木匣,俯身取出时,敖的手轻轻一碰,那些木块便如同最近经常吃的豆腐渣一样,朽烂脱落,露出了藏于里面的东西。
敖认出来了,这是一柄剑,黑紫色的剑鞘用皮革包裹木料,一些好看的花纹雕刻在上面,剑鞘顶端,则用铜锡铸造成了带角怪兽的模样。
外面的木匣虽然腐朽,但剑鞘却完好无损,想必是极其贵重的材质所制。
“这是吾族历代相传的宝物,一柄祖先从南方带来的利剑,它,本来应该传给你的……”
“传给我?”敖突然有些惶恐,他知道,剑是君子和虎贲们才有资格佩戴的武备,而他,仅仅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小小骑童,从未敢奢望过。
“但是阿弟,有一句话不知你听过与否,匹夫无罪,怀璧其责,吾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职守和封地,你我还沦为隶臣妾,若非君子相救,早已被残杀殉葬,做了飘荡在成邑的冤魂。”
“所以,我想把这把剑献给君子,一来报答救命之恩,二来能为你谋一个好的出路。”薇的声音很温柔,仿佛在劝说。
“正应如此!”
敖捏着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对赵氏君子崇拜至极。半年前大桑树下的一役,君子怀抱阿姊,将她从坏人手里救回,轻轻交给自己的情形,他永生难忘。
薇欣慰地闭上了漂亮的眼睛,微微叹息道:“你能这样想,便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成邑上空的雷声,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但却仅仅是干打雷不下雨。
骤雨迟迟未至,望楼上的成翁回过头,眺望整个乡,金黄的麦田已经被收割完大半。虽然民众和兵卒都累得够呛,但丰收的喜悦却写在每个人的脸上,被他们簇拥在中间顶礼膜拜的,正是那赵无恤!
“这难道是天意么?”直到最后一捆麦子被运入府库后,一粒菽豆大小的雨滴,才砸到了成翁遍布皱纹的额头上,他顿时绝望了,瘫倒在望楼上。
“阿翁!”
在侄子成叔的搀扶下,成翁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雨丝中,又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他枯萎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丝复仇的红光,口中狠狠地说道:“我还是不服!侄儿,你派人在下宫邑市之日出去告知你阿兄,就说,成乡麦子已经满仓,若是仲君子和叔君子不想在冬至时输掉,就快些想想办法,我成氏,可为内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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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高的虞喜终于在暴雨降临时回到了厩苑,他将手里的兵刃往地上一扔,也不回居所,而是直接往干草堆上一躺,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过去十多年间,他作为低贱的养马圉人,正是在这夹杂着土腥和马粪味道的干草堆里睡大的。自从被君子提携,升为两司马,得到了自己的居所,睡惯了软榻,偶尔往稻草里钻一次,也是不错的。
割了一天的麦子,比在马背上驰骋了百里还累,今日方知农稼之事艰难,他无力地伸手呼唤自己的骑童:“敖,快拿些清水和吃食来……”
可喊了半天,小骑童却依然不见踪影。
虞喜只得自己起身,摸着满头的稻草和麦壳,疑惑地说道:“那小子去哪了?”
没看到敖的身影,却见今日轮值,冒雨巡视成乡外围的井走了进来,他取下头上的皮胄,翻转过来,倒了一地的雨水。
也不知道为何,井永远苦着脸,阴沉而缄默,他抬起眼看着虞喜道:“不必找了,你那骑童悄悄和君子的女婢出了成邑,回来时正好被我抓到,现在正跪在君子面前认错呢!”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乡寺后的小院里,刚刚从府库中归来的赵无恤,心中也充满了疑惑。
就在方才,井前来禀报,说是他的侍女薇和骑童敖出了墙垣,归来时被抓了个正着。
现如今,那姐弟俩人已经被遣送了回来,不待赵无恤问话,便自己跪倒在雨幕之中。
这态度,让赵无恤更是困惑不解,正是收麦的紧要时刻,他们冒着雨出去做什么?
难道,是要逃跑?
可赵无恤自觉并没有什么亏待她们的,甚至,他从未将薇视为隶妾,与来自下宫的良家女侍女媛一视同仁。
当初也是姐弟两人苦苦哀求,说举世无亲,再无去处,赵无恤才让她们留下的。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告知他一声,又有何妨?若是要走,他说不定还会给予钱帛路费。
虽然,心里可能会有一些不痛快。
毕竟薇侍候了他半年有余,这么一个美貌的女孩天天在身边贴身相伴,他赵无恤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要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假的,要说喜欢?却又不是。
大概只是男性的占有欲在作祟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论如何,事情总得问清楚,于是,他从席上站起来,冷声道:“还在雨里呆着作甚?还不扶你姐姐进屋来避雨。”
敖唯唯诺诺地答应了,想搀扶姐姐起身,薇却不动,反倒拉着敖,一齐跪倒在雨中向赵无恤稽首;随后起身登阶,再稽首;上堂后又三稽首。
在郑重的三稽首后,她嘴角轻抿道:“下妾有罪,恳请君子饶恕。”
薇的乌发都被雨水淋湿,一束一束的,白皙的额头也沾了泥土,一双大眼睛变得更加水灵动人,惹人怜惜。
看着她面色苍白,浑身还在微微颤抖的模样,赵无恤于心不忍,声音不由得变得柔和:“你何罪之有?”
“下妾,对君子隐瞒了身世……”
“哦?”虽然早已和计侨猜测,能识文断字,还知道“结草”这个生僻典故的薇,可能是位从小受过教育的没落贵族淑女。但半年来,赵无恤忙这忙那的,也没心思八卦此事,既然薇不说,他也就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待她坦白的那天。
没想到,却是选了这样一个阴霾暴雨的日子。
“任谁都有难言之隐,这哪有什么功罪之分,你若是愿意说,便说出来吧。”
“请君子稍安,下妾前些日子见君子之剑折损,便自作主张,违了禁令出邑,想将这家传之物取回,献予君子。”说完,她抬起头来,目光斜斜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被巡视的赵兵抓住,携带的兵器自然是被缴械了。
像个雕塑一般,站在一旁耳观鼻鼻观心的卫士穆夏,闻言后才有所动作,他缓缓走过来,恭敬地呈上了一柄带鞘的剑。
“这么说来,今日她和弟弟跑出墙垣,却是为了取这把剑?”
如此一来,赵无恤稍稍安心,他接过那剑,入手掂量了下重量,不算沉,连带剑鞘,也就一公斤出头。
剑鞘呈黑紫色,用涂了防腐漆料的皮革包裹着梓楠木料,雕刻在上的云雷纹和饕餮纹纠缠在一起,直达剑鞘顶端。铜和锡鎏金错银,铸造成了带角龙兽的模样,剑柄由乌丝紧紧缠绕,入手冰凉。
赵无恤不由得被这剑鞘独具特色的造型吸引了注意力,看得出,它极其贵重,绝不是一般士大夫能拥有的,对薇的身世,也越发好奇了起来。
他又不是那买椟还珠的郑国人,更想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便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握剑柄,缓缓将剑抽出。
雪藏已久的宝剑徒然出鞘,顿时锋芒毕露,青金色的寒光几乎刺得他睁不开眼!
当完全抽出后,赵无恤孰视之,沉默良久后,才忍不住出口赞叹道:“好剑!好一把煌煌宝剑!”
只见此剑长约两尺半,宽约四分之一尺,脊在两从间凹陷,从宽斜,前锷狭,厚格呈倒凹字形,格饰错金嵌绿松石兽面纹,圆形剑首饰云雷纹,两刃反射着青金的光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见剑脊上有错金铭文二十字。
“吉日壬午,乍为元用,玄镠铺吕。朕余名之,谓之少虡ju。”
“玄镠”和“铺吕”为制剑的金属材料锡铜;朕是我的自称,先秦无论尊卑都可自称朕,到了赵无恤的远房亲戚秦始皇时,才成了皇帝专用。
铭文的大意为:壬午这天吉日,做了这把好用的剑,做剑的原料是锡与铜。我给这把剑起了个名字,称他为“少虡”。
“少虡……”赵无恤念着这生僻的名字,虡读ju,正是剑柄上雕饰的那怪物,是一种传说中鹿角龙首的神兽名。
如此精美却不失锐意的剑,不知道该有多锋利?
他一时心痒,便伸手朝案几一斩,只听噗呲一声,那硬木制作的案几,连同上面的一个铜盘,都齐齐断裂。
而剑锋,竟然毫发无伤!
赵无恤啧啧称奇,赞道:“吾闻天下名剑,肉试则断牛马,金试则截盘匜yi,当如是也!”
他沉浸在对宝剑的惊艳中,过了一会,才想起侍女薇和她弟弟还跪在地上,连忙收剑入鞘,走过去单手搀扶起少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这次与敖出邑,就是为了取剑?这剑,是从何而来?现在能否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
薇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君子,下妾就叫薇,不过,父亲在世时,经常称妾为伯芈mi……”
“芈姓女子,你是楚国人?”赵无恤也没料到,薇的背景,居然离这里那么远。
薇低垂着眉眼道:“下妾的先祖早在数十年前,便离楚入晋,其名讳,就铭于剑鞘上。”
赵无恤低头仔细一看,却见被雨水彻底洗净泥土的剑鞘上,的确还刻着一行飘逸的楚国鸟篆文字。
他认了半天,才轻声念了出来:“子灵自作用剑,子孙永葆是用!”
那个字为子灵的人,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搅风搅雨的人物,天下闻名,赵无恤又岂能不知?
他顿时瞳孔一缩,想到这个家族言之凿凿的传闻和诅咒后,扶着薇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微微松开了。
对赵无恤的反应,薇似乎早已料到了,她笑了,笑得很凄美:“君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敢留下妾在这院子里么?”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晋吴铸铜兵,火焰生冷霜。
季子挂剑处,王侯尽北望。
五霸出七雄,湛泸对鱼肠。
太阿谁倒持,巨阙争崩狂。
最是龙渊怒,赤霄斩蛇邙。
干将今安在?少虡独煌煌!
春秋名剑非常多,逼格最高的自然是鱼肠、干将、莫邪这些两字宝剑。但出土的实物,就“少虡”一把,而且还是在山西出土的哦,时隔两千年,再露锋芒,光外观就美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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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方知,这世上竟然真有如此好剑!”
半个时辰后,骤雨初歇,王孙期,计侨,羊舌戎等高级幕僚齐聚一堂。在赵无恤拔出少虡ju剑展示时,三人都发出了叹为观止的吁声。
地上,羊舌戎那把用来实验的制式佩剑已经被轻松斩为两段,他也不可惜,只是看着锋利的少虡剑入神。
赵无恤也微微有些兴奋,他说道:“按我的女婢薇所言,这的确是申公巫臣佩戴的宝剑少虡,三位或博学,或善于剑术,或通晓典籍,可知道这剑,价值几许?”
虽然侍女薇声称此剑是效仿季子挂剑,献予无恤,以报答救命之恩的。但赵无恤仍然觉得有些不妥,还是先问清楚这剑的价值为好,他心里也好有个底。
精通算学上计的计侨当然最有资格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听赵无恤问此剑价值,却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般。
“君子,侨也听说过关于巫臣佩剑的传闻,此剑是他作为晋国行人,前往吴国时,请一位越人剑匠所铸造。那匠人虽然没留下名字,但他的侄子却天下闻名,君子可知道是谁?”
赵无恤沉吟道:“吴越剑匠……莫非是大名鼎鼎的欧冶子不成?”
“正是!十年前,欧冶子为越王允常铸剑,凿赤堇之山,破而出锡;竭若耶之溪,涸而出铜;据说铸造前有雨师前来扫洒,有雷公击橐助威;铸造的过程中,则有蛟龙出渊为其捧炉,天帝降临帮他装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咂舌:“先生所说,太过夸张了罢,这如何可能。”
计侨捋着胡须一笑:“过程或有夸张,但所铸的宝剑之名贵锋利,却没有丝毫夸大!欧冶子锻剑,领悟了天道之精神,洞悉其伎巧,他铸剑有五,均为天下神兵,一曰湛卢;二曰纯钧;三曰胜邪;四曰鱼肠;五曰巨阙!”
赵无恤接话道:“吾只知道鱼肠,传闻十年前由吴公子光和伍子胥寻来,赠予刺客专褚。专褚以此剑藏于炙鱼腹中,以献鱼之机,刺杀吴王僚,当场贯穿厚铜甲三层,透胸而出,可见其锋利。”
精于剑术,对吴越的名剑也略有耳闻的羊舌戎补充道:“据说如今湛卢在楚,胜邪、鱼肠在吴,巨阙在越,纯钧则不知所踪。”
“那计先生说的这些,与这把少虡有何关联?莫非它能与以上五剑相提并论?”
“侨只知国野传闻,不知剑之技艺,还是请羊舌司马为君子解惑罢。”
在擅长的事情上,平日话不怎么多的羊舌戎当仁不让,他应道:“君子所说不错,欧冶子的技艺是其舅父传授,他的舅父,正是铸造了这把少虡剑的人,用的工艺和材料,和欧冶子没有什么区别!”
“君子且看,此剑中脊及两从,由不同成分的美金先秦人对青铜的称呼嵌铸而成。中脊含锡较低,以确保剑的韧性;而剑的刃部和锋部含锡较高,确保剑的杀伤。”
“在浇铸时,先浇铸剑体,再在剑体的基础上铸接剑格、剑柄和剑首,中部还要留有凹槽单独浇铸,然后再嵌进去。故,从剑脊到剑从,因材质差异呈现出明显不同的颜色,此技艺非一般人能铸,之所还要锤炼数十天,方能得到一柄好剑。”
赵无恤前世今生,对冶炼之类的事情不是很懂,只是知道点皮毛,对此他一直引以为憾,因为若是能加速铁器的改进,也是一桩美事。如今看来,只能依靠这时代的巧匠们了,因为据说欧冶子,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锻造铁剑!
至于铜器,春秋晚期的铜器铜兵,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已经是登峰造极的程度了,想改进?谈何容易。后世用最先进的技术,想复原一把越王勾践剑,都何其难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刻他仿佛受教一般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此剑的确可以与鱼肠、巨阙等天下名剑相提并列。”
而他最初的问题,最后也从计侨那里得到了解答。
“君子有所不知,如今,采美锡的赤堇之山已合闭,采美铜的若耶之溪深而不测,无人再敢一探。加上欧冶子已死,无人能继承其技艺,就算有人倾城量金,珠玉竭河,仍然是有价无市,不能得此一剑。”
“说无价之宝,或许有些夸张,但仆臣却知道,那巨阙剑,曾有楚国令尹用有市之乡两座、骏马千匹、千户之都二城,以它们来交换,却是被越王断然拒绝的。他说这些东西比起巨阙,不足言哉!君子的少虡剑,也应当相差无几。”
赵无恤心中苦笑,得,这份礼物,也实在是过于贵重了。至少,现在就算他把成邑转手卖了,再搭上整个下宫,才够买下半柄剑,这人情,也实在忒大了点。
不过,他心念微动,又问道:“那此剑,比起范氏的御龙、刘公、獬豸三剑如何?”
三人知道,自己主君还为上次在泮宫中私斗时,佩剑被一斩而断的事情耿耿于怀。
羊舌戎如实回答道:“仆臣学剑时,听说过一句话,吴越之剑,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也就是说,离开了吴越,虽然工艺相同,但匠人铸造出的剑,其质就大大降低。”
“少虡剑,是欧冶子的舅父在吴地亲手所铸;而范氏三剑,不过是请了几个吴越的二流剑匠,北上晋地所铸,或许至今时间更短,或许更加华丽,可论内质,比起少虡来,不值一提!”
赵无恤吁了一口气,虽然少虡剑的所有权还没完全归他所有,但自己总算也能佩戴天下名剑了,这是春秋时代,每个尚武男子的一生之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难怪,剑身与铭文历经数年深埋,无锈无土,犹似新作一般。吴中名剑,入土复出,湛然如秋水,锋刃隐惊雷,流转至今。”
计侨和羊舌戎闻言,很上道地一齐拱手向赵无恤庆贺道:“恭喜君子获此神兵!”
无恤谦逊地摆了摆手道:“此言差矣,这剑并非我所有,而是巫臣后人,侍女薇和骑童敖的东西,当为其宗族世代相传,我只是替他们保存罢了!”
他说得很认真,让羊舌戎和计侨面面相觑,王孙期则因为赵无恤面对宝剑,却仍然不显贪婪,而露出了赞许的神情。
“这么说来,君子半年前所救的殉葬隶妾,竟然真的是巫臣的后人,当然,也就是夏姬的后人……”
王孙期方才不发一言,原来,他担心的,却是这个。
在场众人,除了赵无恤外,都沉默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出于巫臣之口,关于夏姬的预言和诅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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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三人沉默,赵无恤微微沉吟,念起了典史上的一段记载。
“夏姬者,陈大夫御叔之妻,夏征舒之母也。其状美好无匹,内挟伎术,盖老而复壮者。公侯争之,莫不迷惑失意。”
一向惜墨如金的列国史书,对神秘的天下第一美人夏姬,却花费了许多篇幅来记载。古板的史官们在描述这个女子时,仿佛都变成了八卦专家,这让赵无恤有些啼笑皆非。
夏姬是郑穆公的女儿,生得极为美艳,云鬟雾鬓、剪水秋眸、肌肤胜雪,可谓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据八卦的史官们统计,前后共有九个男人因她而死,号称是“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她未出嫁时,便与自己的庶兄郑灵公私通,或许真是兄妹**有违天道,不到一年,刚继位的郑灵公就因为一鼎王八羹,被臣子弑杀死了,算是被斩于夏姬裙下的第一人。
后来,她嫁给了食采邑于株林的陈国大夫夏御叔,夏姬之名也由此而来。没过几年,正值壮年的夏御叔暴病而亡,有人就说他是死于夏姬的“采补之术”,此为第二人。
未亡人夏姬孤守株林,如何耐得住寂寞,丈夫孝期未满,她就又有新欢了,这次,竟然一口气勾搭上了三个。
国君陈灵公,大夫孔宁、仪行父,三人经常出入株林,与夏姬**,时不时来场四p大战,解衣共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夏姬已经年近三十,却仍然肌肤柔腻,芬芳满怀,欢会之时,宛如处女。她使出了浑身解数,有少女的羞涩,表现出弱不胜情的模样;有美妇的温柔,展示出柔情万种的态势;更有妖姬的媚荡,流露出分外的新鲜,将一君二大夫迷得神魂颠倒。
这三个**君臣玩得高兴,居然在上朝时,还会悄悄在冕服深衣里穿着夏姬赠予调情的贴身“**”,偶尔露出一角,互相调侃嘲谑,陈国朝堂顿时一片乌烟瘴气。
国人们十分不满,作歌讽刺道:“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夏姬的儿子夏徵舒渐渐长大知事,听在耳中,看在眼里,不忍见母亲所为。只是碍于陈灵公乃一国之君,无可奈何,每次听说他们要到株林来,就托辞避出。
但有一天,却实在没避开,还被昏君乱臣三人拉下来陪酒。
酒酣后,三人还戏弄起刚刚行冠的夏徵舒来,陈灵公勾肩搭背对仪行父道:“我看征舒长得像你啊。”
仪行父醉醺醺地回答:“非也,他长得更像君上。”
说完哄堂大笑,这是把夏徵舒说成自己的便宜儿子了。
夏徵舒勃然大怒,三人罢酒出门时,他便伏于厩苑门楣外,开弓射杀陈灵公。
随后夏徵舒脑门一热,仗着自己是陈国司马,掌握军权,居然自立为国君。孔宁、仪行父跑得快,保住了小命,可在国内名声败坏呆不下去,就溜到楚国求救去了,这两人最后也没得善终,加上陈灵公,夏姬一式三杀,拿下五个人头。
此时的楚国,已经从三十年前城濮之战的失败阴影中走了出来,特别是国君楚庄王,雄心勃勃,他“无日不训国人”,几年前就去成周问鼎之轻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欲取代周朝,必先称霸诸侯,欲称霸诸侯,必得压倒晋国,征服郑、宋、陈、蔡等中原小邦。
于是陈国内乱便引来了楚庄王的干涉,陈人不堪一击,夏徵舒被乱剑剁为肉糜,残块悬于陈南门之上,这是第六个因夏姬而死的人。陈国也就此灭亡,成为了楚的一个“县”几年后又被楚复国
而夏姬则成了战利品,又引发了楚国君臣长达十年的争风吃醋。
楚庄王也算是见多识广,宫中郑卫蔡越美女无数,却唯独没见过夏姬这么妖娆美貌的。当一身素稿的夏姬从帷幕中走出后,他顿时看直了眼,忍不住就要当场纳夏姬入宫。
这时候,故事真正的男一号,申公巫臣申公是官职,即申县的县公出场了。
他一本正经地劝谏楚庄王道:“大王来此是平定陈国的内乱,目的是号召天下诸侯诚服,现在如果纳了夏姬,天下人就会说您此行是为了美色,请您三思。”
话不在多,只要点到痛处就行,楚王不愧是胸怀大志的英主,虽然对夏姬眼馋得不行,但也能忍了。
巫臣才把楚庄王忽悠了过去,庄王的兄弟,司马子反又出手了,也要强纳夏姬。
巫臣少不得又义正辞严地劝子反道:“这个夏姬,是不祥之人!”
“司马且看,与她私通的哥哥郑灵公因此夭折,之后又克杀夏御叔,导致陈灵公被弑,儿子夏征舒也被戮杀,孔、仪二大夫出奔,还让陈国灭亡,你见过这么不祥的女人么?天下的美妇人多的是,任君撷取,君贵为司马,有今天的成就可不容易,何必想不开去招惹她,自找晦气?”
于是,司马子反也被忽悠住了,但一旁的楚庄王觉得有些不对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巫臣劝一次,那是出于忠心,可一旦有人打夏姬主义,你就跑上去说她如何如何可怕,如何如何不祥,千万不能纳入房中,你自己的企图,恐怕也不单纯吧?
带着本王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的心思,楚庄王大手一挥,作主将已经年过三旬,却依然柔嫩如少女的夏姬嫁给了大夫连尹襄老。巫臣省得年年压针线,到头来却为人做了嫁衣。
夏姬没有辜负巫臣对她身上那神秘诅咒的预言,过了两年,晋、楚决战于邲,楚国全胜,庄王饮马黄河,终于成就了霸业。
然而新得美人,还没好好睡上几次的大夫襄老却被晋卿知首射死了,尸体也被虏回了晋国,成为斩于夏姬裙下的第七人。
这回,巫臣对夏姬是个不祥之人描述,人人都信了,男人们一个接一个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又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地遭遇不测,祸及邦国宗族。可带毒的果子最为诱人,后来者,却仍然像飞蛾扑火一般络绎不绝。
襄老的儿子叫黑要,早已对自己美貌的后母眼馋已久,于是就强行将夏姬占为己有。这在春秋时还专门有一个名词,叫做“烝母zhēng”,与“报嫂”搭配。这是华夏遗留的上古婚俗,纳后母和寡嫂为妾,在当时贵族圈子里,可谓是家常便饭。
巫臣这时候,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虽然嘴上说夏姬是个不祥的女人,可内心却对她念念不忘。眼看夏姬落入了她继子的手里,巫臣气得不行,为了重新获得美人,他开始了一个谋划。
……
&:咳,我也跟左丘明一个样,忍不住想八卦下夏姬巫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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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臣的计谋就是,以帮助夏姬获取亡夫襄老的尸体为名,让夏姬先去郑国等待。
接着,他又借出使齐国之机,收拾金爰币帛,离开了楚国。为了美人,他毅然抛弃了县公的职守和封地,抛弃了宗族,背叛了邦国,携带夏姬私奔。
赵无恤在心里一算,这时候距离巫臣初见夏姬,大概已经过去了十年。夏姬也有四十余岁,快到人老珠黄的年纪,却能让巫臣如此痴情,在赵无恤看来,这绝对是真爱了。
俩人本来打算到齐国去,但齐国刚刚在鞌之战里被晋国打的惨败,考虑到自己十分需要强大的政治力量庇护,便最终选择了晋国。正所谓楚有材而晋用之,晋侯封巫臣为邢地大夫,并予以重用。
巫臣的出奔震惊了楚国上下,司马子反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巫臣这货糊弄了整整十年呀!他又嫉又恨,于是强烈建议年轻的楚共王和晋国交涉,重金贿赂,好让他们禁锢巫臣。
但楚共王考虑到晋楚敌对,对方可能不会买帐,而且巫臣在楚国也作出过很多贡献,就没答应。
过了几年,对“夺爱之恨”念念不忘的子反,联合几个也对夏姬垂涎已久的大臣,攻伐巫臣在楚国的族人和黑要氏族。灭其门,分其室,以泄私愤,倒霉的黑要就这样成了第八个死鬼。
远在晋国的巫臣听说后,极其悲愤,他下书给司马子反说:“你以谗慝贪婪从事国君,而且多杀无辜者,我在此发誓,必定要让你疲于奔命而死!”
当时,巫臣建议晋国扶持南方的吴国,好在楚国的后院江淮一带烧起一把火。他两次出使吴国,游说吴人,让他们感受到姬姓宗亲的善意,使其成为楚国的死敌,还教他们战车方阵的作战方法,并把一个儿子留在那里。
少虡剑,也就是那个时候,巫臣请欧冶子的舅父所铸造,子灵,就是他的字。岁月轮回,时光流转,时隔七十年后,如今,居然借巫臣和夏姬后人之手,交付到了赵无恤的手中。
追忆完了夏姬和巫臣的往事后,赵无恤慨然而叹道:“昔日子灵佩戴它纵横列国,强吴弱楚,曾经的风云际会,真是令我神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经过巫臣的努力,晋吴联盟初步形成,吴国攻击楚国侧翼,成为楚国大患。司马子反果然在国都和吴境间一年七次来回,疲于奔命,楚国就此被削弱。十年后,在鄢陵之战被晋国击败,子反自杀而死,成了夏姬裙下第九个冤魂。
夏姬,这个女人用她柔弱妖媚的娇躯,推动了历史的多米诺骨牌,引出这一连串的事件,其过程和结果,只能以叹为观止来形容。
陈因其而几乎灭亡,楚因其而疲于奔命,吴因其而崛起于东南。
三年前,吴师终于攻破了楚国都城,将华美的章华台焚毁,也为夏姬这只花蝴蝶扇扇翅膀,造成长达百年的历史动荡,画上了一个句号。
但夏姬身上神秘的诅咒却还没有消失。
羊舌戎苦笑道:“算起来,我家与申公巫臣一系,也算是亲戚。”
赵无恤自然清楚,羊舌氏和邢氏的恩怨纠葛,可不止亲戚俩字那么简单。
那是几十年前,申公巫臣和夏姬的后人继承了邢地,以邢为氏,已经从北奔的楚国流人变成了晋国大夫。
晋平公要把巫臣家的女儿嫁羊舌氏的叔向,遭到叔向母亲的强烈反对。她重申了当年巫臣的言辞,并说家祝预言,夏姬的容貌连带身上的不祥,已经被她的女性后代们继承了,不能娶为妻子。容貌特别出众的女人是“尤物”,尤物必败家。
但君命难违,叔向最后还是娶了巫臣的女儿,她为叔向生了个儿子,取名羊舌食我。
邢氏的繁荣并不持久,因为一起争地的诉讼案,第三代邢大夫攻杀了公然索取贿赂,胡乱判案的羊舌叔鱼。又因此被大舅子叔向判定为有罪,伏诛,陈尸于市。
邢氏一脉就此衰落,传到后边,已经散落皂隶里闾,悄无生息,其唯一的子孙薇和敖,居然辗转沦为成氏的殉葬隶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羊舌氏也没好到哪去,夏姬留下的不祥诅咒也再次发作了,和叔向母亲预言的一样。十多年前,叔向的儿子羊舌食我,因为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真的被魏献子灭了门,领地被六卿瓜分殆尽……
在场三人都盯着赵无恤看,欲言又止。
赵无恤当然知道他们想说什么,那意思明白的很:夏姬后代的女子,在继承了她的美艳的同时,却也沾上了祖先的不祥,这样的女子,君子你还要留下么?
无恤记得,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看着薇的眼睛,先是板着面孔,做出了这样的处置。
“你与敖违我禁令,私自出乡,纵然有献剑之心,但过归过,功归功,不可不罚。”
薇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以为,君子这是真的要赶自己走了。
“你们姊弟本月各自有两石粟麦,三升豆汁,作为惩处,尽数减半。”
薇有些吃惊,她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睛看着赵无恤。
无恤伸手轻轻扶着薇柔弱的肩膀,声音变得温和起来。
“至于你的出身,余已经知道了,但不会因此赶你离开。”
薇睫毛微微颤动,“君子就不怕么?下妾可是一个不祥之人。”
赵无恤不以为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谬矣,人皆言红颜祸水,夏商宗周之衰亡,世人无处发泄愤恨,就统统怪到妹喜、妲己、褒姒的身上。”
“但息国之亡,也可以怨给息妫,但为何息侯得之则亡,楚文王得之则霸南国,令尹子元求之亦亡?前后差别如此之大,问题到底是出在男子身上,还是女子身上?”
“巫臣说夏姬不祥,却为了追求她而苦等十年,锲而不舍之,由此可知不祥之说,乃是巫臣布下的幌子。女子何辜?何必以宗族社稷的存亡系于其一身?兴旺则无功,败亡则有罪,这不是很可笑的事情么?”
美丽从来就不是原罪,欣赏美丽更不是罪过,可一旦和权力与欲望结合,就会变得走样。归根结底,还是那些亡国亡家的君主们镇不住后宅,没搞清楚社稷和后宫轻重的缘故。
他将玄色大氅披在薇的身上,用葛巾擦拭她湿漉漉的头发,而少女则未语而泪先流,抽泣了起来。
“泰誓言:牝鸡无晨。余的命运,赵氏的族运,自然有我这个男人的手去擎扶,尔等小女子,就在庖厨居室里忙你们的吧,操心那么多作甚?你还不如好好想想,在口粮减半后,要如何熬过这个月。”
薇破啼而笑,她平日里和弟弟省吃俭用,一个月的存粮,还是有的。
平生第一次被如此温柔对待,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却听见赵无恤继续说道:“现在,过已经罚了,功却未赏,所以从下月起,我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身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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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时的话,赵无恤对他三个最信任的下属,又挑着重点复述了一遍。
他之所以先罚而后言赏,也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自己贴身的亲近之人违背禁令,哪怕有难言之隐,哪怕有大功劳,也要受罚。
至于所谓的不祥……
他坦然一笑道:“若这种不祥还能隔代相传的话,那我赵氏,岂不是也沾上了庄姬的不祥之气了?”
谈及赵氏的黑历史,计侨、王孙期、羊舌戎作为臣者,顿时无言以对。
三人面面相觑,将一肚子的劝谏收了回去,君子本可以将此事隐瞒,却开诚布公地对他们说了出来,正是对他们的信任。这说到底,还是君子的私事,平日君子也从未因沉溺于女色而忘了政事,他们非要赘言的话,反倒不美。
最后,赵无恤又抚摸着宝剑少虡叹道:“子灵两次出使吴国,晋国称霸,他功不可没,其后人若是流散民间,让邢氏断绝了香火血食,就太过分了。那对姊弟私出乡邑,我已经惩戒过了,但献剑之功,却未赏之,三位可有何建议?”
却是王孙期首先站出来建言道:“君子何不效仿赵成子扶持韩厥之举。”
此话让赵无恤心中一动。
韩氏本为晋国曲沃一系的公族,封在韩地,却因为在晋文公归国时站错了队,开始走向低谷。
家主韩舆早丧,儿子韩厥尚在襁褓,家道中衰,甚至一度丢掉了封地。但比起同一时期彻底衰落的胥氏、狐氏等,孤苦无依的韩厥却是幸运的,他被仁慈宽厚的赵衰扶助,名为赵氏家臣,实则等同于养子。
赵韩两家的亲密关系,由此而始,数十年后的下宫之难,韩厥投桃报李,反过来拯救了赵氏孤儿,被世人传为美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王孙期这个“存社稷,继绝世”的建议,赵无恤再同意不过。
“然也!名士之后,不能埋没在厩苑当中,我定要将敖培养为一个精通六艺的士人。”
这也算是对薇和敖十多年苦日子的一点宽慰。
“至于其姊,我自有安排。鬼神之言,敬而远之,此事到此为止,诸位想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会谨慎而惜身,凡事皆会保持一个度的。”
三人又赞叹了一番君子仁慈,扶助名士后裔,是仁德的举动,必有回报。至于对薇的处置,他们不再多嘴,而且,这意思不是明摆着么?
在他们告辞后,赵无恤也回过味来了,今天自己说的这番话,在旁人听来,好像一副要收薇做滕妾的架势……
但是,他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骨,虽然长得如成年人般高大,但仍然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太早了些吧,在一个月的惩戒之后,先恢复她邢氏淑女的身份罢。
……
时间进入了四月底,和赵无恤说的一样,薇身上所谓的“不祥”没有发挥半点作用,反倒给他带来了连续不断的幸运。
麦子丰收后,随之而来的是长达半旬的晴朗,湿润的麦粒被晒得干燥金黄,成邑处处散发着阳光和麦子的芬芳。这是丰收的味道,国人野人们忙着用工具“连枷”打谷,累得满头大汗,却仍然一脸的笑容。
“托君子之福,今年,不会有人挨饿了!”
那个固执的桑羊翁,经过对冬种期间代田法的观察,彻底服气了,他的那几十亩“对照田”的小麦亩产量,只是代田法的一半。他既然服软,甘心为无恤驱使,赵无恤便投桃报李,授予他力田之乡吏职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职务是他新设立的,专门负责改善代田法和沤肥技术,指导国人耕作,并研究改造农具,为五月时的夏种粟米做好准备。
计侨也应了赵无恤的要求,愿赌服输,在乡寺外开了一间学堂,专门教授识字和数科。赵无恤虽然急需培养出一批能够协助计侨的数科人才出来,但他也知道,搞教育,没有两三年是不可能见成效的。
当然,目前仅仅招收士和国人子弟,只第一天,拜师的束修就收了满满半屋子,赵无恤踱步进去一观后,笑着说足够计侨及其家人吃到腊祭了。
不过,各里虽然都有孩童送来,但从人数上就能看出,各里对于识文断字和学习筹算之术,热情程度不一而足。
其中以窦里的孩子最多,窦彭祖作为名义上的乡司徒,实则是被计侨架空的。但他也参与了大大小小的事务,深知数科对于君子事业的重要程度,是一个容易受到拙拔的好门路,便鼓励自己宗族的少年们入学。
甲里作为开化仅有百年的狄人,娴熟弓马射猎的少年们对整天跪坐在学堂里兴趣不大,反倒是挤破了头,想要加入赵无恤的轻骑士两。
虽然他们人数不少,热情很高,但可供骑乘奔驰的战马却没那么多。所以无恤干脆新组建了一个材官两,专收身材高大修长,擅长射箭的人。
桑里则比较传统,世世代代致力于耕田种地,对沤肥代田更感兴趣。
而占了全乡人口一半以上的成氏四里,在三老成巫的默默渗透下,加上麦子丰收带来的好处,大多数国人早已倒向了赵无恤。只有成氏大宗的庄园依然封闭自守,与乡寺若即若离。
之前的冬种被成氏大宗抵制,如今报应不爽,全乡麦子丰收,成氏庄园外的私田在春天种的粟米,却依然是青黄不接。听说庄园墙垣之内,早已是一片怨声载道了,一些地位较低的族人十分不满。
赵无恤觉得,在拖了这么久后,将成氏的问题彻底解决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突破口,还是要在成巫身上。
成巫作为乡三老,负责掌控祭祀神权,昔日成邑固执的国人们,现在对赵无恤言听计从,也有他不断洗脑,将赵无恤的各种行为神化的功劳。
什么,汝等说赵氏君子连种地、粪田这种小事都要管?还对陶、木、石等工匠们的技艺指手画脚?
汝等知不知道农稼之术,还有百工所制的器物,都是神农、陶唐、后稷这些圣贤的创造?
上古之时,有智慧的贤人创造器物,心灵手巧的人循其法式,守此职业世代相传,叫做工。熔化金属而制作带利刃的器具,使土坚凝而制作陶器,制作车而在陆地上行进,制作船而在水上行驶。
赵氏君子,也是生而知之的大贤!
成巫对赵无恤的吹嘘,成邑的许多国人,还真就信了,看待无恤的眼神也从敬畏迅速升级为崇拜,毕竟半年来,他们见证的奇迹和享受的好处太多太多。
而成氏大宗,则被成巫黑化成了邪恶的势力,一如当年阻挡黄帝的蚩尤,敢同虞舜作对的三苗,阻挡夏后氏行家天下的有扈氏,迟早会被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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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螳螂当车!”成巫是这么形容自己原先的宗族的,他已经将自己包装成了幡然醒悟,投效贤主的堪乱之士。一如当年的齐太公,尝事殷商帝辛,帝辛无道,方才去之归周。
另一方面,他也是成邑的“情报总管”,在赵无恤的授权下,像一只八爪蜘蛛般,利用宗亲关系、登门卜筮等机会,将丝网布满成乡。
所以上次在乡寺开磨菽豆时,几名成氏族人前脚才开始散布谣言,后脚就有人向成巫告密。
墙倒众人推,有几个成氏大宗还保留的竖人侍女,只需要升米斗粮的收买,加上成巫空口的许诺,就能化身为他的小小鸟儿。每天十二个时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墙垣里的成氏主人,那些不满、憎恨、阴谋,都会第一时间通报成巫。
于是,赵无恤从中得知,成翁最近似乎在谋划什么,在下宫集市的日子,还派人出乡,和他在赵仲信麾下的大儿子成何有往来,似乎是想对赵无恤刚刚填满麦子的府库,做些什么。
“这是第三次了。”赵无恤在乡寺中自言自语道。
从一开始的拒不出迎,到抵制代田法和冬种,再到这一回,成氏已经连续作死了三次。赵无恤觉得,自己对他们的优容,已经足够了。
麦熟之后,他还有许多重要的大事要做,如果放任这个内患继续存在,便总是要分神。何况,后世有句话,叫做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于是他让亲信虞喜将成巫喊来了乡寺。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瘦的成巫脸上画着神秘的眼影,头上插三根鲜艳的野雉羽毛,穿着三老的装束,刚进门下拜,赵无恤便对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余近日来翻阅邓师送来的郑国刑书,看到里面摘录了祭仲说过的一句话,颇有感悟,今日与三老共享。”
赵无恤盯着成巫,目光灼灼,让他不敢直视,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
“祭仲谓郑庄公曰: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心腹之患乎!”
成巫听罢,心中一颤,联想到成氏大宗近来的动静,君子,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凡事要及早处置,别让祸根滋长蔓延,一滋长蔓延就难办了。祭仲当时屡次进谏,让庄公早点找机会,把尾大不掉的弟弟共叔段铲除掉,以免成为大患。
但春秋的首霸郑庄公,却用“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搪塞了过去。
结合前因后果,赵无恤知道,郑庄公这个腹黑男是觉得时机未成熟的缘故,所以就玩起了先纵恶导叛,再起兵镇压的把戏。
但赵无恤的情况又有不同,以他现在对成乡掌控程度,振臂一呼,则千余男丁可以为他前驱。即便用一些酷烈狠辣的手段,内部也不可能出什么大乱子。
所以,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他露出了微笑,上前几步,执着成巫的手亲切地说道:“乡三老上任半年,政绩斐然,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成翁欣慰族中出了你这等材士,故前日差人来奏报,说是有意将成氏家主之位传予你……瞧,这是说明此事的简册。”
“家主!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巫惊得张大了嘴。这事情,从未听说,也绝不可能啊,成氏的宗子,明明是赵仲信的家臣成何。
接过简册从头看到尾后,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顿时额头冒汗,心中突突狂跳。
遗书,这是一册成翁“亲笔所写”的遗书!
今天的君子,似乎受了那把新获得的吴中宝剑影响,开始展露锋芒,暗含杀意。
赵无恤见他明白了,便意味深长地说道:“余听闻成翁又病了,三老可否代我上门前去探望?”
成巫咬了咬牙道:“仆臣明了,这就前去。”
在他踏出门槛前,赵无恤又幽幽地说了一句话,让内心依然有些发虚的成巫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余可不是晋文公,你也不要让成翁,做卫成公。”
……
赵无恤当然不会让成巫单独去做这事,他派虞喜帅轻骑士扈从,像往常巡乡那样缓缓出了厩苑。在离开乡民的视野后,却又使马儿衔枚,悄悄在成氏庄园之外散为五个伍,远远监控,务必不叫可疑的人逃出。
又让田贲、井各自带步兵两,随同成巫入内。
田贲是个亡命徒,且对成氏极其厌恶,为赵无恤做一些脏手的事情,他乐意之极,而且还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井的那一两秩序井然,是维持稳定的不二人选。
无恤特别嘱咐他们,只除首恶,不许劫掠滥杀,他可不想引发骚乱和哄抢,而是在迅猛一击后,平静如水的过渡。
是的,简单来说,只是为成氏,换一个家主而已,挑去几枝戳手的荆棘而已。
成巫下了牛车,默然走在队伍最前方,再次踏入了成氏庄园。半年前拆除的石墙任有少量遗留,成巫却无心感慨物去人非,他一直想着君子在他出门前,说的那句话。
当年,晋文公归国后,恨卫国在他流亡时的冷落,又恼火卫成公投靠楚国。于是在城濮之战获胜后,这位诸夏盟主就搞起了秋后算账,派巫祝前往鸩杀之,但卫人贿赂那巫医,放的毒被减量,所以卫成公侥幸未死。
君子这是在暗示他,做事,手脚干净些,不要拖泥带水。
这里的竖人侍女们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树林未伐,而群鸟尽散,所以今日庄园的里闾门洞大开。
成氏族兵在半年前早已被剥夺殆尽,兵甲全部被乡寺收缴,只剩下一些胆怯的族人,将自家的门紧紧关上,生怕受到波及。
所以成巫一路畅通无阻,穿堂过室,唯一的阻碍,却是在成翁的居所之外遇上的。
成叔战战兢兢,而一脸阴沉的成垄,则对不请而来的成巫怒目而视,他说道:
“乡三老,你今日前来,是要作甚?”
成巫已经稳定了心神,他个子矮小,身高不及面前的两人,便昂着头道:“登门探望鸠杖老者,乃乡三老抚恤孤寡老弱之职责所在,何况,我也是成氏一员,二位请让开,我要进去为阿翁诊脉治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垄唾了他一口:“你还有颜面自称成氏族人?治病探望要带如此多的兵甲么?还是说,是要像对付成氏季子一般,送上一盏毒药?”
成巫被揭了脸,心中暗恼,这个冥顽不化之人,就是君子的阻碍!
倘若成翁死去,剩下的人里,成叔懦弱,不足为惧。但这个成垄,却像当年的殷顽民一般,而且从成巫听闻的消息看,此人也是和外界联络最积极的人。
成巫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任人唾骂,像条狗一样被驱逐出族门的庶孽子弟了,他的身后,有了强大的靠山。
于是他眯起了眼,淡淡说道:“成垄昼饮,恐怕是醉了,为免惊扰阿翁,田司马,劳烦你将此人带下去如何?”
“唯!”于是成垄便被田贲一把从门楣便揪开,他想嘶喊提示屋内的成翁,却被几名赵兵捂着嘴,拖到了众人目光看不到的角落里。
最初,还能听到成垄肢体的挣扎响动,可没一会,就彻底不吱声了。
田贲回来时,面不改色,只有脸颊和双手上,沾着几滴醒目的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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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贲看着成叔,擦了擦脸上的血滴,狞笑着说道:“三老说的没错,此人果然是喝得烂醉,方才某没扶稳,不小心滚到了石阶下,一头撞死了。”
成叔胆寒,早已瘫软在地上,成巫一眼都懒得看他,径自带着田贲,走进了成翁的居室里。
井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凉飕飕的,但却一句话没说,只是让自己的手下将尸体和血迹处理干净,控制庄园各处出口。随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扶着短剑,守在门边。
成巫缓缓走到成翁所卧的软榻前,比起昔日的不可一世,现如今,此人已经衰老不已。
而且,他的确是病了,病得连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用恶毒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成巫,仿佛要将他一口吞吃。
尽管之前对成翁恨之入骨,但家主多年积累的威压,却让成巫临时有些胆怯。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回想被逐出宗族后的悲惨生活,还有父母坟冢被移出墓地的仇怨。
何况,刚刚杀了一人的田贲还带着血气,手持兵刃在后面等着呢,自己得动作快些,做走狗鸡犬,就要有走狗鸡犬的觉悟。
他带头迎接赵氏君子,大桑树下遣人告急,公议上伪造鬼神之言,之后半年,又四处将君子的身份神化为生而知之的贤人。
成巫自觉已经做了许多,而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也得到了君子的重用,成为一乡三老。
如今,算是最后一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前的人终将死去,而他成巫,会被君子扶持,在社庙告慰先祖,戴上成氏宗主的冠带服饰。
这是所有小宗子弟,梦寐求之,却又求之不得的东西。
成巫终于下了决定,他双手温柔地掀起及胸的被褥,仿佛一个在老父跟前尽孝的淳厚子侄般,对成翁露出了亲切的微笑。
“阿翁,侄儿送您上路……”
被褥慢慢朝成翁面门靠近,他那仇恨的目光也慢慢变成了恐惧和不甘。
居室内窗户紧闭,本应无风,可铜灯架上烛火,却在剧烈飘零。蒲席之上,兽口铜炉吐出了一丝火光,也悄然熄灭,冒出了淡淡的青烟。
……
成巫在居室内,一共只呆了半刻。
“悲哉阿翁!他老人家已经被大司命、少司命召唤,仙游而去!”
出来的时候,他一脸沉重地宣布了成翁病逝的消息,同时捧着一份成翁指定他继任宗主的遗书简册。
田贲、井带着披甲持剑的赵兵虎视眈眈,有了方才成垄死于非命的教训,成叔和成氏大宗的族人们,便只能唯唯诺诺。
在一个匆忙而简单的仪式后,他们纷纷下拜稽首,委质盟誓,接受了新的宗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隐忍多年后,经历了流亡和归来后,成巫穿戴着三老装束,拿起了家主架势。
他仿佛第一次飞到了鸡莳顶上的公鸡,觉得此处足以顾盼自雄。
乡三老之职,加上成氏族长的身份,昔日成翁掌控全乡时,也无非如此。若再加上成巫暗中掌控的势力,以及对成乡舆情的影响,还要更胜一筹。
于是,成巫的心态便悄悄发生了改变,他看着被君子分割肢解的成氏四里,还有被堕毁的成氏石墙,被搬空了的仓禀,微微有些不满。
半年前,他还在为君子此举拍手称快,可当这些东西突然变成归他所有后,看着还是十分心疼的。
然而成巫的这种小心思没过三天,就被现实打得支离破碎,再也不敢存留。
原本成氏的宗子,是东乡的成何,他得知父亲成翁死去的消息后,专程穿戴素衣稿冠,回来奔丧。
也不知道赵氏君子是如何想的,专门点了避之不及的成巫,让他前去接洽,负责停棺丧葬事项。
成何在去年冬狩时,挨了赵无恤一鞭子留下的伤痕已经脱痂,但配合丧父之恨,表情依然十分恐怖。
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成巫,仿佛知道他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庶孽子!此仇不共戴天,吾必复之!”
因为有乡寺派来的兵卒撑腰,成巫故作不知,硬着头皮站在墓地旁,做完了整个丧葬程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事后,他却出了一身冷汗。一是因为被成何威胁的心虚,二是突然明白了,这个家主之位,不仅仅是一个荣耀的位置,也是君子将他放在火上烤。
成巫可以肯定,若是没有君子的庇护,不说那些对他弑亲之举心怀不满的族人,光成何现在拥有的势力,就足以把他像捏一只蚂蚁般碾碎。
何况,他这成氏宗主的位置,还得得到下宫赵卿的承认,若是没有君子说项,会不会通过还很难说。
所以,成巫再次恍然大悟了。
“做鸡犬走狗,还是要有做鸡犬走狗的自觉,每天打鸣报晓,为君子歌颂功德,撕咬那些敢于违命之人,才是吾辈的本职。”
顿悟之后,他便跑到乡寺,跪拜稽首,又表了一次忠心,并汇报了赵无恤之前交待下的事情。
“好教君子知晓,成叔已经跟随成何,离开了乡邑,他身边的一个竖人,还有另外一个族人,正是小人安插的暗子。他们之所以为我效力,或为亲眷,或为钱帛,小人敢担保,必定能进入东乡之中!”
赵无恤手里捧着一封简册正在细看,闻言微微点头,却没怎么理会成巫。
因为,比起这简册里的内容,往自己两个兄长的乡邑安插人手这件事,简直是不值一提。
在经过一个月休养后,赵广德伤势大好,在新绛赵府呆得不自在,就溜到成乡来了。随他而来的,还有一封信,它来自温地,是赵鞅的亲笔信。
赵无恤拆开信匣一看,顿时愣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信上的内容看,魏姬上一次威胁要告赵无恤的刁状,似乎已经付诸实践。但和无恤所料一样,赵鞅对他泮宫私斗,还被禁足加罚这种事情毫不在意。
他关心的只有两件事情,打赢了么?打得狠不狠?这话问得赵无恤哭笑不得。想来,赵鞅年轻时在泮宫中,也是个寻衅闹事,没有一天安分的主。
对邯郸稷在泮宫中投靠中行黑肱,暗算赵无恤的反骨行为,赵鞅也做出了反应。他声称已经申斥过邯郸氏,要邯郸大夫撤销邯郸稷的继承资格,改立刚刚出生的庶子。
但赵无恤怀疑这个要求是否能得到严格执行,毕竟现在赵氏大宗对邯郸氏的控制,已经微乎其微。
在信的末尾,赵鞅还提了两件事,其一是按照往年惯例,五月底,在泮宫中会有一场大射仪,选拔宫甲和国君的助祭。
第二件,是这几个月里,南方局势又有了新变化,成周的叛乱已经得到了抑制。在晋国三位军佐的支持下,夏四月末,周天子的王卿单公、刘公在穷谷这个地方打败了反叛的尹氏,扭转了局面。
赵鞅乐观地估计,自己也许在五月底,就能彻底荡平叛党,率军归来。
一同归来的,可能还有一位淑女,正是赵无恤远在宋国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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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氏女要到新绛来?”
这个消息后让赵无恤呆呆地看着信,愣了半响。
对于目前自己最为争气的儿子,赵鞅态度可谓极好,还会耐心地在简牍上讲述他和范鞅在乐祁一事上的博弈。
原来,冬至日大朝会时,范鞅扣押乐祁的罪名,是因其失了职守之礼,未入公室却先进私门。而现在,不释放乐祁的理由,则变成了害怕宋国和郑国一样,公然叛晋,所以扣押其作为人质。
半年来,在赵鞅不断的争取下,晋侯的态度也有所松动,范鞅迫于压力,就私下去见了乐祁。
他声称晋侯因为担心宋君叛晋,因此才没有放乐祁回去,若是乐祁能让他的嫡长子乐溷来代替作为人质,保证宋国不叛晋,就可以归家。
然而乐祁从幕僚陈寅处得知,宋国因为乐祁被扣一事,的确是生出了反叛晋国,投靠齐国的心思。他担心到时候,自己的嫡长子乐溷反倒将被迁怒处死,与其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自己来承担厄运,于是乐祁拒绝了换质的提议。
之后周室内乱,范、赵二卿相互提防着南下调兵勤王,乐祁的事情,也就被耽搁下来了。
可他的身体却耽搁不住,乐祁本身就有喘病,入夏后更是连续发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消息由陈寅传到了宋国,于是,虽然乐祁那没担当的儿子不敢前来晋国替代父亲受苦,可乐祁的女儿,也就是赵无恤名义上的未婚妻,那个柔弱的小女子,此时却挺身而出了。
赵鞅在信中说,那位和赵无恤年龄相仿的少女,孤身到了他驻守的温地。拜见之后,说起被关押的老父,并未像寻常女子那样泣不成声,而是请求随同赵鞅一同前来新绛,好照料父亲。
在赵无恤心中,她那模糊的形象,也渐渐鲜明了起来:一个纯孝善良,敢于孤身犯险的坚强女子。
赵鞅在简牍的末尾,还屡次夸赞乐氏女“可为良配”!看来是对这个未来儿媳非常满意,铁了心要将这一口头婚约执行到底。
看到这里,赵无恤心中,仿佛翻到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
彷徨?感动?期待?
带着复杂的心情又过了几天,赵无恤正准备去巡视新建起的匠作区,却接到在邑外巡逻的虞喜通报,说有位客人到成邑来了。
却不是他那神秘的未婚妻,而是前往鲁国的行商端木赐。
……
成乡之外数里,端木赐一行人风尘仆仆,载车载行。
从他离开新绛到现在,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去程十余天,回程十余天,在卫国濮阳呆了半旬,在曲阜也是半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期间他忙里忙外,抛售从晋国带来的皮毛、糜子酒等,又采购所需的货物,还抽空前往夫子家中,想旁听几天的课业。
直到这时,他才从留守家中的孔鲤处得知,夫子上个月受阳虎逼迫,不得已接受了国君的任命,出仕成了中都的邑宰。
夫子与阳虎,不是势同水火么?子贡对此大惑不解,却是师兄颜回向他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原来,早在半年前,阳虎就屡次派人上门,想见夫子。夫子避而不见,因为有能以一敌十的猛士子路阻拦,所以阳虎之党也无可奈何。
但上个月,子路出门去汶水一带,阳虎听闻后,便乘机让人再次逼门,强行送了夫子一只炙豚。因为他知道夫子是守礼君子,而君子收到礼物后,必定会登门道谢。
夫子是个善于应变的人,让弟子打听好了阳虎不在家时,才去拜谢。然而阳虎也耍了个花招,他不在家等,反倒在半路上拦截,于是夫子便只能与阳虎相见。
阳虎当时坐在车上,对夫子说:“来,予与尔言”
夫子地位只是一个无职的下士,而阳虎名为季氏家宰,实际上却是鲁国的掌控者,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只得走过去行礼。
只听阳虎说道:“君身怀本领却任凭邦国混乱,可谓仁乎?君欲复周礼创治世,却总是不把握机遇,可谓智乎?”
夫子默然,半响后才答道:“不能。”
阳虎拊掌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余已请国君册命汝为中都宰,请君出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夫子言:“诺,吾将仕矣。”
阳虎的目的,是让在国人和士大夫中颇有贤名的夫子出仕,体现自己举贤而不避仇,提高在国人中的威望,为他正式取代三桓,执掌鲁国造势。
子贡对阳虎的蛮横霸道愤怒之余,却不得不承认,这位以陪臣而执国命的季氏宰,这几句话的确挺有道理。
所以,他也有些欣慰,因为夫子之道至大,却无人敢用。现如今,终于能执掌一邑,建起一个王道乐土了!
子贡自我安慰道,虽然过程有些问题,但只要结果是仁义的,就不必在意那么多。
他们孔门起于微末,要学会中庸,学会变通,才是生存的不二法宝。
于是剩下的时间里,子贡却是去了汶上附近的千室之邑,中都。
当时,站在中都低矮的墙垣上,指点着百废待兴的城邑,夫子,是这样对学生们阐述他的为政理念的。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那一刻,子贡被深深震撼了,他觉得,夫子就是夜空中那颗最明亮耀眼的北辰;他和颜回、子路、冉求、樊迟、宰予诸弟子,则是拱卫夫子的璀璨群星!
夫子对子贡说过,好的治理之道,分为大同盛世和小康之治两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同之世,只有在尧舜禹三代才拥有,而夫子追求的,现在仅仅是让破败的中都邑得以恢复,然后……
“一年之内,可得小康!”
夫子并非那种只会嘴上说说的人,在他们数十名师兄弟的协助下,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中都邑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夫子把礼义作为根本大法,用它来规范君臣关系,用它来使父子关系亲密,用它来使兄弟和睦,用它来使夫妇和谐。同时用它来设立制度,用它来确立田地和住宅,用它来表彰有勇有智的人,能够如此者,是谓小康。
以礼示之,故天下城邑国家可得而正也,于是夫子治中都不过一月,四野皆则之。
子贡作为夫子的学生,自然也很热衷地参与了进去,并拍着胸脯,把自己的商队留下一半,包揽了中都邑的贸易。
随后,在各地采买完带去卫国、晋国的货物,以及赵氏君子所需的戎菽、冬葱后,子贡再次领着车队踏上了行程。
其实,他甘愿为赵氏君子货殖,除了想依靠赵氏势力,为自己行商大开方便之门外,还存着另一个不能为人道之的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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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只是在新绛偶遇,相谈仅仅一个时辰,但赵无恤的言谈颇合子贡口味。这位君子,似乎对孔门的理念十分了解,有时候,他和从未见过面的夫子,甚至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所以子贡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将夫子的仁义礼乐之道,推荐给赵氏君子,帮他也建设一个小康之乡呢?
而且他在新绛时,听到市井传闻说,赵无恤虽为庶子,却颇得宗主赵鞅的青睐。日后说不定能立为世子,继承家业,甚至有机会成为晋国执政……
到那时候,若是赵无恤能邀请夫子前来晋国,做赵氏之宰,还怕夫子之道不能大行于天下?
想到这里,子贡露出了憧憬的微笑。
带着这样的小心思,他就捎带上了他往日记述下的一些夫子言谈,想寻机会献给赵无恤。到时候,再将中都邑的现状夸赞一通,以他的口才,想必能说服赵氏君子效仿之。
子贡原本以为,夫子治下的中都邑,已经是世间最完美的城邑,可回到晋国,来到成乡后,子贡却被所见所闻震撼了。
……
地势在慢慢变高,眼前的成乡和子贡想象中,晋卫鲁等国随处可见的贫瘠小乡,极为不同。
只见田间冬种的小麦已经收割完毕,国人野人们忙着将捆扎好的秸秆还田。圆髻玄幘的赵氏正卒、更卒们卸下了甲胄,挑着一担又一担的沤肥倾倒播撒在地里,一边喊着臭,一边和国人们打趣说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在抓紧麦熟而粟未种的这一个多月时间,让土地得到休息,恢复肥力。
在田间松土耕地的人数众多,几乎每百亩地,就有一头牛或驮马在拉着犁翻地。有拄着鸠杖的老农在旁指指点点,监督年轻人不要偷懒,将地精耕细作,而且那些农具的式样,和子贡以往见过的还不太一样。
看着这一副井然有序的农忙景象,他心中对赵氏君子的评价又高了一层,虽然只是一乡,但能将领邑治理得如此之好,已是殊为难得。
再往里走,只见沟渠纵横田间,光着膀子的农夫们喊着号子踩踏如长龙一般的木制器械,水流就从溪水里被汲取上来,灌田千亩。
这神奇的情形,让子贡停下了脚步。从引领他前行的轻骑士虞喜处,他得知,此物名为龙骨水车,是赵氏君子让计吏和匠人所造,不独公田里有,各里私田也安装了好几架。
子贡将这物件的式样形制默默记了下来,但他知道,除非一个浸淫木工多年的匠人,将这复杂的器械拆开细细揣摩,否则根本不可能轻易仿制。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赵氏君子的梓秘,若是和他讨要,能否得到一二?若是安置在卫国端木家的小庄园内,或者,让夫子所宰的鲁国中都邑推行,定能增加亩产,让农人灌溉方便数倍!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便刻意在路旁停留,对新鲜的事物指指点点,还询问路旁农人一些事情,虞喜来前就得到了君子的嘱咐,也不加以阻止。
“敢问老丈,这成乡田亩的税率是多少?”
憨厚的国人老者一脸茫然:“税率?那是何物?”
子贡耐心地换了说法:“就是说,你每收十斗麦子,要上交给乡寺多少?”
这一说,那国人老农就明白了,他掰着手算了算,应道:“二半之一斗!比原先成氏为乡宰时,整整少了数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居然是二十税一!”
这让他极为震惊,小小成乡的税率,居然比夫子在中都邑复古推行的十一之税还要低!
虽然在子贡的第一印象里,赵氏君子是个爱民的仁德之人,可也没想到,居然将税率设得如此之低,那乡寺的量入为出,又从何处得来?
要知道,夫子盛赞的古之圣王,也无非是十一而税,现如今鲁国一些公田,甚至已经是二半之税!而且国君和三桓还嫌不足,额外增加了丘甲、丘赋、劳役等。
于是,民众不堪其苦,纷纷抛弃土地,投奔山泽深林,成为盗寇。
尤其宋、鲁、卫三国交界处,有大盗展跖聚集了数千失地庶民,横行乡里,劫掠城邑。
反观成乡,民众无论是耕公田还是私田,都乐于卖力,兵卒甚至会卸下了甲胄和剑戈,帮助民众劳作。
根据虞喜的描述,他们彼此之间讲究信誉,相处和睦。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孤寡废疾之人,乡寺皆有所养,让他们从事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明抢暗偷,作乱害人的现象绝迹,许多门户只须从外面带上而不须上锁。
按夫子的说法,这已经不止是小康,而是已经接近大同之治了!
子贡有些恍惚,夫子现如今尚未做到的事情,居然先在这一偏僻小乡被实现了?
不不!他又猛地摇了摇头,这不能等同论之,千室之邑的治理,比百户之乡难上十倍。而且,只要有弟子们协助,夫子将来肯定能实现天下大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夫子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大国明主的赏识和重用罢了。
子贡稳住了心神,继续前行,进了成邑内部后,将货物拉到府库处。他和掌管成乡经营的计吏侨碰了面,两人相对一拜,随后便公事公办,交割戎菽和冬葱等种子幼苗。
之后,子贡又提出,想拜会赵无恤。
于是,由虞喜引领他进了乡寺之中。却见这里的乡寺和赵无恤的居所都未大兴土木建设,而是一副陈旧失修的模样,领邑主人的节俭程度,可见一斑。
子贡感慨不已,可敬啊,赵氏君子年不过十四,却能处公而忘私,日后必为一明主。
一通观察后,他觉得此地,和孔门师徒所向往的王道乐土越来越吻合,他也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向赵无恤兜售孔门的仁义礼乐之道。
正想着,他刚跨入乡寺二进小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赵氏君子晴朗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子贡,余可是日日登高,眼睛都望穿了,就等着你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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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寺中的石案前铺席对坐,子贡一边饮着加了蜂蜜的甜豆浆,一边思索。
这赵氏君子,居然能知道夫子前不久对弟子们私下说过的“有朋自远方来”这句话,莫非是哪位师兄弟记述吐露,传到了晋国?
真的有这么快么?
而且,这是不是说明,就如同他在半年前就开始关注赵无恤一样,赵无恤也在默默关注着远在鲁国的夫子呢?
想到这种可能,子贡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过,虽然乡寺居所简陋,但这所饮的豆汁,还有这光滑的陶盏,价格可不低吧,难道赵氏君子是朴于外而奢于内的虚伪之人?
然而,对面的赵无恤却仿佛看穿了他想法般,笑盈盈地说道:“子贡所饮之物,在成邑几乎每个国人都能喝到,种了你带来的戎菽之后,希望明年能让野人氓隶们也受此泽惠。”
他又指了指那光滑的瓷盏:“虽然看似光滑无比,扣之有金玉之声,其实却不贵,仅仅能当两个白陶盏的价钱。”
“竟能如此!君子之领邑,真是叫赐眼界大宽。”子贡一向估价极准,今日却谬之千里,心中不由得微微震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不以为意,他心里暗道,这些算得了什么,真正的好东西,都集中在新建的匠作区呢。
当然,在谈生意之前,他觉得还是将两人关系再拉近一些为好,便装作好奇地问道:“子贡此次回鲁国,可见到你的夫子了?”
子贡便将夫子出任中都宰的事情告知赵无恤,本意是想抬高下夫子的地位,比起原先的一个无职下士,一邑之宰显然更拿得出手些。
不过赵无恤对此却不是很关注,没记错的话,之后几年孔丘还会一路走高,最终和阳虎一样,宰执鲁国,一个千室邑宰,只是起步而已。
他关心的,是上次那件事情。
“对子贡赎人而不取赎金之事,孔子是如何评价的?”
说到这,子贡就更加惊异了,他觉得夫子和赵无恤最吻合的地方,就是在对此事的看法上。
当时的情形,子贡记忆犹新,在中都的厅堂中,他和夫子也是对坐席上,讨教此事。
夫子是这样说的:“赐呀,赵氏君子说得对,你这件事情,做的有失妥当。”
子贡大惑不解,他问道:“夫子不是教导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么?赐弃利而取利,有何不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觉得自己赎人而不取其抵偿之金,是道德高尚的行为,为何赵氏君子和夫子都反对这种做法?
夫子抚着长须,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圣人之举事,可以移风易俗,吾辈的追求是以身作则,将教导施于国人,让他们学到仁爱之心,而不是自己独自去实行过分拔高的道德。”
“现在鲁国富者寡而贫者多,若是你赎人而取官府抵偿之金,则无损于义;不取其金,其余鲁国人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热衷于赎人了。”
子贡不笨,虽然比不上颜回师兄的“闻一而知十”,但也是“闻一而知二”,夫子的话,一点就透。
就在那几天里,他的师兄子路经过汶水时,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便收下了。
夫子听说此事后高兴地说:“鲁人必多拯溺者矣!”
子贡恍然大悟。
原来,他赎人自由,以为是自损财物做了一件好事。然而鲁国这条法律的用意,本是为了鼓励每一个出国的人只要有机会,就赎买同胞,事后可以得到等价补偿,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子贡的错误,在于自以为“取义弃利”的行为,把原本人人都能轻松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今后谁若赎回鲁人,再去领取赎金,就会被认为是不如子贡,是好利而不义的。然而鲁国富者少贫者多,没有几个人和子贡一样,有足够的财力可以保证,损失这笔赎金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生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夫子才和赵氏君子一样,认为“赐失之矣”!
而子路救人,既有义,又能得利,必然会得到众多的鲁人效仿。
子贡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后,又称赞了一通赵无恤与夫子不谋而合,真是贤者必有通惠。
赵无恤则心中窃笑不止,托了前世漫山遍野的国学热,他是听说过这故事的,要不然,怎么敢那么笃定孔子的反应?
不过,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孔丘已经不同于年轻时候骂季氏“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愤青了。他在齐鲁跌打滚爬二十多年后,已经看透了人心,义和利,并非是绝对的对立。
谁说他食古不化?谁说他迂腐?这明明也是个现实主义者!
否则,他会寻遍诸夏,拜了无数个老师,将他们的思想兼容并包?否则,他会半推半就地接受死对头阳虎的邀请,作为阳虎之党出仕中都宰?能教出行业各不相同,思想成就也偏差极大的孔门弟子们来?
虽然,此人时不时还是会理想主义一把,比如在得到放手治理一邑的机会时,依然是将仁爱和礼乐作为一招鲜的法宝。
治一千室之邑,或许可以靠道德和人格魅力维持,但若执掌一千乘大国,不出漏子才怪。
子贡却不知道无恤心中所想,他觉得时机已经到了,正要摸出怀中的简册,向赵无恤推销夫子的理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见赵无恤先起身道:“子贡,可愿意随我去新建的匠作区一观?你我日后的买卖,可全在那里。”
他只得又缩回了手,默默地起身,垂手跟随在赵无恤身后。
出乡寺后,走了没多会,只见靠近溪水下游的地方,已经建设成了一个小小的匠作区。
此处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有下宫来来的少数织工、弓人、轮人等。赵无恤说,自此以后,一些简单的工具和器物,成乡自己就能造出,不必再去新绛、下宫购买。
而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围在烧窑边忙碌的那些鲁国陶工,子贡猜想,方才他所用的精美陶盏,就是在这里烧制出来的。
但以他的想法,若是以此物贩卖给国人,或许能挣些小利。但终归是薄利多销,瞧这些烧窑和人手,每月也仅能供应几次,利益不大。
赵氏君子所说的买卖,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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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忙碌的鲁陶翁远远见到子贡后,认出他就是当日要赎买送他们归国的好心卫商,连忙过来拜伏道谢。经子贡一询问,得知他们已经在此安定了下来,每日都能吃饱饭,待遇与自由的国人并无区别。
“托君子之福,六十以上的老者每日都能食豆腐一餐,五日有一顿肉食。麦熟之后,吾等又吃上又软又香的面饼和水引饼,族人们都已经乐于此地,连思乡都忘了!”鲁陶翁面色红润,看得出日子的确过得不错。
又软又香的水引饼?那是什么东西,带着好奇,子贡继续跟在赵无恤身后前行,又进了一间新建的铸房内。
只见里面摆放着少量黑色的恶金铁,以及青金色的美金青铜,铸匠挥舞着铜锤在叮叮当当地敲打不停。
还有木匠在切割打磨木材,用火焰将其輮rou弯,手脚粗糙的国人老农,则对着木板上墨线所画的式样指指点点。
端木赐看出来了,这是在制作农具。
俗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话放到农夫身上也是一样的。所以赵无恤对于新农具的改造,也十分重视。
传说上古之时,神农氏“始作耒耜leisi,教民耕种”,自此以后,“耕者必有一耒一耜一铫”。
但到了春秋时代,这些原始的农具已经显得落后了。在成邑,一人踏耒而耕,每日不过十亩,费时费力。而近几十年新发明的工具犁,也还处于最原始的状态,效率不高。
于是赵无恤便回忆着前世在老家见过的农具,在木板简牍上画出草图后,交予力田桑羊翁加以研究改进,再由匠人制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秋时,冶铁已经在中原逐渐发展起来,但冶炼出来的生铁杂质很多,制作铁兵器依然存在无法突破的技术瓶颈。可用来做农具,却是可以的。
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管仲时代,齐国就有“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斧,试诸壤土”的说法。可知青铜主要用于武器剑戟,铁器已用于农业生产。
晋国最发达的冶铁地点,是在汝水之滨的陆浑地区,那里是二十年前,由中行吴新征服的土地,现归范氏小宗,阴县大夫士蔑所有。
可士蔑偏偏和范氏死对头赵鞅比较合得来,其对于范氏,大概和邯郸氏之于赵氏一般,是个反骨仔,随时会反手捅大宗一刀。
对此,无恤不由得幸灾乐祸,宗法封建制度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阵痛,也不独赵氏在承受啊。
也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十年前赵鞅便能在士蔑的帮助下,于陆浑民间征收整整一鼓的铁,以铸刑鼎。
绕了一圈后,赵无恤看到新制出的农具,有中耕用的锄头和铲,有类似耙子的铁耨nou,此物可有效地用于除草、松土、复土和培土。
最紧要的,是类似后世的曲辕犁,也已经打造出来了几个:犁头呈v字形,有利于减少耕地时的阻力。因为铁有限,其余位置如犁壁,还是硬木制作。但也比原始的犁更加有利于深耕和碎土,已能根据需要进行深耕和浅耕,以及调节耕地的宽窄,操纵便利。
桑羊翁笑得合不拢嘴,虽然曾对代田法看走了眼,但他农稼经验丰富,在扛着这些农具在地里试过之后,自然明白其好处。
他声称,只要有牛马拉犁,或者两人耦ou耕,则一夫挟五口,一日足以治田五十亩!
如此一来,夏种粟米的效率,大概能比原先增加五倍。
这个结果,赵无恤还是比较满意的。不过,目前较为严峻的问题是,成邑急需大量牛马,或用来犁田,或用来拉磨、转动龙骨水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赵无恤的府库已经没有钱帛了,他之所以盼着子贡速速归来,就指望他能用成邑出产的东西在周边货殖,弥补亏损。
子贡一直跟在赵无恤身后,见其所见,若有所思。
之前他还觉得,赵氏君子和他的夫子,两人所想所为极其相似。但在成乡走了半圈后,子贡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或许有所偏颇。
两人所走的道路,其实是很不相同的。
成乡民众彼此之间讲究信誉,相处和睦,是因为丰衣足食,又有巫祝不断颂扬赵无恤之功绩,而不是推行礼乐的结果。
明抢暗偷,作乱害人的现象之所以绝迹,是因为赵无恤颁布了严格的刑律家法,违令者将受到惩戒。据说,连他身边的女婢犯错,也必须受罚。
再比如,在对待农稼的态度上。
子贡记得,自己的一位师兄樊迟,曾向夫子请教如何种植庄稼,当时夫子避而不谈,曰:“吾不如老农。”樊迟又请学如何种植菜圃,夫子又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离开后,夫子对在场的子贡抱怨道:“小人哉,樊迟也!”
他说:“上位者只要重视礼,民众就莫敢不敬;上位者只要重视义,老百姓就莫敢不服;上位的人只要重视信,民众就不敢不用真心实情来对待你。要是做到这样,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会襁负其子而来投奔,哪里用得着自己去学种庄稼、学种菜圃?”
夫子的意思,子贡明白。他开宗立派,收徒讲学,是为了培养出一批以成为肉食者作为目标,在上位而施礼乐,垂拱而治的士大夫,而不是教出一个只知道农稼和菜圃技术的下层老农。
但赵氏君子却不一样,他对农稼极为重视,已经到了亲力亲为,动手指点改造农具的程度,而且计吏、农夫、百工、兵卒在其领邑的地位是比较高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真的需要这样么?走出铸房后,子贡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君子对百工农稼之事,何必亲自过问,以礼乐教化民众,垂拱而治不就可以了?”
赵无恤微微笑道:“子贡之问,我的数科老师计先生也曾问过,子贡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子贡笼着宽袖微微行礼道:“不知,敢请君子相告。”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他在夫子处所受的教育,以及思考的方式。
赵无恤回答道:“我曾闻,子贡的夫子极其推崇管夷吾与郑子产,可有此事?”
子贡自然知道,他当年向夫子请教学问时,颇有些看不起管仲。他认为齐桓公杀公子纠,管仲不能追随主君而死也就罢了,却又投靠杀主的齐桓公,为其相邦,非仁者也。
但他这番见解,却被夫子训了一通。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而郑子产,更是夫子年轻时最崇拜的人,在子产为政时,夫子多次在鲁国赞扬他,在他去世时,更感慨道:“惜哉,古之遗爱也!”
当时夫子之言,振聋发聩,如今,赵氏君子又有什么新奇的见解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侃侃而谈道:“孔子虽然推崇管子、子产,是推崇尊王攘夷的功绩和仁爱之心,你们师徒的施政理念,我可以领会,就是站在肉食者的角度,想从上至下,以礼乐教化万民。”
子贡默认了这种说法。
“但我治理领邑,着手点却有所不同,我在泮宫收藏室中翻阅管仲、子产言辞,学到的不只是尊王攘夷和仁德之政,还有他们的治国之法,那种从下而至于上的道路。”
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子贡心中微动,追问道:“君子想如何从下而至于上?”
赵无恤指着在他治理大半年后,逐步温饱小康的成邑,说出了一句让子贡永生难忘的话。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
&:最后一句话,出自《管子》,一般认为是战国人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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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在和赵无恤交谈后,子贡此前二十年的人生理念出现了一条裂隙。作为一个货殖列国,买进卖出的商贾,子贡见识多广,多与社会中下层接触,自然知道仓廪和衣食的重要性。
出于他的职业,子贡十分赞同赵无恤的说法,粟麦葛麻,这些才是礼乐的基础。但他在曲阜时接受的教育,以及对夫子的崇拜,又让子贡觉得,夫子才是对的。
上行下效,以礼乐为准绳,才是真正的治理之道!
他还来不及深思,就被赵无恤执手,带去了匠作坊的下一个区域。
眼前的夯土建筑,是由乡寺赊账,民众出力新建起的大磨坊。走进去后,子贡发现里面转动着数面畜力石器械,精巧程度可与龙骨水车一拼。
赵无恤介绍说,这是石磨,可以替代手工的舂捣,他与子贡所说的买卖,就在这里。
其实,这并不是赵无恤的初衷。但他也无奈,本来的打算,是要做上等瓷器贩卖的,可首次烧制失败,府库空虚心中不安,就先得在这上面打打主意。眼前比起最初的手推石磨,已经先进太多,体积也变大了不少,可惜成乡石匠稀缺,制作缓慢。
子贡进入磨坊后,只见大袋的脱壳麦粒被壮汉扛起,倒入石磨中,在驮马和骡子的拉动下,磨成了粗细各异,颜色不同的麦粉。
他看得啧啧称奇:“君子领邑内精巧之物何其多也,换做隶妾舂捣,恐怕要花费好几天,而且这麦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子贡伸手在漏斗下的麻布袋里,捋起一点麦粉在手中,手指慢慢搓磨,只觉得细如河沙,入口也尝不出有粗糙之感。
“居然能如此精细,也不知道口感如何?”
赵无恤哈哈大笑,又领着他来到了磨坊旁制面的小屋里。
子贡只见这里热气腾腾,刀俎炉釜等炊具齐全,一个穿着短打的圆胖少年,正在木俎上用力搓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赵无恤请子贡在案前对坐,也不去打扰那少年做事,就这么耐心地等待着。
子贡的眼睛则全部在少年的手艺上,只见他先用细绢筛面,将肉汤汁调好味,待冷却后,用来和面。
随后把发酵好的面搓成筷子一般粗细,一尺一截,陶盘中盛水浸泡。最后又用手把面在铜釜边上搓得薄如韭菜叶,加热汤中煮沸,随着沸水起伏,恍如水里的白色鳝鱼。
不一会,两大碗热气腾腾的“韭叶水引饼”就制成了,再放入韭菜叶、葱蒜、麻椒、肉臛、豆酱等,端到了案几上。
那胖乎乎的少年,自然是对庖厨之艺极其热爱的赵广德,自从麦子丰收磨出面粉后,他就以极大的精力在这里研究各种新鲜的做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新来的雍人呢!
赵广德也明白了之前堂兄所说,豆腐只是开胃菜是何缘故,因为这些面食,可是能当朝飨的主食吃的!赵广德在尝过一次后,就彻底抛弃了粟饭,更觉得以前吃的那些麦饭,全然是在浪费好东西。
拿着箸筷,子贡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筋道柔韧,香麻可口。他也顾不上有匪君子的矜持,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碗,仍然意犹未尽。
这还没完,接着,还有烤熟的白面饼,棕黑色的全麦“馒头”等一一奉上,吃得子贡合不拢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实在撑不下后,他才用绢布擦了擦嘴,感叹地说道:“赐也算游历过列国的人,卫地的珍馐,鲁地的粟稻,齐地的海鱼也吃过不少,却是第一次尝到如此美味别致的食物。”
子贡的反应,赵无恤已经预料到了。
回到春秋后,他就发现,此时华夏人的主食,以粒食为主,也就是将五谷或蒸或煮食用。
甚至中原人形容游牧民族北狄时,就说他们“有不食粒者”。
但稻、粟等也就罢了,唯独麦饭因为种皮坚硬,包含的面粉有粘性,蒸煮不易消化吸收,只有舂磨成粉,才能扬其长而避其短。
“食不厌精”,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些精细的面粉,可以做出的食物花样和口感,是原先单调的麦饭,乃至于粟、梁等都无法企及的,且作为主食,百吃不厌。
在原本的历史上,面食逐渐席卷整个北中国,唯独南方的稻米能在其攻势下撑了下来,赵无恤只不过是用手一推,轻轻加速了这一历史进程罢了。
不过,他前世的家乡可是甘陕一带,将做面手艺玩到极致的地方。所以对这种原始的擀面,依然觉得不够味,可惜他只会吃不会做。
前些天关上门后,回忆着前世拉面师傅的架势,他偷偷示范给赵广德看,结果却是甩了小胖子一脸的面团,于是只能作罢。
既然让子贡验过货,那接下来,就可以谈生意了。
“子贡,若是将此麦粉交由你来贩卖,可行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子贡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顶着齐、郑巨贾的竞争压力,在晋鲁卫之间的贸易路线上小赚一笔。主要原因就在于他“臆则屡中”,对市场的估计极其准确,什么能大卖,什么会亏损,心里都有一笔明细的账目。
听赵无恤一说,他顿时眼前一亮。
“可!君子,虽然各地都有用麦子舂成的麦核屑,但能如成乡麦粉般做的这么精细,却绝无仅有!此物若是能卖进士大夫的庖厨之中,必然有价而无市!”
他又沉吟了下来:“只是不知道,此物价值几许?”
子贡已经在心里默默筹算开了。
“在卫地端木氏的庄园里,麦十斗出出麦核屑九又二半斗!”
晋国的一石,也就是后世的六十公斤,十斗为一石,一斗约合六公斤。
对各地粮价和出粒比率牢记在心,子贡的商人本色,显露无疑。
赵无恤点了点头道:“的确,根据出粉率的不同,价格也不同,越精细的麦粉,就越贵重难得。”
“今日便将这明细的账目与子贡说清楚,十斗脱壳的麦子,根据花费时间和脱麸皮不同,可磨出九斗全麦面,方才的馒头,由此制成;也可磨出八斗黄麦面,方才的烤饼由此制成;磨到最精细时,可出七斗白麦面,方才所食的水引饼由此制成。”
子贡略为回忆了一下,的确,这三种食物,口感大有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还要请子贡帮忙臆测其价值几何。”赵无恤目光灼灼,这也是考察子贡商业才能的一个机会。
子贡习惯性地用指节敲击着案几,当敲到第十下时,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便笑道:“君子能否告诉赐,您最初是想卖多少?
赵无恤答道:“我是这样打算的,较粗糙的全麦面不卖,因为士大夫家中让人夜夜舂捣,也可以得到。”
“较细腻的黄麦面,一斗换粟米一石十斗……最精细白麦面,一斗换粟米二石二十斗!你看可行否?”
子贡闭着眼睛微笑摇头道:“不行。”
赵无恤眉头大皱,难道子贡觉得太贵?这是他的底线了,若是再便宜,赚头就不大。
谁知道,子贡却睁开了眼睛,双目闪烁有光。
“赐的意思是,这价格太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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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石!”
在听到子贡报价时,赵无恤差点咬了舌头,说好的仁义儒商呢,真是黑心啊,他心中只剩下了这个词。
他方才已经说过了,一斗白麦粉的原料不过一又半斗脱壳的麦子。加上牲畜、人力、器具磨损、运输、市税等,最终的成本最多也就二斗麦。
可如今,子贡却要一斗卖三十斗……利超十五倍!
子贡却一副无辜的表情:“君子别这么看着我,耕田之利,也有十倍,韩氏的珠玉之赢,甚至可达百倍。只赚十五倍的利润,已经是仁义之极了!”
此人果然是在商言商啊,赵无恤心中暗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农夫的耕田之利,被土地的所有者贵族和官府盘剥后,能有五倍就不错了。力田疾作,却不得暖衣馀食,如何能相提并论?
至于珠玉……的确是百倍之利,但获取也比随处可见的麦子难上百倍,更容易垄断,不是他这种小领主能过问涉及的,不说也罢。
子贡之所以喊出了这么一个看似极贵的价格,是因为他往日做生意,走的也是“好废举,与时转货资”的路子。即贱买贵卖,根据时令不同改变路线的货物种类,既然这东西全天下仅在成乡出产,卖得贵点,也不过分。
赵无恤和子贡商量着,麦粉当然是要作为奢侈品卖的,最初的买家,自然是要找那些吃腻了粟米稻饭的贵族了。无恤最初还担心士大夫们会不买帐,但子贡却保证,那些贵人们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经常出百金求各地山野珍馐,类似的生意,他过去几年间见过不少。
其余的肉、鱼、菜的花样且不说,光是主食,就有“饭之美者,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裸,南海之黑黍”的说法。既然能费尽心思去寻找这些,肯定更会就近选择麦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他们会不会为了用粟米换取麦粉,而加大对自己治下国野民众的压榨,那就暂时不是子贡和赵无恤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其实,赵无恤也希望越贵越好,因为这生意长不了。
虽然现在石磨就赵无恤的地盘上有,但这东西原理并不复杂。
成乡没有打石经验的普通国人,就算天天用着,也做不出来。但若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石匠,只要能在石磨前研究了几个时辰,或者得到了草图,就能模仿。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虽然赵无恤让乡三老成巫警告国人们,像龙骨水车、石磨等东西,切勿外传。但他不可能堵住所有的漏洞,每逢下宫邑市,还能筑起道篱笆,拦着不让人进出不成?
再说,赵无恤也想起来了,自己为了讨好姐姐季嬴,还送了一个手推磨去下宫庖厨呢,不知道多少人早就见过了,虽然从看到模仿制出,这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所以赵无恤向子贡摊牌,他估计,石磨会在一年内,在都城周边的贵族领地里普及开来,一些精明的商贾,甚至会在半年内打制出来。
所以,这是过把瘾就死的生意啊。
子贡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麦粉作为食物,以这时代的保存方法和运输速度,想运到远处,比如河西、河外等地,不太现实,所以只能在一日行程内的新绛周边货殖。
首先,要在下宫邑市和附近的小乡试试水,持有赵氏符节,还能免除商税,等卖上路后,再打入新绛市坊不迟。
说到这,赵无恤便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容。
到时候,麦粉在他三位哥哥,尤其是仲信和叔齐的领地上,应该也会卖得相当火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一来,就算他们两处撞了运气连续丰收,但今年的上计,赵无恤却已经胜券在握了!
据赵无恤所知,现在晋国的货币,是以楚地进口的金爰或金饼购买力最大;其次是币帛,也就是裁成一定大小的布匹;再次是铜铸的布首币,可仅有少量,在晋国公室权势衰微后,官府已经没有再新铸钱,反倒是齐国的刀币在太行山之外用的比较广。
但最为普遍的硬通货,其实还是粮食,尤其是粟米,一直为交易媒介和标准。各卿族给官吏发放俸禄,其实也就是发粟米,王孙期、计吏侨当年在下宫时,一年能有四五百石粟米的俸禄。
这也是赵无恤目前最急需的东西。一来,历年上计,最重要的就是粟米有无增产;其次,他还要让成乡的两百兵卒都能吃饱,吃好!
除了粟米外,他这里还需要大批的牛马,以及铜锡木材等原料。
在谈妥相关事宜后,俩人又寻来乡三老成巫,在社庙歃血为盟。立下了“尔为货殖,我为东主,尔不叛我,我无强贾”的誓言,并商定了分成的比例。
负责提供原料、进行制作货物的赵无恤占了九成,只负责运输销售的子贡商队则有一成,日后视情况再行调整。
事了后,子贡揣在怀里的那些夫子言论著述,却迟迟没有取出献予赵无恤,仿佛在迟疑着什么。
良久后,他蔚然而叹道:“我观乎君子领邑,发觉君子对食物特别上心,若是和我的夫子相识,定会相见而恨晚啊……”
赵无恤好奇了起来:“此话何意?”
子贡微微一笑:“夫子也是个对食物滋味特别讲究之人,自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割不正,不食;无酱,则不食……待我回鲁国时,定要为夫子带去一些成乡的美食。”
“原来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应了一声,看着成邑民众忙碌收工归来的田园晚景,与子贡并肩站立。
他心中默默念叨道:“看来,孔子也是个大吃货啊……”
……
时间慢慢到了五月初,一股风潮在下宫周边席卷开来。
下宫有邑市,比成邑的乡市大,较新绛七市又小。是周边十余个小邑的交易中心,每月逢三、六、九开市。
先是一位手持赵氏免税符节的卫人行商来到了市上,他还执有计吏侨的亲笔简册。
下宫的市小吏们过目之后,顿时了然,知道此人是有庶君子赵无恤背景的,于是就为他安排了一个上好的位置。
众人也好奇那商人从半年前还穷乡僻壤的成邑带来了何等货物。结果那些葛麻袋子打开后,他们一看,可了不得。
那细腻如河沙,黄白如云雪的麦粉,顿时引发了一阵轰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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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纷纷议论道:“这得让多少隶臣妾执棒、槌舂捣,再用葛布细筛,才能得出如此精细的麦粉!”
感叹归感叹,众人好奇之下,凑上去问了问,被告知价钱后,顿时勃然大怒。
“一斗换三石粟米!?”
“汝为何不去府库里抢!”
“这东西真能吃么?”
子贡虽然受夫子影响,自称言义而少言利,不取不义之利。但他商人天性所在,对于讨价还价极其在行,此刻只是保持着儒雅的微笑,根本不为所动。
等众人口干舌燥时,他才缓缓说道:“此物除了我这摊位外,诸位还曾在何处见过,天下独此一家!一旦错过,悔之晚矣!”
这就是赵无恤形容的“奇货可居”了,而用子贡的话来说,卖三石都已经算良心价了。
子贡待周围嗡嗡的议论声稍歇后,又继续道:“这里还有麦粉制成的烤饼等物,各位自行品尝,愿买者买,绝不强贾。若是一次购买超过一石,在下还会附赠一块简牍,上面写有粉食的十余种做法。”
这自然也是子贡的主意,赵无恤不由得感慨,在商言商,他能成为一代巨贾,果然是有几分商业头脑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众人已经将摊位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在子贡的随从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食物后,他们各自掰了一块白面烤饼,或麦黄色的“馒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眼睛顿时都亮了。
“善!大善!”
“胜却麦饭藿饼无数倍!”
“何止,不周之粟,阳山之裸,皆不如也!”
他们赞不绝口,但仍然在和子贡讨价还价,想压一压。
“这黄色麦粉与淡白麦粉做出的食物,区别也不是很大,为何差价多达两石?”
一旁的人也跟着起哄。
子贡应对娴熟,他笑着说道:“大夏之白盐,做成虎形供奉国君、卿大夫,其价钱是普通青盐的十倍,物以稀为贵,更难得到的白麦粉比黄麦粉贵些,有何好奇怪的?”
众人顿时哑口无言,而且,还有人根本不在乎这毫厘之争,没多会,人群便从外面被推攮开来。
一些个士大夫家的绛衣皂吏挤了进来,纷纷出手向子贡购买麦粉,其中几人,一次性就购了一石。而他们身后,有十多辆牛车,拉着百余石陈年的粟麦,或者由马匹驮着鲜艳的布匹。
原来,这还是临行前,子贡想出的主意。他在鸡鸣后,就以赵氏庶君子之贾的名义,差人将一些面食和半斗有余的麦粉,送至隶属于赵氏的士大夫们府邸中,作为礼物。
那些贵族在朝食时一尝,食髓知味,又听说还有更多的麦粉提供,便立刻派人前来抢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已经没人再讲价了,再不抢,就是有价无市。于是,到傍晚时分,子贡就将携带的四十多石麦粉抛售一空。
等陆续赶来的买家失望地散尽后,子贡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多出了十多匹上好的布料,以及千石粮食!虽然子贡只有一成的分成,但也有百石粮食,数匹布帛。
子贡暗暗地帮赵无恤算了一笔账,成邑一个六口之家,若有田百亩,一年要食粟米百石,而往年的亩产约为粟米一石。
也就是说,他今天已经赚到了一千多亩土地一年的收成……
虽然赵氏君子已经和他说明过,麦面,顶多能卖半年,之后就会出现竞争对手和价格大跌的情况。
所以子贡决定,接下来半年,大概就要呆在新绛了。因为他从弱冠之年便跟随宗族长辈们经商,至今已经数年有余,知道无论去何处,都找不到这么容易来钱的生意了。
若是赵无恤在场,必然会笃定地对子贡说明,这就叫“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
“舍本逐末!”
下宫赵氏府邸中,响起了一声少女愤怒的轻叱。
此时已经是五月中旬,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女婢们换下了厚实的春衣,换上了薄如轻纱的夏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君女季嬴雅致的闺房内,透过绣着云形花纹的屏风,和红罗织成的朦胧帷幕,可以看见蒲席上,相对坐着一红一白两位美貌女子。
红妆深衣的少女是季嬴,她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后,整个人如同惊蛰后的骄阳般,艳丽而柔美,叫人如沐春风。
对面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是季嬴的闺蜜韩姬,她此刻,正在颦眉怒视季嬴。
韩姬的模样,和她俊俏的弟弟韩虎有几分相似,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她骄傲而高雅,一张口,就刺得人寒意顿生。
白色麦粉带来的风潮也卷进了这里,镶嵌有彩色贝壳的筵几上,有红黑相间的漆盘,里面放置着一些造型别致的粉制点心……
韩氏女只是稍微尝了一点,就出言批判赵无恤“舍本逐末”了。
季嬴微微一笑,樱唇轻启道:“韩姬此言差矣,周礼重亲亲之谊,吾弟的庖厨制出了可口的食物,不忘阿姊,大老远差人送来,正是孝悌的表现,怎能苛责?”
无恤知道季嬴喜爱甜食,所以这次指点着赵广德,回忆着前世,做出了甜咸相宜的糕点:酥软的白嫩蒸面里裹着棕红色的饴糖,还有精心制作的烤饧饼,将饧糖和面粉混合后,用膏油微烹,表皮金黄后撒上杏仁,酥脆可口。
季嬴觉得,若是照今天这样吃下去,自己下半年,恐怕要变得丰腴一些了。
见韩姬不以为然,她继续说道:“何况,近来每个集市之日,成邑的商贾都能拉几十车粟米回去。这种坐地垂拱,而粟满仓禀的本事,除了吾弟,还从未有人能办得到,怎么能说是舍本逐末呢。”
“这……”韩姬张口欲言,却无从反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嬴用纤纤素手掩着樱唇莞尔一笑:“且据我所知,不仅是下宫周边,连韩氏之宫都在买成邑卖出的麦面了,想必韩姬回去以后,就能在筵几上吃到韭叶水引饼了……”
“哼,此物,无论朝食燕飨,我都不会尝上半箸!”
韩姬柳眉微皱,又说不过季嬴,只能气哼哼地不说话,但出于少女天性,眼睛却看着那些可口的甜点,依依不舍。
没过一会,她就坐不住了,挥了挥手广袖,让女婢垂首捋着长长的坠衣,告辞离开。
她和赵氏长子伯鲁的婚事早已定下,过了今年,便要成婚,自然会对赵氏的四子之争比较关注。
结果却发现,原本最年纪小地位最低的贱庶子无恤,如今居然是最有希望继承赵氏宗族的。领邑也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反观自己未来的夫君伯鲁,在棠邑却不温不火的,没有什么起色。
韩姬心高气傲,自然对此十分不满。上次在浍河桥上与赵无恤初见,就对他印象不佳,如今因为种种缘由,成见却越来越深。
奈何季嬴百般维护,其态度带着浓浓的幸福和满足,想到那个关于季嬴身世的梓秘传闻,韩姬不由得会往别处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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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韩姬摆驾离开后,季嬴的笑容也慢慢褪去了,变成了忧愁苦闷。
侍女媛来时,也将前些日子薇在雨天献剑于无恤,包括她的身世,都一点不漏地告知了季嬴,这让季嬴不免有些担心。
“想不到,她原本也是士大夫家的淑女,可她的祖先,可是杀一侯二卿四大夫的夏姬啊……说不准此女和传闻中一样,会一些妖媚采补之术,所以才能如此美貌,容颜不老。”
不过,这事情,还是交予自己未来的弟媳去操心吧……
想到这里,她更是烦恼地揉了揉眉间。
在案几下,有一张赵鞅从温地寄回来的帛书,所述内容,与赵广德带去成邑的相差无几。
……
“贱庶子舍本逐末!只会以此奇淫巧计之术来投机囤积,蒙蔽国人!”
赵仲信气得浑身发颤,原本面如冠玉的脸庞也扭曲了起来,他一挥手,将一块看上去酥软可口的麦饼狠狠地扔出去老远。
一旁侍候的竖寺们看得一阵心疼,这一块细腻的麦饼,可是要用几斗粟米来换啊,那可是他们半旬的口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仲兄稍安,说起来,此物味道还真是不错,连我都忍不住想餐餐皆食,何况乡邑氏族们。”
往日满脸阴骜的赵叔齐则冷静多了,他跪坐在席上,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麦面制成的烤饼吃完,一粒渣滓都不剩下。
赵仲信冲过来指着他斥责道:“你还有闲情品尝?你可知道,每吃一块,就意味着你的领邑,有数斗粟麦流到了贱庶子的仓禀之中!”
原来,在下宫打响名声后,子贡的生意,已经开始扩展到周边小乡之中。食不果腹的野人氓隶自然是吃不起的,但各乡的氏族,还有富裕的国人们,纷纷拿出家中存贮的粟米、布帛,前往下宫之市换取麦粉。
等赵仲信、赵叔齐发觉时,为时已晚。他们封邑中大量粟米已经通过贸易,流入了成乡,据说那个卫国商贾每次集市散后,都要拉十多车粟麦草料回去。
想来此时,赵无恤的府库,已经快溢满了吧!
俩人现在觉得,自己在领地里辛苦了大半年,春耕时也曾下地行过籍田礼,到头来却是给那贱庶子做嫁衣!
而且,这种交易还在继续,屡禁不止。尤其是仲信,这下可算是吃到纵容氏族的苦头了,去年魏驹说他的治理是齐太公之法,结果现在,却反过来被赵无恤狠狠割了一刀。
所以他才义愤填膺地叫道:“如此一来,贱庶子不农稼而府库自足,等到了冬至日时,吾等的乡邑仓禀中,粟米必定大减,而他则是相反,上计第一,便可轻松得到!”
赵叔齐缓缓起身,他其实早就有了一个计划,只是被赵无恤觉察,瞬息之间便出手让成翁“病逝”,接着派亲信执掌成氏,所以不得不拖到了现在。
在这麦粉的推动下,叔齐觉得,已经不能再等了,到父亲回来时,任何举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仲信迂腐,他的家臣成何为了帮成翁、成季复仇,已经通过涉佗,和叔齐搭上了线。在他们商议下,一个阴谋已经逐渐浮出了水面,现在,只需要把仲信也拉进来,乘着父亲赵鞅尚未归来,一起做下那件事!
他执着赵仲信的手,故作亲昵地说道:“仲兄勿忧,弟有一计,可以釜底抽薪,让那贱庶子的领邑一夜之间无粮无秣!”
赵仲信眼前一亮:“是何办法,快说来与为兄听听!”
叔齐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此事还需你我联手,成氏虽垮,但对贱庶子之暴虐不满的大有人在,何况,我在成乡也留了一个内应……”
……
无论是季嬴,或是仲信和叔齐,都在猜测,如今赵无恤的仓禀中,粟木大概已经满得溢出来了。
他们却是错了。
若是有人能进入看守严密的成乡府库,就会发现,这里只是堆了些草秣和保底的粮食,还有一些暂时存放的大袋麦粉。其余地方依然空空如也,可以让耗子列队行军。
在计侨用“周髀数字”划得密密麻麻的竹制账目上,今年的冬小麦,一共有四万石的收成:其中公田占了将近八千石,其余私田三万两千石,按照无恤设置的二十分之一税率,府库共获不到万石。
一个六口之家,一年食粮百石,也就是说,这些麦子,若是全部做成麦饭,仅仅能让百户人家吃饱,或者供养一个旅五百名兵卒。
赵无恤当然不会这么用,他将这些麦子统统运到了磨坊,陆续磨出麦粉,累死了数头骡马都不停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靠近溪水的匠作区,热闹非凡,大袋大袋的麦粉被扛出装上牛车运走。
赵无恤可不是那种一旦有了收成,就将粮食全部堆家里,天天数上几遍的土财主。他要做的,是继续推动贸易线,进行“扩大化再生产”。
粟麦堆满府库又能如何,除了看着有安全感,除了让它们慢慢腐烂掉,还能有什么用途么?
货物和金钱,只有流通出去,才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实际上,经过半个多月来,子贡在下宫邑市上的四五次售卖麦粉后,售出四百余石,一共收获了粟米近万石,帛布近百匹!
除去分给商队的十分之一利润,赵无恤将其中的大半收入,又委托子贡,在下宫周边就近购买了一些打制工具的铜铁,以及牛马牲畜。
早在数十年前,晋平公就曾说过:“晋有三不殆,其何敌之有?”
这位和楚灵王一南一北,堪称无双逗比的国君认为,晋国拥有三个有利条件,就足以无敌于天下。
其中第一二条,就是“国险而多马”。
春秋时的河东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山西,还没有后世那么繁华和人烟稠密,许多地区还处于半耕半牧状态,诸夏与戎狄杂处。尤其是赵氏、范氏、知氏近几十年来新征服的晋阳、东阳、鼓、肥等地,多马、牛、羊、旃裘、筋角等物资。
加上赵氏祖先以饲马起家,所以牛马较别处更为便宜。当年郑国的爱国商人弦高,就是从晋国赵氏的领地上购买了牛马,再卖到黄河以南的周室去,半路碰到了大摇大摆玩“偷袭”的秦国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般而言,在下宫左近,一头壮实的耕牛抵粟米50石,一匹健康驮马也抵粟米50石。
至于那些能骑乘奔驰,或者拉沉重驷马战车的良马,少了400石粟米,休想换到,而且也别想用草秣糊弄,时不时还得喂粮食。
所以,赵无恤的轻骑士目前只能维持三四十骑的规模,原因很简单:养不起。
……
&:春秋物价是根本没法查的,只能按照《中国历代物价问题考述》,用汉朝数据反推。
汉代的粟米正常价格应该是一石60——120钱之间五铢钱,为了方便计算,我们取80好了。
西汉马匹根据品种优劣,价格在4000钱——33000钱不等,所以认为劣马驮马是粟米的50倍,比较好的战马是粟米的400倍。
牛在4000钱左右,就算粟米的50倍。
对了,秦国金半两钱布的换算比例是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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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子贡开始货殖后,往日最多绕着成乡墙垣巡逻的轻骑士也有了新工作,那就是作为商队的扈卫。
子贡在下宫花费数千石粮食,也就换回了七八十头牛马,但赵无恤还嫌不足,因为这只能解燃眉之急。成乡三万亩土地,按照五百亩分配一耕牛、耕马来算,刚好够用。但此外还要加上用来拉车运货的,用来拉磨出产麦粉的,起码还要百余头才行。
剩余的几千石粟米,被赵无恤分成了几个部分。
首先,要将之前让国野民众帮忙修建匠作坊的赊债还了。老聃曾言:“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在成邑,赵无恤必须保持一个言出必行的君子形象,才能驱使民众做更多的改变。
两百兵卒,和那些勤勉和技术好的百工之人也有粟米甚至麦粉补贴,好让他们在训练或做工时激发出更大的积极性。
随后,他又给每里六十岁以上老人,以及在计吏侨所教授的学童们,每人都发放了部分口粮。
赡养孤寡老弱,推行礼乐教化,一向是评判乡宰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这年头,名声是很重要的,和预料中的一样,赵无恤收获了一片颂扬之声,如今的成乡,除了少数人以外,基本是铁桶一块。
而赵无恤最重视的一项,还是鼓励生育,他在去岁建议赵鞅取消殉葬制度,就是为了不将每年千余人口消耗在无助于现实的丧葬上。
人口,是这个时代决定邦国存亡和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人口多,则军赋多,军赋的多寡决定兵员的数量,兵员的数量决定部队的战斗力,部队的战斗力决定胜负的优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历史上,宗周的兴亡,很大程度上就是与人口的增减息息相关。
周初时,文王、武王以周原国人为基础,组建了“周六师”,一师2500人,六师也只有一万五千虎贲。靠着他们,周人竟能横扫天下,连续攻灭了密须、黎、崇等国,降服蜀等西南八国。之后挥师东进,牧野之战,仅仅花了一天时间,就灭亡了大邑商!
但周人作为后起的部族,比起繁衍更旺盛的殷人来说,人口只有其十分之一。继承了文、武大业的周文公,便又将殷商遗民组建为“殷八师”。在随后三监之乱中,杀武庚,破东夷,残奄、姑蒲,立下奇功。
但随着大分封,这些颇具战斗力的殷八师被分赐卫、鲁、燕等诸侯,分散于东方各地。
而周室王畿ji内部的土地和人口也在百年间不断分割给贵族,王室掌控的井田和国人越来越少,六师的数量和战斗力不断下滑。终于,到了周昭王时,在南征时于汉水之滨被荆蛮袭击,全军覆没!
从此以后,周室开始依仗于封邑主和诸侯的军队开平叛、征服,或者抵御戎狄入侵。虽然到了厉王、宣王之世,又开辟南方汉阳之地,分封诸姬,利用他们的贡赋组建了“南国之师”,勉强维持局面,实现了“宣王中兴”。
但在千亩之战中,“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丧南国之师”。
赵造父的六世孙,赵奄父也参与了那一战,他继承了家族的传统职位,作为周宣王的御者,在王师大败之时,驱车载宣王脱困。
千亩之战后,宗周再无可用之兵。面对骚扰泾渭流域越来越频繁的犬戎,以及渐渐不安分的东方诸侯,周宣王不得不“料民于太原”,希望以大索户口的方式,对国人严加控制,但无济于事,反而激起了国人厌恶。
也许是在千亩之战中的见闻,让敏感的赵奄父预感到了大难将至,“王室多故,姬周将卑,戎、狄必昌”,于是他的儿子叔带,就脱离了王室,迅速投靠了在晋文侯治理下,欣欣向荣的晋国。
失去了对军队和人口的控制后,王室从此卑微,在泾渭流域依仗姜姓申侯,在洛邑以东完全让诸侯自主。这种不稳定的局势在骊山之战中,以宗周灭亡宣告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翻阅典史,赵无恤越发重视起对人口的控制,虽然他现在仅有一乡之地,但这里就相当于赵氏的一块经济特区,一亩试验田。在今年冬至,拿下上计第一后,他就会将自己的施政措施献予赵鞅,选择合适的在赵氏领地推行,借此东风获得一个大县,登上世子之位。
所以,鼓励人口增长的措施,也要尽快实行,这是最缓慢,却也最有成效的强族强邦之法。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之霸业,无不与鼓励人口,发展土地拓殖的政策有关。
而最出名的,当属十多年后,勾践以会稽一隅之地,开始的逆袭之旅,还被选进了中学课本,让众学生埋头背诵。
感谢前世的教育,赵无恤果断选择了山寨,他现在手里有余粮,自然有这个底气!
于是第二天,众人就在乡寺外,见到了一块用铜钉钉在墙上的简牍,上书政令。计侨学堂里那些原本就识字的少年,就负责站在旁边,大声念出来给国人们听。
“余闻,古之贤者,四方之民归之,若水之下流也。今余不才,唯能帅二三子夫妇以繁蕃。令壮年者无娶老妇,令老者无娶硕女;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娶,其父母有罪。”
“将分娩者告于乡寺,君子将令带下医守之。生丈夫、女子,赐豆汁二釜,麦粉三斗,粟米十石;生二人,君子为其聘乳姆养之。令老而无妻者、寡妇、疾疹之人、贫病之人,出其子,乡寺为其养之!”
听完之后,众人先是一阵缄默,都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生男生女,都能赐豆汁二釜,麦粉三斗,粟米十石?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句疑问瞬间就引来了众口一辞:“君子一诺,驷马难追,肯定是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还不等赵无恤让成巫安排在人群里的水军们歌功颂德,就有不少旁观者感动得哭了出来。
“仁哉贤主!”
谁不希望四世同堂?谁不希望多子多孙?可问题是,单凭成乡这可怜巴巴的亩产,养不活几个人!所以各里都曾有过弃婴、溺婴之举,有了这条政令,至少在成乡,在君子执政期间,再也不必担心了!
不过如此一来,赵无恤这半月来看似极多的盈利,其实都差不多消耗掉了。剩下的多是些新收获的麦子,便被投入了赵无恤所谓的“扩大化再生产”中。石磨和磨坊还要加造,可惜溪水并不湍急,否则可以实验下水力磨。
大风车?那个似乎有点高级,目前成乡还玩不来,也许等计吏侨培养出十多个和他水平差不多的学生后,倒是可以研究研究。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陶匠们,也开始了新一轮的釉彩配制和试烧——其实鲁陶翁觉得自己的族人们已经做得够好了,但赵无恤却仍然不满意,没办法,只能按着君子说的路子,继续探究。
总之,赵无恤的政令,连带着他这种开放的经营思路,再次让子贡惊为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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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卫国,子贡的家族端木氏已经衰落多年,连续数代人没有出过大夫,现如今和普通的穷士、国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因为他在夫子处学习的缘故,内心颇有一些高傲,潜意识里认为“肉食者鄙”。
的确,这时代的许多贵族已经失去了对知识的垄断,且见识不高。
他们追求的多是粟麦满仓,对于盈利的认知,也只是从庶民手中夺取更多的土地,将山泽林囿划归私人所有,在道路多设壅塞收行人商税而已。加税加赋,从十一到五一税,再到二半之税,齐国甚至还有三分之二税!
总而言之,都属于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夫子曾言,“苛政猛于虎”!这些苛政使得庶民罢敝,饿殍相望于道,而民闻公命,如逃寇雠,还逼得商路不通,道路壅塞。
而赵氏君子这种轻徭赋税,一旦有所收获,就将利益与国人庶民分摊,并做一些扶助孤寡老幼之事。他颁布的新政令,在增加人口之余,更是能将溺婴的陋习彻底扫除!
他还将堆积无用的硬通货粟米,果断地花费出去,买牛买马,打制新农具,这种气魄,实属罕见。
“君子,你的这些举措,和齐国陈氏颇有些相似啊……”
子贡去过齐国,故有此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一听却来了兴趣,齐国陈氏,其实也就是后来代齐成功的田氏,陈、田在春秋读音相同。
和历史上三分晋国的赵魏韩一样,陈氏也是从齐国数十个卿大夫氏族中杀出来的佼佼者者,甚至还更厉害些。因为陈氏的祖先陈公子完,直到齐桓公时才进入齐国,地位非但比不上被天子尊为上卿的国、高两氏,下卿管、鲍二族,比起后来一度专齐的崔氏、庆氏、栾氏等都大为不如。
陈氏从一个不知名的“工正”,也就是管理百工的下大夫,一路慢慢积累,完成了独自代齐的历史使命,其奋斗历程的艰难和辗转,堪称奇迹。
这也是赵无恤未来的对手,同时也是他可以虚心学习的对象。
一问之下,子贡便说起了陈氏在齐国的一些举措。
”齐国原来有豆、区、釜、钟四种量器。四升为一豆,各自以四进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的豆、区、釜、钟的容量,都比公室的加大了四分之一。”
“于是乎,陈氏就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粮食给国人,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他们领地高唐和东莱的木材、鱼盐蛤蜊等海产品运到临淄市上,依然是和原产地一样平价而售。君子可知道,陈氏这种与货殖之道全然相反的损己利人之举,是为了什么?”
赵无恤心道,这不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么。
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们赵氏也干着同样的事情:从赵景子时征服北方晋阳后,就开始规定,晋阳赵氏之田,一亩宽一百二十步,长二百四十步,比起晋公室、韩、魏、范、中行划定的田亩都要大上许多,而且税赋还低,仅仅是诸卿的一半。
因此,在爰田给士和国人时,就等于多送出去了一半的土地。国人欣然,纷纷归附赵氏,逃出公室之田,搬迁到晋阳等地,平白充实了赵氏的人口数量。
赵无恤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陈氏欲贾者非钱帛也,乃民心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氏和赵氏的目的,其实都差不多。
奸非小奸,乃朝之大奸,盗非小盗,乃窃国大盗!
子贡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无恤一眼,说道:“故齐大夫晏婴曰,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君子,汝欲无获民,将焉辟之?”
赵无恤哈哈大笑,也不回答,将这个迟早会聊到死胡同里的话题跳了过去。
据赵无恤所知,子贡的师兄弟里,还是有一批人才的,难怪孔丘拉起学生班子,就能从个只做过陈氏家宰的穷士,一路混到鲁国政坛的巅峰。
然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时代的儒家已经开始强调君臣尊卑,上下不可易位了。
虽然嘴上说着,但这些起于微末的人一向是口嫌体直。若是孔门和历史上一样,流亡落魄于列国之间,等到无可奈何时,自然会腆着脸凑过来,为赵无恤这等“窃国大盗”服务……
……
到了夏末秋凉的五月底,赵无恤为期两月的禁足思过终于结束了。
在桑羊翁帮助下,改造过的农具已经发放给了窦、桑、甲、成各里。牛马被套上辕,拉着犁,开耕成邑的三万亩土地,开始逐步播种夏粟。
赵无恤在询问了计侨、桑羊翁等人的意见后,总结往年的经验,对每亩播撒的种子数量也做了规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粟米每亩一斗,戎菽每亩半斗,如果是良田,可以酌情减少数量。”
成巫那边,赵无恤也嘱咐他抓紧控制新到手的成氏庄园,那边的数千亩土地种的是春粟,再过上几个月,也要成熟了。只是因为没有使用代田法,看上去颇有些萎靡不振,今年恐怕收成一般。
安排好一系列事务后,赵无恤和子贡一起,出了墙垣,往新绛而去,他们身后跟着十多辆满载麦面麻袋的牛马车。赵广德昨日庖厨时出了点意外,扭伤了腰,只能留在成乡。
在下宫附近大获成功后,随之而来的是这一小块市场的饱和,虽然各家士大夫每个集市日都会购买一定的麦粉,但已经没最初多了。
于是赵无恤和子贡又将目光投向了新绛。
新绛人口,是下宫的数倍,而富裕更甚。晋国做了一个半世纪的霸主,新绛便成了诸夏财富流动的终点。官署区内,卿士大夫的府邸一个挨着一个,连绵不绝,每个家族都有一个或数个封邑乡市支撑,购买力相当可观。
子贡根据自己的从商经验,决定要乘着麦粉大卖,去粟市里烧起一把火,打入新绛粟市这个大市场中!
因为子贡的商队,有一半留在了鲁国中都邑,所以,赵无恤陆续给他补充一些人手。
当然,也可以说成安插亲信,因为其中不少人,正是从正卒更卒里直接挑出来的机灵聪慧者。对于这些,子贡心里有数,觉得可以理解,也不点破。
何况,他还因此得到了意外之喜,有两个计侨学堂里的弱冠少年,也在赵无恤授意下,抱着笔削和简册,加入了商队,向子贡科普如何用“周髀数字”来合理计算账目。
进了城后,在宽阔的大道上,两人的马车即将分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拱手为子贡壮行,目送他离开前往城南后,车驾转而东行,往官署区驶去。子贡常年在晋、卫、鲁之间行商,对新绛市场也算是轻车熟路,而且有了赵氏背景后,应该不会受到市掾官的盘剥。
而这次来新绛,赵无恤主要是为了两件事情。
其一,是要前去拜访张孟谈,不仅是为了答谢他上次在泮宫游说韩魏二子的搭救之恩,赵无恤还存了笼络交好的心思。
其二,却是赵鞅在来信中提到过的,国君要在泮宫中举行大射礼,六卿就学的子弟务必参加!
时间,就在明日。
届时,他不仅能够见到晋侯,或许还能和未来的死对头“知伯”打个照面……
……
&:我突然发现,陈氏的策略有点像同时代古希腊城邦的“僭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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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争强好胜的老爹赵鞅也对赵无恤提了要求:必须赢得大射礼!
因为胜者,入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陪伴国君,或为黑衣宫甲,或为助祭人。
现任的晋侯讳午,是个刚行冠不久的青年君主,和知氏关系比较密切,对其他诸卿则不冷不淡。这是自然,换了谁都不会对一群天天琢磨着挖自家墙角的臣子有好脸色。
赵无恤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和晋侯关系不善,赵氏在六卿之乱中处处受制,被知氏下了不少黑手。若是自己能够走近晋侯,稍微改善一下赵氏与国君的关系呢?
毕竟赵鞅在表面上,还是很公忠体国的,平王子朝之乱,召陵之会,都尽心尽力。他对为晋谋求霸主地位十分热心,这方面甩了“卿无公行”的范鞅和中行寅几条街。
当然,这只是在朝堂之上,暗地里,老赵家也没少挖晋国墙角,毕竟六卿相争,如同六舸争流,势力不进则退。
另一方面,只要晋侯首肯,赵氏解救乐祁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无恤往日也仅仅是在路过时,仰望过虒祁宫高大的墙垣和门楼。他的准岳父乐祁,正是软禁在里面,若能顺利进入虒祁宫,不知道能否探望探望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官署区内,早有张氏的竖人在外等候,引领赵无恤的车驾转过两条巷子,入了一个偏南的里闾。
春秋时讲究士相见礼,初次登门拜访,有一套严格的礼制,丝毫马虎不得。
理论上,赵无恤作为卿之庶子,地位比大夫庶子的张孟谈高,本应该是其主动上门。但赵无恤想以朋友之谊相交,而且还欠了他一个人情,少不得要屈尊拜访下。
实际上,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两人就多次以简册来往,无恤说自己要去拜访,张孟谈则屡次推辞。按照惯例辞让三次后,才正式邀他前往家中,手谈象棋。
“客气”这东西,中国人从殷周时代就开始讲究了。
所以,赵无恤今天总发梳理整齐,用玄色的锦带捆扎,披于肩后。穿着黑白相间的君子田猎纹深衣,腰束革带,下裳佩红锦黄穗的白玉环,踏葛布履。
这有匪君子的打扮,要多正式有多正式。
周礼规定,相见礼:“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后世中国人走亲访友必带礼物,就是这么来的。
赵无恤尚无职位,平日是被当做大夫一级的,而张孟谈身为张氏庶长子,被当做士一级。所以赵无恤登门,不能执雁,而是要执雉,用士的规格对待张孟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士相见的礼物,冬季用活雉,夏季用干雉。雉,也就是野公鸡,是取其“交有时,别有伦”之意。
现今已经是盛夏时节,肉食不易保存,这个时候就需要送风干的雉,也即“倨”来做礼物了。这个“倨”是赵无恤差人半月前就在山上打了,腌制风干好的,以帛布缝衣束其身,用绳索系联其双足。
无恤在张氏的里闾门外下了车,因为他地位比张孟谈高,所以一路上不需要亲手执雉,而是可以交给随从。
赵无恤今日到新绛中来,带的随从是野人出身的井。井为人谨慎低调,目前是更卒两司马,渐渐得到了赵无恤的器重。
他让井抱着雉行於街上,里闾内的经过的士大夫子弟望来,认出他卿子的打扮,皆知他这是去走亲访友了,纷纷行礼,又相互交谈道:
“张孟一日之内,竟能得两位卿子先后亲自登门拜访……真是了不起。”
无恤跟着张氏竖人,往一条巷子里走去,先到的,却是铜鞮大夫家的宅院。
老熟人乐符离打扮规整,在自家府门外等待,他与赵无恤已经成了一同打架一同受罚的铁杆,自然不必谦让虚礼太多。
见乐符离走路一瘸一拐的,赵无恤玩味地笑道:“两月未见,乐子可是清减了不少。”
乐符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非赵无恤差人去铜鞮向自己老爹说情,他估计还会被收拾得更惨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之所以在此等待,是因为理论上,他要作为赵无恤和张孟谈相见的“媒介”。
诗言:“匪我愆期,子无良谋。”春秋时不仅男女婚约需要媒介,正式拜访交友也需要,不管之前两人认不认识。
“赵子这边请。”
他走在无恤身后半步,又微微凑过来说道:“听闻君子今日要拜访张子,魏驹便也过来凑热闹,现在已经进了张府。”
“哦?”赵无恤一愣,那个扮猪吃虎的家伙来做甚?
走了两步后,铜鞮大夫宅院旁,就是张氏在新绛的府邸了。
比起富丽堂皇的铜鞮大夫乐氏府邸,张府就显得有些寒酸了,敞开的大门只刷了一层漆。
张氏历代都担任赵氏军“侯奄”之职,这一职务负责先锋部队,侦查敌情与探察地形。张孟谈的父亲现在和赵鞅一同南下勤王了,所以家中应该是以长子张孟谈为首。
果然,张孟谈也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深衣,佩玉玦,手拢在宽袖之内,恭敬地在门外等候。
张府的下人们早就在踮着脚等待,只有张孟谈依然是不紧不慢,看到赵无恤一行人拐过里巷现身后,才缓缓下了台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乐符离的“引荐”下,赵无恤也整肃衣襟,迎步上前。
按着流程,他的台词是这样的:“余久欲拜见张子,但无人相通。今乐子转达张子意旨,故余前来登门。”
作为主人,张孟谈的答辞是:“乐子命在下前往拜会,但君子却先屈尊驾临。请君子返家,在下将前往拜见。”
几次推让寒暄过后,张孟谈下了台阶屈身两拜,赵无恤微微拱手答以两拜。
拜罢起身,张孟谈又以左手压右手,手藏袖中,放到额上,向着无恤弯腰行揖。礼毕,直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放下。这是一个主人揖礼的过程。
张孟谈揖罢,从东边入门,赵无恤接过井奉上的干雉,双手捧着,由西边入门。入到庭中,两人站定,无恤使倨的雉头向左,奉给张孟谈,作为礼品。
之所以不能在堂上送雉,是因为国君是在堂上受礼的,士大夫不能比拟於国君。
张孟谈再三辞谢,最后收下了,又对赵无恤的屈尊驾临一拜表示谢意。
这是主人迎客、客人奉礼的一整套礼仪,至此,总算告一段落了。
赵无恤吁了口气,心道实在是过于繁琐复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也是这时代的人表示交友郑重的一种方式吧,不相交则已,一旦相交就可以像雉一样“为君致死”!
经过这个过程后,两人的关系便拉近了一层,张孟谈邀请赵、乐二人登堂入室。
堂中已布下了酒宴,一共四案四席。
魏驹果然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绛色深衣,正坐在西边的客席首位。
见赵无恤等人进来,魏驹便起身相迎,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虚伪地寒暄道:“赵子两月前大闹新绛人市,痛打范氏小吏,为何却不喊上吾等?驹迫不及待想见赵子,故来此叨扰,赵子不会怪我罢?”
赵无恤心里呵呵,表面上却只能虚以委蛇,魏驹今天来此的目的,他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中暗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张孟谈也是属于赵襄子麾下的,人才本来就稀缺,你个魏氏子,吃着碗里的吕行、令狐博,却还看着锅里的张孟谈,居然跑来与我相争?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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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魏驹客气了几句后,四人分位列坐于堂上。
张孟谈虽为东道主,但他地位比魏驹、赵无恤要低,所以坐到了东边。
魏驹身为魏氏嫡子,坐于西面客席首位,赵无恤次之,乐符离在末尾。
魏驹笑容朴实谦厚,可眼睛却瞥着自己下席的赵无恤,心中暗暗得意。嫡子就是比庶子占优势,这位次一排,就显得他才是主客,而赵无恤和乐符离只是陪衬。
客人来齐后,天还没黑,饭食饮酒不必着急,四人落座说着些闲话,聊了聊两月不见,都做了什么。
魏驹虽然只受了一个月的禁足思过,但因为去了趟安邑,其实才回来没几天,不然也不会听说赵无恤拜访张孟谈,就抢先一步赶来了。
他与赵无恤的明争暗斗,不仅仅在泮宫诸子的领导权上,还在对一些潜在人才的招揽交好上。
赵无恤在成邑窝了两月后,魏驹自觉又掌控了半个泮宫,还起了招揽张孟谈的心思。虽然张氏目前投靠的是赵鞅,但一个宗族中几人分别侍奉六卿,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远的来说,当年他们魏氏的好盟友栾盈,就曾得到了范、中行、知等敌对势力子弟的委质效忠。而近的,他就知道,张孟谈的一位堂兄张柳朔,正是范吉射之党。
所以,说起近来在安邑帮助父亲魏曼多调兵遣将,打理军务,他眉飞色舞,生怕不能在张孟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才干和地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已经板上钉钉是魏氏的世子,而赵无恤那边却没有着落,现在仅有一个破落的小乡。相信以张孟谈的志向,自己晓之以情动之以利,他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选择魏氏来辅佐!
而乐符离在这种场合最能活跃气氛,他苦着脸抱怨起了被父亲提溜回铜鞮,大杖责罚。他绕着院子跑,父亲就在后紧追,惹得众人莞尔一笑。
魏驹和乐符离也熟悉,就开玩笑似地埋汰他避杖而走,“是为孝乎”?
然而,赵无恤却反了过来,他夸乐符离道:“魏子此言差矣,乐子大杖走,小杖受,这才是真的孝道!”
听闻赵无恤此言,张孟谈微微诧异,魏驹和乐符离则大为吃惊,不约而同地问道:“这是为何?”
不同的是,魏驹带着不解,乐符离带着喜气。
赵无恤在案后侃侃而谈:“我猜想,乐子避大杖而走,不是因为怕疼,而是担心自己不禁打,万一被一棍子打坏了,岂不要陷铜鞮大夫于不义?此为纯孝也!”
乐符离觉得这说法相当对自己胃口,他一拍脑袋,仿佛恍然想起了内心的初衷。
“然也,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日后也要这样和父亲说。”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铜鞮大夫,是会被感动呢,还是会气得哭笑不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赵无恤这新奇的见解,堂上的张孟谈微微惊奇,若有所思。而魏驹自觉被赵无恤压过一头,顿时有些尴尬。
瞧着魏驹的模样,赵无恤心中暗笑不止。
无恤心想,子贡藏藏掖掖犹豫了半个月,才献宝似地,向他奉上了几竹卷孔子言论著述。他粗略地翻了翻,发现和前世论语相差不大,只是有些内容没有,有些遗漏,大概是孔子晚年才说的,或是后世的儒家编的。
其中一条,就有曾子避杖的故事,没想到自己昨日才看,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虽然孔子后世争议极大,此时毕竟是引领时代风骚的人物,他和孔门诸子的一些话,一些见解,用来装逼还是很不错的。
魏驹丢了个小丑,便干笑着,用另一件事扯开了话题,却是聊起了明日的大射仪。
何为大射仪?
这就是一种军事礼仪,一般而言,是国君要从年轻贵族子弟中挑选合格的宫甲、军吏、助祭人,所以在泮宫内举办射箭比赛。
当然,在让贵族子弟们施射之前,按照规矩,国君还得先行试射。
因为春秋时男子之勇武,以射艺为先。一般认为,射箭射得好的人,就是可堪重用的材士,这也算是华夏先民上古射猎留下的遗风了。
周礼规定:大射的礼仪,由国君在一个月前选定日期,亲自向冢宰、执政发布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执政向下通知百官和公卿大夫,不久将有射箭之事。公卿大夫再告知自己的适龄子弟,要求他们届时参加。
虽然几十年前,叔向就曾哀叹晋国已经是“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
但国君的威仪尚未完全倒地,虽然在野民众过的比较惨,但新绛国人仍有大半心向公室,征召起来也有万余人,足以临时组建一个军的武装,不容小觑。
同时,六卿为了让自己的争权夺利合法化,还需要借助国君的一些权力。知氏在和本家中行氏翻脸后,就开始走依附国君的路线,竟然大获成功,开始慢慢变强,这让其余五卿,也不得不重新重视起国君来。
所以,晋侯现在虽然被架空,只能控制新绛内宫和铜鞮行宫两处蜗角之地。但举办一场大射仪的号召力,还是有的,比悲剧的鲁侯要强出不少。
那是发生在四十年前的事情,晋卿范鞅前往鲁国聘问,拜谢鲁国帮助晋平公的母家杞国筑城之举。
当时,鲁襄公设享礼招待他,并心血来潮,举办了一次大射礼,结果装逼不成,却让自己丢尽了面子。
为卿大夫举办的射礼至少要三耦,也就是三对人。鲁侯之公臣全加一起,居然凑不齐,只得向三桓和展氏等小宗求助,在他们的私臣中选人凑数。
而诸侯选拔宫甲和祭祀者的大射礼,则要用四耦,也就是四对。
六卿目前在泮宫中就学的,刚好八人。
分别是赵无恤,魏驹,韩虎;范氏长子范嘉,次子范禾;中行黑肱,知氏长孙知宵,次孙知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对知氏二子,赵无恤却忘了他们中间,到底谁才是日后的“知伯”。
不过据魏驹说,知氏的次子瑶去了太行山一带的知氏县邑,不能及时返回,所以国君临时点了以善射闻名的吕行参加。
魏驹看着赵无恤,意味深长地笑道:“吾弟吕行为了到时能向赵子献酒,便日日勤练,不知赵子射术可有生疏?”
按照规矩,在射礼上,胜者要反过来向败者献酒,故魏驹才有此一说。
赵无恤应道:“我倒是希望能与吕子分在一耦,到时候就看天意了。”
八人分为四组,配组似乎是由国君随机抽取的,所以明日,赵无恤可能和他们中任何一个对上。
他嘴角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说不准,我反倒会和魏子分在一耦,届时还请魏子手下留情。”
谁不知道赵无恤射术号称离养由基只有“十步之遥”,魏驹则并不以射术见长,他闻言后嘴角微微抽搐,觉得自己得再次扯开这个话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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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聊了一会,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张孟谈征求了三位宾客的意见,就拍了拍手,让竖人侍婢们端上鼎、簋、俎豆等食器来,正式开席。
赵无恤默然观之,张氏的燕飨,比起前段时间在赵氏府邸魏姬招待他的,要简单上许多。
无恤和魏驹为卿子,面前是五鼎四簋,张孟谈和乐符离是大夫之子,面前则是三鼎二簋。而且并不是全铜,颇有一些陶器,更贵的漆器几乎绝迹。
由此可见,张氏并不富裕,但张孟谈招待他们的燕飨却一点不马虎,荤素搭配得当而雅致。
四人毕竟是弱冠少年,性情跳脱,就没有讲究“食不言”,一边吃,一边还说说笑笑。
首先端上来的,是主食,正是著名的周八珍之二的“淳母”和“掺食”。
然而今天的这两种食物,和以往众人所吃的,却有所不同。
乐符离首先觉得不对劲,他边嚼边说:“怪哉,张子,你家的八珍,味道似乎比我家的要好!”
魏驹闻言,也细细品尝,觉得滋味的确更佳,但也不觉得奇怪,认为应该是庖厨手艺精湛的缘故。
张孟谈放下箸匕缓缓说道:“这就要感谢赵子今晨送来的礼物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礼物?乐符离和魏驹都好奇地看着无恤。
赵无恤谦逊地回答道:“其实不仅是张子家,我已经差人也给两位家中送去了一些领邑出产的麦粉,可惜没赶上朝食,故两位还不知晓,能在这里吃到,也是正巧……”
原来,和在下宫开打销路的方法一样,子贡以赵氏之贾的名义,给赵无恤认识交好的泮宫子弟家中,也都各自送去了一斗麦面,并附赠写有做法的简牍。
说起来,张孟谈家的庖厨和雍人也倒胆大,午后刚拿到这种新食材,傍晚的燕飨就敢做出来招待卿子。
他们把“淳母”和“掺食”里必须的黍米粉和稻米粉,都换成了磨得更加精细的麦粉,以增加口感。
淳母是用麦粉作饼,把煎过的肉酱摊在饼上,再浇上烧开的油。
掺食的做法是:取牛、羊、猪之肉各一等份,切碎,与麦粉揉拌到一起,比例是二比一,捏成糕的模样,放到釜中用膏来煎,味道绝美。
经赵无恤一解释,本来觉得此物极其可口的魏驹,就有些咽不下去了。
他从安邑回来,也带了礼物,分别赠予张孟谈和诸位卿大夫之子的,都最上等的虎形白盐。
可按照伊尹的庖厨之道,白盐再珍贵,也只是调味之物,太多的话,只会让菜肴变得咸涩难吃,今日的主食,依然是赵无恤送来的麦粉。
魏驹顿时坐如针毡,他相信很多事情都是有象征的,比如自己今天急吼吼地跑来张府,本来带着和赵无恤竞争的心思。可坐在这里,却好像和白盐一样,是为主食做陪衬的调味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此刻,燕飨才刚刚开始,剩下的时间够魏驹熬的,他只能装作不饿,看着坐在末席的乐符离大快朵颐。
在魏驹的目光下,乐符离仿佛吃的更欢了。他自嘲道,难怪自己来前食指微动,可知必食异味,张子若是不让他吃,定要“染指”而出。
此言引得赵无恤和张孟谈忍俊不禁,魏驹也只能跟着强颜欢笑。
无恤知道,“染指”这个梗,却是一个来自郑国的典故。
当年夏姬的亲哥哥郑灵公,得到了一只楚国赠送的大鼋yuan,也就是稀有的大甲鱼。他让庖厨将甲鱼割成块,烹煮做成了肉羹,招待卿大夫们。
谁知道,盛满甲鱼羹的大铜鼎才刚刚端上来,他的两个大夫,公子宋和子家却在席下相视大笑不止。
郑灵公十分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大夫早上出门时,发现自己食指微动,便知道今日必食异味,现在果然如此。
郑灵公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在命雍人分赐各大夫鼋羹时,恰好到公子宋的筵几时,却故意跳过了他,仿佛要赌气让公子宋的预感不灵验似的。
公子宋窘迫不堪,便忍不住忽地站起来,走到大鼎面前,当众伸出指头往里蘸了一下,尝了尝味道,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郑灵公大怒,要杀公子宋,对方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结果,酿成了一场郑国的内乱,灵公因此而被弑。此事纯属自己作死,却被国人赖到了曾和他兄妹**的夏姬头上……
话说回来,春秋时凡是被冠以“灵”谥号的国君,基本都是逗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比如晋灵公,楚灵王……
谥法创始于西周,是根据君主和卿大夫的生平事迹与品德修养,以臣议君,以子议父,进行评定褒贬,最后给予死者一个寓含评价性质的称号。
谥法解:“不勤成名曰灵”,取的是“任本性,不见贤思齐”之意。也就是说,性格跳脱,大脑回路都有点奇葩,简直是神经病……
这是国君和卿大夫们极力要避免的一个恶谥。
此时,除了主食外,还有一些菜肴和在源源不断地被送上。
按照春秋时的食补理论,夏天适合吃鱼、鳝、贝等水产,都是在汾水、浍水中刚刚捕捞上来的,用狗油和葱蒜来烹调祛除腥味。
伊尹创造的庖厨之道认为,滋味在四季的搭配要有所不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所以接下来还有苦瓜菱角等微苦,清凉解乏的食物。
等到饭饱时分,暮色已至,堂内昏暗起来,侍女趋行入内,点上青铜灯架上的烛火,重新映亮堂中,盛放酒水的壶、觥、爵也一一奉上。
四人久别重聚,自然要小饮一爵,只见烛影摇红,新酿的糜子酒香味扑鼻。
张孟谈唤上乐师,弹奏钟鼓,喊来家养的歌女,以乐舞佐酒。
赵无恤默默地观察,发现他这东道主做的相当称职:方才不停地劝乐符离多食,又和放下筷箸的魏驹聊聊安邑解池的风物,让他不至于受冷落,还能兼顾和赵无恤谈论领邑建设的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孟谈在整个燕飨中不缓不急,和所有人都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亲而不附,并不显示出特别偏向哪一位卿子。
这让魏驹心中稍微舒坦了一些,赵无恤虽然微微有点失望,但也觉得此人情商颇高。
另一边,乐符离微醉后,更是左右逢源,还亲自下场邀舞女们跳了一曲万舞。
酒酣之后,自然要来点游戏助兴。一心不想被赵无恤抢光风头的魏驹提议玩六博和投壶,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
谁料赵、张二人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乐符方才跳得浑身是汗,这会大着舌头说道:“张子禾赵子不是早就约好,要在今日手谈么?要我说,还是赵子做出的象棋更有意思些,从此六博投壶之类,再无兴趣,我们还是玩象棋罢!”
魏驹瞬间被打了脸,听罢嘴唇微微抽搐,只得勉强扮笑询问何为“象棋”?
赵无恤则在心中给乐符离翘起了大拇指,暗夸这真是一记神补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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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乐舞撤下后,在铜灯架的包围下,四位卿大夫子弟围在厅堂中央,分四面席子长跪而坐。
在他们中间,铺着的正是两个月前,赵无恤差人给张府送来的那副“象棋”。
张孟谈在乐符离归来后,已按着赵无恤信帛上的指点,厮杀过几次,对此并不陌生,但也说不上熟知。
魏驹却是个懵懂的新人,此时正伸长脖子,一脸质疑地看着这东西,乍一瞧,并不觉得有趣在哪。
这是一块方形的硬木棋盘,类似魏驹见过的弈棋和六博,但却复杂上许多。
只见棋盘上以漆黑的墨线分割,九条竖线和十条横线相交,棋子就摆在交叉点上。
赵无恤自然是这时代最权威的象棋专家,他指着棋盘侃侃而谈道:“象者,象征之意也,即以棋局象征两军相争。”
魏氏的传统,历代家主都十分尚武知兵,始祖毕万为晋献公之虎贲,魏武子乃晋文公之车右,魏献子更是在大原之战毁车为行,发明了魏舒方阵。家风如此,魏驹自然也不会差,他自诩为在场四人中,最懂战阵和军事的人。
他刚要出口嘲笑这简陋的游戏,如何能演绎变幻莫测的战场局势,可却被张孟谈抢了先。
张孟谈在摆好象棋后,也没了往日的不急不缓,微微有些兴奋,他抢在魏驹之前问道:“赵子,这一红一黑两军棋子,莫非是在模拟晋楚争霸?这条棋盘中央空白地带的河界,莫非就是大河?”
他手指稍稍后挪:“两端的中间,第四到第六条竖线之间,以斜交叉线构成方格,是否为军将、师帅所在的中军大营?”
赵无恤含笑微微点头,心里暗道,脑补大法果然是最好的,让这个时代的人,主动去赋予象棋在这个时代的隐含意义,比起自己瞎掰好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况,在原本的历史上,象棋这游戏,在战国时就已经出现了。说不定还是哪位兵家大能闲暇之余发明的战争推演工具,因为象棋里对“车”极为重视,故后世人猜测,此物“亦战国兵家者之流,盖彼时重车战也”。
也正因为如此,后世象棋各子的名称,正好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兵制兵种,即将、帅、车、马、士、兵、卒等相吻合。所以赵无恤只需要把这时代没有的炮等加以修改,就能拿出来唬弄人了。
他对三人讲解道:“象棋模拟战阵,两军对弈。正如《司马法》所言,凡战之道,用寡固,用众治;寡利烦,众利正。用众进止,用寡进退……”
这句话的意思是,指挥作战的要领,兵力弱小应力求营阵巩固,兵力强大,应力求严整不乱。兵力弱小利于变化莫测出奇制胜,兵力强大利于正规作战。兵力强大要稳重如山,兵力弱小要出没无常。
司马法上的这句话,正好和象棋之法吻合。在棋战中,人们可以从攻与防、虚与实、整体与局部来操纵战局,或堂堂正正决战,或出奇而致胜。
所以对张孟谈这种渴望运筹帷幄,指挥兵卒如使臂的谋略型人士来说,赵无恤送上象棋,可谓正中其下怀。两月来,成了他爱不释手的礼物。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赵无恤:“赵子,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乐符离技术太烂,张孟谈现在急需的,是一个对手!
他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只有十五六岁年纪,稳重而悠缓的外表下,依然隐藏着一颗好胜的心。
在赵无恤看来,张孟谈恐怕要经历成长后,才能逐渐将此消弭,彻底成为日后赵襄子麾下,那个料事如有神,功成则身退的顶级谋臣!
鱼儿入瓮,赵无恤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敢请张子执红棋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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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棋对战,将棋子排兵布阵,执红的一方先走。又讲究不鼓不成列,双方轮流各走一招,直至分出胜、负、和,对局才算终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魏驹、乐符离两人在旁默默围观,赵无恤和张孟谈则你来我往,仿佛化身两位对战的将帅。
一边对弈,两人还一边交谈。
“久闻张子好读《司马法》及古兵书,对调兵遣将必定有所心得,以君来看,这象棋上的各兵种,是否合理?”
无恤开场便习惯性地执黑子“射”,也就是后世棋盘上的“炮”,将其横挪了几步。
张孟谈下棋很慢,总要沉吟片刻才有行动,在思索的间隙,他缓缓说道:“射者,远射之士也,殷商时便有‘多射’之职。弓箭以抛射为主,隔阵而射,可达百步,君子所制棋盘上的射士,想必乃吕锜、养由基、潘党之辈也。”
他想了一会,将手放在了红色的“兵”上,朝前动了一格:“兵者,徒卒也,你我一方各有五兵,或是暗喻魏献子五阵之法?在晋国,步兵已是一军中坚,恰如棋盘上一般。”
无恤颔首道:“正是,我听闻南方吴国有位孙武子,已经全然以步卒为主力,五战破郢。”
渐渐地,双方开始接触厮杀,黑车横冲直撞,红马奔驰突进,隐约间竟有金戈之意,看得乐符离抓耳挠腮,魏驹眼花缭乱。
车为众棋子中最强大的攻击力,无论横线、竖线均可行走,只要无子阻拦,步数不受限制,正和春秋战国时的战车用法相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者,军之羽翼也,所以陷坚陈,要强敌,遮走北也。战车的重要性,张孟谈不用说也知道。
望着赵无恤的黑马抽空踏掉了自己的一枚红兵,他迟疑地说道:“单骑走马,此兵种军中少有。”
赵无恤笑着解释道:“骑者,军之斥候也,马走动的方法是一直一斜,暗喻其走险,走奇。”
魏驹歪了歪嘴,赵无恤单骑狩猎的事迹,早已传遍了新绛的贵族圈子,但多数人是嗤之以鼻的,他就是其中之一。魏氏之兵以重装步卒著称,辅以战车,对类似狄人的单骑则有些不屑。
若是让赵无恤的轻骑士们与他家的步兵方阵对战,魏驹觉得,自然是己方必胜!
张孟谈回忆着自己学过的典史,拊掌道:“原来如此!谈也想起来了,昔日秦文公以单骑七百狩猎于妍渭之会,将群戎逐出宗周故地,也是此法。”
“七百单骑?”赵无恤微微吃惊,没想到在他之前两百年,居然就有更早的骑兵出现!
……
屈原的《楚辞.招魂》:蓖bi蔽象棋,有六簿些,分营并进,道相迫些,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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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后世的耳渲目染,赵无恤对千里之外的秦国,一向怀有极大的警惕,今日乍一听闻,如同惊雷。
不过,想想也就坦然了,嬴秦嬴赵,五百年前本是一家人,有骑马的传统。
秦非子,正是为周孝王养马放牧起家,因为养的牲畜“马大藩息”,成为天子附庸,还时不时被宗周贵族嘲笑为“东夷牧犊儿”。到了第一代西陲大夫秦仲时,在西犬丘甘肃天水,礼县一带那种半牧半耕的环境下立国,能想到运用骑兵,实属正常。
但秦人似乎没把骑兵科技树继续点下去,在驱逐群戎,夺取宗周岐阳故地后,他们逐渐东迁。受文化更先进的周遗民影响,慢慢沾染中原礼乐兵制,在军中推广车战之法。
无论是韩原之战、崤之战,还是三年前的救楚之役,秦军都是以车兵为主力。
而且,在赵无恤所知的典史里,这时代秦人的战斗力,似乎和后世那个横扫六合的黑色帝国完全对不上号。春秋时的历次战争,秦人经常被晋国吊打,在战场上豕突狼奔……
恍然间,俩人的车、马、射、兵卒,已经越过了大河之界,深入到对方的军阵中。
所谓大河,也就是后世的黄河。
晋楚百年争霸,三次大决战,都是在黄河南岸开打的。
张孟谈很喜欢这游戏,只行棋不投箸,摆脱了围棋、六博中还用筛子决定步数,侥幸取胜的因素。每一个行动,都是出于自己智慧的考虑,那种操纵全局的感觉,让他很是着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仿佛城濮、邲、鄢陵的烽火狼烟浮现眼前,山河将卒俱为我之棋子!
然而这次的对手,却比他要高明。
赵无恤也是个臭棋篓子,每次回到老家,就被爷爷拉在院子里下棋。虽然放在前世技术不算出众,但虐一下自学成才的张孟谈,还是可以的。
很快,红子慢慢减少,黑子开始攻入张孟谈的中军。
眼看胜券在握,赵无恤也吁了一口气,指着对面九宫格里的三种棋子介绍道:“宰相,谋士之臣也,可谋划中军,纵观全局。事急之时,也可辅佐保卫将帅,譬如昔日鄢陵之战,楚军中有伯州犁,晋军中有苗贲皇。”
张孟谈额头微微出汗,一卿乃至于一国之宰臣,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份,但此时顾不得多想,他已经败局已定。
看着自己红色的“士”也被对方黑车冲垮,他苦笑道:“士,虎贲也,持短兵保卫将帅,是中军最后一道防线。譬如鄢陵之战时,夹晋厉公而行的公族之士,以及栾针之辈,或是楚王左右二广之士。”
到这时,魏驹渐渐看出门道来了,眼睛开始入神,心理自然是站在张孟谈这边,希望他能逆转局势。
但大势已去,只见赵无恤的两车一射一马,以及两卒,都已经到位,将张孟谈的九宫团团保包围。
突然,耳旁响起了一句掷地有声的“将军!”惊得魏驹身体一颤。
然后,就是棋子重重落下的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孟谈怔怔地看着棋盘,他叹了口气,身体松懈地朝后方一靠,仿佛真的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
他自我评价道:“将,帅,一军之首也!战阵中若是出现将领被杀伤或被俘的局面,则有败无胜,泓之战的宋襄公,被御戎带着冲入郑军的宋国右师华元,皆是如此……”
“我输了。”
……
虽然张孟谈认输,但意犹未尽,于是俩人又玩了两局。
这时候,赵无恤就能感受到张孟谈那可怕的学习能力了,比起第一局的生疏和犹豫,他后面却越下越熟。然而赵无恤毕竟掌握着后世许多棋形,什么马后炮,卧曹马,重线车……所以第二局,还是他险胜一着。
然而第三局,张孟谈慢慢显现出他最擅长的大局观,走一步想十步。棋盘上的红色棋子仿佛成了他手里编制的罗网,越收越紧,赵无恤不敢再多说话,只能集中注意力防守反击。
最后的结果,是两人的棋子都相互消耗殆尽,只剩下一对将、帅做孤家寡人,跟几枚小兵卒隔着河界来回捉迷藏,大眼瞪小眼。
这一局是没法下了,最知晓进退的张孟谈首先弃子:“赵子,你我来一场弭兵之会如何?
无恤也点了点头道:“这一局,就算和棋吧。”
若是再玩几局,赵无恤觉得自己就没有必胜把握了,毕竟对方是聪明的智囊型选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自己的进步,张孟谈十分满意,他抬起头,和赵无恤相对一笑。
“与赵子对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快哉!”
此时,他才恍然惊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整个过程中,魏驹都被他晾在一边。
不过魏驹这时候,也已经看着迷了,见张孟谈连续三场不胜,大是惋惜,手心痒痒,恨不得也上场厮杀一通。
他在安邑,也仅仅是跟在父亲和军司马后面学习,处理一些简册,计算枯燥的粮秣和行军路线,哪有模拟执掌一军这么痛快。
于是,四人调换了位置,让第一次下棋和魏驹,和自称技术超烂的乐符离对弈。
魏驹自诩为在场四人中最知兵者,执子时雄心勃勃,然而现实却是残酷的。眼高手低的他,居然被乐符离连续三局,都杀得溃不成军,颜面扫地。
方才赵无恤和张孟谈将象棋和现实的战阵相提并论,说的头头是道,所以魏驹也没办法再评价说,此物不能作为模拟战争……
他只能抱怨说,认为徒卒和步兵的在棋盘上的作用应该加大,而马则可以削去。
此时,屋外已经完全入夜,厅堂内的蜡烛也被竖人换过一次,赵无恤、魏驹、乐符离见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出门时,张孟谈亲切地与赵无恤执手,相约来日去拜访他,再手谈几局,畅谈《司马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一来,赵无恤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了。
魏驹则只能强颜欢笑,他给赵无恤当了一天的陪衬,还倒贴了不少——方才的三局可是有赌注的,他已经输了乐符离三匹好马……
在里巷分别时,赵无恤还向魏驹问了一件事情。
两人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明争暗斗,但却也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何况,他们还有共同的敌人,范氏。
无恤道:“素闻魏氏小宗吕氏,有一武一文,武为吕武子吕锜,文为吕文子吕相。不知道吕文子的《绝秦书》,魏子家中的守藏室可有保留,能否借予无恤一观?”
“《绝秦书》?”
魏驹自然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诧异地看了赵无恤一眼。
“赵子未来的志向,莫非是要为两国行人?否则,学此交聘檄文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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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相绝秦”,是晋厉公三年,也就是七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
当时,晋国与楚人刚刚进行了第一次弭兵之会,双方停战,目的是各自处理起火的后院。晋国抓紧时机,想抢先解决自己身边白狄、秦、齐三大敌人,将他们各个击破。
那一年的四月,秦勾结白狄谋晋,事迹暴露,给了晋国借口。
于是,当时的执政栾书就派行人吕相作为使者,前往秦国递交檄文,正式宣布与秦绝交。
这本来是春秋国战前的例行外交程序,但值得一提的是,吕相的那篇绝秦公文,却堪称千古名篇,后人称之为《绝秦书》。
全文洋洋近千言,追溯了自晋献公、秦穆公以来八九十年间,两国之间的是非恩怨。历数晋人的仁至义尽,和秦人的沽恶不逡,声称“秦晋之好”完全是被秦国单方面破坏的其实完全是机智的晋人在坑老实巴交的秦国。
文中还揭露和斥责秦人此次的卑鄙阴谋,阐明了绝交和出兵讨伐的正义性。
此文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文章叙事繁而不乱,说理慷慨雄辩,行文恣肆,辞藻华美。开启了《战国策》中,策士以口舌捭阖诸侯的先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绝秦书》还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视”等几个成语。文章好得连被骂的秦国人也爱不释手,仔细留存在守藏室中,让自家的行人们认真誊抄,研究套路,每句话,每个词都要吃透。
于是在两百年后的战国时代,秦人痛骂楚人的一篇公文《诅楚文》里,就基本模拟了绝秦书的套路……
听到魏驹的疑问,赵无恤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实际上,他讨要《绝秦书》,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想赠予一位有志于成为外交官的友人。
那人,自然就是还在新绛粟市奔波的子贡了。
几日前,在乡寺内和子贡饮酒闲聊时,赵无恤将自己“与万民同乐”的志向又说了一遍。一席话引来子贡击节赞叹,乘着酒意,也顺便爆料了一下他的志向。
子贡说起过一件在鲁国发生的往事。
当时,他与老师孔丘,还有师兄子路、颜渊游于戎山之上。
孔丘望着远景,喟然叹曰:“登高远望,使人心悲。二三子者,汝等各言尔志,为师将听之。”
春秋之人好言志向,子路和颜渊的话且不赘言,只说子贡。
子贡当时的回答则是:“若有两国构难,千乘壮士披甲列陈,尘埃张天,赐手不持一尺之兵,身不带一斗之粮,便能和解两国之难。天下诸侯,用赐者存,不用赐者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孔子沉吟片刻,对子贡的评价是:“辩士哉!”
子贡讲过这件事后,赵无恤方才知晓,原来他成为开纵横流派先河的外交官,不是没有原因的,竟然这么早,就已经立下了志向。
但,想从一个商贾穷士,摇身变为至少是“大夫”一级别的行人,难度还是很大的。
无论是出身,还是需要恶补的知识,都不是一天两天能追上的。
但正因为困难,才让赵无恤有了可乘之机……
虽然现在他和子贡的生意做得烈火烹油,但赵无恤可不满足于货殖贸易,粟米满仓的小领主生活。
子贡曾言,他被孔子比喻为“瑚琏”,也就是祭庙里的一种礼器,有多种用途。虽然没有达到“君子不器”的最高标准,但可塑性还是很强的。
所以要是能借此机会,将子贡慢慢引上历史上必然会走的外交官道路,也是不错的。
只需要想象一下,历史上“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的前景,赵无恤就怦然心动,想将此人收归自己幕下。
孔丘虽然能教授君子六艺,礼乐仁义,但却不可能连行人言辞,外交范文都一起教了。
而最好的学习素材《绝秦书》名声响亮,但原件和副本都藏于秦晋公室,以及魏氏、吕氏私室中,亲眼看过的人却不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赵无恤才会放在心上,为子贡讨要,也算一篇学习外交辞令难得的范本。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也许离他辩才大成,纵横诸侯的日子还有十年、几十年,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最重要的,是显示出自己的心意。
在得到魏驹首肯后,两人对拜告别,相约明日一同前往泮宫,赵无恤慢慢踱步,走向自己的戎车。
“惜哉……”他却又叹了一口气。
这几个月来,他遇到了两位天下顶尖的人才,可想要建立最保险的君臣关系,让他们对自己委质效忠,却八字连一撇都没有。
赵无恤与子贡好歹还多着一条利益链条的捆绑,并歃血盟誓过。但两人之间,依然隔着孔丘那座大山。
若是老师有事召唤,赵无恤相信,无论自己如何以利诱之,以子贡的性情,对孔丘崇拜至极的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利而取义,返回鲁国侍奉!
而张孟谈,和赵无恤依然处于亲而不附的朋友关系,他还拿不出让人心动的待遇和职位,驱使其主动投靠,为己效死。
谁说世上千里马多,伯乐稀少?
自己这个知道历史大势的伯乐,随时都能慧眼识千里马,可千里马们,哪是那么好逑的?
想到这里,赵无恤不由自主地哼起了一首常被断章取义,用来形容君主求贤的《周南》。
于是,坐于车上的御戎王孙期,还有被赵无恤特别关注,带在身旁学御的小童子敖,以及沉默寡言的井,就听到君子唱着这么一首诗歌踱步走来,惹得他们面面相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一边吟诵感慨,赵无恤也一边谋划开了,根据这几个月的相处观察,以及或明或暗的试探,他认为,攻略这两人的侧重点,要各有不同。
对子贡,言利已经没有太大用处了,今后要多多加以情谊笼络之,比如赠他最想要的《绝秦书》,以及顺着他的意思,假装对孔子之学感兴趣。
对冷静淡漠的张孟谈,以朋友之谊结交,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要以一个好的政治前景诱惑之。
他日,若是大局谋略有张孟谈,外交货殖有子贡,加上内政上计有计侨,车战有王孙期,守备训练有羊舌戎。其余“风林火山”四司马各为爪牙,成巫负责控制神权舆论。
如果再能掌控一万户大县,经营数年,赵无恤何愁自己势力不兴?范、中行二卿不灭?
……
求收藏,求推荐,下午一次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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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礼规定,天子的大射仪在辟雍举行,诸侯的大射仪则在泮宫举行。
第二日天方亮,当赵无恤和魏驹、韩虎的车驾齐齐来到泮宫时,发觉这里已经和两个月前大为不同。
春去夏来,泮池边上,粉红的桃花已经谢了,绿色的桃实点缀着树梢,再过上一两个月就会被秋风染红,届时摘下一枚入口,便烂熟甜如蜜糖。
赵魏韩三卿子各自带着自己的党羽,联袂而至。
赵无恤身边有张孟谈、乐符离。
魏驹有吕行、令狐博等。
韩虎有韩夷、箕广等。
共计十来人,可谓声势浩大。
而继续往里走去,赵无恤发现变化最大的,当属靶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照规矩,在大射仪的前一日,国君会派遣“射人”查看布置场地,准备好射箭工具。被选定为大射仪之“宾”的将、佐、宰臣则命令“量人”测量发射处至射布的距离。
射布中心被称为“鹄”,放置得远近不一:装饰犴的射布距离五十步;装饰豹、麋的射布有七十步;装饰有熊纹的射布有九十步。
而靶场之东侧,也已经搭建好了一处可以容纳百余人宴饮和观望的台榭。
这会时辰尚早,吉时未到,国君和卿大夫们都还没来,赵无恤他们来到靶场后,便只能和站在斜对面的范、中行之党大眼瞪小眼。
两个月来,大家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可仇怨却越结越深。
赵无恤扫了一眼,首先对上了中行黑肱那双阴沉的眼睛。他的身边,邯郸稷已经不见踪影,似乎已经被邯郸大夫召唤回邯郸去了,很有可能在赵鞅的愤怒下,保不住邯郸世子的位置。
接着,又看到了范禾那张充满戾气的脸,他脸上的伤疤淤紫已经消散。因为今日大家穿的都是射箭的服饰,所以未带长剑。
赵无恤不免有些遗憾,之前的断剑之仇,他可是一直记着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少虡”,斩一斩范禾的“獬豸”。
或许那样的机会,得等到战场上见了。
“赵子,那人便是范嘉!”
顺着乐符离的手,赵无恤目光稍稍偏移,却见到了一张与范禾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范嘉范禾,是一对孪生兄弟,以范嘉为长。
俩人唯一的区别是,范嘉下巴上多了一颗醒目的黑痣,此时他也正眯着眼默默观察赵无恤。
当赵无恤与范嘉的目光相对后,只一个照面,他就觉得,此人比他的中二病弟弟,要难对付多了!
靶场的另一边,范嘉也正在默默观察赵无恤。
他的弟弟范禾,只对在泮宫中争强斗狠这种童子的游戏感兴趣,范嘉则有不同。在祖父南下朝歌期间,年纪轻轻的他便接手了宗族专榷的漆陶贸易,常常去匠作坊巡视,还获得了整整一旅的范氏之兵,在家司马的指导下,学习战阵之之法。
范嘉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六卿之争,不仅在朝堂战阵之上,也在市坊之间。钱帛多,衣食足,才能驱使领地上的国人们从军效命。
所以昨日,当为范氏效力的市掾吏前来禀报,说有个卫国商贾打着赵氏名号,在粟市贩卖一种名为“麦粉”的东西时,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派人打探后,范嘉顿时明白了这笔生意能带来的利润,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些货物,来自赵氏庶子无恤的领地,成乡!
范氏在粟市的投入不大,所以暂时不会产生竞争关系,但回想起两个月前被此子从范氏口中夺食,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范嘉又心生警惕。
所以,他对于赵无恤,还是颇为重视的。
谁想,赵无恤在和他对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反而朝范嘉身后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狂妄!”范嘉微怒,心中对此人下了一个评语。
赵无恤虽然从范嘉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压力,但他关心的,却不是这个在史书上没有留下半点水花的家伙,而是另有其人。
他喃喃自语道:“赵襄子的大敌知伯,到底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据赵无恤所知,知氏目前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年纪比赵无恤大的知宵,另一个是比无恤小的知瑶,究竟谁才是日后的知伯?
他昨日在张氏府邸宴飨时,从魏驹处得知,知瑶不能及时赶来,于是国君点了善于射箭的吕行代替,所以,今天能见到的,只有知宵。
过了一会,又有几名戎服少年走过来了,乐符离附耳过来告知他,那就是知氏一党。
“赵子,你瞧那个最靠前,长得十分凶恶的,便是知宵。”
赵无恤一瞧,带头的那人的模样,的确叫人印象深刻:他长得极丑,焦发黑面,眼神凶恶,让人乍一看以为是个亡命的刑徒盗寇。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挑选家臣宰辅,常找容貌中正,有威仪者。以知宵的模样,除非他像晏婴一样,内质才干出众,否则恐怕要大大吃亏。
传闻他的弟弟知瑶,则是个能与韩虎媲美的美少年。
和赵、魏、韩与范、中行相互敌对不同,知氏和其余五卿的关系都还算可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中,他们和中行氏虽然有些矛盾,但两家好歹是同宗亲戚,小一辈说不上有多大仇怨。而魏氏与知氏曾在十多年前还亲密合作过,灭羊舌、祁氏而分其地,所以关系最佳。
所以魏驹带头上去向知宵打招呼,顺便为他介绍赵无恤等人。
“君就是赵氏无恤?”
让人没料到的是,知宵虽然相貌丑恶,眼神凶狠,但他说话却十分温和,让无恤生不出厌恶来。
“余正是赵无恤,见过知子。”一番寒暄交谈后,他发觉知宵并不擅长于言辞。
此人,恶于外,却慈于内,除此之外,还真就试探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或许,他的弟弟知瑶,才是自己未来的那个对手?但赵无恤也不敢确定。
这时候,有来自虒祁宫的礼官过来,吩咐少年们按照身份高低,站好队列,没过一会,钟乐鼓声从泮宫外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是国君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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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晋侯仪仗出行,开道的是整整一卒的晋国宫甲,他们一个个燕颔虎头,魁梧雄健。大多戴冠,穿披精美的黑色皮甲,手持雀弁,执惠,或者綦弁,执戈上刃。
紧接着,是一辆驷马驾辕,华丽而庄严的舆车,通体硬木打造,外覆青铜构件,上有华盖,正是晋国重宝,著名的“大路之车”。车上载着庄重的彝器,表军权的戚钺yue,表征伐的彤弓等,都是周天子在数百年间陆续赐予晋侯的“侯伯”礼器。
年轻的国君立于车厢正中,旌之以车服,明之以文章,正扶着车栏直视前方。
少年们戎服在身,所以不需要跪拜稽首,只是齐齐躬身行礼即可,无恤前面是高大的魏驹,他来不及,也没办法细看晋侯的模样。
舆车后跟着浩浩荡荡的随行人员:有司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捧着张挂龙旗的弓、盛弓的套子。甚至,还有怀抱简册和笔削的史官,大射仪是重要的政治仪式,必须对发生的事情一一加以记录。
“国君极好颜面啊……”却是在车驾过后,身边的张孟谈轻声感叹道。
赵无恤有些奇怪,“张子也是第一次见国君,为何能知其性情?”
张孟谈缓缓说道:“大射礼只是在都城泮宫举行,当年先君晋文公,大布羊衣,乘素车,带甲士十人便可以前来。现如今,国君却乘大路之车,戚钺,彤弓等重宝无一不带,君子莫要看虎贲过百,其中半数是跟六卿借的私臣。”
“原来如此……”赵无恤默默地看着进入泮宫的华丽仪仗,若有所思,张孟谈有一眼看透人心的才干,他说的话,赵无恤觉得很有道理。
陪同国君一同到来的,还有朝服长冠的上军佐知跞,下军将韩不信,只有上军佐中行寅留守官署,没有亲至。
在晋侯和两位卿士都到场后,这场大射仪开始进入正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大射前燕饮依燕礼,纳宾、献宾、酬酢及奏乐歌唱娱宾,宴毕而后射。
国君下车登堂,在席位上就座,面朝西。小臣师引领诸公卿大夫进入,到门的右侧就坐,面朝北。参加射礼的诸少年,在西边就坐,面朝东,正对国君的视野。
身为庶子,坐在第二排的赵无恤也在悄悄看这位晋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十六七岁年纪,白面无须,模样还算威仪端正,只是看上去瘦胳膊瘦腿,有些文弱。他戴皮弁组缨,着衮服,纹饰九章。
赵无恤听说,在晋午年幼时,因为晋顷公早死,便被范氏、知氏等六卿扶持着继承了君位,至今已有八年。他坐于主席,目光扫过众少年。
负责大射礼仪式准备的“射人”向国君报告,一切都已经完备妥当,并请国君指定射礼的主宾,也就是仪式的主持者。
晋侯午的目光在知、韩二卿身上飘过。
本应是以地位更高的上军佐知跞为主宾,但低调的他却抢先推辞,于是晋侯午便道:“孤命下军将为主宾。”
韩不信,也就是是韩虎的祖父,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灰白的头发垂鬟,高冠博带,腰佩玉璜。
在收到命令后,韩不信离席稍稍进前,行礼辞谢。传命人把他的话告诉国君,国君则又一次命令韩不信主宾。韩不信行两次稽首礼后,这才接受命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接下来,是燕饮,国君要招待射者,也就是卿大夫子弟们朝食和饮酒。食物比较简单,只是肉脯、肉糜和梁、稻饭食等,赵无恤成乡产的麦粉,或许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登上国君的食谱。
燕饮结束后,多达数十人的乐官们敲响了名为《肆夏》的乐曲,正所谓五月肆夏之时,射礼之日。
主宾韩不信选了泮宫的庶子大夫籍秦为司射,然后执弓挟矢到阶前请求射礼开始,又让有司将弓矢献给君王检查。
晋侯午随意看了一眼,便答道:“可……”
至此,大射礼正式开始了。
临时担任司射的籍秦,让自己的幕僚邓飛设置好计算成绩的算筹。
又让“射人”在两根楹柱中间测量尺寸,用或红色或黑色的漆墨,画出一横一竖垂直交叉的标志,做为射箭站立的地方。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籍秦便开始宣读射礼的规则:“君上有命,卿嫡子与卿嫡子为耦,不足则由余子侍于嫡子,再不足则由庶子、士侍于余子。”
耦,是一对的意思,射礼必须有比较,所以才以两人为一组,展开较量。
籍秦又面朝西,告诉负责记述此事的太史道:“大夫射画有豹、麋饰的射布;士射画有犴饰的射布,射箭的人射的不是自己应射的射布,射中不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史在简册上一一记述了下来,接着,韩不信呈上参与射礼的八人名字的筹,请国君亲自比配四耦。
晋侯午虽然做了八年国君,蜗居于虒祁宫中,但心性却依然是十多岁男孩的跳脱。瞧着漆盘里的八个名字,他目光在上面不断跳动,猛然间,心里浮出了一个恶作剧的点子。
被六卿逼压多年,偶尔不着痕迹地戏弄一下他们,大概就是晋侯午唯一的乐趣了。上次冬至日大朝会,上军将赵鞅在宋行人乐祁被逮捕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的不可置信和愤怒,让晋侯午觉得十分有趣。
倒不是他痛恨赵氏,只是知伯如此建议,晋侯午只能装作糊涂,顺着他的意思办。因为,他父亲晋昭公去世时,曾抚着他的手嘱咐说,六卿之中,唯独知氏足以依靠。
何况,六卿相互斗争的越狠,晋侯午觉得,自己就越有可能在未来恢复国君的权威。
但他和知跞期待的范、赵两家的争斗,却迟迟没有打响,这让晋侯午大失所望。最近几个月,两家子弟在泮宫中倒是打的十分热闹,惜哉,自己不能到场旁观。
不过,今天倒是有个机会。
于是,他便露出了微笑,伸出手,迅速选定了搭配。
韩不信接过来一看,心中暗道不妙,但国君已经亲自选定,韩不信也别无他法,只得让有司向在场众人宣布结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无恤一直在竖着耳朵细听,那八个名筹是这样搭配的。
“魏驹与范嘉为一耦。”
魏氏和范氏是死对头,而且技艺相差无几,魏驹跃跃欲试,范嘉则松了口气,他可不想遇到射术双雄的赵无恤和吕行。
“中行黑肱与韩不信为一耦。”
中行、韩氏也有些过节,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不屑地移开了目光。
“知宵与吕行为一耦。”
吕行面上掩不住的失望,而外恶内善的知宵,则温和地请吕行承让。
最后,是范禾与赵无恤为一耦!
心里藏不住事的范禾没有之前的嚣张和戾气,露出一脸倒霉样,赵无恤则好容易忍住没笑出声来。
他从张孟谈和乐符离处打听过了,范禾虽然剑术出众,但射术只能用糟糕两字来形容,是个能被自己轻松完虐的主。
好啊,上次的断剑之仇,就能在今天报了,甚至,他特意带来的轮轴复合弓都不需要亮相。
不过,从这四组搭配中可以看出来,晋侯午,对六卿子弟的矛盾,可谓是了如指掌啊。除了知宵和吕行没什么过节外,其余三耦,都是针尖对麦芒的组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这位晋侯在历史上也没留下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记载,但赵无恤却已经微微有所警觉。此人,恐怕也不是容易糊弄,甘愿当一辈子傀儡国君的主!
却又听见韩不信在东阶前对国君说道:“请君上先行射礼。”
原来,在晋国有一项传统,“凡大射仪,君必先射”。
在晋侯午悠闲地坐在上席观看六卿子弟的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热闹前,却还得先下场射上三箭。这是几百年来,大射仪上的规矩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晋侯午的身上。
晋侯午一脸庄重地起身,在有司的引领下,到了更衣的地方,换下裘服,穿上戎服。
晋侯午毕竟已经做了八年国君,这些礼仪程序都已经练得十分娴熟,但他威严的外表下,心中却有些郁闷。
“又要在六卿面前丢人了。”
按照周礼规定,大射仪时,国君必先试射,而且规定,要射画有熊饰的射布,也就是九十步外的靶子。
天知道周文公为何要定下这样的规矩!或是为了督促诸侯不忘射艺?但为何要求如此之高。
难不成追随武王伐纣的召公奭shi、毕公高、卫康叔、唐叔虞等姬周英杰们,个个都能轻松办到?
九十步,三箭皆中,据晋侯午所知,宫甲虎贲里,能做到的都没有几个人。年轻一辈里,也就号称距离射箭手养由基只有“十步之遥”的赵氏庶子,以及吕锜后辈吕行能够一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历代晋侯,除了始祖唐叔虞以外,都不以射艺著称,到了他的曾祖父晋平公时,更加不堪了。
在晋国市井中,一直暗暗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晋平公在林苑中射鹌鹑,瞄了半天才放箭,居然还没有射死那呆鸟儿,他派身边的竖人襄去捕捉,也没捉到。
平公大怒,就迁怒于竖襄,把他拘禁起来,准备杀掉。
羊舌氏的大夫叔向听说后,就连夜去见晋平公,进谏道:“从前我们先君唐叔在徒林射犀牛,一箭就贯体而死,用它的皮革做成一副大铠甲,献予成王,所以才被封于晋国。”
祖先的荣耀,晋平公自然知道了。
叔向继续说道:“现在国君您继承了唐叔的君位,射一只小鹌鹑都没有射死,派人去捉也没有捉到,这是晋国的耻辱啊。君主一定要赶快杀掉这个目击者,不要让这件事传到别处去。”
平公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于是便赦免了竖襄。
但晋侯午觉得,脸上无光的时刻又何止是射猎时,他每次参加大射仪,都要承受一回平公当年的尴尬。
晋侯午也暗暗向自己的太史墨抱怨过,这规矩就不能改改么?
但史墨的回答,却让晋侯午如坠冰窟。
“倘若先祖规定的仪礼和制度可以随意更改,那国君您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也可以被六卿随意取代?”
晋午悄无察觉地叹了口气,所以说,他再抱怨,也得将这个传统执行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年齐桓公九合天下,一匡诸侯,何等的威风。可在天子卿士主持的“侯伯”册命仪式上,还不是得诚惶诚恐地下拜稽首,自称“小白”。
文公、悼公时代,晋侯的强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晋午现在只能指望着传统能延续在,只有那样,他国君的位置才能继续做下去。所以,他尤其不能当那个带头破坏礼制的人,甚至还得用行动去维护。
他面色庄重,在有司的服侍下穿上皮制臂衣,拿着弓,在弓把外夹持四枝箭,箭头在弓把中部位置。又套上铜扳指,右手大拇指钩弦,挎弓走到了射箭站立的地方。
赵无恤等八位卿大夫子弟已经出列,分四耦站于晋侯身后,态度恭敬,默默注视着国君文弱的小身板。
但谁又知道,六卿之子们心里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身后有两个少年成名的神射手盯着,晋侯午就心中发虚,越发感觉背后目光灼灼,他努力不去多想,而是望向九十步外,射布上有些模糊的熊形纹。
他搭箭,开弓拉至半月,手臂微微颤抖,瞄准得有些艰难。
赵无恤觉得,眼前这个文弱的青年国君虽然强作镇静威严,但似乎压力有点大,而且连拉满弓弦都有些吃力,这一箭恐怕要脱靶。
见此情形,想起赵鞅在信上所嘱咐的事情,以及张孟谈在今晨会面时,对他说起过,晋侯午极好颜面。
无恤心里不由得闪过了一个念头。
“嗖”的一声,箭矢离弦。
果然,和无恤猜想的一样。晋侯的第一箭有些无力,毫不意外地没有到达位置,飘到八十多步的距离后就斜斜地插到了地面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射的很烂,但无人胆敢嘲笑,四周一片寂静。知跞、韩不信、籍秦,以及在场诸卿大夫子弟,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都没看到一样。
晋侯午暗暗捏紧了拳头,他感觉,自己在六卿面前又矮了一层。对啊,将这个总是令国君尴尬的仪式延续至今,难说就是六卿削弱君主权威的阴谋……
他面色依然保持着雍容和淡然,心中却早已义愤填膺。
“总有奸臣想害孤!”
难道晋国的忠贞之士,真的都死光了么?
方才拉弓的方式似乎有些不妥,现在手臂有些乏力,肩部有些酸痛,但没办法,抱怨完了,还是得继续射。
晋侯午正要继续开弓,随意射两箭,快些结束这个麻烦的仪式,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恭敬地说道: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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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上,您这把弓的弦,松了。”
这声音不大,但却中气十足,站在晋侯身后的七名少年齐齐侧目,只见说话之人,正是赵氏庶子无恤。
晋侯午也诧异地回头看了看,只见此子年纪比他略小,相貌平凡却有双坚毅的眼睛。他总发披肩,着戎服、皮臂章,挎着用帛布包裹的大弓,腰上挂着插满羽箭的箭壶。
晋侯午最清楚不过,自己手里的这把弓,是射人从数百把角弓里挑选出来的精品,方才也亲自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他皱着眉头问道:“汝是何人?此话何意?”
赵无恤用充满善意的语气恭敬地说道:“下臣乃赵氏庶子无恤,君上,您的弓弦松了,撒放不易……不若用下臣的弓,此弓堪比楚灵王之‘大屈’,能轻松撒放,射九十步远,下臣斗胆献上,请君上纳之!”
此言一出,知宵、韩虎诧异,范氏兄弟、中行黑肱诧异,魏驹、吕行则暗暗咬牙。
魏驹、吕行,可是打赵无恤这把弓主意很久了,屡次要他拿出来展示展示,却都被搪塞过去,如今,却要献给国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晋侯这下明白了,原来此人就是数月前泮宫私斗的主角之一,他也听说过此子与吕行比射之事,知道那把弓的确有些特别,但此子讳忌莫深,从不轻易示于人。
今日看来,他却是个纯孝之臣,能站出来为自己解围,还愿意献上宝弓,实属难得。若是和他所说一样,能用此弓开射,兴许就不用在六卿及其子弟面前尴尬了。
晋侯心中窃喜,但面色依然雍容而威仪,和往常一样,只说了一个“可”字,抬手示意赵无恤献弓。
这场小插曲已经引起了观射台上众人的注意,知伯面色淡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主宾韩不信作为赵氏盟友,更没理由出来阻止。
赵无恤踏出了半步,躬身行礼,将手中的大弓交由司射籍秦,再转交晋侯。
在有司帮助下,晋侯揭开包裹的帛布后,看到了这把弓的真实面貌。
它看似反曲角弓,弓体是第三等的犀桑木制成,牛筋为弦。但却有些怪模怪样:这把弓身两端,居然镂空一条缝隙,安放了两个圆形的物件,看上去像是青铜纺轮?而那弓弦也不太对劲,有重复的两根,以独特的方式交叉绕在两个圆轮上。
虽然有些奇怪,但晋侯午试着空弦收放后,心中顿时大喜过望!
他发现,在拉开弓弦时,越是往后拉,就越是省力!而且瞄准也更容易了。
于是,之后的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虽然晋侯射的依然差强人意,只是勉强上靶,还仅仅插进去了一寸。若是射甲,恐怕不能穿透一札。但比起方才的谬之千里,已经好太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晋侯午大概成了晋悼公之后,在大射仪中试射成绩最好的国君。
他高兴之余,看赵无恤的眼神顿时有些不一样了,在诸卿大夫及其子弟都在默默围观的时候,此子却站了出来,为自己解围,还献上利器。
然而,他表面上却要继续摆国君的架子,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于是晋侯午淡淡地说道:“不错,的确能和楚灵王的宝弓大屈相提并论。”
说完便假意要将弓还给赵无恤。
赵无恤知道这是客套,又哪能真的收回来?那样的话,和楚灵王那逗比干的蠢事有什么区别?
当年楚灵王求霸,想让在小诸侯间威望较高的鲁国屈服自己,派行人软磨硬泡,终于将鲁昭公忽悠到了楚国。
好大喜功的灵王在章华台设享礼,摆出大排场招待鲁侯,还把自己名闻诸侯的至宝“大屈之弓”送给鲁昭公作为礼物。
但燕飨结束,鲁昭公刚下了新台,楚灵王这个“心怀天下”,实则却小气计较如同乡鄙农夫的奇葩就开始心疼了,后悔了。
他派一个能言善辩的臣子去馆舍见鲁昭公,楚臣一见面就向鲁昭公下拜祝贺。
昭公问道:“为什么祝贺?”楚臣回答说:“大屈之弓天下闻名,齐国、晋国、吴国的君主都想要它很久了,寡君却不给他们,反倒送给了鲁侯。鲁侯从今以后,就得日日夜夜防备抵御这三个大国,谨慎地保有宝物了,难道还不该祝贺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的威胁意味很重,胆小的鲁昭公顿时吓坏了,就把大屈宝弓送还给楚灵王,也顺便把楚国记恨上了,回国后让史官在鲁春秋里将楚王狠狠地黑了一通。
现如今,轮轴复合弓还是独一无二的,但成邑的弓人已经掌握了技术,目前还有两把正在同时制作中。
考工之法,弓人制弓,一把良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晋侯手上这把,其实是半年赶制出来的试验品,就算留着,也很快就会淘汰……无恤觉得,送了也不可惜。
若是让吕行魏驹学了去,他们就多了一件战场上的利器,可献给国君,仅仅是让他在深宫中多了一件没有实用性的玩具。一个连鹌鹑都射不死的人,就算拿着后羿的弓耀武扬威,也依然构不成什么威胁。
无恤之所以瞅准机会,做出了献弓之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张孟谈对晋侯性情的猜测。认为他极好颜面,能一口气把宫中的重宝都带出来显摆,能硬着头皮向六卿借虎贲之士充门面,那自然也会对维护了面子的人大生好感。
于是君臣之间又是一番推辞,直到旁边的另外七名卿大夫之子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最后,晋侯迟疑地问赵无恤:“卿若无此弓,一会的射仪,与范氏次子为一耦,可有胜算?”
赵无恤自信满满,“好让君上知晓,若是与吕子比射,无此利器,小子不敢言胜,可今日之射……”
他斜眼瞥了下一旁气呼呼却又不能插话的范禾,嘴角嘲讽地一笑,扬声说道:“杀鸡焉用宰牛之刀?”
看着赵、范二卿子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晋侯午心里暗乐,也不在推让,这才收了下来,交予有司收好。有了这一宝弓,以后射仪,不用再愁射不够距离,而弄得自己尴尬不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要转身回席,他却又心念一动,朝赵无恤问道:“此弓,可有名字?”
赵无恤送面子一路送到底,恭敬地回答:“无有,君上之弓,自然要君上赐名。”
晋侯午很满意,他沉吟了片刻后,眼前一亮,说道:“射兕si!就叫射兕如何?取先君唐叔射兕于徒林,以封于晋之意!”
一点新意都没有……但赵无恤自然是击节赞叹,仿佛是在前世时,为领导上司拙劣无聊的发言鼓掌叫好。
“大善,楚灵王在南,虽有大屈弓、章华台,却不如君上在北,有射兕弓、虒祁殿!”
然而,大射仪在场的诸人中,赵无恤恐怕是对晋侯头上的冠冕最不以为然的人,其今日的表现,也让最后一分神秘和威仪消散殆尽。他今日的献弓讨好,曲意逢迎,无非是为了明日的……
“彼可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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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宫举行大射仪,其外围道路戒严,站满了虒祁宫的虎贲宫甲,除了各卿大夫的御戎外,不得有闲杂人等进入。
于是乎,赵无恤带在身边的两个随从井和敖,就等同于被放了假。无恤让他们随意在新绛市井里逛逛,长长见识,但切勿惹是生非。
他对处事稳重的井,还是相当放心的。而敖,自从上次薇献剑之后,赵无恤便开始对他重点培养:送去学堂学书、数,又让王孙期、羊舌戎教他射、御、剑术。
偶尔有空,赵无恤还会亲自给他讲两段典史,敖机灵聪明,学得很快,尤其是驾驭驷车,都要赶上赵无恤的水平了。
也正因如此,小童就再也没了闲暇的玩耍时光,每天时间都被排的紧紧的,好容易抽空跟着来趟新绛,有了一个撒欢的机会,便十分兴奋。
井和敖商量着,去新绛最热闹的市上转转,顺便去商贾子贡那边瞧瞧,因为虞喜等轻骑士,每天都会押着运麦粉的车队前来。
新绛太大,两个人如同乡野鄙民进城般,晕头晕脑地绕着半天,终于来到了城南的市坊。只见这里地方比下宫邑市更大,也更热闹得多,商品琳琅满目。
除了各路商贩,还有一些倡优杂技,蹴鞠斗狗之类,但两人站着看了一会,还是觉得成乡的蹴鞠比较有意思,而那些斗犬,也不如敖养的狄犬高大威猛。
井作为两司马,每年也有百石粟米的俸禄,进城之前便去府库换了些容易携带的布帛和空首币。他出手也不小气,这会给敖买了些浆水、饴糖,两人吃吃停停,终于来到了粟市的里闾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越靠近粟市,路上的行人就越是密集,这个时辰刚好是新绛市中最热闹的时候,车毂击,人肩摩。
井一问之下,才知道许多人是冲着成乡的麦粉而来。
“昨日刚过午后就卖尽了,说今日一早再运些来,若是去迟,就购不到了!”
井和敖相对而视,面露喜色,都为成乡的麦粉大销而感到高兴。白色麦粉做成的面食,即使在成乡,也算精贵之物,他们或多或少吃过一些,自然知道那东西的口感极佳。
眼见前方越来越挤,井嘱咐敖跟紧自己,却依然没用,两人在人潮里还是被冲散了。
井踮着脚在人群里寻找,没瞧到个子小巧的敖,正焦急之时,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敖?”他连忙回头,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井心生警惕,顿时握紧了腰间短剑:“汝是何人?”
“这就不认识我了?”
当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起话来,井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半年前在成乡与他碰头的那个蒙面人么?正是赵叔齐的亲信。
井的心顿时一阵冰凉,他半年来深居简出,就是为了避免再次被他们利用。又因为君子加强了对成乡外围的巡逻,以及进出人员的控制,所以也无人再来烦扰,这让他心中大为轻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非自家的妹妹还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井恐怕都忘了这件事情,可以全心全意为君子训练卒伍,尽忠效死了。
可惜,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看来,赵叔齐的眼线一直在盯着自己一举一动,一旦离开成乡,也就重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里并非说话的地方,那人不由分说,拉着井来到了一个阴暗里闾巷子里,巷子的墙檐在漏水,滴滴答答。
四下无人时,井的目光游弋,捏着剑柄的手越来越紧。但不等他下定决心,那人却一转身,亮出了袖子里的一件东西。
“这是吾妹的发簪!你们将她怎样了!”井勃然大怒,一把揪住了那人。
叔齐的使者冷笑不已,拍开了井的手道:“她好得很,反倒是你最好认清自己的处境,若是想要你妹妹安康,就乖乖听话。”
井沉默了,家人是他唯一的软肋,是和忠于君子同样重要的东西,当必须选择其一时,他犹豫了。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口中说道:“啧啧,半年不见,你居然从小小伍长混到了两司马之职,口气也硬了不少……这倒是好事,你爬的越高,对君子叔齐就越是有用处!”
井的态度冷漠:“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上一次,只是将君子无恤初到成乡的举措通报,这一次,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接下来,叔齐的信使追问了井许多事情,包括成乡赵兵夜间巡逻的时间,井负责的是哪一天。又问了他存放麦粉的仓禀、以及匠作区的位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越听下去,井心中就越是震惊和愤怒。
那人威胁他,要他里应外合,放火烧毁成乡的府库、磨坊等重地!
这些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打成乡仓禀的主义!那可关系到全乡两千多人的衣食性命啊!
成乡能有今天,全靠君子治理有方,井也付出了不少心血,现如今却要让他亲手去破坏?他不情愿,但那人只要把妹妹的发簪一亮,井又泄了气,只能沉默听之。
那人最后问他:“动手的时间,可都记清楚了?君子会派我去与你接洽,一同烧毁仓禀和磨坊。话说回来,你们成乡的麦粉做的烤饼,真是不错,可惜了……”
井目光游移:“这两处都有人巡夜,恐怕不好进去……”
那人露出了神秘的笑:“这不是有你么?我们便定在你巡夜的那晚动手。何况,成氏大宗虽然垮了,但也有不少人对赵无恤,对成巫不满,愿意配合吾等行动。”
他以为井是担心自家性命,便宽慰道:“你放心,到时候处处起火,成乡必定大乱,吾等再乘乱逃出。有叔君子庇护,就算君子无恤发现是你所为,也无可奈何,到那时,就能与你的家人相见!”
井默然,在两人谈话告一段落时,却听到外面有轻微响动。
“谁!”那信使耳朵一动,瞳孔紧缩,抽出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短剑,追了出去。
井也快步跟在那人身后,只听到一声小兽的惨叫,到达时,却只看见一只叼着硕鼠的狸奴已经被一剑钉死在夯土墙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让井大为惊疑,看来,此人身手不俗,方才若是他突然发难,谁生谁死,还真犹未可知。
“这畜生,吓我一跳。”信使松了口气,又威胁交待了几句,将时间定在六月初一的晚上,便匆匆走了。
井在原地站了半响,听着墙檐漏水的滴答声响,一声长叹后,出了里巷。
他在市中又找了一会小童敖的踪影,却依然不见。也没有心情再去粟市看热闹,便直接返回了赵氏府邸的偏院里,却见敖已经回来了,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小童去哪里了?害我好找。”
井过去拍了拍小童敖的脑袋,发觉他出了一头的汗,大概是跑回来的,又夸他机灵,居然还能找到归来的路。
小童敖仰头看着井,童真未去的脸上努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心中却突突狂跳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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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在泮宫靶场中,大射仪也已经接近尾声。
在国君试射完毕后,就轮到八位卿大夫子弟了。
射礼,分为“三番射”,第一番是习射,不管射中与否,都不计成绩。
四耦的八名射手分别登堂射击,按照司射籍秦的要求,在射位站好,目光盯住靶心,等待司射的命令。
司射在堂下命令道:“无射获,无猎获!”
意思是,不许射伤报靶者!不许惊吓报靶者!
赵无恤顿时想起前世时,那个“学箭三年中鼓吏”的笑话,配合方才国君射第一箭时的光景,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而在习射时,他发现张孟谈果然说的没错,范禾的射术水平,也没比国君好到哪去,所以赵无恤用普通的拓木角弓,就能完虐之。
第二番射侧重于比赛,要根据射箭的成绩分出胜负。
司射宣布说:“不贯不释!”凡是没有射穿箭靶的,一律不计成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照规矩,一耦中身份较高的上射,向司射行礼后先行射击,射出一箭后,再从腰间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然后由下射射。如此轮流更替,直到将各自的四支箭射完为止。
报靶者扬声向堂上报告结果,如果射中箭靶,负责计算成绩的有司,就抽出一支算筹丢在地上。上射的筭筹丢在右边,下射的算筹丢在左边,如此这般,直到四耦全部射毕。
“三番射”和二番射的唯一区别,是要听着音乐的节奏施射。
拥有十六名乐师的晋宫乐队奏响了庄重典雅的古乐,正是《诗经·召南》中的《驺虞》这一首,节拍演奏得均匀如一。
赵无恤听闻,虒祁宫中有昔日周文王灭古国密须,缴获后作为晋国开国重宝的“密须之鼓”。但似乎体积较大不易搬运,否则,爱面子的晋侯午说不准也会巴巴地带出来显摆。
射者根据“不鼓不释”的规则,跟随乐曲的节奏射箭。射礼提倡“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反求诸己”。即射者要端正自己的姿势后才射箭,没有射中,不能埋怨胜过自己的人,而要反省自己。
这不仅是武力的较量,更是道德礼仪文化的较量,讲究谦和、礼让、庄重、仁德。
三轮射毕后,就是罚酒和献酒的环节。
司射命令四耦道:“胜者脱去左袖,戴上扳指,套上护臂,手执拉紧弦的弓表示能射。负者射手穿上左衣袖,脱下扳指和护臂,将弓弦松开。”
胜者向负者敬酒,负者喝完酒,再向胜者拱手行礼,双方相互谦让以示尊敬。
四耦射手先后上堂,赵无恤所在这一耦,自然是范禾完败。他只能黑着脸,强忍着怒火,接过了赵无恤递过去的酒爵,一饮而尽,十分勉强地向赵无恤拱手行礼。
其余三耦的胜出者,分别是范嘉,吕行,中行黑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吕行胜出,自不必说。韩氏一向文盛武衰,中行氏则是和魏氏一样,以知兵尚武著称,韩不信输了,并不让人意外。但赵无恤也见识过魏驹的射术,并不算差,居然被范嘉击败,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宾客韩不信宣布了胜者,而国君则亲自向四名胜者献酒,将他们选为宫甲,或者是助祭人,作为嘉奖。
吕行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只是侥幸取胜,大宗魏驹未入虒祁宫,他也不敢接受宫甲之职。
晋侯将他的“孝悌之义”夸赞了一通,最后将魏驹选为宫甲,吕行则可以加入下军中为军吏“多射”。
在经过赵无恤时,晋侯想起方才赵无恤为他解围护面子的举动,便对他格外友善,笑着微微点头,将他选为助祭人。
比起每月必须侍候宫中的黑衣宫甲,助祭人的自由度更高一些,只需要在举行礼仪时入内即可。赵无恤对这一结果比较满意,自然也按照规矩,谦让一通后才接受。
随后,主人晋侯与宾客韩不信也相互献酒,开始了作为大射仪尾声的旅酬和送宾仪式。
旅酬,也就是犒劳,要求从身份高的人开始,依次向下进酬酒。敬饮之前需相互行揖礼,乐官们循环奏乐以助兴,于是观射堂上一片觥筹交错之声。虽然韩氏的孙子没能入选,但韩不信仍然和蔼地向赵无恤祝贺。
而知跞也不因为孙子知宵落选而太过失望,虽然与国君交好是从他们的首代家主知首以来的传统,但除了做宫甲、助祭外,还有其他许多途径可奏。
他一直低调地将风头让给韩不信,坐于席位上笑迎过来献酒的众人。直到有个绛衣的知氏家吏趋行进来,在他耳旁悄悄说了几句话,知跞的脸色才徒然有了一丝变化。
晋侯午与知跞极为熟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便关切地问道:“中军佐,出了何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知跞的身上,他只能叹了口气,起身朝国君拱手,苦笑着说道:“无甚大事,只是下臣的次孙又闯祸了……”
当事情的原委在泮宫中被传开后,赵无恤一时失神。
知瑶没有赶回来参加大射仪,不是因为他怯场,也不是因为所谓的“无法及时赶回”,只是因为他正在知邑谋划一件大事。
春秋末期,晋国东北方的白狄部落,以鲜虞国中山国为中心,组成一股疆域和战斗力都相当可观的势力。而在中原诸侯不好糊弄、诸卿家族又寸土难让的情况下,向鲜虞及其卫星国鼓、肥、仇由等发起战争,就成为诸卿扩大自身实力最便捷的途径。
而中行氏在这方面,无疑是拥有地利的,他们的先祖中行林父,还有中行吴,都以灭戎狄而扩土闻名诸侯,也顺便将新征服的鼓、肥、东阳等地划入自家治下。知氏也不差,他们的领地横跨太行,临近一些戎狄聚居的小邑。
年仅十四岁的知瑶,似乎也有这种眼光,他奉知跞之命,去一处位于北方的知氏县邑,探望一位知氏小宗叔伯。到了地方后,却心血来潮,临时指挥起县兵,对一处狄邑关卡,发动了突击!
据说,那是一座建造于险地上的堡垒边邑,这里的戎狄作战凶狠,历代知氏、中行家主屡次图谋却不能破之。现如今却被知瑶以计谋获得,他让人化妆成郑卫行商,混入邑中与戎狄交易,再突然发难夺取城门。
“知氏君子运筹帷幄于军中,以不足一旅之兵,破一大邑,掳得人口千户,斩杀顽狄三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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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知氏家吏的讲述后,不仅是赵无恤,参加大射礼的几人也顿时沉默了,四周一片寂静。
这就是知瑶没能参加大射仪的原因。
赵无恤不知道,知瑶作为一十三四岁冲龄的童子,是如何让知氏县司马俯首帖耳,甘愿为他效命的。也不知道夺取那个狄人大邑的详细经过,他只能通过转述的简单的信息,平空想象知瑶此人的聪慧和果决。
“他就是未来的知伯!”赵无恤现在已经彻底地笃定了。
“知伯”,对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像一把利剑似地,悬在他头顶的同龄人,无恤不由得生出了淡淡的佩服。
一旁的吕行也有些黯然,他低声说道:“知子虽然错过了大射仪,却已经披甲上阵,开始为宗族邦国开疆扩土,吾等虽然入选宫中,但总觉得在他的面前,却谈不上有几分光彩。”
带着这思绪,少年们的庆功酒,顿时变成了闷酒。他们在泮宫中的打斗,在射礼上的争先,比起知瑶的成就来,仿佛都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最初时,赵无恤的心思也是一样的,本来他对治理成乡井井有条,颇有些得意,现在却被可怕的知瑶泼了一头冷水,寒意彻骨。自此一役后,知氏通往仇由、鲜虞腹地的扩张之路便敞开了,年纪轻轻就如此了得,待日后再成长磨砺,不知将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但他很快就缓过神来,便站了起来,举盏扬声说道:“知子壮哉,以此奇功为吾等佐酒,吾辈诸君更需勉之!”
言罢,满饮一盏用包茅缩过的清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言豪情万丈,众少年看向他的目光意味大不相同。吕行、魏驹、韩虎、知宵是受到了些许鼓励,范嘉、范禾、中行黑肱是诧异,而张孟谈,乐符离,则是欣赏而赞许。
是的,赵无恤心想,自己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被知伯死死压了一辈子的赵襄子了,他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正在做周全的准备!
若问日后三晋英雄谁敌手?那当然是赵、知!自己何必妄自菲薄?
饮毕后,乐工奏起名为《陔》的乐曲,晋侯和两位卿士一同离开了泮宫,参礼者皆相随。司射籍秦在门外以再拜之礼相送,然后,所有参礼人员相互行揖礼告别,大射仪至此结束。
……
在回府的路上,知宵悄悄观察着祖父的表情,却发觉他一直绷着脸。
知宵虽然面相狠而丑,但内心却低调而充满善意,他一直在忐忑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大射仪上表现不佳,让祖父生气了?但他也无奈,若是碰上别人还好,却偏偏和善射的吕行分在一耦,纵然他尽了全力,却仍然惜败。
他便讷讷地问道:“祖父,阿瑶立此奇功,为我知氏开辟疆土,您为何不喜?”
当着孙子的面,知跞也不再讳忌莫深,他扶着车栏叹息道:“二十多年前,余与大夫籍谈出使成周,参加周景王后葬礼,当时与守藏室的史官老子有一过一段闲谈。”
“老子言,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弱可以胜强,柔可以胜刚之道也!”
知宵眨了眨眼睛,觉得祖父之言高深莫测,没听懂,若聪慧的弟弟知瑶在,定能明白究竟是何意思。
知跞心中却有一番自己的思量,比起其他诸卿,知氏起家较晚,最初是从中行氏中分出的小宗。第一位宗主为知庄子,晋成公宠臣,位列下卿;第二代是知武子,在他为卿期间,知氏终于登顶晋国执政,家族达到鼎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盛极而衰,随后,知氏连续两代家主都在壮年夭折,到了知跞的父亲,下军佐知悼子早逝时,知跞才刚刚行冠。
当时,晋平公还有意安排自己亲信进入六卿行列,取代知氏,遭到强势的武人中行吴反对而作罢。知跞这才得以继承父职,家族逃过了衰亡破败的危机。
知氏虽然勉力在晋国保住了一个卿的席位,但长期在末座徘徊,对于国家大计自是无力左右。非但如此,还要时时担心着家族的卿位被拿掉,是为六卿中最弱者。故,老聃那段关于上善若水,守弱胜强的话,让知跞感触颇深。
在这之后,他开始以此作为自己的处事原则。
三十多年了,知跞的地位一天天变高,却很少主动站到舞台前方。特别是魏舒、范鞅执政的这十多年中,六卿家族矛盾与冲突事件不断,先是魏舒与范鞅的明争暗斗,再是赵鞅对范鞅权力的强力冲击,闹得沸沸扬扬,但这里面几乎都看不到知跞的影子。
他一直潜藏在二鞅巨大的身影下,悄无声息地舒展着自己的根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让羊舌、祁氏灭族,让知氏分到一杯羹。之后,他又投靠晋顷公和现任国君,默默拉拢范氏小宗士夷皋,与上大夫梁婴父结党,在范、赵两极之间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到了现在,知氏已经是晋国三大势力之一,无人再敢小觑了!
但老子又说过,弱能化为强,强亦会化为弱,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知氏现在依然比不上范、中行、赵,所以仍然需要守弱,低调,而不是锋芒毕露,随意树敌。
所以,知跞才对自己的小孙子知瑶破狄邑,又大肆宣扬的做法感到不妥。他知道,这个孙子很有天分,极受族中众人宠爱,他拥有五种全能的才干,无论放在何处,发出的光芒都能刺得旁人睁不开眼。
可惜啊,他却唯独缺少了一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善若水之心。
……
和张孟谈、乐符离等人辞别,又与魏驹相约到时在虒祁宫中相见后,赵无恤站在缓缓朝赵氏府邸驶去的马车上,挥去知瑶之谋带来的冲击,他闭上眼睛想着今天的收获。
自己献上了一把即将淘汰不用的初代复合弓,讨好了晋侯;从大射仪上胜出,等到七月流火之后,便可以进入虒祁宫,作为助祭人。
从此,他便代表赵氏势力,在虒祁宫中扎下了一根钉子,可以接近晋侯,向他施加赵氏的影响,也能嗅到一些朝堂的风吹草动。
以后,赵氏在宫中就不再是聋子瞎子,上次冬至大朝会时被暗算的窘迫,不会再重演了!而日后若是六卿乱起,晋侯的态度,也是举足轻重的。
当然,那是长远的目的,眼下最重要的,依然是解开准岳父乐祁被久久扣留这个死结。
马车即将到达官署区时,他们却刚巧遇上了子贡派来报信的甲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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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季是成乡甲氏族长的幼子,参加了轻骑士后成为伍长,赵无恤见他机灵敏锐,便安排他进入子贡的商队中。一来为监督,一旦有事可以通风报信,二来可以学些东西,在列国间行走,长长见识,日后可堪大用。
见他前来,赵无恤自然知道所为何事,他便扶着车栏,关切地问道:“从昨日到今日,子贡在粟市获利几许?”
甲季满脸喜色,他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君子,两日之内,一共得到了两千余石粟米,端木商人已经算过了,说若是一切顺利,一月便能卖出一千五百石麦粉,获利四万余石粟米!”
四万石粟米,甲季还从未见过那么多粮食,得用四十辆双牛架辕的辎车来回运十次,才能运走!
即使是赵无恤,也对这个数字咋舌不已。要知道,成乡将近四百户人家,共计三万余亩土地,按这个时代的平均亩产,一夫挟五口耕田,春种秋收,一亩能得粟米一石左右。
也就是说,成乡往年能产粟米三万石,加上少量种植的菽豆麦稻,全年粮食不超过四万石。
而子贡声称,他一个月,就能赚取比成乡往年一岁总收成还多,就算卖到冬至就收手,也有二十万石的毛利。
加上,成乡今年推行的,是代田法的精耕细作,冬种小麦,夏种粟米,可以有两次收成。有了沤肥、龙骨水车,沟渠水利加成,亩产能增加到一石半左右。加上混种了高产量的戎菽,岁收有希望突破十万石大关!
二十万加十万……
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知瑶之谋给他带来的阴霾也逐渐消散,他现在觉得,自己半年前在赵鞅面前号称要让成乡上计翻倍,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结束射礼回到家中后,晋侯午,乃至于诸卿都不约而同地发现,傍晚的飨食中,多出了一种洁白而细腻的粉食。
庖厨根据购买麦粉时商贾附赠的简册,将其做成烤饼、馒头、韭叶水引饼等食物,口味极佳,可以作为主食,代替难嚼的粟米麦饭。
多数贵族们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这种新食物,虽然雍人抱怨价格有点小贵,但贵族希望的是食不厌精,对此可不在乎,他们点名,日后就吃此物了!什么?自己家的封地做不出?那就继续去粟市上买!
所以,当赵无恤一行人去市上观看时,发现子贡的摊位前依然被围得水泄不通,诸卿大夫都派了人来抢购麦粉,甚至一位国君身边的寺人也从虒祁宫中跑出来采买。于是,子贡本人只得一天到晚扎在粟市,忙得不亦乐乎。
见子贡只能遥遥拱手致意,都没空隙出来说句话,赵无恤便只能朝他挥了挥手后掉头离开,刚刚由魏驹差人送来的《绝秦书》抄本,也只能日后再找机会交予子贡了。
他也不由感慨,子贡现在只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年轻商人,还不是日后富比邦国的天下巨贾啊。这类事情,应该早些培养几名同宗的助手出来帮忙才行,希望自己安排在他身边的人手甲季,能学到子贡货殖之术的十分之一罢。
晋国的货币经济没有齐国发达,多数士大夫还是以粟米作为交换物。在下宫邑市时,成乡麦粉大概三日才能卖得一千多石粟米,新绛则是日入千余石,若是统统运走,每天至少要十辆大牛车,也是件麻烦的事情。
但在子贡的建议下,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获得的粟米不用担心没处存放,直接拉到牛马市换取牛马等牲畜。那里是赵氏专断的领域,见是自家人的商贾过来买卖,甚至还能打折,所以牛马价钱和下宫周边相差不大。
虽然打着赵氏名号,一般宵小不敢来惹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赵无恤点了甲季为两司马,帅一两更卒在市上保护子贡和货物。虞喜则专门带着轻骑士少年们,负责押送麦粉到新绛,又从新绛押送牛马、粮秣、钱帛回成乡。
因为要到七月份的秋祭时,赵无恤才会作为助祭人进入虒祁宫,所以他还可以回成乡去呆上一月。
他想了想,又嘱咐也在子贡身边做事的原下宫圉人虞骈,让他每日在国君的寺人前来采买时,都不许收其钱帛,免费赠一石最好的白麦粉给那寺人。并且,别忘了递送点小恩小惠,让寺人回去后能够强调,这是赵氏庶子无恤献予国君的贡物。
和前世一样,人情礼节需要时不时维持,若是能让晋侯午在每天吃饭时都能感受到赵无恤的“不忘君父”,那他在之后一个多月里,对赵无恤的印象就不至于冷淡下去。
“对了,那个出宫采买的寺人叫什么?”赵无恤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禀君子,小人和他闲聊了几句,他祖上来自卫国宁氏,叫宁致远……”
离开市坊时,赵无恤还和范氏的车驾错毂gu而过,于是他和范嘉又对了一次目光,倒是没有发生狗血的冲突,反倒相互微微点头致意。
两人都被国君选入了虒祁宫,其中范嘉还是黑衣宫甲,赵无恤觉得,除了中行黑肱和魏驹外,他在宫内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范氏和中行氏似乎还没打算走拉拢国君的路线……
无恤已经向张孟谈和乐符离打听过范嘉此人,得知他也是从小以稳健善谋出名,文韬武略都十分精通,而从乐符离处,还得知了范嘉的一个“弱点”。
“范嘉好美色?”赵无恤当时也有些吃惊,此人看上去,可是一本正经啊。
“然也,年前还与我在女闾争夺过一个舞婢,其为人外和内贪。若是见了中意的女子,无论是士大夫淑女还是野人之女,非要不择手段,弄到手方止!故张子私下曾言,说他像宋国华督。”
华督,一百多年前的宋国大宰,宋六卿之首。当时宋国司马孔父嘉之妻“美而艳”,华督便在道上目逆视之,也就是看着她从对面走过来,然后回头从后面盯着她摇着窈窕腰肢远去。
为了夺人之妻,他竟然煽动国人发动了一场政变,杀孔父嘉,弑宋殇公,将孔妻占为己有。
孔父嘉的儿子侥幸未死,带着父亲被杀,母亲被强占的屈辱,他逃到了鲁国。赵无恤知道,他的五世孙,名字叫做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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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范嘉在看着赵无恤的车驾远去后,又朝人声鼎沸的粟市里看了一眼,目光阴沉。他大概是第一个注意到麦粉大销于市的卿子,也早已派人在旁观察,查探清楚了价钱、运输等事项。
因为,他明白,这是一笔利超十余倍的生意。只是在问过自家的粟商后,得知这种细若粘土的麦粉,若是让隶臣妾舂捣,是绝对制不出来的,那赵无恤定是用了什么新的工艺,难说与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匠有关!
于是,范嘉回到漆陶市的匠作坊后,便招呼隶属于范氏的市掾吏过来,嘱咐道:“吾观乎那赵氏子货殖之人,似乎成分杂糅,汝等速速差人贿赂,定要弄清楚,这麦粉是如何制出的……”
一个百户小乡,就算把所有收获的麦子都制成粉,也不过有万石,换几十万石的粮秣。
可若是等到所有赵氏领邑都开始制作这种货物贩卖,而另外五卿却还弄不清楚到底如何得来,那问题就严重了。
在多数新绛士大夫只关注庖厨会如何用麦粉制作可口的美食时,范嘉却一眼看穿了隐藏在这种奇物背后的货殖。
六卿若是开战,必然需要驰车百驷,革车百乘,带甲数万。战场从河西到朝歌,从晋阳到陆浑,千里馈粮。
到时候,前后方的军内外开支,给家臣、谋士的犒赏,用于武器维修的胶漆等材料费用,保养战车、甲胄的支出等,每天的消耗,日费百金!
古兵法云,食敌一石,当吾二十石!赵无恤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如此,他用少量麦粉向晋国士大夫换取大量粟米、牛马。等到他积少成多,粟支十年之用,驷马可以装备千乘战车时,范氏想要将赵氏迅速击垮,就会变得极其困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范嘉又下令道:“此外,再派些人去下宫左近等候,每次邑市之日,必有成乡国人出来,能用钱帛收买则好,若是不能,便绑一个回来!范、赵敌对已久,余可不能让赵无恤坐地生财!”
……
第二天清晨,在回成乡的路上,依然是王孙期为御戎,赵无恤扶车栏而站。
小童敖自从姐姐薇献剑,表明了身份之后,便获得了士一般的待遇,他被特许蹬车,一路由王孙期教导他驾车之法。但他的眼睛,却一直不安分,时不时看看安步走在车侧的井,又扭头瞧了瞧赵无恤,欲言又止……
“车有双轮、单辕,车舆站人,前驾四马,驾辕的马称之为服马,两旁的叫做骖马。御戎要以手执八辔控制驷马,正如诗言,执辔如组,两骖如舞;两服齐首,两骖如手。”
虽然已经被王孙期教过一遍,但赵无恤依然认真地听着。
中国春秋时期的战车,是胸式系驾法,比同时期埃及、希腊的颈式系驾要先进得多。这大概是先秦战车多为重型,甚至可以用来冲锋陷阵的缘故,而不是埃及、赫梯那种轻型车,只能当射箭平台用。
但也许真的是术业有专攻,赵无恤就是精于射术,剑术粗通,而驾驭之术则怎么学都没法做得很好。
成乡也有几名车人和轮人,在赵无恤给计侨科普了初中力学后,对新制作的一辆战车进行了一定的改造。比如在辕上多了根加固杆,加固了车轴,让容易被障碍物挂住的长毂变短。
随后,他便用这种新形制的马车和王孙期比赛,却三次换马,三次都被甩得远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当时觉得很奇怪,论性能和速度,应该是新做出来的车要更好些,为何还输了?
他问道:“王孙教余驾驭,其术未尽授予我乎?”
王孙期对答道:“下臣的驾驭之术已全部传授给君子了,但君子一旦自己驾驭,就常常没用对地方。作为御者,最应该重视的,是驷马的身体与车统一,人的心和马的性情协调,这样才可以人马车合为一体,跑得快跑得远。”
“现在君子一旦被下臣甩在后面,就拼命想追上我,若在我前方,则生怕被我追上。您领先或落后时心里想到的都是我,哪还能和驷马协调呢?此君之所以后也。”
赵无恤恍然大悟,的确,他太注重胜负了,做任何事,如果不能专心致志,只会事与愿违。但他也无奈,自己这种紧迫而患得患失的心态,恐怕还是因为知道历史走向的缘故。
六卿相争,就如同六马争道,赵氏现在也处于一种落后的状态,这场竞争中失败的结果,很可能是失去所有的领邑,失去权势地位,失去姐姐季嬴……
所以赵无恤才拼命想办法增加赵氏的力量,他在成乡布置的这些耕作方法和产业,冬至之后必然是要献给赵鞅,在赵氏领地上全面推广的。他还通过讨好晋侯午,进入虒祁宫,试图增加赵氏在宫中的影响力,大半年马不停蹄的谋划下来,心都累了。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专心经营好手头的第一块地盘要紧。
赵无恤不是专职的御者,所以做到能驾车应急即可,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在里面。反倒是小童子敖,对此似乎颇有天分,于是赵无恤便让王孙期将注意力转移到敖的身上,力求培养出一个好御戎来。
井沉默寡言,一路无话,这倒是常有的事。但赵无恤发觉,往日里性格跳脱,一直嘴巴说个不停的小童敖竟然也有些缄默,在王孙期教授时只是以唯唯对答,这倒是奇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莫不是你们二人相处一日,被井带成了一个闷瓢瓜?”
在庐舍休息时,赵无恤指着小童敖和井如此取笑。
井一路上都想着,君子叔齐的信使明日入夜就会来到成乡,以妹妹的性命威胁他里应外合,所以一直有些心神不属。尤其是在赵无恤面前,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于是他便告罪离开,说是要去后面叫停队伍,招呼兵卒们坐下喝水歇息。
赵无恤也没在意,他对井最满意的就是这点,做事勤勉,做人低调,对兵卒爱之如子,所带的两秩序井然,其徐如林。他日若要再提拔一个卒长,井当属最佳人选,只可惜,出身有点低。
小童敖从昨天到今日,因为井一直在身边,所以没找到机会单独和赵无恤说话,一路上总是欲言又止,急得不行。
此时见井离开,他便找机会凑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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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恤和薇之间,现在只隔着一层薄纱没有捅破,甚至连洗浴也不刻意让她避开了,看着美人服侍他更衣时的娇羞表情,那种暧昧的气氛倒也挺不错。所以赵无恤也把敖当成自家小舅子看待,对他十分和善。
他箕坐在庐吏铺好的席上,揉着站麻的腿笑道:“你要与我说什么?”
敖刚要说话,却又听到门外有人唱了一声诺,一个人影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远远稽首在地,也说有要事禀报君子,顿时让敖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赵无恤一看,原来是成巫的儿子,名为成抟tuan的青年。
成抟身材和他父亲一样矮小,平日里跟在成巫身边学习巫祝之事,聪慧而可靠,是成巫最信任的人。赵无恤也觉得,此子比他那格局稍小的父亲成巫,更值得培养。
“成巫遣你前来,所为何事?”赵无恤心中猜想,恐怕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成巫不大可能让亲儿子老远跑来半路寻他。
成抟看了看还呆在一旁的小童敖,欲言又止。
赵无恤便一挥手,让敖下去,并把门带上,小童敖一脸郁闷,蹲在门外,纠结不已。
门楣之内,成抟将事情简略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在成翁的葬礼之后,成叔跟着成何离开,身边有两个成巫安插的眼线,一起去了赵仲信所在的东乡,每当下宫邑市时,就会寻机出来,与成抟暗中交接。
昨日傍晚,那人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最近君子仲信多次前往君子叔齐所在的西乡,俩人来往密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另一边,成巫也发觉,有几个尚未离开的成氏族人在去集市回来后,举止异常。他立刻知会留守的羊舌戎和穆夏,暗中拿下一个严刑拷问,方才得知,似乎赵仲信和成何将在近日对成乡有所动作!
“有所动作?他们想要干什么。”
两个兄长见赵无恤日入千石粟米,犯了红眼病,这个可以理解,但赵无恤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想暗中动手搅局。
无恤不由得长叹一声,对世子和权力的欲望让他们迷失了心智。他为了赵氏的强大殚精竭力,待到来年,成乡模式推行赵氏,足以让赵氏的经济翻倍,可这两个便宜兄长却要自毁长城,真是猪队友。
成抟又说,据那个成氏族人的供词,赵叔齐在成乡也有自己的内应,似乎位置还不低!
赵无恤沉吟不语,心思在几个可疑的人选头上飘来飘去。
当怀疑一旦生根发芽,就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老班底穆夏和虞喜外,几乎所有人,都有嫌疑。
不过,他的怀疑却没持续多久。
等成抟告退后,门外一直侯着的小童敖便一头撞了进来,稽首在地,面色焦虑地说道:“君子,我真的有万分火急的事要禀报!”
……
时间到了六月初一,夜空中只悬着一轮月牙儿,四野黝黑,飨食过后,国野民众们都早早睡下了,成乡七里一片寂静。
平日要继续办公到深夜的乡寺,也终于熄灭了灯烛薪柴,关闭了门扉,从外面看去,只能隐约看到黑蒙蒙的建筑轮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若是有人能逾墙一观,便会发现,看似平静的乡寺之内,却闪着密密麻麻的兵刃寒光!
院子里,是数十名赵兵精锐,其中近半数人都身披甲衣,手持戈、矛等兵刃。他们在傍晚回到居所后,就接到了乡司马的命令,天黑后要以伍为单位,悄悄摸出来,伏于乡寺之中,担当君子的亲卫。
这是极其荣耀的事情,他们自然欣然应诺,但是进来之后,才发觉气氛不太对劲。数十双眼睛通亮而带着疑惑,都在齐齐地看着他们的主上,赵氏君子!
赵无恤也披上了两札厚牛皮甲,戴上了复合型的皮盔,红色的缨系在颔下,腰挂少虡剑,说不出的少年英武。
他紧紧皱着浓眉,像一把剑般挺直站立,静静地看着案几上的那个沙漏。
羊舌戎、赵广德戎服侍候左右,连文吏计侨也也披上了甲,一面盯着沙漏看,一边抬头望着天井中投下的夜色。
赵广德有些忍不住了,拱手对赵无恤说道:“堂兄,不能再等了!请速速下令动手罢!”
计侨也在旁附和:“仓禀府库乃是重地,一乡两千人的衣食性命所在,不能冒险啊君子!”
只有羊舌戎没说话,今日君子特地点了他做贴身护卫的指挥,看似信任,实则也是对他的监视。
这也是无奈之举,羊舌戎不是赵无恤的原班人马。而且,有叛逆倾向的那人还隶属于他麾下,由他选进卒伍,在君子面前称赞,又由他举荐,升为两司马……赵氏家法规定过,若是举荐人有错,举主也会受到并罚。
至于在外御敌之权,则交给了绝无可能生出背叛之心的那两人。
赵无恤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府库那边,有穆夏主持;而匠作区那边,有王孙坐镇;成氏四里,则有成巫监控,其余窦、桑、甲各里都有族长里胥留守。若真有宵小胆敢造次,乡寺人手一齐冲出,便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局面,何必举止失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众人依然有些紧张,赵无恤不由得笑了笑,向他们讲起了一个故事。
“昔日秦穆公坐骑走失,岐山下有野人三百,得马而分食之。秦国厩苑吏逐马至于岐下,见此情形,欲将此三百野人绳之以法。秦穆公闻之,曰:止!君子不因为牲畜而杀人,且吾闻食马肉者若不饮酒,必伤脏腑。乃赐三百野人浊酒共饮。”
随着赵无恤的讲述,众人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下来。
“其后三年,秦穆公伐晋,与晋惠公战于韩原,三百野人随行,当时秦穆公戎车为晋军所困,此三百人便冲锋争死,救穆公而还,以报食马赐酒之德。于是穆公大败晋师于韩原,获晋惠公而归……”
“余听说过一句话,十室之邑,必有忠士,难道在野之人不是这样的么?庖厨之事,得听堂弟的,量入为出之事,得听计先生,但祀与戎这等大事,还是由我来抉择!二三子稍安!”
众人凛然,唯唯应诺。
赵无恤表面镇静,内心则有些烦躁,纵然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差,但那人的行为,的确在朝背叛的路上越走越远。
也罢,再过半刻,时辰便到了,自己已经给足了他机会,也算仁至义尽。
何况,无论他背叛与否,都已经是细枝末节。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要隐而不发,把成乡残留的反对势力,一起炸出来,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再借此机会,推行自己早就筹划已久的更制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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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没休息的,还有成乡外围的例行巡视。
成乡的赵兵们都不太喜欢在夜晚轮值,熬上一夜后,第二日保准没精神。现在是夏末,天气微热,倒是还好,可若是入了冬,天寒地冻的,夜巡就更是一个苦差事了。
但这是赵氏君子颁布的军令,声称要二三子“居安而思危”,所以不能不从。于是一百正卒,一百更卒便被分成了八个两,轮流巡视值夜。
然而,穆夏因为是君子亲卫,所以经常驻守乡寺屋檐之下。
虞喜的轻骑兵两包揽了白天的巡值,但自从做起了麦粉的买卖后,他就有了新差事。要么是护送卫商子贡的车队,要么是押送麦粉、牛马粮秣来回成乡和新绛之间,今夜就恰好不在。
田贲生性好逸恶劳,恶少年脾性不改,据说他今日跟君子告了假,回下宫家中探亲去了,还带上了整个两,说要请他们在下宫酒肆里痛饮。
所以,多半时候,野人出身的井轮值的次数更多一些,他也任劳任怨,反倒是手下人对此有些不平。
但井却觉得无所谓,比起良心上的亏欠,比起白日里众目睽睽下的愧疚,夜晚的冷风反倒让他舒服一些。当然,他也想像田贲一样回家,但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妹妹被赵叔齐软禁在西乡,作为威胁他效命的筹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今夜又轮到井来值夜,他将所属的两分成五个伍,分别负责一个路口,他则带着几名亲信,来到了墙垣西面的入口处默默等待。
看着月黑风高的路口,井不由得叹了口气,在成乡大半年时光如同梦幻,终于还是到了被喊醒的这一天。君子叔齐的信使,将在一刻之后到来,与他接头,再配合成氏的几名族人,潜入到仓禀和磨坊处,举火烧毁囤积的粮秣和麦粉。
井隐隐觉得,君子似乎已经知道了此事,昨日,还特地让他蹬车闲谈,最后若有若无地问他,家中可有什么困难,可有亲人要带到成乡来?
井话到嘴边,却想起妹妹的发簪,终究没说出口。他不知道的是,赵无恤在他下车后,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
井收回了思绪,狠了狠心,决定在今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他转过头,对自己的四名亲信说道:“二三子若是后悔,随时可以离去,向君子告发我,谋得一份功勋!”
从下宫一起来的那些野人伙伴,早已纷纷提拔为伍长或两司马,现如今井麾下的,主要是在成乡新招募的氓隶野人。赵无恤平日就夸井能待兵卒如兄弟,所以更卒们也投桃报李,对他十分信任,但即便如此,足以生死相随的,也仅有五人。
四人齐齐拒绝,表示要跟着他一路到黑,井点了点头,因为讷于言辞,也并未说什么煽情的话。
他继续看着路口,直到那里的一株灌木背后,闪起了一点微弱的火光,如同飞动的萤火虫般,连续晃动了三下。
井看到对面的暗号后,接过了巡路用的火把,也左右摇了两下。
于是,对面便有三四个绛衣人影悉悉索索地摸了过来,前日在新绛遇见的信使再次蒙上了面,只剩下一双谨慎而狐疑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到井身后的几个人,信使便拉着他低声道:“这些人都能信任否?”
井冷冷地看着他,应道:“二三子足以让我生死相托!”
信使点了点头,蒙着帛布的口露出了一丝笑:“事情做完后,吾等就速速撤离,到了西乡,君子叔齐自然会给你一场大富贵,何必说什么死不死的?”
他心里想的却是,等点火烧了该烧的东西,就将井赚下山去,让等候在山下接应的人杀之灭口。这样一来,这场大火,就成了成氏一族因为不满赵无恤的恶政,而奋起暴动。
即便赵氏宗主归来后追究此事,也能将罪过赖到赵仲信和成何两个冤大头身上。仲子和庶子相伤,而叔齐君子则可以坐享渔利!真是个聪慧的计划!
信使等人紧紧跟着井,顺着路缓缓向府库的位置走去。信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一处岔路口,井突然停了下来,提出了一条建议。
他说道:“尊使,我看还是要分为两队,两边同时举火才行,否则,要是先烧了府库,必然惊动乡寺和卒伍们,匠作坊那边就来不及去了。”
信使目光闪烁,最后还是同意了,这本来就是计划好的事情。而且,叔齐君子信心满满地对他说过,井已经为他们效力过一次,背主这种事情,和**于士的女子一样,有了第一次,就很难拒绝第二次。
他比划着手势下达命令,随即和井两人朝府库摸去,因为那边靠近乡寺,不利于大批人行动。而其余人,则在井亲信四人的带领下,朝溪水边的匠作坊悄悄走去。
府库越来越近,都能看清其轮廓,两人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这时,井突然低声问道:“对了,还未曾问过尊使如何称呼?事成之后,你我还要多多相处。”
信使心中暗骂,今日之后,你便是荒山野岭的一具尸骸,相处甚么鬼?
但为了不让井生疑,他还是瓮声瓮气地说了自己的名字。
井仿佛了了心事般吁了口气,继续朝前挪动着,才走了几步,他突然身子一缩,声音急促地说道:“不好,有人过来了,快蹲下!”
信使一惊,灵敏地钻到一棵栗树后面躲避,他探头出去一瞧,前方府库大门紧闭,外边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影。
人不在眼前,而在身后!
信使心中一颤,忽然感到耳旁有风,下意识地抽出了不知藏在何处的短剑,“哐当”一声,格挡住了井的迅猛一刺。
“贼!汝是不想要你妹妹的性命了?”信使低声威胁,死盯着突然发难的井看,心中暗道不妙,这难道是一出赵无恤的反间之计?
井沉默不答,提剑再次压上,而从黑暗的墙角里,也冲出了一个蹲伏已久的人,从后面偷袭信使,正是井安排下的伍卒。
井也是到了今夜,才终于下定了决心,绝不背叛君子。但出于内心的怯懦和惧意,他也不敢把事情告知赵无恤,只想约合自己的几名亲信,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再提着此人的头颅,前去请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上次一剑钉死敏捷的狸猫就能看出,信使剑术高超,而且还会时不时摸出短剑投掷,让人防不胜防。
很快,二打一的优势便被消弭了,井的兵卒中了一剑,闷哼一声后倒地不起。井身上也被割出了几个伤口,纵然他努力反击,却被信使反逼到了一间土屋的墙面上,两刃卡在了一起!
信使恶狠狠地问道:“为何要突然反水?”
井朝他面上啐了一口,也不答话。
“既然你不惜抛下家眷性命,也要为赵无恤效忠,那好,我便先送你去死,再亲手殉了你的妹妹去陪你。”
井落于下风,剑锋离他的脸越来越近,信使隔着蒙面,露出了得逞的狞笑。
然而,就在两人僵持之时,不远处的府库大门却轰然打开了!里面人影憧憧,一个高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步伐首先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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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闻声一惊,斜眼望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皮胄幕面,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看不清模样,身上是厚厚的甲衣甲裳,手持一柄长达一丈的长殳shu。
正是本应该在赵无恤身边贴身守卫的穆夏!
穆夏开始大步跑动起来,几步就到了跟前,他手把有棱无刃的长殳,挥手一扫,朝信使腰间砸去!
觉察到自己腹背受敌,信使身体猛地一撤,躲过了穆夏那一击,听到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回头一瞧,釜口粗的栗树直接被一击砸断,轰然倒地。
他顿时头顶冒汗,这得多大的气力?要是被敲中一下,恐怕一身的骨头都得碎掉!他的左手在怀里一摸,顿时多出了几把只有半尺的短剑,打算击伤这个大个子,然后迅速潜藏逃匿。
井捂着伤口,大声提醒道:“夏!小心他的掷剑!”
穆夏却恍若未闻,再次从正面持殳大步迈进,突然眼前一花,却见三四把短剑齐齐飞来!
他也不躲,朝面门而来的那把,一挥手挡开,而其余的,竟就任由它们戳到了身上。
穆夏身上,有甲四札,掷剑顶多只能破其两层。
但他单手重重砸下的长殳,却已经在信使来不及收回的左手背上碰了一下,顿时能听到骨头破碎的脆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信使吃痛,左手顿时耷拉了下来,他脚步趋动,朝后方退去。
突然,他和从背后冲来的井撞了个满怀,井手里的兵刃一送,像划开一块豆腐般,直接刺进了他的腰腹里。
“你……”
信使闷哼一声,呕出了一口血,右手里剩下的那把短剑也松开落地,他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井。
井紧紧地贴着他,在信使耳旁说道:“君子早些时候和我讲过一个故事,秦穆公所赦的野人尚能在韩原之战里救君报恩。你,还有那赵叔齐、涉佗,真当我没有几分男儿血性?十室之邑,必有忠士,汝等肉食者鄙,休要小觑了吾辈在野之人!?”
一向不擅言辞的井说完这通话后,已经是气喘吁吁,他手里的剑不由得又握紧了几分,拧了一下,痛得信使眼白上翻。
“忠悌不能两全,若是君子此次绕我不死,我定会为吾妹复仇!方才已经问过了,你的名字叫节,当为我第一个手刃的仇家!”
说完,井手中的利刃猛地往里一送,彻底绞碎了信使柔软的内脏。
府库中埋伏的兵卒陆续赶来,穆夏拄着铜殳,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等井蹲在地上,割下了那信使的人头后,他才隔着幕面,瓮声瓮气地说道:“方才你若是再往前几步,今夜我要带回乡寺的,便是两颗人头了……”
……
乡寺中,沙漏终于流尽了。
赵无恤的耐心也随着细沙一同消失殆尽,他不再犹豫,扶着剑下达命令:“二三子!举火,击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早已在等这一刻,闻言便齐齐应诺,有条不紊地分别散去,各司其职。
当乡寺处火光亮起,鼓声隆隆,成乡七里也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喊杀声,乡寺的大门也就此敞开,兵卒们鱼贯而出。
就在这时,在门边守候的敖却戴着一个明显过大的皮胄,满脸喜色地跑了过来。今夜他拒绝了姐姐让他避难于屋中的建议,自己要求跟随在赵无恤身边,负责传话递消息之类。
他向赵无恤禀报,说是乡寺门外有人来了!
“哦?”赵无恤微微一愣,让前方的兵卒们让开一条道。
来人正是井,他在穆夏的引领下,迎着兵卒们复杂的目光,穿过密密麻麻的甲戈,来到了乡寺大堂之上。
井抬眼望去,少年君子面如止水,按剑静静地坐于案后席上,羊舌戎、赵广德身披甲胄,扶着剑立于两侧,看向井的目光多有不善。
案几上的沙漏再次被翻转过来,仿佛时间重新流逝。
井有些恍然,也就是半年多前,他在这个地方被赵无恤赐席,提拔为两司马。此举在成乡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个低贱的野人,居然也能做到下士才有资格获得的军吏职位!
赵氏君子在下宫校场上宣称“唯才是用”,果然诚非虚言,从此以后,井就成了野人氓隶们的标杆,为之努力的目标。
赵无恤也有类似的感慨,当井走到跟前时,就着烛火薪柴的光亮,看到他肉坦着上身,手里提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
井二话不说,远远地就扑通拜倒地上,重重稽首,额头触地砰然有声,口中说道:“小人死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身上,有不少被剑刃切割的伤痕,尚未包扎,依然在流着血,可以想见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穆夏上前,在赵无恤耳旁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点不漏地说了一通。
赵无恤听罢,心中松了口气,暗道自己终究是没有看错人,但他面色却依然阴沉,朝井问道:“你口称死罪,究竟是犯了何过?”
跟着穆夏进来时,井就明白了,今天的一切,都在君子掌控之中,兵卒们都甲胄加身,剑戈在手,预备救火用的木桶随处可见。
可笑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君子不着痕迹地支开,一直蒙在鼓里,还自作聪明地想独自引诱那信使,将其击杀,以此奇功挽回性命。
其实,若非他最后时刻暴起动手,在府库中迎接他们的,或许就是穆夏一挥手后的一通乱箭齐发!
见君子明知故问,井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惶恐地答道:
“半年前,小人年满二十,便被族人送到下宫中傅籍入伍,随即被羊舌司马选中,调遣到君子麾下。不知为何,这事情让君子叔齐知晓了,于是在去校场集结的前一天,他的车右涉佗便差人绑走吾妹。又将我召唤过去,以她的性命威胁,要我跟着君子来成乡,作为君子叔齐的内应。”
赵无恤手指敲巧案几,暗道不愧是喜欢玩弄阴谋的赵叔齐,从半年前就开始埋下暗子,可惜没选对人。
“那你之前,可曾为他做过什么不利于成乡的事?”
井的头伏得更低了:“小人该死,有过一次,小人识字,刚到这里没几天,便将君子治成氏的过程写在简牍上,交予此人送了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仅此一次?”
“唯,随后半年,君子治乡有方,闲杂人等再也无法混入,故一直没人联络小人。直到两日前,在新绛市上,赵叔齐的信使又盯上了小人,要我在今日里应外合,烧毁仓禀府库,还有匠作坊,好让君子上计时颗粒无获。”
赵无恤微微点头,看了看将眼睛和面孔藏在大胄之下的小童敖。
那一日在新绛市上,敖与井虽然失散,但很快就钻到了里巷里,碰巧听到了井与赵叔齐信使的对话。侥幸逃过追杀后,便在回乡的路上找机会向自己禀报,结合成巫获得的消息,赵无恤便得出了井将里应外合而叛的情报。
然而,也不知道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在无恤将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审问前,他约合的五名“亲信”中,就有四人不约而同地寻机会求见赵无恤。他们将井的计划一丝不漏地报了上来,随后又叩首求赵无恤饶井一命。
此四人,好歹知道自己吃的是谁的粮,向谁委质效忠。
所以,赵无恤才更改了计划,嘱咐他们切勿声张,一切按照井的吩咐行事,暗中则布置了瓮中捉鳖的万全之举。
因为,他也想辨一辨,此人究竟是忠是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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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井将手中的那个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捧起,口中说道:“此人正是赵叔齐的信使,小人已将其手刃,取首级在此,奉与君子。小人自知犯下了死罪,愿领责罚。”
就着烛火的光芒,那信使的表情狰狞,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相信自己会被井反过来击杀,断颈处还在滴着粘稠的血。这是赵无恤第一次如此接近地看见死人头颅,他没有呕吐感,只有淡淡的厌恶。
大概是因为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吧,从他和“赵无恤”合为一体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命运。若是想让身边如夏花般绚烂的红衣美人一直盛开下去,他的脚下,就注定会布满荆棘与白骨!
几颗人头?又算得了什么?
赵叔齐自以为机关算尽,掌握了人的把柄和命门,就可以操纵一切,却没有料到赵无恤润物无声的揽士功夫,还有井内心的质朴与忠诚。
也就在这时,成乡各处纷纷派人来回报战况。
原来,方才在溪水边,也发生了一场打斗。井的四名亲信,也就是之前向无恤通风报信的四人,领着那些潜入的绛衣人走到溪水边,进了王孙期的埋伏里。二三十人突然举火发难,将他们杀的杀,绑的绑,无一遗漏。
而在成氏四里,成巫也按着拷问出来的暗子名单,挨家挨户大索。期间还有一人作困兽之斗,挟持了一名成里乡民,最终双双殒命,成巫将剩余的人尽数抓获,也送到乡寺来,等待赵无恤发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羊舌戎有些恨恨地看着井,厌恶此人辜负了自己的举荐和信任,暗道野人果然不值得信赖,他询问道:“君子,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自然是有过必罚。”
赵无恤起身,绕过案几,下到堂上,踱步走到了井的身边,在他面前缓缓抽出了少虡剑。
他单手持剑道:“余闻吴中宝剑,千锤万锻,能识人心,羊舌司马,可有此事?”
“有之!”
赵无恤颔首道:“若他说的是妄言,杀人后血流满地,若是真话,则血溅二丈白绢,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说罢,他手中的那把剑,便搁在了井的脖颈上,只需一划,就能让他头颅落地!
堂下众人,都盯着那柄闪烁青金色光芒的宝剑,与井关系不错的几名两司马和伍长咽了咽口水,以为君子震怒之余,便要将井当场斩杀,以儆效尤。
小童敖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他信以为真,当赵无恤真的要将井一剑杀了,试一试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井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是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却不后悔今日此举。
“罢了,如此一来,我也算是为君子效死了……”
却听赵无恤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要如实回答……”
“既然你家姊妹被赵叔齐所囚,你为何还要将他的信使击杀,这样一来,你家姊妹的性命,不就保不住了么?”
井心中一痛,泪流满面,但仍然低着头说道:“小人虽然是一个愚钝的在野之人,可也知道报恩之心。君子将我从氓隶野人里提拔为伍长,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在成乡又多次称赞我善于领兵,在堂上赐席,再升我为两司马……”
“井无能无德,不能以死报之,半年前做下一次背叛之事,已经是后悔不已,如何还能被人再三利用?我这番话无半句虚言,请君子斩下小人的头颅,血必溅于梁上,以证我忠心!”
赵无恤看着少虡剑上,映射出自己的眼睛,思索着其中的厉害计较,他孰视良久后,才唰的一声收剑入鞘。
“少虡宝剑,只饮王侯卿士之血,你,还不够格……”
接着,赵无恤却将井历次犯下的过错一一道来,方才被利剑加颈,还能丝毫不动的井顿时满头大汗。
“为他人之眼线,潜藏于乡中,递送消息,是为谍也!王孙,《赵宣子之法》中,若是抓获间谍,是如何处置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孙期背诵道:“禀君子,晋成公六年,晋人获秦谍,杀于旧绛之市,暴尸六日。”
“好!此为一罪。你委质效忠于我,却隐瞒要事不报,是不忠于主,此为二罪;你还自作主张,未禀报乡司马,私自邀同党羽设伏,差点引狼入室,害我成乡军民出现死伤,真是愚不可及,此为三罪!”
“三罪相加,你有三条命都不够本君子诛杀,但念你半年来练兵勤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又能幡然而醒悟,将奸贼击杀,就饶你一死。”
堂上希望井能活命的那部分人舒了一口气,井也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睛。
却听赵无恤又提高了声音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井向赵无恤稽首道:“君子对小人之厚恩,小人没齿难报,今生今世断不敢再有背主负恩之举,愿受严惩!”
赵无恤对此不作回应,只是硬邦邦地下令道:“二三子,将他押下去,也好叫全乡军民知晓,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井被拖出乡寺外,当着百余兵卒和国人的面,被打了大杖加身二十,小杖击腿二十。打完以后,他的脊背血肉模糊,大腿上也全是伤痕,瞧得好心过来搀扶的小童敖都不忍心细看。
井的四名下属,则处罚减半,赵无恤也不想将他们向自己报信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井知晓。至于那个重伤的,无恤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嘱咐成巫妥善治疗,说是先记在账上,等痊愈后再行发落。
然而,忠于长吏井,却不忠于主君赵无恤,才是真正的其罪当诛!在内部结党忘公的风气,必须立刻扼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赵无恤又在专门做脏活的成巫耳旁,悄无声息地加一句:“那个隐瞒不报之人,让他不治身亡罢……”
成巫看着重新恢复温和笑容的君子,浑身不寒而栗,君子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稚嫩的小乡宰了。自己以后为君子做事,也要慎之又慎,对了,君子曾说过要练兵,不如将成氏庄园那个大靶场献出来!
最后,井的两司马职务被赵无恤当众解除,一踩到底,成了一名地位最低的更卒。每月该领的禄米也被扣除一半,剩下的仅能果腹。
至此,赵无恤松了口气,罚也罚了,这事情,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之所以不杀井,还是考虑到,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自己的军队中会有越来越多的野人。必须留下一个出类拔萃者,作为激励底层士卒努力上进的目标,经过此事后,井应该再不会生出叛逆之心。
剩下的,就是自己的两个便宜哥哥处……
来而不往,非礼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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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置好伤者,颁布完处罚后,赵无恤让人将那些赵叔齐之党的首级另作处理,而尸体全部搬到了打谷场,堆在薪柴之上。
赵无恤直接点了已经换上一身更卒无甲皂衣的井,将松明火把递给了他。
“你亲自去烧。”
井唯唯应诺,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回想今夜种种,他心有戚戚,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半年来所得到的却全部失去。
当火把点燃木柴后,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火焰逐渐变大,吞噬了一切。一股人肉熏香传来,烟火直冲数丈之高,能让数里之外都能见到光亮。
井一甩手,将火把也扔了进去,他拼命呼吸着这让别人作呕的烟尘气息。今天烧掉的,不仅仅是尸体和罪恶,还有他过去的一切,从现在开始,他将是一个全新的井,可以一心一意为君子效命的忠士!
只是,可怜自己的阿妹,在西乡必死无疑……井心中一酸,却被穆夏挥着大巴掌,在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只见穆夏已经取下了面幕,对他露出了憨厚的一笑:“大善,信号已经传出去了。”
井有些茫然:“什么信号?”
穆夏指着黑黝黝的远方道:“君子料事犹有鬼神之能,你以为,虞喜和田贲是去了哪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黑暗的夜色中,当地势较高的成乡燃起了一团火光后,山下一处容易躲藏的洼地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二十来个绛衣大汉携带短剑、干戈、弓矢等武器,伏于此地,他们是赵仲信和赵叔齐派来接应上山诸人的,数量足足有一整个两。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在放火烧毁成乡府库和匠作坊后,山上诸人就会迅速下来,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后,再驰车归去。
于是此时,众人以为山上已经得手,便放松了下来,纷纷点起火把,他们在光芒照亮下,解开了驷马的缰绳,准备接应同伙离开。但,光明在给人以安全的错觉的同时,也会向潜伏在黑暗的的野兽暴露自己的行踪。
众人之中,唯独那位有从军经验的西乡两司马眯着眼,望着山上的火光喃喃道:“不对劲,不对劲,那火,是不是烧的太小了点?”
“啪踏啪踏”,隐隐约约,四周传来一阵节奏整齐的响声,众人疑惑地竖起耳朵细听,而两司马则立刻从车上跳将起来,趴在地上一听,发觉地表也有了微微的颤动,连叫不好。
“是战车!大队的战车!”
上山的人是步行去的,没有驾车,那么来的,就很可能是敌人!
在场众人中,混杂了东乡、西乡的两拨人。西乡众人是赵叔齐精选出来的猛士,深夜遇袭,竟没有慌乱,而是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依靠几辆马车作为屏障,剑、戈、弓矢朝向外面,随时准备迎战来敌。
而东乡众人就没这么好的秩序了,赵仲信对武备训练并不放在心上,他们多是普通乡卒,本来就四散在周围,听到呼喊后,才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啊!”
其中一人突然惨叫了一声,被黑暗中某种神秘的力量冲击后,瞬间飞到一丈开外,脖颈处被戳穿了一个洞,粘稠的血液从中流出,他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的不能再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离他最近的那人见状惊慌不已,举着火把连滚带爬,就在此时,一个巨大的影子却撞破了浓浓的夜幕,从后方朝他追来。
这下众人看得真切,原来,袭击者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他戴着皮胄,上身着皮甲,下身穿狄裤,手持九尺长矛。骑士双腿紧紧地夹着马腹,单手驾驭马匹,另一只手控制着矛尖向前,瞄准了那人。
人借马力,不需要做出太大的动作,他只需要将长矛朝着下面亡命奔逃的人背后轻轻一送,接下来,依靠马匹的速度和力量就足以致命。
骑士的矛从背后贯穿了那人的胸膛,染血的矛尖透体而出,眼看也是不活了。
西乡两司马的声音顿时变得苦涩:“不是战车,是单骑走马的轻骑士!”
单骑走马的轻骑士,据说在成乡赵氏庶君子处,就有这么一支奇怪的兵种。虽然众人的主上赵仲信、赵叔齐一直对此嗤之以鼻,但今日,他们方才露出了神秘的面纱。
那轻骑士得手后,高兴地发出了一声唿哨。他松手放弃了插在尸体上的矛,打马远离。而在这当口,马车这边已经有人试着射了一箭,却只是擦着鞍飞过。
那轻骑士仿佛在炫耀骑术般,两腿紧紧夹着马身,伸手取下马侧的角弓,反手从斜挂的箭壶里摸出了一支羽箭,搭箭开弓,反身欲射!
西乡两司马失声大喊道:“小心!”
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绷”!只听见一声弦响,方才放箭的那人还未搭好第二支,面门处便多了一簇羽箭,应声倒地。
众人都为他精湛的马术和射术叹为观止,只有两司马继续转头大喊说道:“二三子,快,快熄灭火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些东乡的乡卒,居然还傻愣愣地举着火把朝这边跑,这不是给人树靶子么!
他明明扯着嗓子吼出,可最后几个字声音却变得小了。
并不是声音变小,而是在黑暗的深处,突然有一连串尖厉的呼啸声响起!
骑士的那一箭仿佛是个信号,接下来,十多支箭便从不同的方向射了出来。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啸声越来越近,两司马下意识地按着身边的人,一起扑倒在地上,几个机敏的同伴也同时伏倒在车下。
就在他们触到地面的瞬间,听到“噗噗”几声响,接着是连续的惨叫,周围已经有不少人中箭倒地,还未躲到马车后的东乡乡卒更甚,顿时被射翻了一片。
在收割完一波生命后,箭支的呼啸声略一停顿,两司马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伏击者在重新上弦。生死在此一瞬,他明白,自己这边唯一的帮手,就是黑暗的夜色!
“都过来趴下,以马车为屏障!熄灭火把,他们就看不见了!”两司马大喊,招呼同伴,声音却再次被一轮齐射打破……
……
&:春秋时期在晚上行军打仗的例子数不胜数,楚军打不过晋军时,屡次使用“宵遁大法”,吴越笠泽之战,更是一场著名的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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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末期,中原诸夏的战争,很大程度还是古典时代的鼓而成列,以堂堂正正之师会战,不擒二毛,不追逃敌。所以,连晋国三军中的虎贲,一生都未必会面对偷袭和齐射,何况这些一直在东乡内,一月一次训练的年轻国人?
东乡的年轻乡卒们先被轻骑士在夜幕中的杀戮震撼,接下来就被这箭雨吓呆。出现伤亡后,他们更加惊慌失措,甚至不顾两司马的嘱咐,开始四散而逃,于是便在下一轮箭雨到来时死伤惨重。
西乡众人的表现要好得多,居然还试图反击,但敌暗我明,手上的远射武器又不多,完全处于下风。最后,一些马匹也中箭吃痛,脱缰往夜色中跑去,他们只能躲在马车底下抱着头躲避。
每隔几息时间,空中就会响起一阵尖啸,躲在车下的众人只能听到头上“叮当”作响,铜簇的箭头牢牢的钉在马车的车舆和轮上。
“停,停!这要射到什么时候!乃公等不及了,二三子,随我上!”直到对面响起了一声雷鸣般的怒喝,箭雨这才停歇下来。
两司马小心地从车下探出头来,发现除了躲在车后的十来名西乡兵卒还安然无恙外。其余东乡众人,早已无人站立,身上都插着几根羽箭,只有未死的几人还在地上大声惨嚎。
“对面的短兵要过来了!”
弓箭虽然已经停了,但他当然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果然,夜幕中的山丘树林中,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但众人如同惊弓之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树木,哪些是人影。对方或许几十人,或许几百人,总之比己方要多!
两司马都知道,今天的这场伏击,是绝无胜机了。对方安排缜密,人手众多,为今之计,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朝身边的一位伍长点了点头,伍长了然,便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他大声喊道:“吾等也是赵氏之兵,今夜之事,全然是场误会,吾等愿降,请勿再打了!”
到这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能看见人了,只见对面带头冲出一个披着甲,歪戴一顶皮胄,长得凶神恶煞的大汉。听到这边喊降后,恶汉边跑边回答:“先将兵刃弃了,便能饶你一死!”
喊话的伍长回头瞧了两司马一眼,见他点头首肯,便乖乖地将二尺剑扔到了地上。
谁知恶汉还不停留,继续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一直到了那个喊降的伍长跟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就一手亮出一把青铜短剑,一剑戳进了他的眼窝,一剑捅进了他的胸膛……
西乡众人被眼前的剧变惊呆了,却见恶汉将剑拔出,喷了自己一脸的血,如同山鬼,他将尸体踹倒在地,狞笑着说道:“乃公还没开杀,降什么降!君子嘱咐过了,今日之举,就是为了让二三子见见血的……”
这恶汉,正是赵无恤那号称回下宫探亲去了的亲信田贲,他的身后,则是整整一两杀气腾腾,披着甲胄,手持兵刃的成乡步卒。
而对方这赶尽杀绝的架势,让西乡两司马后悔害了亲信性命的同时,也让他完全没了讨饶的心思。
“逃!快逃,去林子里!”
对方人数起码是己方的两倍,打是没法打了,降又不让降,只能指望在树林里逃得一命。
一边带头跑着,两司马一边委屈地想,军吏教的《司马法》上不是说,君子不重伤,不鼓不成列么?怎么对面赵氏庶君子的兵卒,好似将自己当成盗寇来追剿一般?
绝境激发了人的勇气和潜力,西乡众人呼呼赫赫地朝山林冲去,而身后追杀的田贲因为披着沉重的厚皮甲,无法追上。于是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伸手解甲、脱胄,皮甲糊了他身后紧跟的亲兵一脸,而胄则在地上滚来滚去,差点让一个同伴踩中摔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田贲最后也只追上了一个,扑倒按在地上割了其喉咙后,他又伸手一抛,旋转着飞出的短剑再次钉翻一人。
其余的人,田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山林越来越近,他气得哇哇直叫,骑在尸体上,回头喝骂道:“虞喜,你还不去追!”
方才从夜幕中出现,连续持矛刺杀两人的轻骑士,正是虞喜。他昨日就接到了赵无恤的密令,谎称留宿新绛市上,实则却将整个轻骑士两都调了回来,与等候在附近的田贲汇合。
他们两骑一组,分散在成乡四野,这些鬼鬼祟祟的人在傍晚时分刚刚出现,就被骑哨发现,报了回来,又将消息传递给了乡寺中的赵无恤。
赵无恤只让虞喜看到点火信号后伏击,但没有具体的命令,可以便宜行事。所以虞喜便将分散开的骑从们一一聚集,让马儿衔枚,埋伏在附近,只待山上信号一出现,就和田贲的步卒两配合,将这群人一网打尽!
田贲的大嗓门一直传到了五十多步外,骑在马背上的虞喜冷哼了一声。
“呱噪!”
他不喜欢田贲这种亡命的打法,要不是田贲忙着冲出,他肯定已经带着骑从们将这些人团团包围,一个别想逃!换了井或穆夏,绝对能和自己配合的好一些。
不过虞喜也不得不感谢田贲,因为在场众人,基本都是第一次动手杀人。连虞喜,在连续刺杀两人后,再开弓时手也会微微颤抖,更别说身后的年轻骑士们了,其中还有两名呕吐的。
正是田贲这种悍不畏死的玩命打法,激发了众人的士气,让他们扛过了最初的紧张。虞喜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君子要特地点田贲下山来做这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事到如今,他就只能捏着鼻子为这厮善后了。
也怪那些人倒霉,这块低洼处本来是潜藏的极佳地点,可也是被人瓮中捉鳖的好地方,周围没什么土丘山岩可以躲避骑从,而想要跑到树林里潜逃,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虞喜一直停留在马上,此时听到田贲的叫喊后,他便双腿一夹,纵马驰过。他的手下们可没有夜骑还能奔驰开弓的本事,方才是下马步射,此时也再次扶鞍上马,等候骑吏虞喜的命令。
“二三子听令,分五队驱逐包抄之!阻其退路,务必不要逃漏一人!”
于是,轻骑士们在各自骑长的率领下,分为五伍。马儿最初是在双腿催促下慢步小跑,随着骑士猛地抖动缰绳,重重抽下马鞭,就变成了掀起烟尘的疾驰快跑!
等西乡两司马离树林只有二三十步远,正欣喜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响。
他暗道一声不好,回头一看,只见五支马队绕了一小圈后,从右侧斜斜冲出,像一只缓缓张开的巨大手掌般,朝狼奔豕突的西乡兵卒们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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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险!”两司马大声喊了出来。
西乡的十多名乡卒们好歹受过一些训练,加上首脑仍在,所以逃跑也是成建制的。但此时冲了百余步后,体力层次不齐,队形早已稀稀拉拉。
听到叫喊后,众人偏头一看,却见五支马队疾驰着撞了过来!他们大惊之下,就朝着两边闪躲。外围的人闪开了,里面的还来不及做反应,反而撞在了一起,更是一团混乱,而那些马队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径直冲入了队伍的最前端。
有的人躲避不及,正正被马撞上,整个身体居然被撞得飞了起来,或者被扔出的矛刺中,钉翻在地。
“别慌!聚拢起来,兵刃朝外,马儿易惊!”
两司马正在组织众人反击,虽然他的应对方法没错,然而马上的骑兵却更加狡猾。
他们在冲击得手后,并未停留,而是迅速远离,在二三十步外排成一行,横隔在西乡众人与树林中间,其中几个箭术好的还抽弓射之,阻止众人继续逃入林中。
虞喜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冲击收割,而是将其驱赶合拢,阻断退路。就像他当年在厩苑里放牧的经验一样,眼前的西乡兵卒们是羊,而他是骑在马背上的牧者,破空鞭子挥向哪,羊群就会往反方向停留!
奔逃的众人前路被阻,这一停顿,后面的田贲也带着人追上来了。
田贲双持短剑,如同虎入羊群,侵掠如火,几乎每一击都能放倒一人。而虞喜的五支马队也没有停下,他们兜着圈子,追杀溃逃四散的西乡兵卒,让他们一个个或者死在矛戟弓箭之下,或者被马匹踩踏而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战斗很快就宣告结束,虞喜还记着赵无恤交待的事情,喊了一声:“留活口!”
田贲也终于杀够了,他让手下们翻检尸首,将轻伤者捆绑起来,重伤者则干净利落地补上一剑,而侥幸未死的西乡两司马,就这样成了俘虏。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从遇袭到现在,也不过半刻,这世间,还有这么干脆利落的打法?
此时天已微亮,虞喜松了一口气,满意地检视着战果。敌人十九死六伤,己方只有三人运气不好,或抽筋,或中剑,受了点轻伤,并无性命危险。
这是成乡兵卒的初战,也是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可惜的是,有一匹马在冲击时被敌方划了一剑,割断了主脉,恐怕不活,还有一匹跌断了腿,所幸骑士无伤,这便是此次最大的损失。
虞喜终于心痛了一把,两匹良马可是能换七八百石粟米,抵他六七年军饷的!君子之前还嘱咐过,要他把今天的作战经过、损失,还有什么“心得体会”都回去一一口述,由文吏记录在案,越详细越好。
田贲则喜气洋洋地到处割着人头,腰上已经别了四五个,却犹嫌不够,他一边割一边吆喝道:“把死者尸体抛到林间,头颅留下,君子还有大用!”
……
六月初二天才刚亮,赵仲信就被竖人猛地推醒,说叔君子有要事找他商议。他迷迷糊糊地披上深衣,来到西乡乡寺,却被弟弟赵叔齐一句话就吓醒了。
“仲兄,去成乡办那事的人,还未归来,而本应在山下接应,传递消息的那一两兵卒,也不见回报……”
“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仲信大惊,为了方便行事,他这两天特地到了西乡和叔齐汇合。昨夜,他还梦见贱庶子的乡邑被大火团团包围,那些粟米、麦粉烧得一点不剩。又高兴又心疼时,却被人从软榻上喊醒,然后就得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你可曾派人去寻找过?”
赵叔齐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法寻,贱庶子一大早就在必经的路口和庐舍处设了关卡,不让任何人进出,我派去探查的人只能绕山路,现在恐怕还没到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赵仲信本来就是在叔齐的怂恿下才参与此事的,一旦事情不顺,顿时慌了。
“此事恐怕败露了,都是你,一定是你在成乡的所谓内应出了差错!”惊慌之余,他突然站了起来,指着赵叔齐的鼻子尖,将责任推给了他。
赵叔齐不高兴了,他反驳道:“仲兄,也别将过错全赖到我这边,说不准,是你手下那些来自成乡的成氏族人中,就有赵无恤的暗子。若是我这边出了问题,我自然会将那扣留的人质杀了,还望仲兄也回去盘查盘查你的人手,确保来历干净!”
正在这对倒霉兄弟气哼哼地相互推卸责任时,门外的上士涉佗却回来禀报。说是从成乡来了一辆辎车,几名使者,运载着赵无恤带给叔齐的礼物,还有信牍。
“贱庶子的成乡?礼物?”
赵叔齐,赵仲信面面相觑,不知道赵无恤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等那辆辎车被赶进乡寺院子中,摆在俩人面前时,只见上面仅仅堆着几袋东西,似乎是麦粉。赵叔齐和赵仲信又奇怪又忐忑,搞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车上,还附着一份简册,赵仲信接过来一看,小声念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庶弟无恤再拜顿首,敬问仲兄、叔兄无恙,昨夜成乡遇盗,天佑赵氏,我已将其斩杀大半,其余人囚于囹圄之中。”
仲信惊怒道:“果然如此!吾等派去的人,全部覆没了!”
他强忍着怒气,继续读道:“弟亲自审问后,其中一人竟谎称是西乡下士,受仲兄、叔兄之命潜入成乡,欲行不轨之事。此贼子离间我兄弟,着实可恨,弟惊怒之余,又深惑之,故特地求问,是将其连同口供一齐交予下宫处置?或是交予二位兄长发落?”
“贱庶子果然早有准备,还写了这东西来冷嘲暗讽,还威胁要告知父亲!真是欺我太甚!”
赵仲信嘴上虽硬,但心中都惶恐不已,在事情败露后,他们还是挺怕赵无恤兴师问罪的,要是赵无恤真向赵鞅告上一状,就大事不妙了。
赵叔齐将简册接了过来,轻声读道:“此外还有一事,弟之亲信,有一姊妹于西乡为婢,兄妹二人分隔两地,于心何忍,可否转赠与弟?弟自不会空手相求,在此献上礼物赎买,也望兄长能加固墙垣,多多戒备,并将弟送去之物悬于北阙,震慑宵小。”
赵叔齐狠狠地将简册扔在了地上,怒骂道:“果然是那内应出了问题!如今还要我交还人质?”
他又指着辎车上的麻袋道:“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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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赵叔齐命令后,涉佗和成何上前,拔出短剑划开了麻布袋子。只见里面全是如同粘土般细腻的淡黄色麦粉,顿时流了出来,洒了一地,看得旁边的乡卒和竖人们心疼不已。
赵叔齐越发地奇怪,他还真就不信,赵无恤会以德报怨,给他们送来数石麦粉!对了,他在简册里说成乡遭遇“盗寇贼患”,难不成这是为了表达和解之意?是要让他们一起对外声称,是遇盗,而不是兄弟相争的残杀?
真的会这么简单么?
就在此时,只听身旁传来了“呀”的一声惊呼,原来赵仲信凑过去仔细一瞧,却见口子大开的袋子里突然滚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掉在地上砰然有声,吓了他一大跳。
那物什滚了一圈后,停在了赵叔齐的脚边。
“首级!是人的首级!”
赵叔齐低头仔细一瞧,果然是个人头,正是他派去烧成乡府库的信使!脖颈断口处的鲜血已经干涸,口鼻和头发塞满了淡黄色的麦粉,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盯着他看。
赵叔齐喜欢阴谋诡计,却不乐意自己动手,以往也只是在冬狩上射杀了几只猎物,却从未亲眼见过如此惨烈的情形。他顿时恶心不已,顺便想起了早上朝食时吃下的“馒头”,据说这名字还是贱庶子亲自取的,何其相似!
他当场就呕了一地污秽,心里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碰粉食。
“贱庶子,假惺惺地在简册上说了一通,实则是将吾等当成宵小来震慑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经过涉佗和成何清点,发现其余几个麻袋里,也裹着人头,共计二十来个,正是昨日派去成乡放火的信使,还有乡外接应的兵卒,几乎被一网打尽。
但,也缺了六七个人,尤其是带头的两司马不见了。
赵仲信恶心得不行,掩着口鼻远远骂道:“贱庶子欺人太甚!”
一边咒骂,他也心里发颤,赵无恤将自己和叔齐派去的三十余人尽数击杀俘获,还送来了这人头“馒头”来恐吓,其手段之酷烈凶狠,让人不寒而栗。第一次,仲信对这个庶弟不再是鄙夷,而是化为了淡淡的恐惧,和他争世子之位,真的明智么?
赵叔齐吐干净胃里的东西后,倒是冷静下来了。
“想必剩余那几人是被活捉了!其中一个还是主持此事的两司马,若是贱庶子将他们囚禁拷问,再送到下宫去,恐怕父亲那边,你我都交待不过去!”
赵仲信顿时有些慌了,后悔不该听了成何的蛊惑,参与到这件事里,他焦急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如今之计,只能打碎了牙和血吞,那个扣押的人质,也得给他送回去,看能不能换回几人,赵无恤此刻,想必很得意吧!”
……
田贲押着那个已经把知道的事情全部交待干净的两司马,来西乡交接人质,他和手下刚刚在溪水边洗净了血迹,但仍然杀气腾腾。
虞喜要去新绛继续护送麦粉,穆夏要在乡寺守护君子,井已经成了一介更卒,要服苦役。于是,这等“小事”,就只能轮到田贲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涉佗黑着脸,将一个低眉顺眼,穿粗衣陋褐,却颇有些姿色的野人女子交到了田贲手中,又问起昨夜未死的那些人现在何处?为什么不一起送来?
“自然要先带回去验验人是不是真的,有无损伤,才能放其归来。”田贲虽然只是一个国人,地位不如已经混到上士的涉佗,却梗着脖子,丝毫不畏惧他。
在回去的路上,井的妹妹知道自己算是获释,还能去和兄长相会时,便对走在马车旁的田贲千恩万谢。
然而田贲只是恶狠狠,气鼓鼓地瞪了她几眼。
本来田贲和井之间,顶多是在蹴鞠场上输了几次,多挑了几担粪肥罢了,并无太大过节。甚至,在赵无恤上次斥责他不知道体恤兵卒,无规无矩,让他多多向井学习后,田贲倒也乖乖受教,近几个月时常跑去看井训练兵卒。
田贲这个人有些傲娇,对有本事的人会发自内心地钦佩,于是两人的关系一天比一天好,赵无恤经常能见到他们蹲在一起对战象棋。
谁料,在得知井是赵叔齐暗子,还曾为其递送消息的事情后,田贲如同五雷轰的,感觉受到了欺骗,顿时怒气熏天。他忠于赵无恤,带着“士为君死”的心思,对其他人也如此要求,他对背叛更是持零容忍的态度。
本来田贲以为,井应该被处死以儆效尤,谁知君子竟然绕他一命,打了几杖,削除职位就算惩罚。
田贲觉得,这远远不够,君子念旧情,这是好事,可自己却是专门为君子做脏活的,必须给那叛徒一次刻骨的教训才行!
车上的少女没看出田贲的不快,也不知是被拘禁太久没说话,还是因为骤然脱困心情激动,她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感激田贲搭救之恩的话。浑然没有察觉,身边这个一脸凶相的军吏,也是头潜藏着危险的猛兽!
终于,田贲烦了,他朝口中猛地灌了一口酒,一把拉住了马车,惹得众人都回过头来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什么看,都转过去!”
乘着昨夜刚杀完人的火气,他双臂一伸,将井的妹妹扛到肩上,就朝路边的粟米地里走去。
“既然说要报答我,那就趁现在吧!乃公正好想要个女人,流过血之后,找个女人最来劲!””
“司马,司马,使不得啊!”田贲的一个手下在后面想喊住他。
田贲却不停留,一边制止着少女的挣扎,一边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不想吃乃公的剑,你们就谁都别管,也不许过来!”
说完,便将那少女抱进了长势正旺的粟米地里,粟杆摇坠,隐隐有挣扎和喘息声传出。
田贲手下的兵卒们面面相觑,有几个还窃笑不止,只有方才那个制止田贲的人着急地跺脚道:“汝等为何不随我制止?她可是司马井的姊妹啊!”
一旁有个和田贲看法类似的兵卒冷哼一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什么司马井?一个背主之人而已,现在已经削职为更卒。按理说,这女子现在是一罪臣家眷,应该被送去女闾的。活该!谁让她的兄长做下叛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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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乡,乡寺后的小院里,安排完善后工作后,赵无恤也在薇的服侍下,换下了甲胄,用热葛巾敷脸。然后坐下吃起了朝食,一边回顾着昨夜发生的事情。
他之所以将俘获的那几人囚禁以作为威胁,而不是直接向赵鞅告发,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赵鞅一面是宗主,是军将卿士,而另一面,却也是位“父亲”。
从历史上的记载,结合大半年的观察后,赵无恤发觉,赵鞅并不算一个冷静的政治家。他的情绪化很严重,否则上次就不会因为友人乐祁被囚禁,而差点与范氏开战了。
赵无恤心中猜测,虽然赵鞅将四子分封,鼓励儿子们良性竞争。但其实做爹的肯定不希望他们斗得反目成仇,做出历史上郑伯克段,鲁桓弑兄隐公,齐国五子之乱那样的惨剧来。
最最重要的是,将事情向赵鞅告发,他赵无恤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除了能临时出一口恶气外,半分没有,也许能让仲信、叔齐两人在赵鞅心目中印象大减,并受到些许惩处。但虎毒不食子,想凭此就彻底击垮两人?不大可能。
而且,一旦那样做,他赵无恤的水准,也会被两个猪头兄长拉到同一层次上。虽然昨夜的手段狠辣剧烈,但那是在对方是“盗寇”的情况下,而在赵鞅面前,“孝悌之义”还是要维持的,若是表现出一副必杀兄而后快的模样,反倒会寒了赵鞅的心,说不准会影响他登上世子之位……
所以,这事情绝不能由他当面去说,而是要让作为监督者和保护者的王孙期寻机会告诉赵鞅!
若是赵鞅震怒,赵无恤还会摆出一副为便宜兄长们隐瞒和袒护的弱受模样来。就好比当年面对残忍而贪婪的弟弟象,选择退让,最后却因此名声大扬,赢得了天下的虞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才是春秋君子的生存之道!
他要暗示赵鞅一件事:你放心,我若为宗主,暗算过我的兄长们,依然能活命!
曹公子、吴季札响彻天下的名声,都是这么来的,这时代的人,很吃这一套。
再说了,赵无恤相信,那些裹在麦粉里的人头馒头,已经够让仲信、叔齐二人胆战心惊上很久了。
“只是可惜了几斗上好的麦粉,也罢,就当扔出去打狗了……”
经过昨夜的处置,井的事情得到了较好的解决,既没有失去这个可造之材,给和井关系不错的老班底虞喜、穆夏们一种“君子很念旧情”的印象。
同时,也重新申明了自己“有过必罚,有功必赏”的原则,只是,为了防止这种事情以后再次发生,看来必须制定一些更加严格的军法了。
至于井的姊妹,赵无恤只是顺手为之,将她赎回,是为对井实施“市恩”之举,他一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此外,在组织“瓮中捉鳖”时,成乡兵卒们大半年来的基础训练得到了检验。轻骑士和步卒在虞喜、田贲的带领下,也在山下打了一场漂亮的搜索伏击战。
别看规模很小,但总算是见了血,和没杀过人的新兵从此大不相同,这在他们日后的发展中,将变为宝贵的经验。
嗯,虽然也有一定战损,但那是夜战难免的,这次可要好好给虞喜、田贲一些奖励。
无恤握着锋利的铜削,割着俎上的肉,递送进口中,一边想着,田贲就如同这把利刃,磨得雪亮,做肮脏和攻坚的事情时干净利落。据说他昨夜一共斩首五级,俘获两人,立下了首功。虽然虞喜对他的打法依然颇有微词,然而此人,赵无恤本来就是当做敢死之士来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此时,去往西乡换取人质的众人归来了,他这才得知田贲在回程时干的混账事。
得知消息时,赵无恤手里的铜削一颤,割破了手指,鲜血滴滴答答淌到案几上,薇连忙长跪在席侧,将无恤的伤指含入樱唇中,为无恤吮吸。
在薇面前,无恤怕吓到她,所以强忍着怒意,没有发作,但心里却早就炸了。
“一个个都要反了天不成!?”
等她为自己包扎完后,无恤才拍案而起,他先是自责,然后惋惜,最后是怒不可恕。
他觉得这是自己安排不妥当造成的,所以自责;“市恩”的计划非但没能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反倒烂尾了,所以惋惜。
最后,则是对这种行为天生的愤怒和作呕。
尤其是现在,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田贲依然是一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模样,赵无恤胸中的怒火就蹭蹭往头顶上冒。
对田贲,赵无恤最了解不过,他就像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管他犯了什么事,先打上一顿再讲道理。
“二三子!将他吊起来!”
一向温润和蔼的赵氏君子难得亲自动手,在乡寺院子里用蘸水的鞭子抽了田贲几十下,一下比一下狠,直到打累了,打得田贲血肉模糊,此人却仍然梗着脑袋,一声不吭。
赵无恤喘着气,指着他道:“你可知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田贲却道:“不知!井这厮背叛君子,对吾等也瞒得死死的,是为不忠不义,就该把他戮杀。君子心善,饶他一命,我却不会饶他!非得让他知道教训不可!”
赵无恤扔下了鞭子,叹气道:“你若是有气,回来找井打一架也行,把气撒到了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身上,算何本事?非吾辈男儿所为!”
“何况,你自称忠于我,却不知我的心意,由着性子胡来,坏了我的计划,该杀!该死!”
这一席话,让田贲的血气和醉意都散尽了,自知理亏,想起粟米地里,他在气头上时压在身下的娇躯,颇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田贲知错了,请君子杀了我赎罪罢。”
赵无恤头疼不已,要是真把这货一剑杀了,倒也省事。
经过昨晚的事情证明,田贲这把利剑,刺向别人时,还是很好用的,不过现在看来,却是把双刃剑,也得防着割了自己的手。
他转过身,向堂弟赵广德抱怨道:“田贲这个人,和魏武子很像啊……”
魏武子,也就是魏氏的祖先魏犨chou,勇冠三军,对晋文公重耳忠心耿耿,作为其“爪牙”,跟着他流亡各国。
在一行人途经曹国时,曹共公作为姬姓同宗,非但对重耳十分冷淡,还做出了偷看重耳沐浴的恶心事--因为他听说重耳的肋骨是一连成整块的骈胁。重耳羞愤难当,当时只有曹国大夫及僖负羁雪中送炭,赠送重耳食物与玉璧,重耳感激不已,接受了食物而返还玉璧。
到了重耳回国继位,报复心极强的他,就打着攘夷楚国的名号,发兵攻打曾经侮辱过他,还投靠了楚人的曹国。
破曹之役打得非常艰难,入城后难免要劫掠泄愤,文公通令三军:任何人不得侵犯大夫僖负羁的府邸和族人。但他的车右魏犨chou却犯了禁令,一把火烧了僖负羁的家,还侵犯了他的家眷,按罪当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有能力,却又是个刺头,时不时就出次差错,爪牙难用,伤己伤人,这就是田贲和魏武子的相似之处。
晋文公欲杀之而爱其材,而赵无恤的心思,也是类似的。
但是,田贲对赵无恤的忠心程度,更胜过井、羊舌戎等人,和他最初在厩苑里提拔的班底虞喜、穆夏相仿。平日赵无恤也挺喜欢他的欢脱性格,常带在身边,时不时笑骂一番,踹他几脚,君臣之间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谁知道,他竟然犯下了这种弥天大错!
赵广德知道堂兄有点舍不得杀此人,他倒是觉得,不过是一在野女子而已,何必如此在意?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倒是这些爪牙猛士,可以对待宽容些,否则,如何驱使他们效死?
于是,在无恤处呆了几个月后,已经干练成熟不少的小胖子便劝解道:“请堂兄三思,当日晋文公若杀了魏犨,之后就不会有魏寿余诈降秦国,赚回范武子之事;也没有魏锜射楚共王目,没有魏相绝秦书;更不会有魏绛和戎,不会有魏舒毁车为行的壮举了!”
赵无恤闻言后默然。
“那么,就按律法处置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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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赵无恤通读过的《赵宣子之法》中,强暴之罪,当“城耐”,也就是罚去做修建墙垣等苦活,等同刑徒。
无恤也不由得感慨,自己的这些手下,并不是他设置的npc,而是真真切切的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和臭脾气。
王孙期恪守着家族对赵氏宗主的忠诚;羊舌戎怀揣着复兴羊舌氏的野望;虞喜对窦氏的胖妞感兴趣;穆夏在见到侍女媛时会尴尬脸红;井心疼自家姊妹;田贲也有自己的优点,却还有这让无恤作呕痛恨的一面……
面对不同的事情,他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赵无恤无法彻底操控住他们。就像有时马儿会脱缰乱行,有时你的左手会突然打右手一下……杀死或者砍掉,终归不是好法子。
“我是不是太过心软了?”赵无恤,也反思了自己的一些行事风格。
在此之前,成乡的律令并不明确,主要还是沿用语焉不详的《赵宣子之法》,既治民,又治军,混淆难分。经过井和田贲的事情,赵无恤觉得,是时候专门颁布一批更加严厉的新军法了!
自此以后,他要在众人委质盟誓,向他个人效忠的前提下,以情义和律令为辔绳,尽量让他们和自己的目的保持一致。犹如拉着战车驰骋的驷马,又像使用自如的双臂,正如诗言,“执辔如舞,两骖如手”。
但在此之前,还得先解决这件事。左思右想后,赵无恤让人将井和他的妹妹喊到了乡寺,当着二人的面,宣布了对田贲的处罚……
……
井的妹妹和他一样,讷于言辞,长得温顺娇小,无恤方才已经让薇带她进去沐浴更衣,现在低着头,脸上仍然带着泪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春秋时期,并不像后世那样对女子贞操要求严格,常有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在桑林之中**野合,其家人也听之任之。其中几个著名的野合地点,燕国有菹这块草泽,齐国有乡邑社庙之会,宋国有遍布各地的桑林,还有楚国那浪漫宽广的云梦,都是男女幽会的好去处。
事后,有的人就顺水推舟,正如诗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走个程序,结发为正规夫妻。
但有的,却只是露水鸳鸯,***好后便各自散了,若是刚好中奖生了孩子,夫家还会来认领。这类例子史不绝书,比如楚成王时期的令尹子文,还有叔孙穆子的儿子竖牛,都是野合的私生子。
但强暴的性质又有不同,是难以启齿,对女性极其羞辱之事!无论前世今生,赵无恤都不会原谅。
那少女看到被五花大绑吊在横梁上,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田贲,便咬着嘴唇躲到了井的背后,有些恐惧,但似乎还有些别样的情绪。
赵无恤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也想好了处置的方法。
他诚恳地对井微微一拜道:“这恶贼是我派去的,竟做下了这等错事,罪在我也!实在对不住你们兄妹。”
井一进来就怒视田贲,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此时见赵无恤鞠礼,顿时慌了,连忙拉着妹子伏地跪拜,口称不敢。
赵无恤心里有了谱,他说出了最终的决断:“我已经决定重罚他,他的两司马之职已经被撤销,从今日起,黜为更卒,罚为城耐!”
那少女松了口气,也随着井,再次朝赵无恤伏地而拜,三稽首,感谢他对田贲的责罚。
“二三子,将那贼子带来这边!”
穆夏和几名赵兵揪着田贲,按着他的脖颈,朝井和那少女低头,方才的话田贲都一一听到了,他心虚之余,别着脸不敢抬头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却听赵无恤又对井说道:“田贲万死难辞其咎,但事情总得解决。今日,我以赵氏卿子的身份,以成邑乡宰的职权,愿为田贲之媒,替他向你家提亲。若是愿意,我将以士人淑女之礼嫁之!只愿将此错事变为喜事!”
田贲愕然,看着赵无恤,心中又是感激,又是羞愧难当。
……
在赵无恤斡旋下,事情勉强得到了解决,井虽然还恨着田贲,但赵无恤以主君身份提出这个要求,他若是拒绝,就太不知道好歹了。而且自家妹妹也已经**于这厮,现如今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望能将这事遮掩过去。
赵无恤让人将井的妹妹妥善安置,居瓦屋、食粉食、睡软榻,确保她衣食无忧,如此安抚,也好偿清他心里的自责。
井心中越是恨田贲,就越是感激君子,以士人淑女之礼嫁之!君子能为自己一个犯了过错的野人、更卒做到这种程度,他万死不能报答!
田贲羞愧难当,被松绑后想要请求无恤赐剑,自刎谢罪,却被无恤狠狠瞪了一眼。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先赎完罪过,再自讨不迟,战阵之上,能让你驱死的机会多的是!”
田贲默然,对无恤再三稽首,说愿意娶那少女,好好待她,只是不乐意喊井一声舅兄。
亲事归亲事,田贲和井的处罚可丝毫没有减轻,如此一来,赵无恤驾驭的的两骖两驷,顿时空缺了一半。
赵无恤事后,对赵广德说出了自己如此处置的原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田贲就像一匹良马,犯错一次,我还能捏着鼻子忍他,只因为手下无马可用,还指望骑着他,劈斩更多前方的荆棘。但此马难驯,所以我会用马鞭、铜锥、利剑来驯服。一不服,用马鞭抽打;再不服,就用铜锥刺之;还不服,则用利剑杀之!良驹应该成为主人的坐骑,驯服了就用,驯不服,留着又有何用处?他若是再犯事,我必戮之于市!”
他继续教训赵广德道:“你日后若执掌温县,管着数百臣僚,数万民众,也须记得此法!”
赵广德大受震撼,拱手应诺。
于是,这天晚上,两个伤痕累累的前任两司马就换上了皂衣,成了一对大眼瞪小眼的更卒。他们被赵无恤从居室的软榻上,轰到了铺着干草的茅屋里,在之后一个月内,要干最累的活,服最重的劳役。
当然,必须分开管制,否则,若无赵无恤压着,那少女拉着,俩人可能就会当场拔剑同归于尽。
另一边,羊舌戎以自己是井的举荐人为由,请求同罪处罚。赵无恤先是安抚了他一通,最后还是顺水推舟地将原来归他管的两个卒,减为一个卒,以步兵和辅兵为主。其余的弓矢材士两、骑兵两、亲卫两,则由无恤直辖控制。
办完这件事后,赵无恤也立刻开始完善成乡的一些行政体制,还有对赵兵乡卒们的控制!
他召集乡吏和军吏们说道:“余闻鄙语云,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故军中法令不能不严,乡邑墙垣不能不守,奸佞盗寇不可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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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羊补牢,这就是无恤为此次更制立下的基调。大致分为立军法,严什伍,设亭卫三项。
中国最早的军法,当属夏后启征伐有扈氏时的《甘誓》。
誓者,礼、律、兵书也。而其内容,一方面是宣布征讨对象的罪状,说明战争的性质。
另一方面是对参战将士进行约束,并明示赏罚于先:战场上作战不努力的将士,都要在祭祀社神的“社坛”处以死刑,并且还要连带将家属罚为隶臣妾。
此后,殷周时代例次大战前的动员令,比如《汤誓》《牧誓》《费誓》等,都是临时颁布的军法,申明奖赏。一旦战争结束,就弃之不用,继续玩“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的把戏。
到了春秋时,战前临时生效的军法开始固定下来,比如晋国的《被庐之法》《赵宣子之法》。“逆军旅者与犯师禁者,戮之”,逆军旅即违抗将帅的命令,犯师禁即扰乱军队阵势,凡有上述行为就要受到诛戮。在军法方面,规定了军司马、邑司马、乡司马“制军诘禁”的军事司法权。
但另一方面,这些早期的法律却又把治军和治民混淆了起来,一些律令模糊不清,一些要求语焉不详,在执行时多有不便。所以,赵无恤以从邓飛处找来的一些刑法军律为基础,又征求了王孙期、羊舌戎的建议后,结合后世的见闻,制定了新的军法!
有了父亲赵鞅十年前铸刑鼎,将成文法公布给国人的先例,他这也算不上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于是,在绿草茵茵的打谷场上,当着众兵卒的面,赵无恤颇有些沉重地说道:“约束不明,申令不熟,我之罪也。”
赵无恤养士大半年,让他们每顿能吃饱粟米饭,每天都能尝点粉食,半旬有一餐肉,有衣有褐,免去了冻饿羸弱之苦。多数士卒自然是感恩在心,誓死效忠的,台下顿时出现了一片君忧称辱、君辱臣死的气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便乘热打铁,颁布了新的军法。
“我听说,孙武子在南方为吴王训练兵卒时曾说过:令行禁止,赏罚分明,这是兵家的常法,为将治军的通则。对士卒一定要威严,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听从号令,打仗才能克敌制胜!”
“我今日颁布《成之法》,正所谓不教而杀,谓之虐,在此军法之前所犯的过错,按原来的《赵宣子之法》处置,不重新追究!此后若有再犯,绝不饶恕!”
众士卒齐声应道:“唯!
赵无恤很满意,纪律,是战斗力的保证!
当军法由赵无恤亲自颁布时,众军吏和士卒都竖起了耳朵。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视情节轻重,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重者斩之!”
身上全是鞭痕的田贲也被强令前来打谷场听训,他听得满头大汗,总觉得自己每天都会犯下其中一大半禁令。
比如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
其五: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
尤其是这一条:其九,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
而处罚则是: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重者斩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连串的斩字让田贲头皮发麻,暗道君子宽容念旧情,要是用这军法来办他的罪,十颗脑袋都不够砍!自己以后要吸取教训了,得一直活到战阵上,以大功报答君子。
当听到其七:“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时,前来旁听的成巫肩膀不安地动了动,无恤要他在民间和军中以鬼神强化君子的无上权威,但除此之外,丝毫不许染指!
跟田贲一样,沦为更卒,被处于耐刑处罚,站在最后一排的井也默默听着。
当听闻“其十二: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於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时,面色苍白,比起田贲那好得更快的皮肉鞭伤,他挨的大杖可要难熬得多。
当听到其十六:“主掌钱粮者,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谓弊军”时,计侨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虞喜则默默记下了和自己最相关的第十七条: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
《成之法》,是专门针对士卒的军法,一共十七禁五十四条,视情节轻重,轻者罚甲罚粟,中者杖责,重者斩之!士卒们再也不敢随意处之,而是带着畏惧之心,彻底服从于君子的威仪和禁令。
“火烈,故人不敢蹈之,水柔,故亵玩者多溺!宽则济之以猛,待士卒有了畏惧之心,再加之以宽!”
本着“权不集于一人之手”的思路,赵无恤取消了乡司马同时也执掌军法的权力,转而设立了两个新职位:乡右士师,乡左士师。
二士师以右为尊,右士师掌军法,由王孙期担任。负责民间盗寇诉讼一事的左士师暂时空缺,因为赵无恤尴尬地发现,自己手下还真没什么法律人才。心想着,要不要把泮宫的邓飛忽悠过来做,不过这一小小乡吏的职位,比起庶子大夫籍秦的幕僚更加不如,他或许不会乐意。
幸好地小人寡,诉讼之事,半个月才会碰上一桩,赵无恤干脆自己来审了。也算历练一下,为日后治理更大的邑、县时,制定更规范的民间律法做准备。
而在地方建制上,赵无恤也有动作。他改变了成乡以往的五家为邻,五邻为里,族长既是里胥的传统。将里闾中和大宗关系疏远的小家小户们改为什伍制,设伍长、什长,一般就由兵卒里的土著伍长们直接担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一来,什伍就可以绕过族长,直接向乡司徒、乡司马,甚至是赵无恤负责。也顺便以防备奸人盗寇为由,从而将各里族长的权力悄悄削弱了。
当然,像后世商鞅那种,严令大族分家为小户,否则重罚的做法,他现在还不能做。时机,尚未成熟,只能暗中鼓励……
此外,地方的什长伍长们要管好自己的家人和邻居,叮嘱他们,前往其他乡邑集市时,也不得泄露成乡事务,若是犯罪,全伍全什都要受到一定牵连。
成乡的国人们,还每人都发到了一块小桑木牌,上面写着着每人的名字、年龄、甚至是外貌特征。君子要求各自贴身带好,进出成乡,要以此为凭证,丢失损毁,要在乡司徒和乡三老处注销补办。
至于野人和氓隶,在无恤到来之前,他们本来就是被束缚在土地上的社会底层,没有随意进出乡中墙垣的权力。对此,赵无恤暂时不想做什么改变。
如此一来,基本就将全乡两千多人控制住了。
这灵感还是来源于后世秦国的什伍连坐制度,和隋唐的“大索貌阅”,但稍微温和一些。物极必反,赵无恤也不想搞特务统治,更不想让依然保持淳朴的国人们变为以邻为壑,喜好告发的奸民。
而烧制瓷器的匠作坊那边,虽然目前还没太多成果,但赵无恤早已未雨绸缪,规定工匠们在成乡之内,还可以活动,但成乡之外,则一步不得踏出!匠作坊内也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否则按谍罪处置!
这要是放后世,可能会引起抱怨,但在春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正常的事。赵无恤也不由得感慨,他在大肆更改春秋时代的一些制度时,也从“工商食官”这一“腐朽体制”中获得了不少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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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感谢各位的建议,一些情节七月以后会规避的,上一章的军法有修改,每一条分为三个不同轻重等级:轻者罚粟、罚甲,中者杖责、耐刑,重者斩首,由君子授权右士师判罚。
……
庐舍的地位也被无恤增强,改称为“亭”,亭设亭长、求盗、亭卒,负责道路的盘查和治安。在周边的各个亭舍,乡中的各个里闾,都要严格检查往来行人的身份。如果有外来人而亭长、里胥没有及时盘问和制止,都要定罪。
若是截住了陌生的外地人,要先送到乡寺,盘问他们是谁派来的。若是号称走亲访友的人,就先妥善安排其住在乡寺或亭舍,他们想要会见兄弟朋友,就替他们传呼召来,不能让他们自行进入乡中里巷,到处乱窜。
乡门的几处入口还养了几条狗,其中最为高大威风的,还属小童敖养的那头中山狄犬。它浑身黝黑,仿佛黑夜里的影子,唯独脖颈下有一道月牙形的白纹。此犬对外人凶狠,见了无恤和薇,却像是一头撒娇的宠物,俩人都喜欢逗弄它,这畜生俨然成了成乡的犬中之王。
井虽然得到了赵无恤的宽恕,但他的这一经历仿佛给自己染上了污点,每天埋着头做着城耐之类的苦活。和他关系友善的虞喜、穆夏和几位两司马虽然还待他如初,可另外一些人则离他疏远了些,不时还会对他加以鄙夷的目光。
至于田贲,最初仗着资历老,本事高,连负责管束他的两司马也要让他几分。然而自从军法颁布后,他顿时老实了不少,可也没人敢拿他当一普通更卒对待。
在做了几日加固墙垣,挑担肥田的活计后,两人又被乡司徒窦彭祖叫到了一起,说是要跟着众人去十多里外的山上。
“采石?窦……乡司徒,这是要做甚?”以前的田贲目中无人,都敢大刺刺地拍窦彭祖的肩膀,可现如今却老实了不少,改尊称他“乡司徒”了。
窦彭祖知道此人是君子爱将,现在虽然暂时受了惩处,但保不准日后又升上来,也不敢拿大,而是把缘由细细说了。
原来,随着夏粟播种完毕,国人经过了几日歇息,赵无恤一直念念不忘的陶窑,又再次开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上一次烧制失败,是因为窑温不够高。这次他亲自巡视匠工坊时,看到陶匠们将普通的木柴先烧制成木炭,一根一根地往窑里码,但烧出来的陶器虽然较以前又有了些进步,但还是不能让无恤满意。
而且用木炭来烧,也不是长久之法,因为成乡山多土薄,森林本就不茂盛。树木有固土保地的功效,平日乡民们拾捡来烧火做饭还勉强够用,若是再大量砍伐用于烧制陶瓷,一山的树木尽去后的后果,不但赵无恤知道,连计侨、王孙期等人都清楚无比,已经有过几次进谏。
对林木的保护,先秦时代的人们已经有了足够的重视,特别是晋国,已经经历过一次都城旧绛周边环境恶化,不得不迁都新田的历史。
《周书》有规定,“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长”,已经开始提倡合理砍伐合理利用,不违天时。“堕山”,也就是伐尽一山树木,被认为是一邑之主绝不应该做的事情。
何况,回想起后世家乡甘陕水土流失的恶果和惨象,赵无恤也心有余悸,而从遥远的霍山、吕梁等地购买木材和木炭,又会加大瓷器的成本。
再说了,晋国地处山西,本身就就坐在一个大宝库上面啊,只是还无人发觉利用罢了。
于是赵无恤唤来计侨、窦彭祖和当地长者询问后,得知他想要的那种东西,附近的山中的确是有的!
还是桑羊翁则提供了一条线索:“成乡之山,其阳有少许赤铜,但深埋于土,无法掘出。其阴多石涅,通体黝黑,若以草燃之,则烟腾火发,和君子所说,点火即燃的煤炭似乎有些相似。”
赵无恤听罢眼前一亮,桑羊翁所说的,应该就是露出地表的煤层。
“那地方远么?”
“不远,只需走三个时辰山路,一天一夜便可来回。”
赵无恤也想起来了,自己来成乡时,的确远眺望见黑黝黝的山体,当时还以为是黑色的石头,却不知是如此宝贝。它们被当地人称为石涅,许多裸露在外,随着风吹滚落到山下道旁,被当地的居民当石头丢到一旁,很少有人意识到这是效率惊人的燃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当即下令道:“将陶窑先停工,再琢磨一下釉的成分,乡司徒寻几个熟悉山路的民众,带上一两更卒,备齐工具,去山上开采露天的石涅,余自有大用!”
于是就有了窦彭祖招来井、田贲等人的举动,听说是君子需要,田贲带着立功赎罪的想法,捋着袖子干劲十足,和众人背着竹篓,扛着锄、铜锸上山去了,井一直卯着和田贲较劲的心思,也不甘落后。
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宿,第二天午后,数十名更卒和野人背着竹篓,运回来几百块黑漆漆的东西,正是石涅,堆叠起来高过了门楣。
赵无恤闻讯后前来观看,也不理会腆着笑脸邀功的田贲,拿起一块“石涅”,发现果然是前世的煤炭,掂量几下,发觉足足有三四斤重。
他大喜过望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一旦烧起来,烧窑可以达到千三百,千四百度,可比木柴和木炭产生的温度高多了!”
“温度?千三百,千四百?”计侨和鲁陶翁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又是君子的什么奇思妙想么?
先秦时还没有一个标准的温度概念,只能靠巧匠肉眼观察火焰颜色,来判断温度的高低,以及窑、炉内气氛。
正所谓:“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气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在炉中加入铜和锡而进行熔化,首先熔化挥发的是那些不纯杂物,它们的燃烧呈现“黑浊”焰色;然后,熔点较低的锡和硫熔化并挥发,呈现“黄白”焰色;随炉温升高,铜熔化并挥发,铜与锡成为青铜合金,呈现“青白”颜色,进而炉火纯青,便可开炉铸造。
火候观察法,不独可以用在冶炼铸造上,也被陶匠沿用。
于是,赵无恤又只能顺便给两人科普了一下“温度”的概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谓温度,就是描述一个东西的冷热程度,水结成冰,是零度,水沸腾而起成为汽,是佰度;故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之寒、鱼鳖之藏也。”
鲁陶翁恍然大悟,而俨然已经被赵无恤培养成半个数学家的计侨,则连忙在简牍上记下,琢磨开了。
如今,一切具备,东风已至,但先吹来的却是一场淫雨霏霏,纵然赵无恤急着烧制瓷器,这大雨天的也没法施展,也只能悻悻作罢。
随着夏雨涟涟,时间一转眼便到了六月中旬,春种的粟米已经开始由青变黄,夏种的嫩绿粟苗却尚未开始结实。
这一天,乌云初散,赵无恤正和鲁陶翁和成巫商议着,挑个好日子,再次开窑烧制陶器,一鼓作气研制成功。就在这时,守在门外的小童敖却来通报,说是下宫有使者来成乡了。
“下宫使者?”
赵无恤心中一动,连忙让人进门,只见来者正是穿着皂衣的竖人宽,他此行负责给无恤传达一个消息。
赵鞅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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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代田法与肥田、灌溉之术,真的能将粮食亩产从一石增加到一石半!?”
下宫侧殿之内,远行方归的赵鞅坐于案后,他头戴巍峨高冠,衣黑绶赤,左手捋着美须,右手捧着竹卷,一对虎目盯着长坐在面前的赵无恤看,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已经不知道是赵鞅第几次诧异地提高音量了。
赵无恤施施然地鞠礼道:“禀父亲,这是小麦的产量,粟米刚刚种下不到两月,还不得而知,而且恐怕要一整年的试种之后,才能证明此法并不会过分损耗地力。”
将父子二人隔开的案几上,还堆得好几卷简册,都是赵无恤献上的施政报告,其中有代田法、磨坊、麦粉货殖、鼓励生育、地方什伍制、设置亭舍等方略。
每一条都发挥了上次“谏从死”疏的严谨和缜密,如何实行,在成乡的效果如何,都罗列其上。
而且赵鞅注意到,其中很大部分是无恤亲笔所写,他的字总算是能看了,看来是费了不少时间来苦练的。
成乡送来的麦粉做成的食物,赵鞅已经品尝过了,味道极佳,自此他便渐渐舍弃了难嚼的粟米饭,改以粉食为主食。
而一个月来,成乡凭借麦粉获得利润的明细账目,虽然赵无恤没有递上来,但家宰尹铎等人也对赵鞅通报过,其利至少十余倍,已经将下宫大夫们家里的粟米兑换近四分之一!
至于他分利于国人,鼓励生育的政令,和赵景子扩大赵氏田亩的举措相似,都是舍弃一定的利益,收买民心之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鞅赞道:“善,由此观之,你这大半年间,将成乡治理得很是不错。”
赵无恤谦虚地垂首而拜道:“父亲谬赞了,都是无恤手下的一批贤士,如王孙、计侨等人的筹划,无恤,只是放开手脚让他们去做而已。”
“也望父亲能酌情挑选适合的举措,推广到我赵氏各领邑,若能如此,便可以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而民留处!”
赵无恤向赵鞅公开了那些可行的经济措施和部分外围技术,至于陶瓷、新军法等,他以尚不成熟为由,并未献上。这既是事实,也是无恤留下的后手,甚至是赵鞅安排的监督者王孙期那边,他也用这借口,打好了招呼。
这些举措里,代田法一如无恤所言,还需要等夏粟收获以后才能判断是否会伤地力。而减十一税为二十税一的政策,以赵氏目前的经济,还无法做到。比起见效慢的收拢民心,确保府库充实粟支三年,税赋兵甲够用,是赵鞅的底线。
也只有无恤这种靠麦粉货殖大赚特赚的人,才敢一下子将步子迈这么大。
自家儿子的产业,赵鞅也不好意思强取豪夺,只是提出,要让下宫一些匠人前往成乡,学习磨坊、龙骨水车等机巧之物。这个赵无恤倒是很赞同,只靠他一个成乡的人口和经济基数,再苦一百年,也没法让赵氏的力量强大起来。
但他也特别强调,一定要管好匠人们的嘴巴,以其家人为人质,将这些作为赵氏的梓秘加以保护。还要同时设置亭舍,严加管制经过领地的人,把赵氏打成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防止敌方渗透。
这些方略让赵鞅欣喜不已,他发现,自己这个庶子竟然有管仲一般的才干。可以让仓库满溢,谷不可胜食,商贾往来于道,而国人乐于教化,乡邑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赵无恤谦虚地将功劳推给了计侨、桑羊翁,甚至是子贡等人,可即便那样,也有用人之能。赵鞅一直认为,主君没必要样样都精通,但必须学会在不同的职位上任命不同的人才,让他们各司其职,犹如拉动马车的骖驷。
赵鞅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要是给他一个万户大县,他会做出怎样的成绩?
会不会和管仲为齐桓公治国一般,可以通货积财,富国强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赵鞅还是压下了这种心思,主君言必有信,之前说好了要到冬至上计后再见分晓,若是提前拙拔无恤,其他儿子恐怕会有不服。
说到这里,他就想起了王孙期昨日的上书,还有家臣傅叟的报告。对于之前发生在成乡的“盗寇”一事,赵鞅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对另外两个儿子大失所望。
也罢,同一颗枣树上,还会同时长出饱满的好枣和裂枣来。好在自己的长子仁孝敦厚,庶子又极其能干,若是日后以伯鲁为宗正,管理族人,以无恤为家主,继承卿位,统辖领地。这样一来,既能家门宁静,又可让赵氏兴盛……
但这一番计划,赵鞅依然隐藏在心里,毕竟他还需要继续对无恤加以观察。因为他见多识广,知道有些人,偏偏是治理一百户之乡可以做得极好,一旦范围扩大到千室之邑,万户之县,就会不知所措,把善政变成恶政。
赵鞅的集权战略已经开始逐步实施,下宫周边已经彻底掌控在几个儿子手中。随后要向外扩展,把世代传承,统治县邑多年的氏族替换为三年一任,随时可以罢免的官吏。
另一方面,他的重点是建设北方重镇晋阳。赵氏的领地太分散了!而且赵鞅意识到,自从羊舌、祁两氏覆灭,领地被瓜分后,在国内拓土已经极其艰难。可北方面对诸多戎狄,大有可为。不过他觉得,现在和赵无恤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他也不一定能够领会自己的深意。
何况,这也是赵鞅暗自准备的,对儿子们的最后一项考验!眼光,一个家主需要长远的眼光,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家族的扩张和未来将走向何处。
在无恤的请求下,赵鞅还同意了他离开下宫时,可以去府库选一些兵甲戈矛等武备,去厩苑挑些良马补充军用,并带些不同类型的匠人回去。
在结束了对无恤治乡的考察后,赵鞅又说道:“晋阳县大夫董安于下月将会回来述职,到时候,也将你的这些方略交予他瞧瞧,其中合适的,余便会在晋阳先实行。”
“董子要回来了?”赵无恤有些惊喜。
对于赵鞅以及此时的赵氏而言,董安于的地位与作用都是首屈一指的,堪称第一谋臣。
当年晋国史官董狐以秉笔直书,记录下了“赵盾弑其君”而闻名诸侯,他大概没想到,他的后代董安于,却成了赵氏的死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董安于从赵景子时代,就为赵氏服务,他不但才干优异,而且忠心耿耿。他比赵鞅年长十岁,行冠后便带着董氏世代相传的笔削,被赵景子提拔,担任赵氏家族的“秉笔”之职位,撰写文告政令。不但才华卓著,而且其义从此闻名于诸卿之间。
到了他壮年时期,被赵鞅相中,担任家司马之职,负责赵氏之兵的军法工作。不但举荐了许多可以作为“股肱之臣”的猛士,如邮无正等,还秉公执法,将族兵治理得秩序井然。
年长之后,董安于换下戎装甲胄,穿上宽衣博带的朝服,担任家宰的职务,使赵氏的民众没有二心。赵无恤在半年多前,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见到国人们对赵氏的忠心和拥戴,就是董安于的功劳!
而现如今,他又以年过五旬之龄,北上晋阳,为赵鞅经营这个新征服的北方重镇。修筑城池,开垦土地,招揽民众,防御戎狄盗寇。
这样全能的才干,这样的履历和业绩,自然奠定了董安于在赵氏家臣中无与伦比的地位。
董安于要回来,这感情好,对这个人,赵无恤也很想见上一面。毕竟无恤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北方的大县晋阳,搞好和他的关系,是十分必要的。
而另一方面,和无恤关系日益亲善的张孟谈也曾说过,平生最仰慕的就是董安于。张孟谈性缓,故常佩弦以自急,据说这就是效仿董安于所为。
若是可能,到时候无恤少不得要为张孟谈引荐一下。
但是,如果无恤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董安于的下场,似乎不太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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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是最后一章公众章节,明天,《春秋我为王》,上架!
……
在原本的历史上,董安于因为治家有方,谋略无双,被晋卿知跞深深忌惮。
于是在六卿之乱的最初阶段,赵氏处于劣势,有求于知氏时,知跞便强令赵简子将董安于杀死,函其首献之,才同意帮助赵氏洗去“首祸者”的罪名。
赵简子重情义,自然无法下手,可董安于为了赵氏安危,竟然主动自缢而死。赵简子大悲,按照遗言将他陈尸于市,满足了知氏,战后才把董安于灵位配享赵氏宗庙,直到后世依然保留这个传统。
所以赵无恤对董安于的最初印象,就是前世在某处赵氏祠堂里见到的那尊泥塑文臣像。
谁料,辗转两千五百年时光后,他居然能见到其真人。
这也是一出极大的悲剧和遗憾,不知道这一世,无恤能否挽回?
父子二人数月未见,在交待完公事情后,赵无恤的心情一下子有些忐忑起来,欲言又止。
他当然知道,赵鞅这次可不是单独归来的,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乐氏女,也一起来了下宫。虽然赵鞅曾在信中说此女“可为良配”,但赵无恤不亲自过目,总觉得不太踏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赵鞅却不急不缓,竟然先对赵无恤说起了自己南下勤王的事迹来,无恤只能按捺住心神,耐心地听着。
成周的战事,剪不断理还乱,简直就是一团麻,归根结底,还是得追溯到十多年前的那场王室内战。
作为那次战争的亲历者,赵鞅叹了口气道:“事情,还得从王子朝之乱说起。”
当年,周室难得一出的英明之君周景王认为,自己的太子王子猛生性懦弱,缺少威仪,而庶长子王子朝却有勇有谋,有王者风范。于是周景王便欲废王子猛而立王子朝。
但他的这一计划遭到了实权卿士刘、单二族的反对,认为王位传嫡不传贤,若是乱序,恐怕会重演周幽王废平王而立伯服的骊山之难。
到了周景王二十五年夏,天子终于下定决心,欲发动政变除去单、刘二卿,更立太子之位,但未及发难就心脏病突发而死,死前传位王子朝。
然而单、刘二卿违景王遗诏,刺杀顾命大臣,立王子猛为王。而另一边,颇有贤名和才干的王子朝则在尹、甘、召诸卿大夫的支持下,也称了王。
自此,周王室东西两王并立,互相攻杀,数年不决。
在当时,周王室的实力是连一个中等诸侯国都不如了,这样的战争,在大国看来几乎是小打小闹。但双方积怨已久,打得如火如荼,战斗虽不宏大却极其惨烈。胜败多次转换、兴衰易手,弄得外人眼花缭乱。
当时晋国作为诸侯之伯长,诸姬里的老大哥,闻周室大乱,自然要干涉。晋国内部六卿专权,早些年晋文公、晋悼公那点将周室一系取而代之的心思,也早就没有了,只能尽力扶持,过一天算一天。
那么问题来了,该支持哪个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出现了两个周天子,双方都来寻求支援,都声称自己是正宗,对方是违法的,晋国方面也感到为难。
最后,晋国派了大夫士景伯范氏小宗去王城来裁决这件“正统”之争。且不说让诸侯大夫审理判决天子合法与否,本身就是前所未有的大笑话。何况,明眼人只要知道,晋卿范鞅和周卿刘氏之间的密切关系,结果自然就注定了。
最后,果然是王子朝败诉,被晋国视为叛逆,遣大夫知跞、赵鞅、籍谈率兵入周镇压。王子朝那点兵力在晋国攻击下,自然是土崩瓦解,周王匄gai重回王城,至此,王子朝之乱初步平定。
成王败寇,王子朝带着召氏、毛氏、尹氏之族奔楚。他们还将宗周的大部分典籍一并带到了楚国,这是整个春秋时期最大的一次文化转移。这批从殷商时代就流传下来的典籍,无疑灌溉了楚国的文化,培养出了两百年后灿烂的楚辞和海量楚简,周史官老子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不知所踪的。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王子朝跑到了南方后,居于方城一带。三年前,楚国被吴师攻破都城,举国大乱,自保不暇,也无法庇护王子朝。于是周王室便乘机派刺客将王子朝杀害,这一举动,又引发了新一轮的叛乱。
王子朝在周室名声太好,党羽太多,十年之后还潜伏了不少。去年年夏天,周大夫儋翩率领王子朝余党作乱,这次他们勾结郑国夹击王畿ji,内战零零星星打到了去年十二月,甚至将天子赶离了王城。
事已至此,指望他们自己理顺家里的事情是不可能了,晋国只得再次发兵,范鞅、赵鞅、魏驹三卿南下勤王。在他们的支持下,四月,单、刘二卿在穷谷打败了叛党,局势有所扭转,所以赵鞅才得以归来。
最后,赵鞅感叹道:“周室衰矣,天子已卑,正如诗言,周宗既灭,靡所止戾,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兄弟相争,不可不慎……”
他似乎是在暗暗告诫赵无恤,不要兄弟相争太过,酿成周室二十年大乱的悲剧。
说罢,赵鞅忽地从席上站了起来,虎目直视无恤,语气变得冰冷:“你告诉为父,半月前成乡遭遇盗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实话实话,自然有我为你做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知道,今天的这场对话,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他按着之前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装作懵懂地回答道:“真只是一群胆大的小盗寇而已,无恤已经将其尽数击溃斩杀,头颅悬于乡寺,震慑宵小!”
赵鞅目光慢慢变得温和,仿佛长出了一口气,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庶子无恤不仅颇有才干,且还存留着孝悌之心,还会为他两个不争气的哥哥隐瞒。
如此一来,赵鞅就彻底将仲信和叔齐从世子人选中筛除掉了,他再次告诫无恤道:“如此便好,诗言,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汝需谨记!”
至此,那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赵无恤也松了口气,在这位虎一般的卿士面前演戏,还真不太容易。不过如此一来,只要赵鞅在一天,两个猪头哥哥就再也不敢来招惹自己了。
却又听赵鞅玩味地笑道:“公事已了,就轮到私事了,你去与乐氏的淑女见上一面罢,她就在鹿苑,与你阿姊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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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出了正殿,赵无恤脚步匆匆,刚拐下回廊,却正好又和赶来向赵鞅述职的家宰尹铎、大夫傅叟、司马邮无正三人撞了个正着。
无奈,他又只能停下向三位重要家臣行礼问好,口称“小子”。
三人对无恤这谦逊的态度十分满意,他治理成乡至于小康的美名,随着豆腐、粉食等物在下宫风靡,早已闻名遐迩。虽然家臣中暂时还没人敢公开出面上书赵鞅,请立无恤为世子,但也已经有少部分士大夫开始暗中倾向于他。
无恤相信,照这样发展下去,只需要几年时间,便能汇聚成一股洪流,成为不可抗拒的舆情,压倒反对者的意见。
他可不是王子朝,他会让自己慢慢积累,获得绝对压倒性的力量。
比如面前这三人,赵无恤觉得,都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他们三人也是董安于为赵鞅招揽培养的人才。尹铎的治民,傅叟的谋略,邮无正的知兵,可以说是拉着下宫前行的三驾马车。
不过,其中态度最亲切,对赵无恤最有支持倾向的,是邮无正,尹铎和傅叟还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意图。
据说,这次赵鞅南下,还带回来了不少新的人才,但无恤已经没时间去一一见过,辞别三位大夫后,他还有要紧事要去做。
去和未婚妻见上一面……
春秋时讲究礼节,但除了鲁国之外,其余诸侯对女性却没有后世那么苛刻死板。比如在民风开放的郑国,贵族的年轻男女结伴出游司空见惯,正如诗言:“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郑子产还曾为一位大夫之女举办过走台式的公开择婿。
而卫国,更是有桑间濮上之地,“男女亦于此聚会嬉戏,声色生焉”的淫靡风气。
宋国的国人性格虽然固执了点,但对自家的女人却一点不保守:他们的祖先殷人本来就女权极重,早在武丁之时,就有披挂上阵,和夫君一同征伐羌方鬼方,还获得了不少封地的女将军妇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甚至,武王伐商时的《牧誓》一篇宣称,帝辛的罪名是放任妲己“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其实也是殷人女权强于周人的一种体现
这种风气至今仍在宋都商丘有遗存,子姓贵族女子们抛头露面,甚至出国游历,与未嫁的夫君见见面,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何况,乐氏女此次前来晋国,可是有正当理由的。
说起来让人哀怜,乐祁身陷囹圄,家中的长子懦弱无能,不敢前来探望搭救,就只能将这重任压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虽然无恤对包办婚姻仍然有些抵触,可面对这样一个纯纯孝女,却也讨厌不起来。
她似乎叫“乐灵子”——来自乐氏,被家人称为“灵”的子姓少女。
赵鞅对她的评价很高,溢美之词不绝于口,似乎对这个未来的“儿媳”相当满意。据说赵鞅在南方染上了头痛病,几欲昏厥,还是灵子开出药方治好的,看来此女还颇通医术。
唉,但愿自己与她能合得来吧……
无恤感觉脚步有点飘,这感觉,绝不是约会,反倒有些像相亲。更让人尴尬的是,一会还有姐姐季嬴在场,不知为何,赵无恤竟然有些心虚,他暗暗祈求,千万别演变成修罗场啊。
下宫的格局没什么变化,倒是人心变了些,一路上衣纨履丝的女婢捧物而趋行,见到无恤后,都恭恭敬敬的,再也没了他穿越之初那种外敬内鄙的心思。
但也有例外,无恤刚踏上鹿苑的草坪,就差点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年轻虞人蒙着头撞到。
赵无恤闪到一边,一把又将他拉过回来,训斥道:“如此慌张作甚!”
他现在话一出口,也带上了些上位者的威仪,吓得那虞人连忙跪地稽首,口不择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人死罪,死罪,君子,生了,要生了……”
“什么要生了?”赵无恤奇怪不已。
“正是君子半年前捕获的白麋,它生产困难,兽人也想不出办法,君女便让我去寻个带下医来。”
赵无恤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去岁冬狩时献给赵鞅的那头白色麋鹿,它已经作为赵氏的祥瑞,供养在这鹿苑里。众人巴不得它能产下新的白麋,但麋鹿的自然繁殖力很低,雌鹿的怀孕期超过九个月,每胎产只一仔,所以极其金贵。
虞人是看护苑囿的皂吏,而兽人,当然不是什么半人类魔法生物,而是春秋时管理野兽的小吏名称,相当于兼职兽医。
姐姐也是病急乱投医,专门医治野兽的兽人都没办法,去找为人接生的带下医,又能顶什么用处?
赵无恤放那虞人离开后,自行进了鹿苑,这里气氛果然十分紧张和慌乱。不说赵氏将白麋当成自家兴旺的祥瑞,就说君女季嬴,对它也是极为宠爱,这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还了得,所以也无人注意到无恤走近。
无恤见前方的花圃和蔓草从里围了一圈人,虞人和侍婢们急得干跺脚,兽人满头大汗,季嬴也揪着红色的衣角,颦眉观看。
走近后,无恤却听到一个陌生女子声音说道:“都退后些,你们吓着它了……”
她的口音不像是晋国人,反倒像乐祁、陈寅的宋地口音,如同潺潺流淌的泗水河,温润而柔和,却又坚定不移地向前。
众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服从了,他们稍稍后退了些。季嬴回头瞧见了赵无恤,便惊喜地伸手唤他过来,又鼓着腮比了比噤声的姿势,无恤瞧见她绝美的脸上带着泪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麋鹿难产,兽人也无可奈何,幸好有她在……”说道这里,季嬴含泪的眼神不由得有了一丝颤动。
“她?”无恤凑过去一瞧,只见被围在中间的,是卧倒在地,虚弱无比的白色雌麋,身旁还有一位跪坐在蔓草从中,伸手安抚它的绿衣少女。
少女背对着无恤,身形纤细窈窕,长长的乌发垂在背上,束着淡黄色的锦带。她抚摸着白麋的脖颈上的绒毛,口中温柔细语,似乎在宽慰它的痛苦,又像是在为它鼓劲。
“再加把劲,勉之,勉之……”
她一边说着,也不嫌脏,伸出白皙细腻的手为麋鹿助产。
白麋似乎听懂了它的话,每每悲鸣几声,便努力挣扎一通。反复几次后,居然真的产下了湿漉漉的,沾满血丝的幼崽,它蜷缩在蔓草从中呦呦鹿鸣,惹得季嬴掩着口,喜极而泣。
“铜削。”少女将手伸了回来,声音短促,不容置疑。
那只手正好朝向无恤的方向,他微微一愣,随即摸出了贴身携带的半尺短削,轻轻地将削柄放在她的手心。
两手轻轻相触,但女子也不回头,她小心而准确地割断了白麋的脐带,让这位初产后没了半分气力的母亲得以站立起来。
新生的幼崽可怜巴巴地卧在地上,四肢柔软无力,也拼命想站起来。而白麋只是温柔地在旁看着,时不时伸出头过去用舌头舔舐它身上残留的羊水和胎膜,以示鼓励。
季嬴有些不忍,想让人过去帮助小鹿,却被那女子伸手阻止了:“不要去,得让它自己起来,否则一生都无法站直奔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嬴看了一眼无恤,见弟弟也对她点头,便只能揪心地看着小麋鹿艰难地在原地扑腾,倒了又起,起了又倒。
生命就在这一次次的跌倒中变得坚韧无比。
终于,当小麋鹿跌跌撞撞地起身,跟在白麋身后慢慢走动时,众人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欢呼。
这里许多花卉都是季嬴在春日时亲自种下的,如今正是夏末璀璨之时,而中央的那一朵更是格外绚丽——她是着红色深衣的花中女王,正抚着胸口,面色欣喜,笑容足以倾国倾城。
花丛外则是疯长的蔓草,绿衣黄锦的少女立于其中,见事已毕,她也吁了一口气,转过身来,与赵无恤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清澄明亮。
她比无恤矮了半个头,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手上沾了污迹和血,却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干净。
她应该是那种面对淋漓鲜血,也不会眨一下眼的坚强女子,也有舔犊情深的温柔母性。
赵无恤的心里不由得一颤,随即浮现了一首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半个时辰后,鹿苑旁的居室内,赵无恤和姐姐季嬴相对而坐,各自捧着一盏浆水,两人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气氛一时间有些沉寂。
要是放在半年前,绝不可能这样,那时候赵无恤会讲着他包装过的各种前世小故事,逗得季嬴咯咯直笑。
最后还是季嬴打开了话匣,说无恤小半年不见,长高了不少,前些时日送去的夏衣是否合身?就要入秋,是是否需要缝制新的衣物。又抱怨说,他离着下宫只有几十里路,也不常回来看看。
她颇有些埋怨地说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赵无恤只能向季嬴赔罪,无奈地说这半年来实在有些忙了,渐渐地,他也放松了下来,恢复了半年前和姐姐的说说笑笑。赞她越发美貌,夸她的夏衣合身,一边又说起了治理成乡过程中,发生的那些趣事。
都是些季嬴关心的东西,比如甜饼和饵糕的制作流程,蹴鞠比赛时的热闹非凡。而其中令人烦恼和不快的事,则被赵无恤无声地跳了过去。
那些肮脏的,鲜血淋漓的事情,他会挡在季嬴前面,坦然受之,不希望让她瞥见一丝一毫!
果然,在无恤绘声绘色地讲述下,季嬴再次巧笑倩兮,她说道:“听你一说,这成乡的确和我一年多前路过时大不相同了,若是有机会,倒是要去瞧瞧,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焉能有假?随时恭候阿姊光临。”
谁想,季嬴却掩着唇意味深长地说道:“到时候我也要看看,你屋内的美人是何模样,能让吾弟忘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闻言干笑了一声,心道肯定是侍女媛将薇的事情告诉了季嬴,哼,看我不赶紧将你嫁了。
却听季嬴又叹了口气道:“男不言内,女不言外,你在成乡做的大事,我不能置喙,只是嘱咐你把握好内室的分寸,灵子十分不错,你可是有福了……”
季嬴很少对其他女子生出佩服之意,比如对韩氏女,虽然是闺蜜,但却很看不上她的眼界和见识。
但乐灵子,却让季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这种又怨愤又欣慰的情绪,季嬴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最后又像是试探,又像是取笑似地问无恤:“对你未来的少君,可还满意?”
赵无恤细细一想,俗言道,窥一斑而知全豹,通过方才的事情,便看得出乐灵子的性格:在麋鹿难产,众人慌乱时,她却临危不乱,处事冷静。有仁善之心,还敢于担当,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是个极佳的少君人选。
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贵族婚约里错综复杂的政治利益因素。宋国乐氏,乃是殷商子姓后裔,身份高贵,对曾经世代做商帝御者的赵氏,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而且,他们的实力也十分强大,可不是一般的破落小族。
当今天下诸侯里,卿族擅权是常态,晋国的力量,大概被分成了六分半,六卿各占其一,剩下的半成,在国君手里。
宋国则不同,“诸侯唯宋尊其君”,宋公大概拥有国内力量的一半,而另一半,则被“戴族”,也就是宋戴公之公族乐氏和皇氏均分。
宋乃千乘之国,乐氏的力量,也有驷车二百乘,常备的甲兵五千人!虽然不如赵氏,但放在泗上,也是举足轻重的力量。
有了这重关系,再加上乐灵子方才的举止给了无恤不小的震撼,这比起他之前的期待,已经高出许多。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也有些明白了,为何赵鞅会觉得乐灵子“可为良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赵无恤面对季嬴的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心虚,也不知道是何缘故,一时间竟无法回答。
正在这时,却见前去洗盥手上污血的乐灵子也回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物,但还是绿底的深衣广袖,面纱已经取下,只见她垂着眼,螓首蛾眉,模样秀丽俊俏。虽然不是季嬴这种有倾国容颜,一眼就让人惊艳的女子,但却十分耐看,这让无恤松了口气。
大概是男性本能作祟,他当然希望有一个又美貌又贤惠的妻子,不是谁都能当齐宣王,受得了无盐女。
而最让他难忘的,还是乐灵子的那对明眸。季嬴的眼睛是调皮的杏眼,薇的眼睛是妩媚的大眼,而灵子的眼睛,则是清扬婉兮的干净。
从她的礼仪举止中,能看得出有极好的家教,向无恤、季嬴行曲身礼,口称君子、君女。
无恤和季嬴都礼貌地回礼,随后三人分席而坐,平时能言善谈的赵无恤感觉,刚刚才和姐姐打开的话匣又关上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觉得这气氛还是有点不对头。
他连忙拍了拍手,让竖人和女婢端来飨食,算是为灵子接风洗尘之宴,顺便利用“食不言”的礼节转移尴尬。
季嬴喜好滋味,鹿苑这边的燕飨虽然简单却又不简陋,鼎、簋中的各色美食清雅而可口,其中还有不少利用新原料麦粉做的粉食。
但整个燕飨中,无恤发现,乐灵子仅仅是勉强动了几箸匕。虽然吃的不多,但却一直礼貌地等到他和季嬴吃完,才将箸筷放了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嬴关切地问道:“乐氏妹妹,可是食物不合口味?”
乐灵子垂首鞠以抱歉的一礼:“下宫的美食比宋国要好,居室比乐氏要华美高大,琼浆可口,然诗言,曰归曰归,心亦忧止。父亲身陷囹圄,灵子无心品尝佳肴,已经半年不知肉味了……还望君子与君女见谅。”
赵无恤不由得有些震动,原来,她并非不担忧父亲,而是强忍着忧虑应对。
话已至此,作为男人,作为赵氏之子,赵无恤当然得说点什么。
他慷慨言道:“请淑女放心,大司城之难由赵氏所累,赵氏定然会全力搭救,父亲会在诸卿中周旋,争取早日公议还他自由。而我也被选为国君的助祭人,七月流火后便会进虒祁宫,届时定会去探望大司城,也找机会说服国君放人!”
事到如今,赵无恤只能给出这样的承诺,何况,只要乐祁依然被囚,赵氏在国内,在诸侯间的威望也会大减。
季嬴则在一旁一面悄悄地看着无恤的表情,一边宽慰乐灵子。
其实灵子并不需要太多安慰,她很坚强,语气哀而不怜,不是那种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她最大的忧虑,还是父亲的身体。
“家臣陈寅说,父亲不适应晋国的气候,喘病顽疾常常发作。灵子在宋国时曾遇到过一位医师,从他那里学会了一些针灸切脉之术。若是可能,还请君子带我入虒祁宫中,为父亲诊治,何如?”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原来如此,难怪她能开药方治赵鞅的头痛症,还能为白麋接生,面对污秽鲜血面不改色。
赵无恤郑重地应道:“我当尽力而为!”
有乐祁被囚这座大山压在心里,三人自然也没心思再吃下去,更没闲情逸趣说什么新绛之景,泗上风物。
那份赵乐两家的口头婚约,似乎乐灵子也已经得知,但两人都选择了闭口不谈。毕竟只有在乐祁成功脱困后,后续的婚礼和仪式才能继续下去。虽然无恤猜测,就算乐祁不幸死去,以赵鞅的性格,也会强令他与乐灵子成婚。
于是,又说了几句话后,赵无恤便和两女告辞,出了鹿苑。
乐灵子来到下宫后,就住在季嬴这里,目前看来二女相处融洽。
赵无恤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我在乱想什么,一个是我姐姐,一个是我未来的妻子,若是性情相投,姑嫂二人相处融洽不是很正常的么?”
话虽如此,但他此时却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汗,弄湿了蝉衣。方才他只在季嬴待客的小小厅堂里坐了半个时辰,居然比几个月前,在泮宫剑室中从一干范、中行少年的追堵下杀出重围还要更艰难些。
……
离开鹿苑后,天色近黑,赵无恤当然不能连夜返回成乡,何况,明天他还要在下宫府库挑一些有用的东西带走。
成乡的代田法、石磨、水车等技术,赵无恤一次性慷慨献出。他心里早就暗暗把下宫,乃至于整个赵氏当成自己日后的囊中之物,所以并不觉得可惜。这些地方建设得越好,赵氏在未来的战争里就多了几分胜算,交到自己手里时也不必从零开始。
但这些却也不是完全免费的,难得赵鞅心情不错,不乘机要点东西怎么好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于是无恤故作可怜地描述成乡武备不修,士卒披甲率不过三成。而且这也不能怪他,小乡没能力大量制作甲胄和兵器,若是以钱帛购买,又因为这些东西是通关符节上明文禁止的,所以很难得到。
赵鞅了然,他对兵甲武备也很重视,便投桃报李,大手一挥给了无恤一枚新的符令,让他明日去府库自行挑选所需。
于是无恤便在自己原先的居所睡了一宿,第二日清晨,接到无恤派人传递的消息后,子贡专程将车队分了一半,供无恤运送武备之用。
赵无恤可一点不客气,手指到处点来点去:十多匹可供骑乘的良马拉出来,大捆大捆的皮甲,兜胄,新近铸造,磨得铮亮的戈、矛、剑、厚重的干盾被一一载到车上。
最后整整运了十车,还顺走了十来名技艺娴熟的铸匠、弓人、轮人、攻皮之工、设色之工,府库仓吏心疼得脸都绿了。
一直忙到了午后,赵无恤才带着数十名下宫匠人、皂吏组成的考察学习小队,回到了成乡。
赵无恤甫一下车,就再次忙活开了,他一面让鲁陶翁带着陶工和国人抓紧建造新的密闭烧窑,准备开始新一轮的烧制。窦彭祖、鲁陶翁等人前脚刚走,无恤又召集王孙期,羊舌戎等人来乡寺商谈。
他对二人说道:“如今成乡粟支两年之用,兵甲也已经齐备,是时候抓紧对士卒们的训练了!”
经过上次两个猪头兄长派人偷袭成乡的事情后,赵无恤便提高了警惕,新军法已经颁布,让王孙期先带着八位两司马学习,再传授给伍长们熟悉。
大字不识的普通乡卒,自然是不可能将五十四条禁令一一背下的,而赵无恤的主要目的,也是让军吏,也就是两司马,甚至是伍长们记牢。不能掌握者,就可以脱下军吏的甲衣,滚做普通兵卒去了,于是这些天来,到处可见同样是文盲的两司马和伍长们苦背禁令。
而普通兵卒,就得靠军吏的小杖来收拾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既然脑子记不住,那就用身体去记住!抽得你小腿上全是菽豆般的伤痕,还记不住?
有了这个基础,练兵和军事改革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六卿乃至于天下诸侯最终的较量,还是要看谁的拳头硬。当年管夷吾的确是把齐国经济治理得井井有条,国富民强。但若不是靠了远征山戎,存邢救卫,又尊王攘夷,以兵威恐吓楚国的赫赫武功,齐小白想做霸主,还真没那么容易。
现如今,成乡的经济基础已经初步打好,而种夏粟的农忙时节也刚刚过去,无恤决定让士卒们初步脱产,不用再去开挖各里沟渠和肥田。与其让他们闲着,不如进行下一轮的训练,训练的理由,自然还是子虚乌有的“防备盗寇”。
作为军吏,就没有不爱练兵的,王孙期和羊舌戎对此十分赞同:“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本应如此,一切都听君子吩咐!”
赵无恤半年来以蹴鞠之法练兵,只能起到让兵卒令行禁止和养成集体行动的习惯。虽然效果显著,但要是就这么拉上阵,显然是不行的。
上次的骑兵两和田贲所率的步卒在山下打的伏击战,与其称之为战役,还不如叫械斗。嗯,赵五乡长阻击赵二、赵三乡长的械斗。
而且,那些都是以下宫赵兵为主的精锐,以多打少,对方并无战心。可若是对上了范、中行的族兵,两军正面对决,或是处于人数劣势,就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了,而成乡其余乡卒的战斗力,更是不容高估。
士卒在战斗中往往死于没有技能,败于不熟悉战法,故古人云,用兵之法:教戎为先!
于是之后几天里,原本作为蹴鞠场地的打谷场上旌旗招展,金鼓敲击有声,闲暇的国人们闻讯,知道君子要开始练兵了,也跑来观看。
分配卒伍,安排队列,蹴鞠练士等基础训练还是很有必要的,赵无恤还记得初来成乡时,乡人们站个队列都要半个早上。或弓腰斜眼,或腆肚张望,怎么看都像阵而不整的乌合之众。
但现如今,他身穿戎装,扶着剑在台上放眼望去,所见的却是一支秩序井然的卒伍。人数虽少,却已经不再是一群上阵即溃的新兵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作战不是市井私斗,而是集体的力量的发挥。
首先,必须用金鼓和旗帜来指挥,这是为了使全军的行动整齐划一。军吏必须明确告诉兵卒应该怎样操练,并且要反复申明讲解清楚,训练他们根据各种金鼓旗帜的信号而行动,违令者,按照十七条禁令,严惩不怠!
凡战之道,等道义,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察名实;教战之法,乡里相比,什伍相保。这两点,众人已经不用训练了,半年的蹴鞠对抗,已经把各个两都捏合成了一个整体。两司马们能叫出自己所属的每一个兵卒的名字,以及其性情,胆小还是胆大,冲动还是迟缓。
一切就绪后,打谷场上,赵无恤亲自持槌击鼓。
咚咚咚!
一鼓响,兵卒们整理兵器,戈矛剑盾在手,弓矢下肩;二鼓响,练习列阵,众人迅速按两编队,组成了一个御敌的横阵;三鼓响,整装待发,前排变后排,迅速转变为行军的长阵。
然后赵无恤身边掌旗帜的羊舌戎举起旗帜,旗帜向东则卒伍朝东,向西则卒伍朝西,落旗则坐,举旗则起。铮铮有声的鸣金则是代表撤退,散阵时还必须保持队列的整齐。
十七禁中的第一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赵无恤设置了三个不同的轻重等级。
因为记不住而踏错了步,转错了方向,自然是比较轻的罚粟、杖责。
而三番五次屡教不改,还故意扰乱队列次序的,就可以拉下去斩了,所幸,赵无恤军中,还没有这样的兵油子。
齐太公曾言,教战之法,使一人学战,教成合之十人。十人学战,教成合之百人、千人、万人,渐至三军之众。
所以,虽然眼前只有两百多兵卒,可未来,也许就能教成两万大军!
此外,还要练习操作兵器,熟悉战斗技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西周春秋之时,军队出征,凡甲胄、弓矢、戈矛,很大程度上是由士兵自备并加以磨砺的。
正如第一代鲁侯伯禽征伐淮夷时的《费誓》所说:“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
有了下宫搜刮来的武备,原先兵卒从各自家中带来凑数用的木矛木棍彻底被淘汰掉了,在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当年晋文公帅晋三军南下,与楚师决战于城濮,还因为兵器不足,在有莘氏之丘“遂伐其木以益其兵”。
而且赵无恤还要求,那些长短不一,质量不一的兵器也要被替换,做到了这个程度,赵无恤手下这批乡卒在武备上,便已经超越了同时代八成的军队,他的第一支武装力量,当然得是一支精兵!
兵法上又说了:“教战之令,身短者持戈矛,身长力大者持弓矢,忠者为虎贲,弱者运辎重,智者为谋主。”
两百人中的主要部分,是满编一卒的徒兵,他们分为四排站立,每排一两二十五人。
短兵在前,长兵在后,第一排第二排持八尺之戈,可以上下左右挥动,砍啄冒进之敌,不过无恤觉得,日后还是换成戟好一些,那样的话功能多出了刺杀一项。后两排为一丈之矛,可以放平密集刺杀,阻止敌方靠近,四排徒兵还要根据面对情况的不同,前后互换位置。
羊舌戎作为无恤车右,不单剑术过人,在长兵的使用上也颇有心得。他同时也是卒长,所以这一百人,无恤就放心地交由他来训练。
这些人可能不以勇猛见长,甚至比起其他几个兵种,是属于身体偏弱的,但他们发挥的是集体的力量,是站在最前排的中坚!
现如今,有了下宫源源不断的供应,这一百人中的披甲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他们每个人都能穿上一扎皮甲,但无胄。赵无恤想起后世参观兵马俑时所见的秦军,便要求设色之匠将皮甲染成统一的绛色,兵卒的发式也要扎成一模一样的圆髻,根部用皂色的幘带束结。
羊舌戎和王孙期一开始搞不清这是为了什么,可当这一百名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的徒卒听着金鼓,随着旌旗整齐划一地行动时,他们方才明白其中缘由。
当整个方阵的兵卒将戈矛缓缓放平,模拟趋行冲杀时,俨然已经是一支强军的雏形,其徐如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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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孙期在下宫担任的就是差车之职,又是无恤御戎,擅长车战,可战车的培养和维护比骑兵还麻烦,成乡现在只能维持两三辆。无恤对它的定位,仅仅是作为指挥车和射箭平台,所以王孙期无用武之地,只能转而去训练弓箭手。
成乡原本的两卒编制,被无恤削减为一卒,其余的各两相互之间不统辖,而是独立向赵无恤负责。
其中,就有一两“材士”,也就是弓手。
这二十五名材士身材修长,几乎都高于七尺。他们是从乡射礼中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原先的职业多为各里猎户,在赵无恤以每年每人五十石粟米军饷,表现良好还有麦粉补贴的诱惑下,纷纷前来入伍。
在领了第一个月军饷,让家人吃上了白面水引饼后,材士们在暗地里说道:“这可比打猎剥皮要划算多了!”
他们为了方便灵活开弓,所以无甲无胄,只身穿布衣,头发也统一梳成一个圆髻。通常会手持角弓,在成氏庄园的靶场撒放射箭,此处本来是当了族长的成巫私产,但他却跑到无恤面前,声称愿意无偿献出,划归乡寺所有。
赵无恤知道他的心思,自然笑纳。
此时,王孙期板着脸,在靶场上指导材士,更正他们的姿势。
他侃侃而谈道:“箭者,可杀人于百步之外,然儿,临敌也不过六七发,材士必须量其弓之力,配合肢体动作,调整气息,才能心志专一,每射必中!”
哪怕射术再好的猎户,放到阵中,如果瞄准的目标从野兽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而且那些人还手持戈矛,几息之后就能冲到你面前,无论是心态还是撒放手法,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王孙期又指导他们齐射之法:“但凡齐射时,宁可高而过之,慎勿低而不及,听到金鼓号令声方能发射,否则视为乱行,当罚!”
材士们齐声应诺,他们都知道王孙期是执掌军司法的“右士师”,为人公正,不留情面。
弓箭训练已经有了程序式训练方式,最先用的是拉弓练力,其次是瞄靶、射靶训练,不断提高材士们的气力和射击水平。应用于战争当中,更多的,还是依靠听着金鼓声齐射,造成杀伤。
赵无恤若是有闲暇,也会每天来此巡视一番,他自然明白,比起徒卒,弓手的训练要难上数倍,非几年之功不能见效。
首先是制作弓箭,一把好的反曲角弓非两三年不能驯出。且对材士的臂力和身高要求也很苛刻,要严格训练两三年,才能做到在战场上撒放数十箭而双臂不至于抽筋无力。至于单体的直拉弓,虽然制作更容易些,但要求就更高了,中世纪的威尔士人从小就开始训练,方能组建起一个军团。
所以无恤感叹道:“若是可能,还是弩兵见效快啊……”
这种改变古典战争形态的利器,在此时的中国,已经出现了。
据赵无恤所知,南方的楚国,已经有位叫“琴氏”的弓匠制作出了“横弓着臂,施机设枢”的弩!
楚人能将侵入国都的吴国人赶走,除了秦军援助,民众群起而攻外,也有这种武器的功劳。
虽然发明没几年,但这种利器其实已经流传到了晋国,赵无恤知道,韩虎家中就有一把,被韩氏祖孙视为瑰宝。他们似乎有让匠人仿制,组建弩兵的打算,这或许就是后世战国时代韩国劲弩的源头?
无恤觉得,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来研究仿制!又或者,他可以回忆着前世见过的弩,绘出手弩的大概模样,但那些精密的零件,却只能让匠人和计侨的数科学生们摸索了。
后世对弓手和弩手孰强孰弱争论不休,但在无恤看来,一个英明的将帅应该灵活加以使用,能多一种选择毕竟是好的。
直接向赵无恤负责的,还有一两“短兵”,赵无恤有意识地将这些人武装成了重装步卒,每人穿两札,也就是两层甲片的皮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司马穆夏甚至能披甲四札,还戴上了皮制幕面。别人双手才扛得起来的铜制长殳,他一手就能灵活挥动,另一只手还能持杨木大盾保护自己,简直像个走动的装甲巨人。
此二十五人持两尺剑与杨木盾,紧随无恤行动,作为亲卫,位于战阵后方。同时也是监军,斩杀胆敢后退逃跑之人,关键时刻也可以充当救火队员。
还有一两辅兵,由体质较弱者担当,专门负责管理府库和兵刃等,外加看护粮草辎车。
井心思细腻,而且识一些篆字,在获刑期满后,他成了“悻用之士”,一直想要掩盖自己的耻辱。所以极其勤勉,甚至不顾他人鄙夷的眼神,到处追着计侨学堂的数科学生求问筹算之法,已经掌握了周髀数字。
此外,是新组建的一只不足十人的小队。
军队中有勇气大、不怕死、不怕伤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冒刃之士”;有锐气旺盛、年壮勇猛、强横凶暴的,把他们编为一队,叫做“陷阵之士”。
这些都是赵无恤手下争强斗狠的人,其中的代表就是田贲。他们被称为“轻兵”,身无寸甲,在战阵上就是用来冒刃陷阵用的。就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对准敌人狠狠扎下去,刀崩成了两段,赵无恤也不会心疼。
这也算是把军中的那些刺头善加利用了。
而赵无恤最为重视的,自然还是他新组建的兵种,轻骑士。
当天气晴朗时,他还会骑着黑马,带着这些年轻的骑士们逐猎于平坦的野外。
新的滑轮弓已经由弓人制出,送到了他的手中,比起那把送给晋侯午的试验品,质量和准头又好了不少。
他挎弓于肩,挥着马鞭对虞喜说道:“骑者,军之斥候也,所以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也,这就是我对这兵种的定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喜听罢,拱手应诺。
骑兵两的训练,比起弓手只难不易,选拔骑士的标准是,选取年龄在四十岁以下,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要求行动敏捷迅速,能骑马疾驰越过沟堑,攀登丘陵,并在马上挽弓射箭,还能在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应战自如,进退娴熟者。
选拔出来以后,还要穿戴上适合的装备。
晋国周边的狄人穿的是短袖下绔,同中原华人的宽衣博袖大不相同,所以俗称“狄服”。无恤刚刚组建这一两时,就已经推广了狄服,将骑士们的衣着改进为衣短袖窄,外套薄皮甲,下穿绔裤,束皮带,用带钩,穿皮靴。
他比后世的“子孙”赵武灵王要幸运,几乎没有遇到反对的声音。
一来是因为无恤的地盘小而团结,随着大量粟米入仓,以及鼓励生育和赡养孤寡政策的推行,他的声望在成乡已经高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近来更是被成巫圣贤化了。
所以这条命令得以畅通无阻,也就是守礼的子贡路过时皱了皱眉,但他一个外人,又不懂军事,当然没资格说什么。
另一方面,轻骑士中一半人是甲里子弟,这个氏族祖上本就出自赤狄部落,才由狄入华没多少年,平日也穿狄服。另一半则是从下宫厩苑带来的圉人、牧人,在被选来成乡前就穿短打,不知深衣广袖是什么滋味,所以狄服很容易就推行开来。
此外,本着对秦俑那种整齐划一气势的向往,骑士们的发型也被无恤强制统一。都扎成不容易散开和妨碍视野的扁髻,将所有的头发由前向后梳于脑后,分成六股,编成一板形发辫,上折贴于脑后。
骑长和骑吏则戴着皮制的小帽,缨结于颔下加以区别。
在这些举措实施后,赵无恤不由暗道:“如此一来,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恐怕要被我提前两百年实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此外,脱离了马匹来谈论骑兵,是毫无意义的。
赵无恤驱马从列队的众骑士面前掠过,驻马扬鞭训斥道:“二三子骑乘奔驰用的良马,一匹可换粟米三百、四百石,按成乡的赋税,二十户人家才养得起一匹马!在场诸位是我麾下最贵重的一两,希望汝等发挥的功效,能超过这代价。”
众骑士不由得咋舌,除了虞喜外,其他人方才意识到,胯下骑乘的畜生,甚至比他们自己还值钱。
虽然压力不小,动力却也十足,能入选轻骑士,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在成乡中最受欢迎和尊崇。加上前次在山下那场漂亮的伏击战,被赵无恤大肆表扬,骑士们恨不得将头昂到天上去。
虞喜作为下宫圉童,对马匹的习性和饲养自然十分清楚,说起养马来,头头是道。
“饲养的场所要安适,水草要喂得适当,饥饱要有节制。冬天要保持马厩的温暖,夏天要注意马棚的凉爽。经常剪刷鬃毛。细心铲蹄,让它熟悉各种声音和颜色,使其不致惊骇。练习奔驰追逐,熟悉前进、停止的动作,做到人马相亲,然后才能使用。”
“挽马和乘马的装具,如马鞍、笼头、嚼子、缰绳等物,必使其完整坚固。下臣已经嘱咐过二三子,马匹必须珍惜爱护。当天色已晚路程遥远时,就须使乘马与步行交替进行,宁可人疲劳些,不要使马太劳累,要经常保持马有余力,以防敌之袭击。
无恤颔首道:“你能够懂得这些道理,就已经很不错了,记住,你们不是一个人,一匹马,而是一个整体,骑兵的坐骑就相当于步卒的双腿!”
在布置队形时,五名骑兵设一长,五骑为一列,每列前后相距二十步,每骑左右间隔四步。至于武器,持一把弓,背两壶箭,腰别一柄短剑。
之所以这样配置,是因为经过半月多前的那场夜战,无恤和虞喜商议总结经验后,发现过长的戈、戟、矛在马上都不太适用。
虞喜描述道:“人马错身而过时,想要刺中十分不易,矛头还容易卡在尸体上,仓促之间拔不出来,有时候必须弃矛抽剑。而且这类长兵携带在马上,也使得进退更不灵活,所以还是驻马射箭方便些。”
赵无恤暗暗想道,毕竟自己的这个兵种只有马鞍,而没有马镫,像欧洲骑士那种夹矛冲锋还无法做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马种还不够高大,也不披挂具装,容易损伤受惊。这第一批轻骑士可金贵得很,让他们直接去冲击密集的步卒方阵,纯粹作死,赵无恤也会心疼。
他拊掌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以骑射为主,轻骑士们便作为斥候和步卒方阵侧翼的保护者,在战斗里拾遗捡漏,该骚扰骚扰,在敌人溃散时,冲一冲不阵不整的散兵。”
对于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农耕民族来说,骑射可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也幸亏他们赵氏一直有养马传统,厩苑里大批圉、牧拉出来就能当骑童使,而且还在成乡捞到了一个擅长骑射的甲氏。
无恤还让弓人开始挑选适合骑射的马弓。因为在奔驰的马上要开至九分满,若七八分,亦难中也,所用的弓力要比步弓稍小些。
“至于冲击突骑、重装骑兵之类,留待日后再说吧……”
“突骑,重骑?”
赵无恤的前一句话让虞喜颔首不已,而后一句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只能懵懂地继续点头,虽不明,但觉厉。
赵无恤也明白,若想要组建他心目中合格的骑兵军团,除了要想办法做出像汉代环首刀那样的劈砍铁刀外,还得获得数量庞大,而且品种优良的马匹。
也就是说,他需要拿下一个上徍的产马地。
赵无恤的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北方,千里之外,有新建起的大城晋阳,高冠朝服,发须斑白的赵氏名臣董安于或许正在整装待发,准备南下新绛。晋阳城以北,是高耸的常山,常山之阳,名为代国。
那里矮小的丘陵密布,纵横的河流不向南行,却向北流,一直流到了一片广袤的草原之上,良种的河套代马,也就是后世的蒙古马奔驰于绿草茵茵间。
那里还是历史上,姐姐季嬴一路泪水斑驳的和亲之地,也是“摩笄夫人”的殒命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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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到了“七月流火”之时,天气开始渐渐转凉,由夏入秋。每当日暮西陲,甚至能以肉眼看到“大火星”逐渐向西方缓缓下坠。
而赵无恤,也在这几天里,正式满了十四岁。
然而他的具体生辰,却根本无人记得,因为直到他这一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赵鞅才发觉自己居然又多了一个儿子——庶子。
无恤也没打算大办,让薇置了一席燕飨,邀请赵广德、计侨、王孙期、羊舌戎、成巫、窦彭祖等人来饮宴一番而已。井和田贲也被喊了过来,穿着皂衣,和已经穿上军吏服装的穆夏、虞喜陪坐在最末席。
赵无恤认为,对臣下,适当的惩戒要有,但笼络的手段却不能停。
俩人受到严惩,本来有些忐忑,但经过这一夜后,又觉得自己虽然受了君子惩罚,但那完全是出于公心和律令,私下的君臣的情分却未受影响。他们顿时大受鼓舞,也给了他们日后再起的希望和决心。
此外,竖人宽从下宫送来了赵鞅赐给的金爰、丝帛;姐姐季嬴亲自缝制的秋衣;此外还捎带着乐灵子制作的驱蚊膏药,清香扑鼻,不知道是用什么草药做成的。
再加上薇为他缝补的一件新甲衣,生日礼物摆满了一个案几,看得赵无恤愣神半响,心中感到了些许亲情和暖意。
成乡众人也都有各自的表示,而最让赵无恤欣喜的,却是他亲自画出图形描述,让计侨和匠人制作的“算盘”。
“啪啦啪啦”,手指灵活拨弄,大珠小珠落上下游动,熟悉的珠算声响起,赵无恤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算盘,这个神器可以说是古代的电子计算机,简便迅捷,一直到两千多年后,都还保留着巨大的生命力。计侨是懂行的,一见此物爱不释手,觉得从此以后,算筹可以彻底被替换掉了,他立刻前来奉献给无恤,也算一件喜事。
到了第二天闲暇时,无恤便开始教计侨一些简单的珠算法则,计侨对数字敏感,吸收能力很强,拨算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他熟练后,还要多制作几个,让数科学堂里的学生们也学会使用。
计侨的数科学堂虽然只有十来名国人学生,但在赵无恤的有意扶持下,却蒸蒸日上。虽然教授的名目依然是传统的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九种数科算术。但却已经被计侨结合“周髀数字”“百工之艺”“经天纬地之术”等,赋予了不一样的内质。
平日里,童子五六人躲在大桑树的荫凉下背诵着运算法则,有的在沙地写划着竖式方程。而冠者六七人则偏向实用,带着皮尺到处测量门楣和墙高,向工匠请教一些诸如轮轴、射距问题,再与夫子教授的理论结合起来。
赵无恤隐隐觉得,一个独具特色的数科学派,似乎正在慢慢形成。而早早点了数学科技点专精,能与古希腊数学相媲美的古中国,会是什么样子?
前景太美,美到他无法想象。
而就在此时,在新绛贩卖麦粉的子贡却突然回来了,打断了赵无恤的脑补。
……
子贡这一个多月在新绛奔波劳碌,几乎到了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捉发的程度。他一共卖出了两千余石麦粉,为无恤收获了六万石粟米,他自己也获利六千石,这已经是他往年在晋、卫、鲁来回一整年的收益。
粟米收到手软,作为一个商贾,子贡自然很高兴,但是今天,却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不得不匆匆赶回来。
一进乡寺,子贡面色凝重,见了无恤和计侨,就行了重重一礼,说是有要事要告知他们。
他严肃地说道:“君子,新绛粟市上,出现了其他商贾贩卖的麦粉!”
“哦?”赵无恤立刻停止了拨弄算盘,他心中虽然诧异,却不惊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早在开始这场买卖前,无恤就曾对子贡笃定,不出半年,石磨和麦粉的技术定然会扩散出去,可没想到的是,居然会这么快!
而且,在子贡派人查探过对手后,已经查明了那些商贾的背景,他和计侨的脸色顿时也凝重了起来。
范氏!又是范氏!
范氏专于漆、陶两业,朝歌连绵不绝的漆园,范、随等地出产的白陶黑陶,都闻名遐迩。但他们在粟市,占的份额却不大,以往的策略一直是囤积粟麦稻米,现如今为何突然卷入了这个行业?
赵无恤猜测,大概是眼红自己的麦粉在粟市大赚特赚吧,范氏察觉到了自家士大夫们仓禀中的粟米开始向成乡流动,有聪明人便设法窃取了石磨和麦粉的技术,反手一击。
他的心头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孔,范嘉,赵无恤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上次与他在粟市外错毂而过gu的人,就是此事的首祸者!
真是一个可恨的挡路人!
随后,他和计侨便听子贡说起了详细的经过。
原来,子贡在过去一个多月里一直维持着原价,也就是一斗麦粉换三石粟米,但谁想范氏的商贾却突然也介入了粟市。他们带来了海量的麦粉,远超子贡,而且价钱是一斗换二石半!
这对子贡的生意,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市场顿时开始向范氏商贾倾斜。目前,是隶属于范氏,中行氏的那些士大夫开始转而购买这种更便宜的麦粉。子贡发觉不对后,让人暂时维持原价不变,同时立刻回来向无恤禀报。
赵无恤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来已经加强了对成乡的控制,却仍然被人暗捅了一刀啊。
不过据子贡说,泄密的源头已经找到,问题并不出在成乡,而是下宫的一个庖厨干的。他见过那最原始的手推磨,在范氏暗作重金收买下,偷偷画了图献上,现在已经抓获,被下宫处死,其家人处以耐刑。
漏洞虽然堵上了,可技术却已经无可避免的扩散开了,必须想办法加以应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手的恶意降价争夺市场么?赵无恤眉头微皱,想起了前世的一些案例,随即又舒展开了。
他正要对两人说说自己的计划,却听到子贡和计侨同时拱手说道:“君子,赐侨有一计,可破此局面!”
“君子,赐侨有一计,可破此局面!”
子贡和计侨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后,诧异地对视一眼,随即谦让地请对方先说。
赵无恤也压回已到到了嘴边的话,直接点了子贡的名:“二三子也不必谦让,在商言商,子贡对其中情形应该更熟悉些,还是子贡先说吧。”
子贡当即侃侃而谈,看得出,他在回成乡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而接着来的这番话,这让无恤对他的商业才干再次赞叹不已。
他说道:“如今彼贱我贵,粟市的商贾和士大夫们自然会倾向贱价,此正如河水下流,乃人之常情也。”
赵无恤颔首同意:“那以子贡看来,应当如何破此危局?”
“君子应当知晓,原本麦粉是作为奢侈品货与卿士大夫家,当时吾等独断专榷que此业,自然可行;但如今形势易变,制麦粉之法已然泄露,再走贵卖少销的上谷之法,就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赐认为,是时候改变方略了,既然上谷之法不通,就只能欲长钱,取下谷!新绛之中,还有许多欲购麦粉而不得的士和国人们,范氏之贾心存侥幸,只将价格降到了一斗麦粉换二石半,若是吾等一次将价格降到一斗换两石,乃至一石半!便可以扭转局面,只要麦粉周转快,做大数量,自然能够薄利多销。”
然而,计侨闻言后却眉头大皱,他说道:“子贡的意思是,紧随范氏降价,改走薄利多销之途。可以我一乡之力,每月不过能供应新绛千余石。但据你所说,范氏之贾却有匠作坊支撑,每月能供应至少五千石麦粉,若是吾等盲从贱卖,最后损失的,依然是君子!”
然而,子贡却哈哈大笑道:“计先生一叶障目矣,谁说我方麦粉仅在成乡出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计侨曾经是下宫的首席计吏,他凭借自己多年来管理上计和市的经验,认为假如竞争对手是短期降价,并且幅度不大,或许可以紧跟其后。可若是对方有超过己方的货物可以售出的话,最好还是退出,否则会在他之前垮掉。
以一乡敌一卿,是为不智!
但子贡一语惊醒梦中人,赵无恤和计侨都是聪明人,瞬间就明白过来了,不由得拊掌赞叹:“妙计,绝妙!”
子贡又详细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的意思是,赵无恤的背后,还有下宫!还有赵氏撑腰!何不借助他们的力量?
赵无恤不由得感慨,这就是一流人才和二流人才的区别了。子贡现在一些能力也许不突出,但是他的眼光和胸襟,却高出了计侨不少,当计侨还在纠结脚下的蜗角之争时,子贡却已经站到高处,远眺百里之外了!
他说道:“事不宜迟,我今日便要前往下宫。子贡与我同去,届时我会带你面见父亲,向他请命!”
赵无恤心中暗笑不已,以赵鞅的性格,凡是和范氏作对的事情,恐怕会很乐意为之!
子贡也笑了:“这半个月以来,下宫派来的匠人已经将石磨的构造和制法都学了回去,如今已经在下宫及修建了几座大磨坊,远远胜过成乡。只是尚未大量开磨,若是以下宫雄厚的产量进入粟市,准保范氏商贾此次血本无归!”
商场如战场,子贡说到这里,也已经血脉喷张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计侨:“话虽如此,但小子毕竟只有一人之智,恐怕看不全面,还请计先生也说说有何妙计?”
子贡在计侨面前以晚辈自居,所以谦称“小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计侨正好答话,无恤却打断了他们:“且慢,计先生的法子,我已经猜到了,留待最后再说罢,二位先听听我的。”
赵无恤的想法,是在压低普通麦粉价格的同时,继续让部分货物走精品路线。
“子贡可以买通一些国人,在市井中宣扬,成乡的麦粉,是虒祁宫庖厨专买的,一个多月来每日供应不断,连国君食后都赞不绝口!不仅如此,韩氏、魏氏、赵氏等卿士也只吃成乡麦粉!此所谓广而告之也。”
“据子贡所说,范氏现在大概只有手推磨,没有更好的畜力大磨,所以麦粉颗粒较大。士大夫们吃惯了我们的细粉,恐怕不屑于更换口味,若是骤然降价,让人疑虑,反倒会失去这一批市场。我们先占领了市场,再打出了口碑,培养忠诚客户,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面对对手降价时,提升己方的产品质量,维持住高端顾客和现有的市场占有率,也是一种办法。范氏想从手推磨进阶到畜力大磨,还需要一些时间,他们的价格可以不断降,但质量却上不来!也就无法进入上层市场。
赵无恤一口气说出了这么多新鲜的名词,子贡听得有点晕,但却也明白了其中意思,他的眼睛顿时亮了:“广而告之……没想到君子竟也有商贾之材,幸哉,君为卿士,若亦为商贾,子贡如何在此间立足?可以弃商回卫国种农稼去了!”
一席话说得三人齐声大笑。
赵无恤的想法,可以作为子贡计策的补充,有了这一上谷,一下谷的计策。无恤面对范氏,已经稳操胜眷,那么,计侨又有什么想法呢?
计侨叹气道:“后生可畏矣,有了君子和子贡的珠玉在前,老夫的瓦砾只能算献丑了。老夫的眼光不在粟市和麦粉,方才竟是起了退让之心,想让君子将精力转到近日新制出的美器上。”
假如竞争对手永久性降价的话,那么应该考虑放弃一些旧产品,推陈出新,计侨这种想法也并无不妥。但以赵无恤,以及赵鞅的性格,面对范氏的咄咄逼人,灰头土脸的退让,是不可能接受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无恤看来,六卿之战,不仅仅是政治、外交和军事之战,也是一场经济战!不进则退,焉能惧之?
在计侨吐露自己的想法后,子贡也好奇了起来,他这才几日未回,成乡又做出了什么好东西不成?这位君子治下的小乡,莫非真是巧夺天工,总是能不断推陈出新,给人惊喜。
赵无恤微笑着颔首道:“没错,鲁陶翁等人,已于前日试制成功了。”
他转身拿起了两个物件,向子贡分别展示。
“这是……”
子贡看到,在赵无恤的左手,是一个盘口壶形器。其表面光滑、整洁,呈现青黄色,外观线条圆润,反射着金属光亮,却不是青铜。
而赵无恤右手的器物就更美了,这是一个小巧的鱼篓尊。其表乳浊淡青,类冰似玉,明如鉴,却又不是玉。
子贡被它们独特的美感迷住了,半响后,他才犹豫地问道:“难道是陶器?”
赵无恤将手里的盘口壶和鱼篓尊放置在案几上,用一根箸筷轻轻敲击。
“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闭目听着这天籁般的如罄之声,仿佛听见无数金爰铜币哗哗落地的美妙声响,微笑着说道:“不,这不是陶,它们的名字应该叫做……”
“瓷器!”
……
片刻后,子贡站在成乡府库内,那个专门存放赵无恤所谓“瓷器”的小隔间里,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应接不暇。
地面上铺满了干燥柔软的稻草,上面放着数十个瓷制器皿,有簋gui、鼎、鬲、罐、鸡首壶、三足炉等中型器物,多数是青黄色釉色,胎体厚重。
器皿之中也充实着稻草,防止碰撞碎裂,光滑的表面反射着类似金属的光泽,一看就知道,无论是形制,还是外观,都在仿制青铜礼器和食器。
而另一边,则是颜色匀净,类冰似玉的白瓷,做成了装饰用的琮g、玦、佩等。甚至还有两头造型可爱的白瓷鹿,一大一小,还有一个白瓷枕,光滑的枕面让子贡忍不住想靠上去试试。
子贡何等精明聪慧的商贾,立刻就看穿了赵无恤制作这些器物的深意。
他转身对无恤道:“君子莫非是想让赐贩卖瓷器,进入漆陶市?给范氏一次捣腹之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无恤答道:“正是,子贡觉得,其利如何?”
子贡拊掌叫绝:“必能一本百利!还能反手将范氏一军,他们想要从君子的麦粉生意里分一杯羹,这一打算非但不能得逞,一回头还会发现,自家的根本漆陶市,也已经被君子狠狠搅乱了!”
子贡也玩过象棋,所以有此“将军”一说,而且事先子贡已经被无恤透了底,知道这瓷器的烧制方法和陶器相差无几,成本也没有增加多少。
和瓷器相比,青铜铸器的原料铜、锡获取不易,尤其是原产地多在南方,还要加上运费、沿途关税。更别说在青铜作为兵器原料的情况下,各国还限制流通出口。即使原料齐全,青铜的冶炼铸造,比起瓷器也麻烦了无数倍。
而漆器是什么呢?漆是一种从漆树中流淌出的液体,可以结成膜,保护木材遭受腐蚀。中原地区的漆器工艺,早在夏后氏时已经出现,但最初素色的木胎漆器仅用于日常生活。到了夏禹时,“以之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并常用朱、黑二色来髹xie涂。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春秋到汉代,本就是一个青铜器逐渐衰弱,退出日常生活的过程。因为瓷器直到南北朝才逐渐成熟,所以漆器以其精美华丽的造型,和相对青铜简单的制作工艺等优势,填补了这一段空白时期,占据了日常器皿的半壁江山,尤其以战国秦汉最为流行。
所以,在这个时代,若是拥有一个百亩漆园,便足以让人一生吃穿不愁!战国时庄周作为漆园小吏,日子恐怕也是温饱滋润的,不然哪有闲情逸趣去“齐物归一,逍遥天地”?
然而,在赵无恤这只小蝴蝶翅膀的扇动下,瓷器,而且是较为成熟的青瓷和白瓷,却在这个一年前还穷困贫瘠的小乡中出现了。
瓷器的坯体由附近山野里采集和高岭土制成,在密闭性较好的烧窑中,由石涅,也就是煤炭燃烧产生的1200-1300摄氏度的高温中烧制而成。
比起陶器来,瓷器胎体更加坚硬,致密,细薄而不吸水。胎体外面罩施一层釉,釉面光洁、顺滑,青釉成分经过鲁陶翁多次调制,确定为草木灰,因为含有一定氧化铁,所以呈现青黄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青瓷壶,按赵无恤的打算,价格仅仅卖一个青铜壶的四分之一,一个漆壶的三分之一,即便这样,也能赚超过十多倍的利润。当其源源不绝地打入市场后,就可以作为青铜和漆器的替代品,让家中余财不多的士和国人也用得起。
仅从生活用品而言,无论是从造价、工艺难易、原料的充足与获取方面,瓷器在市场上取代青铜器和漆器都是大势所,但这个过程,可能还得花几十年,几百年。
目前,赵无恤只求它能取得优势,和青铜、漆并行。至于范氏的陶器,不客气地说,在瓷器出现后,会立刻就被挤出中上层顾客的市场!
“这些多是试烧,所以不同品种的都有,之后的几窑,我打算主要烧制鼎和簋、壶等,而买家,自然是麦粉的老客户,如此一来,你还可以将其与麦粉套卖。那些爱用美器装饰厅堂的士大夫们,恐怕每一次都得五鼎四簋,或者三鼎二簋的买。”
“至于白瓷,倒是意外之喜,以原色的瓷土为釉料,就能制出此物。如今看来,此物外观颇似白玉,如果对造型精雕细琢,也可以进入珠玉的市场,只是我担心,会不会和韩氏起了竞争?若是如此,反倒不美。”
韩氏从韩宣子开始,他们家就以珠玉的专榷闻名诸侯。韩邑七县,有出玉之山三座,家中工坊里,有攻玉之匠数百,还和齐国陈氏有贸易往来,可以获得一些东海蚌珠。
在无恤看来,货殖只是政治的延续,能借手打击敌人范氏的,所以他全力去谋划。但若是会损害到盟友韩氏,引发两家矛盾,他就得慎重一些了。而且,除了韩氏女外,他对谦和的韩不信,俊朗的韩虎印象都还不错。
子贡却让他打消了这种担心,原来,子贡了解过,玉的生意,其利百倍,而其中原因就是因为稀有。
珠玉本来就有价无市,极其稀缺,往往是百人所需,却只能供应一件。而且高贵的卿大夫,恐怕只会对真正的美玉感兴趣,所以应该不会和韩氏起太大的竞争。
赵无恤想想也对,后世的和田玉,一块就能炒到几千万天价。也就是说,世人对玉和类似玉的东西需求很大,但量却永远就那么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一来,白瓷可以用来烧制中小件的璧、琮、圭、璋、璜、琥等玉的替代品,销售的目标则是士和国人这些中产阶层。若是新绛城里属于这一阶层的数千人,每人都能买一块瓷佩瓷玦,收益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春秋时代的人好青铜,以此作为礼器,又好玉,以此为君子之美,作为装饰。瓷器虽然比起上徍的铸器和玉器,还有一些差距,但却贵在新颖和便宜,所以,大有可为!
等工艺再成熟些,他还打算制作精美到极致的匀净瓷器,作为奢侈品贩卖,走饥饿营销的路线。
最后,赵无恤嘱咐子贡道:“成乡已经粟支两年之用,耕田拉磨的牛马也已经足够,再多也是浪费,所以这一次,我们不要粟米,只要钱帛!”
而这些器物也被赵无恤冠以了特有的名号。
成窑!成瓷!
他相信,这两个名字必然会在后世被无数遍传颂,说不定,自己手中的这几件东西,在千年后就能抄到几亿高价,或作为国宝珍藏。
无恤满意地抚摸着那两头精美的瓷鹿和瓷枕,让人将其实以稻草,再裹一层软皮,小心搬到辎车上,放在竹筐里。他要将其带去下宫,赠予姐姐季嬴和乐灵子,作为谢礼。
再过几天,就是秋祭,他进入虒祁宫正式成为国君助祭的日子。而且这次进宫,他还要陪同乐灵子,去探望已经被囚禁了将近一年的乐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孔丘之徒?就是那个在曲阜私立学舍沽名钓誉,收徒三百广布党羽,还曾于十多年前诽谤余铸刑鼎,妄言我晋国将亡的鲁人孔丘?”
到了当日晚些时候,依然是下宫侧殿,赵鞅和无恤父子相对,一坐于案后,一站于案前,赵鞅面有愠色,赵无恤则只能尴尬地笑笑。
原本,按照子贡的设想,打赢这场因为范氏之贾卷入麦粉市场,而引发的货殖战争,其实并非难事。但以一乡之力,敌对范氏整个匠作坊,自然是不可能的,必须借助无恤背后的力量,下宫!
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经过家主赵鞅的首肯和支持,所以赵无恤带着子贡赶到下宫后,先入殿内,将他的建议,向赵鞅做了简略汇报。
和无恤猜测的没错,护短的赵鞅听闻自家儿子那极其赚钱的产业,遭到了范氏横插一脚,顿时就怒了,对于这种情况,他就四个字。
“何惧之有!?”
为这件事情定了基调后,赵鞅也好奇起来,如此计谋和眼光,是何人想出来的?一问之下,才知道谋主子贡竟然是孔丘的弟子。
“一乡鄙狂士尔!”
这就是赵鞅对孔丘的评价。
赵无恤只得轻咳一声,眼观鼻鼻观心,不做评价。万幸,赵鞅现在还没像历史上那样,必杀孔丘而后快,而孔子对赵氏也尚未路人转黑。
不过,照现在的情形看,这两个人迟早会成冤家,此生还是别见面的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带着对孔丘的不满,赵鞅还将赵无恤训了一通,让他对名为端木赐的卫商,用则用之,但切勿受其影响,沾染了孔门迂腐之学说。
赵无恤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唯唯应诺。最后,赵鞅提出要见子贡一面,考校考校他,看看是否也像孔丘一般,是个只会夸夸其谈之辈。
于是,无恤就只能站在殿外,等待子贡出来。
“不好!”
过了一会后,他才暗道一声不妙,引得门口两名甲胄在身,看守剑架的赵氏黑衣卫士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君子这是作甚。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和观察,结合所知道的历史,无恤清楚,赵鞅此人有积极进取、强劲坚韧的特点。但有时则表现为霸道、冲动和多变,这也是他性格上的严重缺陷。
但赵鞅还有一个最突出的优点,使他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上述缺陷,那就是尚贤。
老迈的叔向,郑国的子大叔,睿智的太史墨,还有众多出身或低贱,或高贵的家臣。只要遇见德高望重或者才学突出的贤能之人,赵鞅总愿意真诚请教,也往往能虚心接受劝勉,无论什么场合、无论什么事情。
这一点在此时的晋国六卿中是极其突出的,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这样的胸怀,或许就是他日后广纳贤才,成为一代雄主的原因所在。
无恤想起赵鞅这爱才如命的性格,万一和子贡看对眼了,难保就会下大本钱,征召他为家臣,那该如何是好?到那时,他恭贺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在焦心地等待了一刻后,子贡终于出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故作微笑地迎了上去,亲切地问道:“子贡,与吾父谈得如何?”
子贡朝无恤行礼,身为一普通商贾,面见一国卿士,而且还是赵鞅这种虎一般的性格,带着刁难的心思,他此时却依然面不改色。
“还得多谢君子前些日子赠予的《绝秦书》,赐的辩才倒是好了不少,至少没有让上军将觉得,我是一夸夸其谈之辈,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无恤有些急切。
子贡说道:“只不过上军将突然问赐,作为一商贾是不是太过屈才了,愿不愿意为赵氏家臣,上军将会委以我上计吏,或仓吏之职,以上宾之礼待之!”
赵无恤暗道不妙,赵鞅果然下手了,这便宜老爹,连儿子的墙角都要挖。虽然左右都是为赵氏效命,但终归让无恤心里不太舒服。
他面容故作淡定地问道:“这岂不是好事么?子贡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子贡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让无恤琢磨不透。
原来,方才子贡刚刚脱下鞋履,着足衣入了殿门,赵鞅就坐于案后,虎目圆瞪地质问他:“孔子为人如何!?”
子贡恭敬地对答道:“赐不能识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鞅不悦,拍案而起,追问子贡道:“余听闻,你乃孔子之徒,事孔子数年,常常朝夕相处,侍奉身侧。现如今余问其人如何,你却说‘不能识’,何也?你言之不实,是在诓骗余,还有余子无恤乎?”
子贡淡然笑道:“上军将有所不知,赐在夫子处学习,好比**的人饮于江海,喝到腹中知足就停下了。我的夫子智慧和仁德宽广如同江海,赐一个在海边望之不及,饮之不竭的俗人,就算服侍他几十年,也只能窥其一隅,如何敢说识之?那才是诓骗上军将啊。”
赵鞅默然,本来他企图给子贡一个下马威,料想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小商贾,很容易就会被吓出原形。谁知子贡临危不乱,一通长笑后发挥了自己的辩才,将赵鞅所言一一驳回,逼得赵鞅自觉理亏,不得不正襟危坐待之。
他颔首道:“善哉,子贡之言矣!”
之后两人谈及此次与范氏的麦粉之争,子贡胸中早已有了一笔明细的账目。他拨弄着新学会的算盘,给赵鞅演算推导,说明此次只要赵氏应对得当,绝对可以将范氏之贾扫出粟市。
赵鞅之前已经接到了家臣傅叟的通报,经过数十名工匠在成乡长达半个多月的学习和仿制,下宫也已经建起了数座畜力磨坊,逐步开磨麦粉,以供应赵氏府邸所需。
所以,只需要他一块符令,便可以让下宫府库和周边乡邑将麦粉集中起来,全面开工,每日能产三百石以上,远超范氏的匠作坊!到时候,除了牛马市外,赵氏又多了一项能够积蓄粟米钱帛的行当。
赵鞅这才赞叹不已,爱才之心顿起,提出了欲征辟子贡为赵氏家臣的打算。他一出手,就是当年计侨,王孙期那一级别的职位,还可以让子贡住在最上等门客的居室中,位比中士,食有肉,行有车。
这些思虑只是一瞬之间,子贡向面前颇有些焦虑的无恤恭恭敬敬地一拜,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子贡对赵无恤诚恳地说道:“夫子曾言,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赐与君子曾有盟誓,赐为君子之贾,君子为赐之东主,为期至少三年。如今口血未干,赐怎能食言!?”
面对赵鞅的诱惑,子贡是这么考虑的:夫子曾言,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虽然孔门起于微末,有时候不得不变通,但未到绝境,却也有自己的原则。
夫子一向对赵鞅的政策和行事颇有微词,近来虽然因为止从死法令改变了些许态度,但那完全是因为庶子赵无恤的所作所为。
子贡在中都邑时,曾对夫子说过来晋国为赵氏庶子之贾的想法。夫子当时便对他说过,希望他为赵无恤之贾,劝其行仁义礼乐之道,则可;为赵氏一家之鹰犬走狗,则不可。
赵无恤虽然在一些理念上和孔门有所分歧,但在子贡看来,那是和而不同,他虽然注重农事与百工,但子贡记起,夫子也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的话。
他虽颁布了严格的军令,但对待民众却依然比较温和,“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正和夫子评价子产的“宽猛相济”不谋而合。
但赵鞅,则更加偏向严刑峻法一些,还在许多器物上违背了礼制,甚至被孔子视为不仁之君,与孔门的根本理念相违背。
更何况,子贡摸了摸怀里一直贴身携带的那卷《绝秦书》抄本。自己仅仅是在酒酣时无意吐露了一次志向,赵无恤竟能牢记于心,千方百计地寻来这些行人言辞,赠予自己,并祝愿他早日实现志向。
“若我日后能成为晋国上卿,一定聘请子贡做晋国的行人,还望子贡出使诸侯时,能做下申公巫臣联吴抗楚那样的壮举!”
子贡并非不知道赵无恤这话里的暗示,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感动,这已经超出了利益和盟誓的关系。
他记得此次临行前,他曾于中都问学于孔子曰:“夫子,敢问何为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夫子沉吟片刻,言道:“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做事和决断时有知耻之心,出使列国,并能够完成主君交付的使命,可以叫做士。
子贡自命为一个知耻而忠信的士人!
他觉得,赵无恤以朋友、以士待己,自己虽然暂不能委质效忠,侍其为主君。但至少!要以朋友之谊,以士之忠诚回报之!
所以,他在侧殿内,竟然一口回绝了赵鞅的征召。
赵无恤听罢,方才松了口气,心中大定,嘴上却要为子贡惋惜一通。
这不是他患得患失,而是子贡这种世间一流的人才,还是经济外交两项全能,实在是难得。在这个时代里,也许,只有南方的范蠡luo,日后的陶朱公可以相提并论。
随后,赵无恤和子贡手持赵鞅的符令,和家宰尹铎、大夫傅叟等接洽,商谈具体事项。随后,他们又召集下宫府库仓吏,车正,厩苑吏等,传达宗主的意志。
“从今日起,下宫各仓的麦子分出大半用于开磨麦粉,车正和厩苑吏调拨好运输用的牛马辎车!”
同时,还有使者持简册前往临近各乡,让乡宰和乡司徒向下宫输送麦子,其中最大的原料供应者,当然是成乡。
赵鞅的要求很简单,务必在粟市压倒范氏商贾,别让赵氏的一粒粟米流到他们的仓禀中!下宫新建起的磨坊从第二天清晨,便开始全面运转,这一场赵、范之间短兵相接的经济战,正式打响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基于那个下宫庖厨泄露石磨构造的教训,赵鞅也下了严苛的家法,再有敢与外人接洽泄露者,杀!全家降为刑徒!
而子贡也要回成乡,运送源源不断出产的成瓷,将他们带到漆陶市上,对范氏商贾们发动捣腹一击!
赵无恤不由得想起了前世读过的《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颇合今天的情形。
以正合,以奇胜!
所以临行前,他对子贡嘱咐道:“子贡此去,必若猛兽挚鸟之发,一击必中!”
……
到了第三日,赵无恤穿戴整齐,穿着姐姐缝制的秋日新衣,佩产自禺支昆仑的白玉环,站于车下,双手笼着宽袖,面色严肃地等待在鹿苑之外。
今天,他要正式入宫,成为国君的助祭人,祭祀预示着秋日已至的大火星。同时,在赵鞅的请求下,国君同意让乐祁的女儿前去探望父亲。
所以,赵无恤才会这么正式地等在乐灵子和姐姐的居所外。
乐灵子似乎没有让人久等的习惯,身着绿色深衣的美人,踱着优雅的殷商步伐缓缓走出。无恤发现,她又蒙上了薄薄的面纱,但如此一来,那双清扬婉兮的眼睛却更显得迷人。
也许是半个多月前的第一次对视,给无恤带来的震撼太强烈,又或许是那份口头婚约在暗暗牵引他的情绪。他对乐灵子,还是有些许感觉的,却又有些模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大概是无恤前世比较喜欢的那种女子,但两人如今仍然极为陌生。
此时若是抬头,可以看见一红两白三个身影站于鹿苑的山岗上目送他们离开,赵无恤知道那是姐姐带着两头白鹿。不用面对画风微妙的修罗场,这让赵无恤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失望。
他收回思绪,在乐灵子曲身行礼,口称“君子”时,也还以一礼。
两人尚未完婚,长时间盯着姑娘的眼睛看是不礼貌的,无恤目光也知礼地下移,发现乐灵子今天也佩戴上了一枚白色的玉玦,佩玉将将。
赵无恤有心乘今天这个机会,和未来将要同床共枕的未婚妻交流交流,但周围还侍候竖人女婢,不是说话的地方。无恤便伸手邀请乐灵子踩着矮几蹬车,他则知礼地在旁保护。
今日乘的,是一辆驷马安车,和无恤平日乘的戎车不同。
安车的车舆yu,也就是车厢较大,速度较慢,可以安坐,常常用于女眷,或者年长者乘坐。车轮上还缠着蒲草,防止颠簸,这在后世有个成语产生,就叫“安车蒲轮”。
车舆上有穹窿形状的伞盖,可以遮风避雨,舆的四周挂有帷幕,防止路人窥视,帷幕上绘有流云纹,车舆外侧有赵氏独特的标志日鸟纹。舆中间有软席,可供乐灵子安坐,因为女子乘车必坐,正所谓“妇人不立乘”。
年轻的男子则要乘车站立,但无恤今天负有有君命,一是入宫助祭,二是护送乐灵子去见父亲,都算君命。所以“君命召,大夫、士必亲御之”,无恤与乐灵子同车,一来履行男子保护的职责,二来作为御者驾车。
赵氏的旌旗和护卫的轻车环于前后,而这辆车上,就只剩下了一对未婚夫妻的私密空间。
到这时候,赵无恤就得感谢王孙期对他的严格指导了,他现在的驾驭技术虽然比不上王孙期,甚至还被颇有天分的小童敖甩在身后,但已经脱离了新手上路的程度。在平坦的官道上,还是能够操纵八辔,驾驭住骖马和服马快步走动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自从上路后,车上这数丈空间已经沉默了一刻。
无恤暗想,这和前世开着车带妹子兜风是不是有点像?但是,必须说点什么才行啊。
随着手臂的舞动八辔,赵无恤腰间的玉环轻轻碰响带钩,他不由得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无恤轻咳一声后,唱起了一首诗。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
乐灵子方才一直在皱着眉,垂首揪心着父亲的安危,但这会,她忧虑的心绪却被赵无恤一首歌打断了,驱散了。
赵无恤不知道的是,在他和乐灵子初见面的那一天,季嬴与乐灵子送他出门后,便拉着她的手,问她,觉得赵无恤如何?
经过救治白麋,季嬴与乐灵子之间已经极为亲密,一些梓秘的话也可以交谈。
所以乐灵子答道:“父亲半年前便传信与我,称赞赵氏君子少年有为,射黑熊,擒白鹿,能知乐师曲中雅意,弱冠之年治理一乡,可以相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嬴笑着摇头道:“我问的是你如何看他,不是你父亲如何看他。”
乐灵子便沉吟了片刻,又答道:“观其人,则相貌平凡,察其行,则谦逊而果断;待亲人和善,对下臣谦逊,对待灵子,也能有礼……”
这就是到今天为止,她对赵无恤的所有印象,虽然被口头婚约捆绑,可对其人,却没有太多感觉。
不过这一路来,灵子却内心却有了别样的触动。自从父亲被囚禁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感到过这种被人保护关心的感觉了,自己的兄长怯懦无能,宗族长辈们更是只知道关心自己的利益,有些事情还得自己出面解决。
半年多来,乐灵子一边要处理些家中事务,一边要焦心于如何搭救父亲,虽然在人前做出一副坚强的形象,但她的内心只感到阵阵疲惫,直到遇到了赵无恤。
他在自己面前拍着胸口承诺,一定会想办法救出父亲;他在自己蹬车时小心呵护,以保护者自居;他在自己怨愤时有些笨拙地唱起诗歌,想吸引自己注意。
若是季嬴此刻再问她,是如何看待赵无恤的,她应该会回答……
如此良人兮,可以托付之!
于是,乐灵子不由得掩口一笑,对赵无恤说了一句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面对自己未来的夫君,乐灵子恢复了父亲膝下那个小女孩的性情,嗔怪地轻声说道:“君子车上的,乃是子姓女,可非孟姜。”
赵无恤并不回头,目视前方的道路,侃侃而谈道:“虽非孟姜,然车上淑女却也是洵美且都,德音不忘。”
这话溢美之词十分明显,说得乐灵子脸颊一红,好在有薄纱遮掩,而且无恤也背对着她,看不见这羞涩的一幕。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后,两人沉默的气氛终于被打破了,而旅途,也变得轻松明快起来。
虽然知道无恤看不见,但乐灵子还是坐着向他行了一礼道:“君女说,那两头白色的‘瓷鹿’她极为喜爱,而君子赐的‘瓷枕’,也让灵子有了一夜好眠,灵子在此谢过……”
瓷枕的含义,乐灵子自然是明白的,如此床榻之物,若非未婚夫妻,还真不好随便送,也是赵无恤祈愿乐灵子不要过于担心父亲乐祁,能够睡得好。
“灵子也请安心,吾父已经逐一说服诸卿大夫,我也会寻机会请求国君,相信乐大司城不日便能获释,望你日后能夜夜高枕无忧。”
俩人一路上断断续续说这话着,无恤和乐灵子虽然没有深入地谈论什么,但也大致地了解了对方的性情。无恤松了口气,看来此女并非难相处之人,心里的陌生感逐渐消失,转而是一种淡淡的怜惜。
安车行驶了一个时辰后,就进入了新绛城,经过狭窄里巷时,作为卿子出行仪仗和护卫的赵氏之兵们,会将前方的闲杂人等驱离。
一路上国人们对赵氏子亲自驾车的罕见场面指指点点,议论车中帷幕的神秘人究竟是谁,是一个女子么?
范氏那绘有熊形纹的马车此时也从里巷中开出,赵无恤的安车正好经过,被他瞧见,范嘉有一颗黑痣的嘴唇顿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
经过三日的猛烈攻势,他们范氏匠作坊出产的麦粉,已经拿下了粟市麦粉买家的三分之二。据今晨市掾吏的回报,赵氏的商贾居然一直维持麦粉原价,没有什么大动作,像是被自己的捣腹一击震撼得发了癔症一般。
相信过不了多久,赵无恤的商贾就会完全被逐出粟市,自家士大夫的仓禀中,那些被赵无恤换走的大量粟米,也会一粒一粒地流回来,这一局,是自己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范嘉的心情十分不错,见了驾车的赵无恤后,也心生鄙夷,觉得这人也不过如此,纵然有些鬼点子,也不过是为自己做嫁衣。但他心中却仍然有个疙瘩,石磨的技艺,他已经知晓,和陶匠没什么关系,这赵氏子购买那些鲁国陶工,究竟用意何在?
但他很快就顾不得想这件事了,一阵秋风吹过,掀起了赵氏安车上的帷幕,露出了其中女子的身姿。她面上虽然戴着薄纱,但仅仅是那双清扬婉兮的眼睛,却依然给了范嘉极大震撼。
范嘉如同宋华督遇孔父嘉之妻一般,目逆而视。
“美矣,洵美且都!”
他过了半响才回过神来,顿时心生贪念,恨不能将其弄到手,将那双眼睛里的各种情绪看个够。然而那阵风一吹而过,帷幕再次垂下,所以他只是惊鸿一瞥,心中十分不足,当下让御戎驾车远远跟在后面。
直达虒祁宫的路上,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宾道,两旁筑有女墙,各高三尺有余。
这条宾道是有交通管制的,正所谓,“君子所履,小人所视”。除了晋侯御驾出行,传车紧急通信,以及迎接各国外宾行人时专用外,平时唯独卿大夫可以着朝服行走,士和国人、野人只能绕道两侧的黄土路。
无恤驾车沿着宾道直行,高大的虒祁宫遥遥在望。
周礼规定,车驾入国不驰,所以无恤缓缓地驾车停在虒祁宫的宫门前。他先行下车,叫竖人放置好矮几,好让乐灵子下来。
灵子小巧可爱的足履轻轻探下,因为将要见到父亲,一时间有些激动,差点踩空矮几,还是无恤环手相护,搀住了她。
如果前些天递铜削时的指尖轻碰不算的话,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肢体亲密接触,无恤只觉得软玉入手,那子佩中芷兰和不知名草药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少女体香,一时失神。
他随即才守礼地松开了手,至此,乐灵子已经脸色羞红,垂着眼不敢看赵无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范嘉远远看着这一幕,车上的女子与赵氏庶子之间,举止似乎颇为亲昵,这让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等他到达时,两人已经进了宫门,范嘉只能远远看着那少女婀娜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着赵无恤远去。
“那女子何人?”他问侍候在门口的晋国宫甲和竖人,因为范嘉早在半月前,就已经入宫作为国君宫卫,几乎每日都会前来,所以与众人十分熟悉。
立刻就有人讨好地对他说道:“君子,据说那是被国君囚禁的,宋国大司城之女!”
“乐祁之女?”范嘉嘴角露出了微笑,真巧,如此一来,此女便可成为他的囊中之物了!
……
在虒祁宫外经过宫卫的盘查后,漆成朱红色的厚重宫门缓缓开启,赵无恤带着乐灵子,经过两头巨大的虒兽身侧,缓步走入了这座神秘的宫殿。
从夏后氏开始,中国的宫殿建筑就保持着一个大致不变的格局,一条中轴线直达正殿,坐北朝南,前朝后寝,左右是社庙等建筑。
他们没有往层峦叠嶂的正殿建筑群走去,而是在宫人和有司的带领下,绕过回廊,走到了虒祁宫外围的一处偏院里。此处占地百亩,宫甲披甲戴胄,持兵刃,护卫森严。但比起其余宫殿来,外观却颜色暗淡,略显简陋。
张孟谈说起过此处,这是晋国关押政治犯的地方,晋大夫叔向、楚陨县县公钟仪、鲁国叔孙穆子,都曾在这里吃过牢饭。
作为赵氏子孙,赵无恤还知道,此处有时还会安置一些身份敏感的公族宗室。
当年他的曾祖父赵氏孤儿,“少衅于难,从姬氏于公宫”,在宗族毁灭后,正是被赵庄姬带到这个位于虒祁宫的偏院中,抚养成人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俗言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所以乐祁虽然被范鞅笼罗罪名扣押,但却不是直接扔到肮脏的囹圄里,仅仅是关在一处二进小院里加以软禁。
此处守备森严,而赵无恤也只能先将乐灵子送到这里。
他对灵子温柔的说道:“你先进去,我还有君命在身,要去明堂那边见过君上,并参与祭祀,可能要彻夜不眠。你今夜能够留在此处,与乐伯相聚,也请为我向乐伯告罪,明日清晨再来向他下拜顿首,接你出宫。”
乐灵子虽然对赵无恤有了一丝依赖,却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坚强,毕竟是一个敢于千里迢迢,孤身而来探望父亲的女子。
赵无恤目送她携带装着银针和草药的药匣,跟着寺人走进这座二进小院,这才转身离开。
到了此时,他才能好好地看一看虒祁宫的模样。
和年前初入此宫的乐祁不同,赵无恤没有解读出太多的政治内涵和典故,他更多的,是带着一种观光和欣赏的心态。
比起渲染了太多浓墨重彩的明清故宫,虒祁宫显得古朴厚重。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直达正殿,石基和夯土垒成的高台不加修饰地立在那里,加上粗壮的铜基巨柱,凭空添了许多肃杀和雄壮。据说这些是晋悼公时代建造的,古朴而肃杀,尽显北国霸主气势。
而环绕正殿的其他建筑,却明显是另一种风格。
空间宏大的高堂,曲折相连的曲屋,进深幽远的邃宇,小巧精致的南房,皆高檐飞角。覆盖着卷云纹和兽面纹的瓦当,檐上有陶、石雕塑的瑞兽。高楼之间有廊桥相连,飞檐画栋如同彩练一般将一座座台阁绑在一起。
这些大多是晋平公时代新修的建筑,和这位国君的性情一般华丽而精致,却有些脆弱,后续的晋侯们,更是一代不如一代。
赵无恤的目的地是“明堂”,正所谓“布政之宫,在国之阳”,位于正殿偏南方向。
明堂最早为周文公在经营洛邑时始建,是从夏代的“世室”,殷商的“重屋”发展起来的。为的是“通神灵,感天地,正四时,出教化,崇有德,重有道,显有能,褒有行者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远远望去,明堂“上圆下方,八窗四闼,九室重隅十二堂”。靠近一看,其共三层,底层为四方形,四面各施一色,分别代表春夏秋冬四季;中层十二面效法一天中十二个时辰,用蛤灰涂成白色;顶层为圆形,青黑色的瓦片覆盖其上。
和后世故宫的天坛有些相似,只是规模小了一些。除了时代和工艺技术限制外,还因为晋国现在只是一个侯国,虽然礼乐崩坏,但正规的祭祀,尚不敢僭越用天子的规格。否则的话,恐怕会引起诸侯不服和震动,让齐国多了一份反晋的借口。
赵无恤到达时,祭祀的准备工作已经开始了,老熟人魏驹穿着一身精美的黑色甲衣,作为祭祀的卫士。至于同是宫中甲卫的范嘉,据说负责的是另一处地方。
魏驹和无恤寒暄了几句,引领他到有司处领取今天祭祀要穿的祭服。祭服是素色青衣,朱裳,蔽膝,无佩绶。
在此,无恤还看到了身材略为矮小,目光阴冷的中行黑肱,他的身份,也是国君助祭。赵无恤因为赵广德之事,极其厌恶此人。
祭祀之事,一向是由太祝负责,太祝乃周官,处天人之际,以言告神,在祭祀中迎神送神,祈福祥,求永贞。说白了,和成巫在成乡做的事情差不多,但等级可比那野巫祝高了无数倍。
太祝常驻明堂,岁时至祠,以下还有亚祝、少祝等辅助,职责不同:太祝迎神告天,少祝导国君而至,亚祝迎国君于堂外。
负责祭祀准备工作的的亚祝,名为祝堇父,是个三十多岁的短须中年男子,一脸严肃。
亚祝堇父也不管赵无恤,中行黑肱等助祭人卿子的高贵身份,对他们耳提面命。先是让他们穿着祭服演练了一通仪式的步骤,一边还唠唠叨叨地说着关于七月祭大火星的原因。
“大火星,又名为商星,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
亚祝所说的大火星,并非太阳系八大行星之火星,在这个时代,火星被称“荧惑”,一旦出现“荧惑守心”的现象,通常和战争、不祥、灾异有关。
而大火星,在天官和巫祝处的学名,则是“心宿二”。
相传自颛顼高阳帝时,就开始派火正专门观测此星。利用大火星相对于地面方位关系,即每天黄昏时,大火星位于天空东、中、西一线上的确切位置,来确定季节的规律,制定出了最原始的历法:颛顼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颛顼历神秘缥缈,如今只有楚国在用。而从三代以降,在天官、巫祝、火正们历时千年的观察和总结、更正下,中原又依次出现过夏历、商历和周历三种历法。
他们的区别在于,每年开头的岁首不同:夏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也就是每年的农历一月,商历以建丑之月为首,农历二月,周历以建子之月为首。
成周,鲁国等地用周历,而晋国最初便封之以夏墟河东,索以夏政,故用夏历。
夏历七月下旬,是大火星开始坠下的过程,预示着天气转凉,春种的农稼开始步入丰收。在民间,“是日,宜晴,人家用菽豆饭祀灶”。而官方的,则是在明堂加以祭祀了。
到了日暮将至时,大火星在天边若隐若现时,晋侯终于在少祝的引领下,准时到来。
只见年轻的晋侯午穿衮衣,戴玄冕,纹饰七章,乘坐墨舆yu,舆后的竖寺持有交龙图饰的旗帜。
下舆后,晋侯的目光透过珠玉编制的“冕旒”,看向赵无恤,中行黑肱,魏驹等人,和他们随意地聊了几句。
但明显,他对赵无恤更友善些,夸他年轻小小就忠而有信,凡事不忘君上。赵无恤暗暗猜测,自己针对晋侯的一系列讨好行为,的确是有了效果的。
在晋侯的仪仗到来后,白发苍苍的太祝也从明堂中出迎,君臣在阶上相拜,互换位置,再拜。而老迈却消瘦干练的太史墨,则在一旁记录下国君的一言一行,书于晋国的史书《乘》上面。
赵无恤猜测,作为助祭人,自己的名字也会被书于其上。不过,他对太史墨本人其实更好奇一些,盯着他看了又看。
这位其貌不扬的史官,可是大隐于朝堂的睿智人物,连他强横的父亲赵鞅,也要师事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史墨是蔡国公族,以国为氏,蔡是南方姬姓小国,长期为楚国附庸。
三十年前楚灵王这位好大喜功的奇葩国君上台后,脑袋一热,就将蔡侯诱杀,将蔡国灭了,夷为大县。蔡公族要么被杀戮,要么逃亡,史墨就是那时候抱着蔡国《春秋》,跑到了晋国,后来成为国君的太史。
他长于天文星象、五行术数与筮占长于天文,熟悉各诸侯国内政。
周敬王十年,也就是七年前,鲁昭公被三桓之首的季平子赶出鲁国,在流亡中死于乾侯。
这件事在诸夏国际上影响巨大,无恤那好学不厌的父亲赵鞅有感而发,就此事咨询史墨:“季氏驱逐鲁侯,但民众却归附他,诸侯也都支持他,国君死在外面,居然没有人怪罪他,这是为何?”
史墨回答很长,而最让赵鞅印象深刻,常在无恤面前说起的,就是这一句:“《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使然!故,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
此言在赵无恤这个后世的人听来,依然振聋发聩,也可以作为六卿对晋侯取而代之的理论基础。
而更加诡异的是,也就在那一年,史墨就曾预言:不出四十年,吴国必亡!
当时的吴国,正如日东升般崛起于南方,几年之后更是一举攻破了楚国都城郢,拿下了江淮半壁江山。吴王阖闾一代雄主,文有伍子胥,伯嚭pi,武有夫概,孙武,他们的国势可谓烈火烹油。所以,晋国诸卿大夫都没把史墨的这个预言当回事。
但唯独赵无恤却知道,他预言的一点没错!吴亡越兴的那些故事,那些主角,他记得清清楚楚,可不就是三十多年后的事情么!
所以他才对史墨这个小老头好奇不已。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开小差了。
仪式在继续,随后,晋侯衣朝服,于庙门之外东边就位,面朝南。太祝、少祝、亚祝等人面朝西。祭祀大火星用少牢规格,司士魏驹杀一羊一彘,赵无恤作为助祭人,按着方才演练的程序,负责帮忙摆放祭牲,头朝北,以东为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祝诏告祭牲备齐,让掌管割烹之事的雍人清洗牲鼎,又将匕、俎设于烹煮鱼、肉之灶边,烹煮鱼、肉之灶在庙门东南,以北为上。
这些仪式完成后,晋侯朝服进入明堂之中,要在里面待上一整晚。而赵无恤和中行黑肱的任务,则是在外点燃燎火,置茅,设望表,负责守燎之事,保证其彻夜不灭。
天色黑暗,夜幕已至,赵无恤看向南天,发现那颗暗红色的大火星已经十分明亮。从七月下旬到九月中旬,它会渐渐向西移动下坠,直到移坠到西边地平线上,隐于云雾,遮于山岳,让人们看不见为止。
这个过程就叫“七月流火”和“九月内火”,九月那次祭祀,其实就是后世的重阳节,到时候,春粟早已入仓,夏粟也有望丰收。
守夜可不是个轻松活,更何况身边没有同伴,只有一个豺狼般狡诈的敌人中行黑肱。现如今,在木柱青铜架的火燎旁,木矛望表之下,只听得见火燎烧木柴木炭的噼啪声响,气氛沉默而诡秘。
过了一会,却是中行黑肱先行开口,仿佛是为了驱散夜晚的清冷,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中行黑肱眼中反射着火燎的光亮,他说道:“颛顼帝有子名为重黎,重黎为高辛氏火正,岁祀大火,昭显天地之光明,其功大矣,故帝命之曰‘祝融’。火正祝融之后,则为南国之楚人。”
赵无恤隔着火焰冷冷地盯着中行黑肱看,不发一言。
“昔周成王盟诸侯于歧阳,楚人熊绎被视为荆蛮,在明堂外置茅,设望表,与鲜虞狄人守燎,故不与天子会盟,和如今你我的处境何其相似?也不知道当日,两位夷狄国君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吾知道赵子之志大矣,今日之六卿,便如同周初之诸侯,也不知道,日后你我谁能做下如同楚国那样的事业?”
赵氏弑杀过晋灵公,中行氏也弑杀过晋厉公,如今依然好好的,而且越来越兴盛。所以两家子弟看待晋侯,便比其他诸卿要更加不屑一些。
何况,放眼晋国,诸卿之兵的战斗力,反倒是中行氏那些常年开拓戎狄的兵甲最强!所以中行黑肱有骄傲和顾盼自雄的本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的祖先中行穆子,本来就是晋国最能征善战的猛将,连不可一世的楚灵王都要忌惮三分。魏氏的重卒方阵,中行氏也有,还附庸了不少新征服的戎狄之兵,擅长山地作战。后世的中山国,现名鲜虞,也迫于其压力,屈从于中行寅,有时还会听其调遣。
也幸亏中行穆子早在十多年前就死去了,未能轮到执政之位,否则,今日的中行氏,只会更加可怕!
但对于中行黑肱的话,无恤却冷冷一笑。
现如今,赵氏和中行氏已经是解不开的敌人,俩家对上军大权的争夺,在牛马市的竞争,对邯郸氏的竞争,处处为敌,连坑害乐祁,也有他们一份。
于是他回答道:“中行子志向亦大矣,却何必以蛮夷戎狄之君自比,莫不是以为,日后中行氏当为楚国,能问晋鼎之轻重?照我看来,尔等也可能为鲜虞白狄,被秦人从河西驱逐到大原,又被中行穆子、魏献子逐至中山,狼奔豚突。到那时候,你或许就能学楚人荜路兰缕,以启山林了!”
“你!”中行黑肱被一通抢白,却又因为守燎需要肃静,不能高声说话。
于是两人都别过了脸,今夜再也无话,就这么挨到了天明。当晋侯午有些迷糊地走出明堂时,只见赵无恤和中行黑肱头发眉毛上,都有一层淡淡的薄霜……
……
成乡,天明之时,子贡对着外边突然起来的大雾,呵了一口气。
他吆喝着自己的下属们从榻上起来,将货物装好,在虞喜等轻骑士的护送下,押送着牛车走出了成乡墙垣。
子贡望向新绛的方位,此刻,赵无恤已经在虒祁宫中,与国君和六卿子弟玩着政治博弈,而属于他端木赐的战争,也要开始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去往新绛的路口,子贡一行人遇到了从下宫出发的长长车队。远远看去几乎望不到尽头,整整数十辆马车,满载着大麻袋大麻袋的麦粉,全部统计起来,可能接近千石。
这就是下宫那些新修的大磨坊展现出来的可怕实力,当然不是成乡每日几十石的供应量能相提并论的。三日来,下宫竭尽全力开磨麦粉,几乎每一处,都能听到磨面之声隆隆作响,彻夜不息。
在子贡的建议下,下宫这些新鲜的麦粉没有急吼吼地投入市场,而是像拉开的弓弦般引而不发。
子贡让在粟市留守的人维持原来的高价,故作不知所措的低迷状,引诱范氏。直到这边积蓄了足够的货量,也就是整个新绛对麦粉的三日所需后,才倾巢而出。
下宫来的车正和仓吏也和子贡见礼,他们知道,此人是庶君子无恤的亲信商贾,还颇得君上赵鞅赏识。君上本欲拙拔他做府库长吏,却被他一口回绝,为此,君上还遗憾了半天,说什么“我竟不如吾子焉?”
面对这位差点成了自己顶头上司的卫国人,仓吏还是相当恭敬的,只是看了看子贡身后仅有的六七辆牛车,又笑着说道:“端木商人,你们的货物也太少了吧,而且为何有这么多杂物?”
的确,子贡背后只有七辆双辕牛车,运载着充实以稻草的竹筐、木箱,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仓吏只能确定,这绝不是麦粉。
子贡神秘地笑了笑,也不回答,在进入新绛城城南的市坊里闾时,因为赵氏的符节,根本没有经过盘查就得以通过。赵氏商队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杀到,惊得几名范氏小吏和商贾心里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子贡让自己的商队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由甲季带领,将下宫的车队引到粟市中。而那仓吏见子贡径自带着虞喜等人,押着其中五辆牛车朝漆陶市而去,便急得叫道:“端木商人去往何处?”
然而子贡只是回过头朝赵氏仓吏挥了挥手,说道:“我去那边布置妥当,就回来。”
“怪哉,他这是要做什么?”仓吏百思不得其解,售卖麦粉,不去粟市,却往范氏商贾扎堆的漆陶市去作甚?他瞥了一眼那两辆跟着自己车队过来的牛车,越发对里面的东西好奇不已。
在征得甲季同意后,他掀开了牛车上的帷幕一角,却看到了几块堆叠在一起的大木牌,上面用白色的蛤灰涂着画。画仓吏认得,是看上去香喷喷的白面“馒头”,或者是烤饼、水引饼的模样,而那些墨色的篆字,就让他目瞪口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乡麦粉,专供公室庖厨之用,限量销售!三石一斗,切勿错过!”
……
而另一边,漆陶市虽然被范氏专榷,但也有让外来行商货卖的摊位。子贡他们借着赵氏关系,从市掾吏那里分配到了一处偏后的位置,不算坏,也不算好。
到地方后,自然是先小心地卸货,虞喜,甲季等人带着兵卒,和商队众人一起搬运木箱和竹筐,轻拿轻放,将其摆放整齐。
“你们从何处来,这是什么陶?”终于有行人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我认得你,你是数月前那个卫国商贾,是来自成乡么?”
说来也巧,接着被吸引过来的,却是子贡的熟人,温地的商人贾孟。两人行礼致敬后,他晓有兴致地凑了过来,眼睛不住地在那些盖着麻布的竹筐上流动。
贾孟记得,赵氏君子在寻到这个卫商前,还问过他敢不敢参与进来。当时贾孟打心里不相信成乡能有什么好出产,又惧怕范氏的势力,就婉拒了。
这几个月来,麦粉之事,他也有所耳闻,知道其中的利润,顿时后悔不已。现在他心里猜测,赵氏君子折腾了几个月,又做出了什么新物什来?
当时赵无恤形容过,要制出“其表青如玉,明如镜,声如磬”的好陶。
但贾孟还是不信,“这怎么可能呢?”
不信的不止他一人,隔壁摊位的范氏陶商捧着自己的黑陶,冷冷地嘲讽了一句:“来自赵氏成乡的陶,大概是粗陋的土陶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市掾吏怎么能如此,不是说凡陶瓬之事,髻垦薜暴不入市么!”
看着人声鼎沸的漆陶市,看着在自己摊位前越聚越多的行人和商贾,子贡露出了自信的微笑。
“二三子,揭开帷幕,撤下麻布!”
当遮挡目光的屏障撤去后,展现的货物顿时惊得众人合不拢嘴。
左边的货物,有光滑匀净的表面,闪烁着类似金属的青色光泽,大鼎套小簋,整整齐齐码放在一起,用手指轻敲,其声如罄。
右边的货物,小巧别致,造型优雅,其色类冰似玉,形状为琮,双耳杯,玦等。
其余还有球形的博山熏炉;粗短颈,圆鼓腹的盘口壶;短颈的鸡首壶;敞口,长颈的瓶,同样在外表有一层透亮的釉质。
贾孟看得目瞪口呆。
陶商和士人们爱不释手地一一抚摸了一通后道:“这,这些都是陶器?还是铜器?玉器?”
子贡介绍道:“他们叫做瓷,成瓷,其价仅是铜器的四分之一,漆器的三分之一。若是购买量大,还可获赠劵,持此劵可去粟市赵氏仓吏处换取些许麦粉。”
听到这价格低廉,还有别出心裁的附赠活动,围观的众人顿时炸了。因为有虞喜等人护在外围,所以拥挤的人群甚至挤到了一旁范氏陶商的摊位上,将那些白陶黑陶踩成一地碎片,而往日也有价无市的范氏漆商处,一时间竟也无人问津。
而子贡看着眼前争相竞买的情形,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他不由得想起了赵无恤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凡战,以正合,以奇胜!”
子贡不是将帅,不懂军事,连象棋也因为无暇玩耍,只算粗通。
但他今天却亲自披挂上阵,率领着一只由牛马辎车组成的军队:手里的免税符节是他的虎符印信;麦粉、瓷器是他的甲胄戈矛;此役若胜,战利品却和真正的战争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数不尽的钱帛粮秣!
子贡是从小与这些东西打了十年交道的商贾,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管夷吾曾言:甲兵之本,先于田宅,这些东西,比起简单的军争更加重要。
因为,人无粮则亡,马无秣则羸lei!
帛布可以被最钝的箭射穿,但士卒没有它却会冻死!
刀币割不破手,刺不死人,但诸侯若不能以每日百金的消耗投入战争,就会让千乘之师、十万之众一夜溃散!
这里是他端木赐的战场,此次货殖之争的胜败存亡之地!
如果说下宫的麦粉,是陷范氏坚阵的堂堂正正之师,那子贡身前的这些成乡瓷器,则是一支“踵败军,绝粮道,击便寇”的出奇不意之兵!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而与此同时,在虒祁宫中,赵无恤也享受了一次国君特赐的朝食。
相比他的待遇,同为守燎之人的中行黑肱,仅仅是赐食于殿外,赏了一壶热酒。而赵无恤,居然被国君招呼着入殿内陪坐,俩人亲疏立判。
侧殿内部陈设斧纹屏风,两侧靠门窗的位置,铺设着双层莞席,莞席饰着黑白相间的丝织花边,前置无饰的几案,陈设彩玉、漆器。
赵无恤长跪于案后席上,身体前倾,整个朝食中,他必须保持这种姿势。好在无恤已经习惯了,他晓有兴致地看着这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国宴”。
虽然晋侯午是个好面子,喜欢摆设和奢靡的人,却受到周礼的制约,没有后世帝制时代炫耀式的一顿饭“大碗小碟一百五十菜品”,仅仅有十多个品种。
国君燕食的饭谱是这样的:主食有三种搭配,今天上的是蚌蛤酱、韭叶水引饼、野鸡羹。原本的麦饭被水引饼取代,据说管理庖厨的雍人还学伊尹进谏过,但被晋侯午否决了。
赵无恤暗暗猜测,除了韭叶水引饼,也就是后世的面条,口感的确完爆麦饭无数倍外。晋侯们看见麦饭,也许就想起晋景公未能食麦饭,而溺于厕的死法,不倒胃口才怪,恐怕早就看这种主食不爽了。
在食用时,上述主食都要加入用佐料和米屑调制的汤,但不加寥菜。在煮小猪的时候,用苦菜把它包起来,去其腥味;在煮鸡时,加入酿酱;在煮鱼时,要加入鱼子酱,在这些食物中塞入寥菜。吃肉干时,配以蚁酱;吃糜肉切片时,配以鱼肉酱;吃鱼脍时,配以芥子酱。朝食的最后,是食用桃干、梅干,配以安邑出产的大夏之盐。
这些规矩足以让赵无恤眼花缭乱,也亏他事先做过功课,了解过陪国君进食的礼仪,这才没出什么差错。若是他刚来到这时代时,想把俎上割下的肉蘸对相应的酱,都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此外,无恤还见识到了国君规格的七鼎六簋,都是庄重而典雅的大器。材质为最好青铜,雕饰着铜环,圆盖,兽面,云雷纹、饕餮纹等。
其余食器多为青铜,也有部分漆器,无恤的心思顿时飘到了远处,粟市上的范氏商贾们,焦头烂额否?而子贡这会,也已经到达漆陶市,向世人展现瓷器绝美的身姿了吧!
席上食不言,赵无恤小心翼翼地恪守着礼节,不这样不行,一旁可是有一脸严肃的有司盯着君臣俩人的一言一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食毕落箸匕后,要用浆水漱口三次,又在寺人端上的铜盆用热水洗手,用葛布巾擦脸后,方才算结束了朝食。
到这会,就可以随意说话了,换上了一身常服的晋侯午与赵无恤亲切聊了几句。而无恤则挑着晋侯喜欢的说,实话里夹杂着几句奉承,让晋侯极其高兴。
“君上,这便是所谓的蹴鞠之戏,比起齐国的单人蹴鞠有趣了不知多少倍。”
国君拊掌道:“妙极,只是听卿如此描述,寡人已经忍不住也想踢一踢了!”
晋侯午今天心情不错,虽然自从大射礼后,虒祁宫中已经多出了魏驹、范嘉等与他同龄的弱冠少年,但没有一个人能像赵无恤这般有趣。
“七月流火已过,等到八月未央,月圆之时,还有一次祭月之礼,到时候下臣再入宫来,带上皮毬和踢法,教与宫甲们,好让君上观赏……”
要到八月啊,晋侯皱了皱眉,拍了下头上的远游冠,有了主意,他说道:“何必如此,二三子,将入宫的符令拿一块来,今后可让无恤自行进出虒祁宫!”
虽然晋侯大权旁落,但这依然是了不得的荣耀了,放眼整个晋国,也就寥寥几人能有此特权。然而赵无恤却知道,中军佐知伯,还有一块更加高级的虒兽符令,可以在午夜时分,也能入宫禀报。
他当然不然跟人家比,立刻拜谢推辞,最后在晋侯强令下,方才收入袖中。
最后离开偏殿时,晋侯送他出门时亲切地执无恤之手,看似随意地问他的志向。
赵无恤心中却猛然警惕起来了,晋侯午虽然不是什么英主,但也不是好糊弄的,他诚恳地说道:“无恤只愿像赵文子辅佐先君悼公一样,辅佐君上!”
这话很有政治正确性,一方面,晋悼公,那是了不得的少年霸主。他从小流亡在成周单氏,十四岁被迎回国继位,最初是被当成下一个傀儡对待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然而,只一个照面,晋悼公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顿显,将栾书,中行偃等前脚才弑杀了晋厉公的权臣压服。随后火线提拔了韩厥、韩起、魏绛、赵武等人,促使这三族复兴,重新挤进了六卿的行列。
无恤的曾祖父赵文子,就是晋悼公最中意的臣子。
这个赵氏孤儿从靠着一块封地混日子的亡族之余,一跃而成为主宰泮宫的公族大夫,再入卿职,一路连级跳跃,最后成了执政。
而且,赵武或许是历代执政里,对权力**要求较低,处理诸侯事务最为公正的,所以才被冠以“文”的谥号。
“善,大善,诚哉斯言!”
不出无恤所料,晋侯对这句话果然很受用。晋悼公,是历代晋侯的偶像和榜样,尤其是他这种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而温和的赵文子,大概也是国君最喜欢的执政卿类型。
然而无恤不知道,晋侯也有他自己的打算:赵鞅虽然对晋国还算忠诚,但晋侯午却不想让赵无恤做赵氏的世子。若是让他从赵氏中分出一家来,只能依靠自己庇护,作为公室的羽翼,倒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期间,无恤未提乐祁一字,这让晋侯十分满意,此子不会拿敏感事情来让他为难,很上道。
但赵无恤却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答应乐灵子,要从晋侯这里寻找释放乐祁的突破口,但目前时机还不够成熟,他还需要等待,待君臣关系更密切时,才能出口请求。
人情这东西需要长期经营,却往往会一次性消耗殆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辞别晋侯,换下朝服后,赵无恤准备再去那个偏僻的小院,看望乐祁,顺便接乐灵子出宫。
在院子外,他刚好碰上了一位摇头不止的医官,正是上次作为溃疮医,去为赵广德治疗的那位。
无恤与他打招呼,连续喊了三声,这个失魂落魄的医官才反应过来,随意地拱手行礼。赵无恤一问才知,原来他因为在泮宫表现良好,被调入虒祁宫内当差。
无恤好奇地问道:“医者,这是出了何事?”
医官慨然而叹:“我自诩为医术新绛第一,今日方知自己是从未见过凛冬的夏虫。一个未及笄ji的宋国淑女,施针用药,问闻问切都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我从此再也不敢自夸,也再不敢随意教训他人了。”
他回头看了看偏院的位置,又摇头叹息道:“只可惜啊,人命由天,若是大司命少司命一同召唤,纵有回天医术,也是留不住的!”
随即,医官便叹着气离去,看得出是受了不少打击,而他口中说的那位女医生,莫非是乐灵子?
赵无恤奇怪之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正好看见了微笑退出门外,关上门扉后却倚着柱子轻轻擦拭泪水的乐灵子。
“灵子,这是为何?”赵无恤从身后走进了她,语气关切。
“君子……”乐灵子本已止住了哭泣,看到赵无恤后,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却又忍不住再次涌了出来,那双漂亮的明眸顿时泪眼婆沙。
周围无人,平日坚强无比的她,竟然就这么直直地扑到了无恤怀里,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哭了一场,弄湿了深衣。而无恤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后,便轻轻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放心,有我在,你说与我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我父,我父的身体有恙,已经染上了顽疾,灵子无能,不能医治,他恐怕很难熬过今岁了!”
听乐灵子诉说完缘由后,无恤顿时沉默了下来,乐祁的久病,赵鞅也对他说起过。而且有方才那位医者为证,乐灵子医术过人,她所说的应当不会有错,现如今看来,恐怕的确是命不久矣了。
后世有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虽次之,但却也是让人,尤其是活着的亲人无比痛苦的事情,更别说乐灵子是个纯纯孝女。
灵子恢复了坚强,她说,乐祁想单独见见赵无恤,无恤便又安慰了她几句,走了进去。
而乐灵子则倚在门外的回廊上,颦眉苦思。她现在有两个心愿,一是想办法治好父亲的顽疾,二是早日让父亲返回宋国,或许在归乡脱困的喜悦下,对身体也有好处。
父亲,恐怕思念商丘风物已久了吧。
正如诗言:黄鸟黄鸟,无集于穀,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穀。言旋言归,复我邦族。
无论何地,都比不上自己家中舒适安全。
前者,她或许可以求助那位传授自己医术的老师;而后者,目前看来,只能指望赵氏的帮衬了。
在赵无恤踏入厅室内后,这个偏院外,又来了一人,却是刚刚结束了守卫正殿任务的范嘉。他换下了甲胄,穿上了绛色的深衣,上绘熊纹,佩玉璜,踏尖足履,一副翩翩君子形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对昨日在车上遇见的那绿衣女子,尤其是她的那双清扬婉兮的眼睛念念不忘。打听好她是乐氏女子后,心中有了计较,今日便来了这里,果然远远看见已经摘下了薄纱幕面的少女,倚靠在柱子上颦眉忧虑。
“是在为他的父亲担忧吧……也亏了赵氏的搭救不力,这才给了我机会。”
范嘉孰视之,此女的容貌虽然并不是一眼就能让人失魂的那种美艳,却极其耐看,她眼中那种坚强和纯洁,又叫范嘉生出了征服的**。
在获得麦粉一役的“完胜”后,他的心思有些飘扬得意,恨不得立刻得到此女作为庆贺。于是范嘉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思量着,要如何说服这个乐氏庶女,叫她心甘情愿做自己的妾室!
……
走入小院后,赵无恤发觉里面并不简陋,菜圃、器具、竖人、侍婢,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琴瑟和不少可供解闷的竹卷。
赵无恤褪下鞋履,穿着足衣进入屋中,屋内燃着熏香,乐祁未戴冠,灰白的长发扎成一个扁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大概是灵子为他整理的。
比起半年多前,他消瘦了,也衰老了不少。
他穿着一身素色深衣,坐于榻上,看着一卷简册,听到无恤的声音后,便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和蔼的微笑:“许久不见,赵氏无恤又强健精神了几分,有些已冠君子的模样了。”
赵无恤躬身行礼:“小子见过乐伯。”
他对乐祁还是十分尊重的,与其相对而坐,想着要如何开口劝慰。对于灵子所说的命不久矣,乐祁自己或许还不知道,但观其面色,的确有一些病态的潮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乐祁抱了声歉意,端起身边一盏冒着白色雾气的黝黑药汤,皱着眉一口饮下,苦笑着说道:“灵子让我务必每日饮用,其实又有何用处?”
赵无恤心中微微震颤,原来,乐祁已经知道了。
“去年姑布子卿就曾为我卜卦,说我此番前来晋国,大概是回不去了,果然一一应验。”
“鬼神之言,乐伯不可全信也。”
乐祁摆了摆手道:“我知将死,无需宽慰,今日只需陪我说说话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赵无恤正襟危坐听之。接下来,多半是乐祁在问,无恤在答。
“赵庄姬曾带着赵文子,在此居住过,你可知晓?”
“小子知之。”
乐祁拍了拍手里的竹卷道:“到了此处后,我才发觉,被囚于此处的诸大夫,人数可不少,叔向,楚国钟仪,叔孙穆子。前些日子,我就找到了陨公钟仪困于这里时,所写的乐谱,吾曾抚琴奏之,果然有楚国南音之意,还有思乡之情。”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思念泗上的商音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听到这里,赵无恤灵机一动,吟诵道:“文王拘而演《周易》,钟仪困而作《南音》,《诗》三百篇,大抵先贤发愤之作。这是因为人的心中若是有所郁结,不得畅通,便会述往事、思来者。”
乐祁诧异地看着赵无恤,没料到他会如此安慰自己,不过倒也十分有理。
“囚禁乐伯的范鞅、中行寅,他们虽然世卿世禄,却并非不朽,身死名灭而已。乐伯与其整日哀叹惋惜,伤害肺腑,不如也学习文王,学学钟仪,述君之所想,或将司城子罕的事迹写在简册上面,留下一本著述,日后或许可以让自己成为三不朽之‘立言’!”
三不朽,正是被囚禁于此的叔孙穆子的名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虽久不废,此所谓三不朽!”
赵无恤从乐灵子的叙述中得知,乐祁的病,除了顽疾外,还有不适应晋国气候的原因。加上被软禁后担心宋国,担心宗族邦国,所以郁郁寡欢而成病。
他不懂医术,能想到的,只是让乐祁找点事情做,分散注意力,或许,可以多存留世上一些时日。
死而不朽,久病将死之人渴望的,不就是这样的。
果然,他的这一番话让乐祁眼前一亮,随即笑了起来。
“老夫今日见了灵子,不亦说乎,又见了你这佳婿,我更是放心了许多。”
“我会如你所言,尽力活到获释的那天。即便我有什么不测,以赵孟言而有信的性情,无论我生或死,你日后定然会称我一声妇翁,也相当于半子矣,这倒是我此番前来晋国,唯一一件做对的事!”
“虽然身处囹圄,但我也偶尔会听到关于你的传闻,你的志向,是做赵氏世子,我知之。乐氏虽小,我也不曾多多敛财,但也是戴公之后,树大根深,有戎车两百乘,兵甲五千人。吾子无能,日后还要多多仰仗你扶持,只要你行事不伤害宋国的利益,乐氏之徒,可以任你差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乐氏之兵可以任我差遣!?
赵无恤心中大喜过望,这倒是一个意外之喜了,宋国的戴公一系公族,有乐、皇两氏。他们在宋的地位好比鲁之三桓,郑之七穆,其中单单乐氏,就占了宋六卿的两个席位。
虽然比不上赵氏的势力,可相对于赵无恤现在仅有的一乡之地,二百之兵来说,强了不知多少倍。
谁知,随后乐祁竟然朝他恭敬地拜了一礼。
“灵子,就托付给你了!”
得了这么一份大礼,赵无恤连忙以女婿见妇翁之礼对拜。
“乐伯虽然困于此地,但终有一日能脱困而出,便如同龙出于渊。”
……
在离开居室后,赵无恤松了一口气,虽然劝慰了乐祁,让他不再那么绝望和胡思乱想。但被人相托后,仍然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有点重,他必须尽早想想法子,让乐祁早日归宋才行。
当他走出门扉后,却看见回廊那边,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背对着自己,站在乐灵子面前,在与她说着些什么。而乐灵子则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一对小拳头捏得紧紧的,眼中流露出愤然之色。
却只听见那男子说道:“淑女可要思量清楚了,若你愿意嫁与我为滕妾,我必说服祖父,也就是当今晋国执政范伯,下月就放你父亲归国!若是你指望赵氏,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声音赵无恤记得,是范嘉!
无恤顿时勃然大怒,手朝腰上摸去,才想起自己入宫内不能带剑,他也不管了,两步并作三步走了过去。
竖子敢尔,辱我太甚!
他和乐灵子虽然名分未定,但他对此女第一印象本就不错,经过几次相处,俩人之间的陌生感渐渐散去,多了些喜欢的成分。何况,就在刚才,他还受到了乐祁的生死相托,可不能容忍范嘉如此羞辱觊觎自己的未婚妻子。
赵无恤还没走入两人视野,却听到乐灵子已经给出了答案。
乐灵子曲身朝范嘉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灵子素闻晋国六卿颇多有匪君子,今日方知,其实未然,虽然有赵氏君子无恤那样的珠玉,却也有一些鱼目混杂其中。”
被乐灵子直言讽刺,范嘉本来面露笑意的英俊脸庞,顿时就僵住了:“你此话何意?”
乐灵子冷笑道:“范子以卿子身份逼迫一女子,是为卑鄙;以父亲之性命威胁女儿,是为不仁。卑鄙,不仁,禽兽之行也,更何况……”
在压下胸中的愤怒后,乐灵子双手举起了佩戴的洁白玉玦,放在自己的心口,毫不畏惧地与范嘉对视,同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赵无恤。
玦者,决也!
她的回答掷地有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虽无亲迎采纳,但父亲之命犹在耳旁,已经将我许给赵氏君子,从今往后,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闻此言后,范嘉的脸色顿时扭曲了,他这才知晓乐灵子竟已经与赵无恤有了婚约。此事在赵氏内部,也没几个人知晓,他更是不得而知,否则,也不会大刺刺地就来引诱威逼乐灵子。
何况,他本以为,此女或许会犹豫,或许会扭捏,但迟早会屈从于自己,谁知道她竟然当面一口回绝!
宁折不弯,这,这还是方才那个颦眉忧愁的弱女子么?
而在他的身后,赵无恤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是啊,乐灵子是何等坚强聪慧的女子,面对淋漓鲜血都不眨一下眼;除了将死的父亲,谁也无法让她流泪,如何会因为这小小的胁迫和诱惑便屈身就范?
于是无恤径自走到范嘉身后,轻声唤道:“范子?”
范嘉面色尴尬,正不知该走该留时,却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了自己,便转过头来。
迎接他的,是一个坚硬如铁的拳头,狠狠地揍在脸颊上,击得范嘉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方才停住,捂着被打红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人。
正是赵无恤!
无恤轻笑道:“不愧是孪生兄弟,范子的脸,和你弟弟的还真没什么区别,连手感都一模一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无恤几个月前,才在泮宫剑室将范禾揍成了熊猫眼,而今日,又给范嘉来了一下。
他还待上前,乐灵子却已经绕开了范嘉,小步趋行过来,手拉住了他的袖口,阻止他继续前行。
“君子,已经够了……”
范嘉脸上生疼,有心还击,但附近的一些宫甲已经闻讯过来了。
还不等范嘉说话,赵无恤就亮出了国君刚刚赐下,允许他进出宫内多个门禁的符令,恶人先告状。
“诸位宫甲,此人并无符令,却强闯偏院,已经被我阻拦,还请将他带下去!”
范嘉有些慌了神,连忙出言解释,宫甲们也认出了他是刚刚入宫没几个月的同僚。
司士们商量后,决定当做一场误会处置,但还是请范嘉速速离开。因为此处乃是软禁别国公卿的重地,除非像赵无恤、乐灵子一样,得了君上的符令和恩准,否则不得随意进入。
范嘉再次吃了憋,回头看着赵无恤和乐灵子俩人,一个有匪君子,一个窈窕淑女,亲密无间,更是嫉恨难当。
他心有不甘,便在临走前出言嘲讽无恤道:“淑女所托非人矣!赵氏庶子,无才无德,在麦粉一事上刚刚被我击得溃败,你指望他救出乐伯?真是痴心妄想!”
赵无恤本来已经要带着乐灵子进屋内去了,闻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和范嘉对视。
数月以来,他对此人原本只有作为对手的敌视和警惕,现在却已经变成了无法化解的仇怨:他觊觎威逼自己的未婚妻,还在麦粉等事情上横加插手,搅乱了无恤的计划。
不过,既然他说起麦粉一事,想来,子贡现在已经对粟市、漆陶市的范氏商贾发动捣腹一击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怜啊,此人却依然蒙在鼓里,做着轻易将无恤击败的美梦,或许就是那点优越感让他得意忘形,不知道回去发现真相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于是赵无恤轻笑着说道:“范子得意为时过早了吧,不如归去,且看今日之绛市,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这句话让范嘉一震,心里涌现出阵阵不安,在围过来的宫甲注视下,冷哼一声后转身匆匆离去,甚至顾不得找地方敷一下还留着拳印的脸。
他必须去自家的匠作坊和粟市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事,希望只是赵无恤空口威吓。
等到众人散去后,赵无恤转过身,看着乐灵子的眼睛。
虽然,他心里时不时仍会飘过季嬴红衣的影子,他本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精神上对待季嬴不可能是纯粹的姐弟之谊,可两人在身体上的确是亲姊弟。春秋礼法,“礼不娶同姓”“父母同姓,其出不蕃”,同姓相婚都会受到谴责,何况同耦连枝?
此情不容于世,只能暗藏心底,否则,他保不准会被暴怒的赵鞅打断腿。更何况,若是想在世间有一个好名声,日后招纳贤士,位登上卿,兼制诸侯,就更是不能表露出来。
除非赵无恤能像齐襄公,齐桓公那样成了一国之君,甚至独霸天下的侯伯。否则哪怕努力再多,面对舆情和礼制的束缚,这份感情终究不太可能实现。
暂且,先潜藏起来罢……
而眼前乐灵子的勇气之大、见识之广、性情之坚韧,都能让天下九成九的男儿汗颜。更别说乐氏在日后也可以作为自己的助力,她是做赵氏少君的合适人选。
第一次,赵无恤主动拉住了乐灵子的手,此举让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他温柔地说道:“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再随我进去见见乐伯吧,与我说了会话后,他的精神,可是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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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发生了何事!昨日我离开时,一切不是好好的么!”
午后,范嘉回到了匠作坊,等待他的,是一群刚刚在粟市上一败涂地,现在垂头丧气地站在他面前的范氏商贾。
范嘉的肺都要气炸了,今日事事不顺:威逼勾搭乐氏女受阻,还被赵无恤撞破,揍了一拳又不能还击,回到府邸后,却又收到了连续的坏消息。
范氏的麦粉在粟市,滞销崩溃了!
有个贾人叫苦道:“君子,不是仆臣们无能,只是赵氏太过狡猾,他们混以上谷、下谷之法。价高者依然是三石换一斗,较范氏麦粉更加精细,还打上了专供虒祁宫的名头,诸卿大夫谁不想试试国君的食物,便舍弃了我们,转而向赵氏购买。”
一旁的人补充道:“而普通的麦粉,赵氏则一口气降到了最低的一石半换一斗,往日吃不起麦粉的士和国人自然喜欢贱卖的,吾等的摊前,便再无人问津了……”
“够了!”范嘉指着他们的鼻子尖训斥道:“汝等就这么干看着赵氏施展诡计?汝等就不会跟着降价?”
众人叫苦不已:“君子有所不知,今晨从下宫开来了数十辆辎车,拉着千余石麦粉,远超我们仓禀中的存货,质不如人,价不如人,连量也不如人,降价也是无用啊……何况他们还打出了名为广告的木牌,绛市所有人都被吸引过去了……”
“啪!”
范嘉拍案而起,口中喃喃地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然而坏消息还没完,粟市的商人们前脚刚走,漆陶市的范氏贾人又呼啦啦挤进来一堆,向范嘉报告了一件更糟糕的事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连漆陶市也出了问题!这是为何?”
“君子,赵氏的那个卫国商人,今晨运来了五大车新品陶器,名为瓷,其表青白透亮,均匀光滑,其声如罄,或似铜,或似玉。我们出产的白陶彩陶,与之相比,便成了髻垦薜暴之器,不堪入目了……”
“现如今陶市里已经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五车瓷器全部卖光,价钱还比普通陶器贵十倍!诸位卿大夫的家吏,都不再买陶,而是挤在瓷器摊位前,预购已经到了下个月!”
范嘉耳畔嗡嗡作响,祖父临行前让他管好漆陶市,稳定范氏在商税和货殖上的收入。他犹自不足,把手伸到了赵氏新近开辟的粟市麦粉,最初的顺利也让他得意不已,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了因粮于敌的精髓,等祖父回来后,可以向他好好邀功。
谁知,一旦赵无恤出手反击,这些虚幻的美景便一一崩塌。
如果说粟市麦粉的失败,只是他伸手出去被挡了回来,损失并不大。那漆陶市让赵氏的势力挤了进来,则是自家的根本被人狠狠地挖了一锸!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和信任!
范嘉现在的感觉,就好比又被赵无恤打了两拳,却发现自己在货殖场上,同样没有还手之力!
是了,这所谓的瓷器,就是那些个被赵无恤买走的鲁国陶工做出来的,原来他折腾了小半年,为了就是这一天!
“且看今日之绛市,究竟是谁家天下!”此言又在耳旁回响,范嘉胸口一股鲜血在涌动,竟然一口喷了出来。
屋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君子,君子!快传医者!”
诚哉斯言!从今以后,新绛的牛马市、粟市,还有半个漆陶市,恐怕都是赵氏商贾专榷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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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命已经交付,不必再亲自驾车,所以回去的路上,俩人不再乘坐安车,换乘了一辆温车。这两辆车都是君女季嬴“借给”无恤,护送乐灵子的,赵无恤在感慨姐姐心细之余,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丝歉意。
温车和戎车、安车不同,是有密闭的车厢,可供坐卧的大车。车门在后,两侧开有气窗,车厢分为前后两部分,有帷幕相隔,御者在前,车主人坐于车内,赵氏的这辆温车装饰典雅,内外绘有着夔纹、云纹,和日鸟纹。
赵无恤本来点了小童敖为御者,因为经过王孙期几个月的教导,他的驾车技术已经不错。但敖死命推辞,只能让王孙期来,而敖则有些不安地驾着空荡荡的安车,跟在队伍后面,眼睛看着赵无恤牵着乐灵子的手上车同乘,若有所思。
乐灵子在无恤面前才会表现出一丝少女的羞涩和柔弱,在旁人看来,则更多是一位高贵优雅,目光坚毅的卿族淑女。正因如此,敖一路上都垂着眼睛,对她有些惧怕和自渐形秽。
他渐渐长大,明白了世事,知道眼前这位绿衣淑女,大概就是日后君子的正室少君了。他和阿姊虽然脱离了隶妾的贱籍,恢复了邢氏之后的身份,但顶多是一个破落大夫的后人,而乐氏女却是尊贵的宋卿之女。阿姊,以后在君子内室里能得到的身份,大概就是作为一妾罢。
小童敖心里也暗暗为自己鼓劲,自己已经快满十二了,一定要早日为君子立功,成为一名合格的士人,甚至是位列大夫!才能让阿姊有所依仗。
暖和的温车之内,赵无恤和乐灵子肩膀相挨,气息相闻,但赵无恤却无心去感受两人相触位置的柔腻。他昨晚熬了一夜,有些昏昏沉沉,一直在车内闭着眼睛小憩。
王孙期驾车很稳,所以他坐在车上,却如同在榻上一般,无恤正迷迷糊糊间,肩膀处却被人轻轻摇动了起来。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睁眼,发觉车还在动,下宫未到,转过头,却见乐灵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满眼期盼地看着他。
无恤松了口气,问道:“出了何事?”
“下妾惊扰君子了,是有一事想请君子相助。”
自从今晨在范嘉处持玦表明决心,说出了“谷则异室,死则同穴”那番话后,她与赵无恤的关系便算是公开了。乐灵子也换了谦称,在无恤面前自称“下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笑着说道:“灵子何必与我客气,但说无妨。”
“君子可曾奇怪,下妾的医术是从何处习得的?”
赵无恤的确有些好奇,那个曾为赵广德治伤的溃创医技术高明,缝补伤口时穿针引线精准而飞快,但却对乐灵子自叹不如。虽然无恤尚未当面见识过灵子的医术,但可想而知,她绝不平庸。
对此,他也心中暗喜,这个时代最怕的就是疫病,也幸亏全中国就一千多万人口,宋、郑这种中原地带甚至还有不少野地。稀疏的人口分布减缓了疾病的肆虐,但即便如此,还有生产等难关,连卿大夫家中的初生儿,存活率也不是很高。
家中有了一位擅长医术的妻子,犹有一宝。
于是在这个密闭的车厢内,乐灵子就将自己学医的经历一一道来。
“下妾年少多病,曾高烧不退,父亲遍请宋国商丘医官,乃至于周王之太医,皆不能治。直到一位自称小儿医的老者来到府邸,为灵子施以针石,方才见效。”
“父亲以重金谢之,又将其奉养于邑中,停留了大半年。下妾便在此期间,跟随其左右,常常打扮成小医童,侍奉其施针,或跟他上山采集草药。他见下妾聪慧,便将部分医术,如诊断、针石、汤药传授与我。下妾也因此得知,夫子来自齐国海滨,本为秦国公族,故以秦为氏,名越人!”
无恤微笑地听着,想象还是一个小小萝莉的乐灵子扎着总角,穿着童子服装的可爱模样。
“原来如此,秦地之医名闻天下,诸侯若有疑难病症,常常发传车向秦伯求助,我曾听说过秦国医缓曾为晋景公诊断,而医和为晋平公诊断,他还预言我曾祖父赵文子之死……”
的确,这个时代的秦国,跟后世那个虎狼之国十分不同。秦人的科技树集中在两处,一是相马养马,二是医学。相马养马,赵氏也不差,但名医,却只有在秦人里才扎堆出现。
乐灵子举起宽袖,左手贴右手,在车中朝无恤微微一拜道:“正是,所以下妾想请夫子入新绛,来为父亲诊治,还望君子差人以传车告知,何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连忙扶着她道:“如此再好不过,乐伯的病,你的老师一定能治,他现在在何处?”
见赵无恤答应帮忙,乐灵子也很欣喜,方才在囚禁乐祁的小院子里,父亲对她和赵氏君子的婚事十分满意,还说要在这里著书立言,心情也好了不少。
父亲的病,自己虽然不能诊治,可若是夫子亲自出手,或许还有救!
夫子博学,精通天下医术,什么病症没有见过?他曾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入雍城,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据说他还能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罢了,有能活死人白骨之技艺。
父亲,一定有救!
她轻声说道:“来新绛前,灵子曾知会过夫子,听说他现在在郑国新郑居住。”
新郑,是郑国的国都,和渭水流域的旧郑相对。从新绛去那里,隔着黄河,还有千里的路程要走的,可能二十天才能跑个来回。
赵无恤自然允诺,到达下宫后,就立刻寻来车正,要他发最快的传车和信使,带着乐灵子匆匆写好的亲笔信函,前往郑国都城新绛,寻找名医秦越人。
“秦越人?好像没听说过。”
只是,对于这个名字,赵无恤还是一脸茫然。除了来到这时代后知道的医缓,医和那几人外,春秋名医,他只知道一个扁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距离信使传车前往郑国,寻找名医秦越人,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时间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天气在一天天转凉,新绛周边的田地上,春天播种的粟米收获完毕。
今年的收成不错,这对于被卷入麦粉之争的新绛国野民众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因为大量新鲜的粟米进入粟市,让原本因为赵氏麦粉大卖,而出现涨幅的谷价得以回落。
谷贱则伤农,谷贵则伤民,粟米价格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是一国的重中之重。
往年这个时候,各卿族都会低价购入粟米,补充仓禀,以防灾年或者战争之用。然而今年赵氏却不用刻意为之,只需要把大量麦粉往粟市一摆,大车大车的粮食自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十多天来,光是麦粉一项,就让赵氏赚得钵满盆溢。虽然普通麦粉的价格跌了一半,但购买的人却多了不少,所以收益依然有十多万石。
而范氏的商贾们,则被毫无悬念地排挤出了这个新兴的行当。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范鞅和范吉射都不在新绛,于是家中主事的范嘉与家宰合计后,决定发动反击,也紧随降价。但他们的连续降价也没起到什么效果,因为经过最初的争夺和广告效应后,粟市里的麦粉市场,无论是高层还是中层,基本都被赵氏占领了。
据子贡估算,“市场占有率”,大概在八成左右,剩余的两成,都是被范氏严加命令,要求自产自销的范氏士大夫、国人。
范嘉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见自家的反击没有奏效,就发动了损人不利己的垂死挣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竟然在粟市上,召集国人,将石磨技术公开了!
而且,范氏匠作坊还将一些手推磨赠予中行氏,蛊惑他们自行开磨麦粉,而赵氏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先下手为强,将这一技术传递给了交好的韩氏,还有正在争取中的魏氏。
这还是赵无恤和子贡的建议,按范氏同归于尽的玩法,这东西即便赵氏刻意隐瞒,总归不过拖延个把月。与盟友利益分摊,才是正确的做法,死死守着,反倒显得格局小了。
因为,仅仅依靠麦粉,一个月,撑死也就能入仓几十万石粟米,满打满算,只不过是一个千室之邑的全年收成。
赵氏有几个千室之邑?近百!
所以,在商品经济才刚刚冒头的春秋,货殖依然只能作为农耕的辅助。
作为一家之主,不能被眼前的小利迷花了眼,本末不能倒置。赵氏此举的根本目的,是要拉动赵氏领地的经济,同时和盟友进行利益捆绑。
于是,在各方角力下,麦粉价格持续走低,一直降到了一斗换一石粟米的程度。然而让范氏欲哭无泪的是,赵氏占据市场大头的局面不但没有缓解,反倒加剧了。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反倒是子贡和计侨研究了一夜后,为赵无恤算了一笔账。
子贡扒拉着算盘,伸出一个指头说道:“原本麦粉一斗卖三石粟米,而新绛及其周边,能购买食用的士大夫、国人户数,不过千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颔首,最初,麦粉的确是当做奢侈品来销售的,买得起的,都是上层阶级。
“现如今,麦粉的跌到了一斗换十斗的低价,但购买的户数,却接近五千!而且范氏和赵氏外泄的,只是小的手推磨技术,大型的磨坊,即便别人知晓了,想要建起也需要很长时间。”
计侨也捋着胡须笑道:“何况,除了君子的成乡,谁还有几万石的麦子可供开磨?诸卿本来就不以种麦为主,现如今早已告罄,甚至连下宫也没多少了,这些天的原料,还是成乡从国人家里购来运过去的。”
赵无恤恍然,颔首道:“所以,经过范氏这么一闹,赵氏的麦粉销量反而扩大了,而赚取的利益,也没有降低,这范氏,果然是在做损己利人的大好事。”
不过,这些波动,丝毫没有影响到成乡,因为麦粉的生意,乃至于库藏的麦子,已经大半转移到了下宫。而成乡则只是生产供自己所需,整个乡的经济重心,开始专门制作瓷器。
而无恤说了,瓷器,只收钱帛和金爰!
于是乎,葛布、麻布、丝绸、甚至是鲁缟;晋国的空首币,齐的刀币,楚的金爰纷踏而至。在子贡的货殖手段下,目前瓷器生意已经拓宽到了新绛全城,成为士大夫们继麦粉后热捧的对象,供不应求。
而赵无恤也瞅准了高等瓷器的最大需求者,虒祁宫!
他虽然被晋侯赐予入宫符令,可以随意进出虒祁宫,但他也知道分寸,也就每隔半旬进去晃悠一次,在晋侯面前刷刷存在感。每一次,他都会亮出些新鲜的东西讨晋侯欢喜。
第一次,是说好的皮毬和蹴鞠之法,春秋时的娱乐项目本来就少得可怜,鲁庄公身为一国之君,都能无聊到巴巴地微服跑到齐国去观乡社。而虒祁宫里养的一些侏儒、倡优,做着在赵无恤看来极其拙劣乏味的表演,居然也能将晋侯逗得乐不可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纤细的舞女坠着长袖,跟着满是古意的鼓乐舞动还有点意思,但看多了,也是会腻味的。
于是,当两队宫卫褪去了甲胄,在赵无恤示范下,在宫中校场上半生不熟地踢起蹴鞠时,和赵广德第一次在成乡见到此情形时一样,年轻的晋侯顿时被吸引住了。
经过一上午的演练,宫卫们都玩上了瘾,踢得也渐渐有了起色,观赏性更强。
晋侯有时候忍不住,也换上打猎的戎服,下场玩玩,不过宫甲们都不敢与之争抢。晋侯午继承了晋文公的暇眦必报,却没有继承晋悼公的宽容大量,宫卫们哪里敢跟他来真的。
所以一来二去,晋侯觉得没意思,还是坐回台上观看。
“射,快射!哎呀!真是愚不可及,再错失良机,就罚掉你本月的钱帛粟米!”
虽然,这位位高权重的观众也很呱噪。
而第二次进宫时,赵无恤则献上了专门为国君定制的瓷器:
七鼎六簋的国之重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在红色的绸布被掀开后,晋侯只见七个圆口瓷鼎,六个方口瓷簋展现在面前。都是青金色的釉彩,上绘庄重的饕餮纹、夔纹,表面光滑而颜色匀净,比起看腻的青铜和漆器,颇为新颖。
其实,鼎、簋、鬲等礼器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开始使用,在青铜普及前,就是用陶来烧制的。做成瓷器,工艺相差不大,人们也能接受。只是做这种一模一样的大器,外加比起纯色瓷器更复杂的釉彩,比较考验鲁国陶匠们的技艺。
幸好,他们没让赵无恤失望,甚至能顺利忽悠过眼光挑剔的国君。
晋侯午对瓷器这种新鲜玩意十分感兴趣,不过他却没意识到其中的利益所在,只是当做奢侈品把玩摆放。
而赵无恤介绍说,这些大器,在诸侯之中是绝无仅有的。晋侯午顿时感到自己倍有面子,一度还想陈列于公室,却被太史墨劝诫了一通。
“君上欲以华而不实的瓷器换下国之重器青铜鼎簋,这就好比昔日平公欲以桑间濮上之音,换下庄重的大雅,止矣!不然下臣将学师旷,抱史简撞君了!”
晋侯午闻言后,也觉得自己最近玩的有点过火,只得悻悻作罢,在虒祁宫中,也就太史墨能劝诫得住他。
太史墨还有意无意地对无恤说,他这些日子进宫来的一言一行,自己都记录在史简上,这是在暗示无恤,不要成为史书上的佞臣!引诱晋侯玩耍奢靡。
“君子可知晓,昔日帝辛以稀有的象牙来做箸筷,箕子便惊惧不安,是为了什么?”
无恤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小子愿听太史教诲。”
太史墨继续说道:“箕子以为,以帝辛的性情,象牙箸筷肯定不会搭配陶制的器皿来用,必然要用犀牛角和玉做的杯碗盛放。用象牙筷子和犀玉之杯,就不可能再吃菽藿叶羹,而必然要吃牦牛、大象、豹胎这样的珍馐佳肴。而下一步,就是不衣短褐,不在在茅茨之屋下用餐,肯定是锦衣九重,广室高台。箕子贤哉,因为畏其卒,故怖其始。”
“于是过了五年,纣王设炮烙之刑,建酒池肉林,大邑商遂以奢靡而亡!”
“君子制粉食,献蹴鞠,进瓷器,这都是奢靡之风,难道不是在引诱君上走殷纣的老路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欣然受教道:“太史教诲,小子谨记在心,然而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任凭太史记于青史之上,功过只能任由后世评说。”
太史墨眯着眼睛看着赵无恤半响,这才说道:“好,好一个功过任由后人评说,只希望日后老夫记载君子之事迹时,不要是‘赵盾弑其君’!”
受赵鞅影响,无恤对史墨十分敬重,但对他的这番劝导,却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太史墨继承了晋史董狐,齐国三史、南史的斌笔直书,但历史就如同竹简上的墨字一般,胜利者很容易就能削除抹去。
何况,他只是在投晋侯所好罢了,在太史墨在离开后,晋侯午还拉着无恤,抱怨这个蔡国人的唠叨和烦躁,无恤只是听着,不发一言。
朽木不可雕也,阿斗不可扶也!
像商纣和晋侯午这些亡国之君、失政之君,都有其内在性格的缺陷,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晋侯午虽然有一点野望,会一点心机手段,但却贪玩而好面子,注定成不了大事。
而且,太史墨还是看走了眼,他赵无恤不是佞臣,而是奸雄!
无恤有自己的目的,作为六卿子弟,挖晋侯墙角这种事情,就不用瞻前顾后,计较手段了。他现在好比在养猪,等晋侯午的穷奢极欲被喂饱后,在其心目里,赵无恤的分量加重后,无恤的刀就要斩下,提出自己的要求了。
所以,让晋侯午怎么奢靡怎么玩去吧,赵无恤自己倒是廉洁简朴得很,贵重的瓷器都往外买,自己屋里都没留几件做装饰。
唯一讲究的,或许就是一口吃食了,可既然连孔圣人都是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他奢求一点怎么了?
赵无恤讨好晋侯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他为成乡顺利拿下了虒祁宫里瓷器的专供之权。这可是一笔源源不断的订单,从此之后,子贡每隔几天就会从成乡运来三五车精美的成瓷,她们在慢慢取代宫中的陶器。
晋国作为盟主,常常能受到诸侯许多贡赋,虒祁宫积蓄了百年的海量财货,开始悄悄地向赵无恤的乡寺府库转移。
对于晋侯的少府来说,这也许是九牛一毛,可对无恤的偏僻小乡,却是每月的一笔巨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和已经外泄的麦粉制法不同,到目前为止,全天下也就无恤这一家瓷器,他吸取了教训,对制作工艺和工匠都严加保密。虽然赵鞅也问及过,但无恤解释说,在已经完成了地方更制的成乡烧制,会更加安全,且物以稀为贵,赵鞅也就没有让他献上。
赵无恤不知道的是,太史墨在回到虒祁宫中的守藏室后,朝同僚史赵、史龟等人点头致意,整理一架又一架的竹卷。
等忙到了夜深人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史墨从一处隐秘的地方抽出了一卷简册,摊开以后,思索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就在他那神秘的“吴亡于四十年后”的神秘预言下,又添了一笔。
“亡晋者,赵也!”
做完这些后,史墨再次将简册藏好,背着手走出室外,看着渐渐变圆的月亮,回想起家乡蔡国的遭遇,叹息着天命不恒,社稷无常。
当然,每次进宫,赵无恤也会去探望乐祁一番,给他带些乐灵子制作的宋国口味食物,外加一些解闷的竹卷,还有各种新绛趣事,或者宋国旧闻。
乐祁的身体虽然没有好转,依然是咳喘不休,但精神状态确实好了不少。
他已经开始照着无恤说过的话,尝试着在囹圄里“立言”了。
乐祁向赵无恤展示过最近半月来记述的一部简册,上面罗列的大纲,是关于宋国历史的。其中涉及殷亡周兴、牧野之战的那些梓秘往事,微子启封于宋的初始,宋襄公的一生,乐氏祖先司城子罕的智慧,宋国在两次弭兵之会上所作的贡献,还有华向之乱时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赵无恤观后汗颜,这部编年史虽然主观倾向性比较强,有吹宋嫌疑,但还算写的有模有样。比起现在各国简略的编年史,晋之《乘》,鲁之《春秋》,楚之《梼杌》taowu等,要详尽不少。
当然,在他有意无意的建议下,乐祁还引用了传记体,为其中几个重要人物,如帝辛、微子启、宋襄公、司城子罕立了传。
赵无恤也会想,难道在自己小蝴蝶翅膀扇动下,在孔丘编完鲁春秋,左丘明作《左传》之前,世间就要先出现一本《乐氏史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到了八月仲秋时节,关于宋国大司城乐祁释放与否之事,晋国朝堂再次吵开了。
然而,此时在新绛的六卿并不齐全,范鞅还在朝歌,据说是染了小病不能立刻归来,毕竟已经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众人都在猜测,这个晋国政坛的不倒翁什么时候会咽气,又或者什么时候隐退,将卿位让给他的少嫡子范吉射。
周王室里的反叛势力又死灰复燃,占据着王城久久不能攻下。既然范伯有恙,于是以往负责成周事务的知跞也去了南方主持大局,他还带上了籍秦,据说邓飛也随行为军中文书。
作为知氏的盟友,魏驹却是回来了,在赵鞅的攻势下,倒是有松动的意思……
而中行氏则一直表示反对释放乐祁,唯一明确支持赵鞅的韩不信,则去了领邑州县。
所以,晋侯就借口六卿不齐,故无法召开公议,他的态度,还是一个拖字,但已经从倾向范鞅、知砾,转而变得中立。
这还多亏了晋侯身边的“佞臣”赵无恤有意无意地提及赵鞅对公室的忠诚,以及强调范、中行一些贪婪鄙陋的行为对晋国威望的损害。无恤觉得,晋侯这条线,再经营月余,时机应该就能成熟,自己便可以有所行动了。
而赵无恤这边,派去郑国寻找秦越人的信使,也回来了一个。
在信使到达时,赵无恤原本正在庖厨,和赵广德研究一种新的食物,得知消息后立刻跑了出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没有找到秦越人。
信使回报说:“君子,新郑的人说,在吾等到达之前,秦越人已经来晋国了。”
无恤闻言一愣:“来晋国了,为何不见他人影?”
“他来的并非新绛,据说是去了虢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虢县,本是周王卿士虢公的邦国,一百多年前,晋献公用中行氏和知氏的祖先荀息“假虞伐虢”之计,征服了那里。
虢地处于黄河边上,后世的三门峡一带,扼控桃林之塞,也就是崤函天险,又称之为“河外”,距离新绛,不过一旬来回的路程。于是赵无恤便让信使转而去往虢地,务必要将秦越人请来!
他也不由得叹息道,真是好事多磨啊,幸亏乐祁最近状态不错,在开始动笔写作他那卷《乐氏史记》后,身体竟然一天天好了起来,或许是灵子诊断错了?
到了诗经所说“八月未央”时,赵无恤再次入虒祁宫,作为晋侯的助祭人。正所谓“春朝日,秋夕月”,夕月就是在未央之日祭祀月亮。
这一天,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春秋时期还没有中秋节,但已经有了“仲秋之月养衰老,行糜粥饮食”的习俗,比起平日颇有些不同。
在繁杂的祭祀结束后,赵无恤和往常一样,在太史墨冷冷的注视下,又向晋侯献上了一样新颖之物,乐祁那边亦然。而下宫处,他也差人给父亲赵鞅、长兄赵伯鲁,姐姐季嬴、未婚妻乐灵子等人各自都送去了一份。
“这是何物?”
乐灵子忧心秦越人迟迟不来晋国,再次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她有些心神不属地揭开无恤送来的瓷制食簋时,发现里面是一些色泽诱人的粉食。
“看上去真香。”红衣的季嬴则像一只馋猫儿般,也捧着另一个食簋慵懒地卧在蒲席上,她看到甜食后,眼睛就眯成了月牙儿状。
二女各自拾起一块,樱口微张,贝齿轻咬,细细品尝。很快,两对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对视着不住地颔首。
麦粉做的外皮酥脆,边薄心厚,以松仁、葵籽、杏仁和饴糖,或者青盐。再裹以滚烫的油膏作馅,食之香松柔腻,迥异寻常食物。
她们齐声说道:“是甜的!”“是咸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姐姐季嬴是甜党无误,而乐灵子,居然是个咸党。
赵无恤,则是甜咸通吃。
而送来的两个食簋上,还各自附带着一块简牍,季嬴拾起来一看,只见上面由赵无恤亲笔写几个小小的篆字:“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
“原来此物叫做月饼,果然和圆月很像。”季嬴看着天空中的银盘,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而乐灵子那个食簋上的简牍,字则更多一些,写得密密麻麻。对于弟弟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季嬴颇有些吃味,刚想酸酸地调笑乐灵子几句,却见她脸颊上竟然流下了两行清泪。
“这是怎么了?”
季嬴凑过去,用红色的袖口为灵子擦泪,却见她一对清扬婉兮的大眼睛泪水盈盈,让人我见犹怜,看得季嬴竟有些痴了。
“我倒要看看,无恤说了什么,竟然将你惹哭了。”
她拾起了乐灵子失手掉落的简牍,念出声来。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几句话迥异于诗三百的格调,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却朗朗上口,有别样的美感,和赵无恤曾在下宫正殿对答乐师高的“断瑟之音”如出一辙。
季嬴也愣了半响,却见乐灵子自己擦了擦眼泪,破啼而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几天以来,她第一次让自己多吃了一些食物,这些可口的点心,都是君子的心意和默默关怀。想来,父亲在深宫里,也能品出一样的味道吧,但愿父亲寿命长久,自己与君子,能够偕老,一家人能早日团圆!
但季嬴心中,想到自己的身世,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月能重圆,可破碎的铜鉴,还能再圆上么?
中秋月圆,人也希望团聚,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给这个日子赋予了不一样的含义。
而与此同时,赵无恤拒绝了乐祁让他留宿虒祁宫中的建议,连夜赶回了成乡。他无法去和季嬴、乐灵子共处一室,所以,只有成乡,才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让他有一丝回家的感觉。
在马车上颠簸到了后半夜,他终于回到了居室中,在薇贴身服侍下沐浴梳洗过后,无恤又坐到了乡寺的望楼上。他在薇的陪伴下,也拿着一块“月饼”,望着越爬越高的皎洁明月失神。
来到这时代已经快一年了,他的言行举止越来越像一个春秋君子,也渐渐地和“赵无恤”完全重合。前世的家人和种种生活往事恍如隔世,而在这里,他也得到了很多东西,甚至重温了亲情、爱情的滋味。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中秋佳节吃月饼”的习俗,开始在晋国上层贵族的圈子里流行开来。
……
仲秋已过,开始进入“九月授衣”的时节。晋国地处北方,最早感受到了北风吹来的凉意,家家户户都开始缝制冬衣,在赵无恤治理下,已经日益富庶的成乡,却不用担忧这个冬天再过“无衣无褐”的日子了。
然而,去寻找秦越人的信使仍旧没有在预期的时间内归来,反倒是下宫差人来传唤他过去,因为晋阳大夫董安于的车驾,明日就要到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晋侯午八年,秋九月,成乡山阳亭外的官道上,从北向南,来了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
行驶在车队最前方的,是辆无穗无饰的简朴安车,安车上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五旬长者。他绛衣长冠,下裳挂着玉佩,却是用一根弓弦拴着的,这个小小的细节,迥异常人打扮。
有步行的中年家吏小跑着过来禀报,态度极其恭敬。“上大夫,汾河已渡,再过了这个小乡,就是下宫地界了。”
车上的老者闻言,缓缓应了一声,他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的笔削,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看着周围的景色道。
“我记得,这里应该就是成乡吧。”
家吏拍马道:“上大夫虽然离开了两年,却仍然对下宫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这里的确是成乡。”
车上的长者,正是赵氏的晋阳大夫董安于,在他受命去经营北方领地之前,曾做了十年的赵氏家宰,对下宫周边自然极为熟悉。
说起成乡,他就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主君赵鞅每个月都会来信夸赞一通的庶子无恤,似乎在这个乡做宰臣。
董安于记得,在下宫时,自己也就和此子见过两面,那时候,他似乎只是个沉默而相貌平凡的小童。为何能在这一年时间里,竟如同一颗璀璨明星般升起,完全胜过了他的几个兄长呢?
看着路旁的夏粟渐渐变黄,即将收获,还有地里满脸喜气和自豪的国野民众,董安于觉得赵鞅所言非虚,此子的确是个会治民的好乡宰。他的“止从死”之法,董安于已经以赵鞅的名义,在晋阳实行了半年,引得诸多野人氓隶对赵氏感恩戴德,的确称得上是一项善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当然,治民、富民、爱民,虽然是作为家主必须的素质,但却不能代替强军、严位等举措。赵无恤能否胜任一家之主的位置,董安于可不敢轻易评价。
倒是赵鞅在上一封信里,神秘兮兮地说,等他归来述职时,让他和此子见见面,把后续的一些举措当面告知他,这让董安于对这次下宫之行,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董安于猜测,到时候,赵鞅定然会咨询他关于立世子之事,他作为有自知之明的家臣,自然不会妄加干涉主君的家事,但自个心里,总得有个数。
他正想着,家吏却再次过来禀报道:“上大夫,前方不远,就有个庐舍,要不要下车歇一歇,喝一口清凉的浆水。”
董安于看了看即将西垂的日头,摆了摆手道:“在渡口时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还是在日落前赶到下宫吧,以主君的脾性,定然是安排下了大排场的燕飨等着我,为人臣者,不可让主君久侯。”
于是,家吏便吆喝着车队加速行驶,必要在天黑前到达下宫。
然而,董安于一行人不想进庐舍,可这庐舍,现在被赵无恤改名为山阳亭的“地方派出所”,却偏不让他们随意通过。
一个身穿皂衣,戴赤幘的小吏站在路中央,默默看着路尽头扬起的尘土。此人是这里的亭长,他身后是有些忐忑和胆怯的求盗、亭父。
求盗怯怯地劝阻道:“成亭长,对面来的是安车,看似地位不低,可能是一位贵人,阻挡不得啊!”
山阳亭长,正是乡三老成巫的儿子成抟,他在上次的“盗寇”事件里,为赵无恤立下了通风报信的功劳。无恤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在六月份时设置了“亭”这一地方单位后,就点了他来出任第一批亭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巫十分赞同此举,暗中对儿子成抟嘱咐说,君子最喜欢做实事的人,让他好好把握机会,务必做出些业绩来。
成抟摸了摸腰间登记来往人士用的桑木简牍,还有肩膀上用以缉拿盗贼的绳索,答道:“君子让我负责此路的盘查和治安,要严格检查往来行人的身份。如果有外来人而亭长没有及时盘问和制止,都要定罪!若是坐视不管,罚粟、杖责、削职都是小事,要是出了问题追究起来,可是要斩首弃市的,尔等吃罪得起?”
求盗和亭父讷讷不敢再言,他们也知道赵氏君子之法极严。前些天,就有个乡卒无视军法,试图私自下山探亲,就被打得皮开肉绽。
矮小的成抟目视前方道:“所以,我宁可挨那安车上肉食者的鞭子,也不愿试一试君子的禁令!”
求盗和亭父面面相觑,脑袋一缩,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木棍,躲在亭长身后,紧张不已。
车队越来越近,也看清了挡在路中央的人,御者和家吏都摇着手臂驱赶:“速速让开位置,不要挡道!”
亭长成抟却纹丝不动,他让亭父和求盗两人将一棵小树横搁在路中央,又朝前走了几步,伸出双臂,阻止车队继续前行。
“止!”
路又狭窄,御者绕不开,眼看马车就要撞上了,无奈之下,只能猛地勒住了两马。这一急刹车,弄得安车颠簸不已,车上的绛衣大夫也晃了几晃,伸手扶住了自己的高冠,探头出来查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家吏和御者都十分火大,斥责道:“你是何人,竟然挡道阻拦吾等去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抟仰着头大声说道:“我乃山阳亭长,请诸位出示符令、文牒,检视登记后,才可通过此处,进出成乡!”
一席话听得家吏火冒三丈,他发作道:“什么亭长?这车上坐着的,可是晋阳的上大夫!要去往下宫的,若是迟了,尔等吃罪得起么!”
晋阳大夫!上大夫董安于!
亭父和求盗腿一软,直接在成抟身后跪了下来,朝安车稽首不止。乖乖,这可是在下宫做了十年家宰的上大夫啊,赵氏的第一谋臣,民间传言,就连家主见了,都得以师事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却见亭长成抟不为所动,他不卑不亢地说道:“原来是晋阳大夫,小人失礼,然小人身为成乡亭长,只听乡宰赵氏君子的,不听晋阳大夫的,请贵人们出示符令、文牒,检视登记后,才可通过此处。”
“你!”
那家吏气得发抖,正要召唤后面的兵卒们动手撵人,却听安车上的大夫缓缓说道:“算了,出示符令给他看看罢。”
董安于晓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矮小黑瘦的年轻人,亭长?他可是第一次听说这一吏名,是成乡的庶君子自行设置的么?
俗言道,窥一斑而知全豹,从这个小小亭吏身上,他或许能提前了解一下,庶君子无恤究竟是何许人也!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见主人发话,家吏这才咬了咬牙,不满地看了成抟一眼,返回车队后方的辎车那边寻找符令,还有一路通过其他诸卿领地时的通关文牒,表明身份。
而董安于却在这当口,端坐于安车的蒲席上,居高临下地朝成抟问了不少问题。
何为亭?亭的职务是什么?若是失职,会受到什么惩罚?
熟悉董安于的人都知道,一连串的疑问,是他说话的风格。
本来,董安于以一上大夫的尊贵身份,向一个低贱的皂吏问话,已经是极其优容谦逊的事情了。谁知成抟却不领情,他闭口不答,还阻止了身后的两名亭卒回话。
“请恕小人不能多说,君子有令,将号令、职务等信息漏泄于外,使他人知之者,必将严惩。”
家吏正好持着符令回来,听到这话哑然失笑:“你们这一个破落小乡,规矩却比晋阳大县还要多,还要大!”
成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君子在我前来上任时曾言,一亭不扫,何以扫一县?成乡虽小,却也事关四百户人家安危,二千余人福祉。故,君子之法,不可不严,吾等为吏者,不可不慎。”
董安于捋胡须的手停了下来,回味着这句话,心中暗暗称道,既赞这个小小亭吏的胆识,也赞赵氏君子的言行眼界。对于这次从未有过的严格盘查,他也不以为忤。
在成抟将符令来回看了一遍,确认了一行人的身份,就按照礼节,拜倒在路旁,朝董安于行礼赔罪,董安于也一直笑眯眯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临行前,他却突然扶着车栏,对成抟说道:“现在,你能告诉你,一个亭长一年有多少禄米么?”
成抟已经确认他的确是晋阳大夫,是赵氏长吏,而且问的事情也不是机密,便回答道:“每日一斗,故众人皆称我等亭长为斗食吏。”
“如此算来,一年才三十余石?好,老夫看你忠于职守,做一亭长实在是屈才了,可愿意随我前往晋阳,可以让你做正职的乡吏,甚至是县吏,每年有百石粟米,何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亭父和求盗刚刚将树干搬开,他们听闻此言,不可思议地看着成抟,暗道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啊。这矮小黑瘦的成抟真是好运,竟然能得到了晋阳大夫的赏识!日后前程无量,必富贵!
然而,成抟却出口拒绝了这诱人的征辟。
他笑着说道:“多谢上大夫美意,但小人已跟随父亲,向君子委质效忠,乃君子之私臣,没有他的首肯,不敢易位。”
董安于看成抟的眼神,更是不同了,他也不强求,反倒挥手让御者驱车离开。
在山阳亭的这一耽搁,就过了半刻时间,日头更是偏西。御者焦心去到下宫时,天色已晚,便想要快马加鞭。
谁知成抟又在后面远远喝止道:“御者!君子有令,亭舍百步以内,不准驱车奔驰,请御者不要让小人为难……”
御者高高举起的鞭子,就这么呆在了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他脸色十分怪异,这么大胆的小吏,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御者的身份也是中士,不屑于听他的劝阻,刚要继续抽下,还是董安于止住了他。
“无妨,反正主君知道我性缓,等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被成抟的举动惹得哈哈大笑,让御者稍安,等离开山阳亭百步开外,才驾车趋行。
那个亲信家吏也上了车,服侍在左右,他对董安于抱怨道:“成乡的庶君子也太过严格了吧,放眼整个赵氏十余县,甚至整个晋国,也没有对道路来往行人这样严密的。”
董安于却不同意这种看法。
“此言差矣,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我曾去往上邑做邑守的事情么?”
当时董安于曾担任赵氏的采邑上地的邑守,赴任途中经过山区,看见一道深涧,两边石岸陡峭,如同刀削,险峻无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就扶着车栏,用自己独有的风格,询问当地人道:“这条涧有人下去过吗?”
“没有。”
“有不懂事的小孩,或者痴聋狂悖的人下去过么?”
“也没有”。
“有没有牛马犬彘下去过呢?”
当地人被问乐了,笑道:“大夫,这个真没有。”
董安于事后喟然叹息道:“我知道怎样去治理上邑了。如果我执法严厉,犯了法就象掉进这道山涧一样必死无疑,那样的话,就再没人敢于犯法了,怎么可能治理不好?”
此刻,他对家吏教训道:“庶君子无恤,用的也是这严刑峻法的思路,若是赵氏每个县的地方都能像成乡一样有序,每个长吏都能像那斗食亭长一般恪守职责,何愁赵氏不兴?”
家吏被训得唯唯应诺,董安于则捋着胡须想道,这庶君子,难不成和自己一样,都是子产之政的信奉者和推行者?
现如今,晋政多门,六卿擅权,国将不国。董安于是意识到乱世将至的第一批人,他建议赵鞅经营北方重镇晋阳,把那里建设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正是此意!
而乱世,当用重典!
子产死前曾言:唯有德者,才能够用宽和的方法来使民众服从,差一等的人,不如用严厉的方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
董安于自认为,自己并非有德者,而是那“差一等”的人,这些如火如荼的举措,是为救世应急,让赵氏在乱世里求活而用!
若赵无恤也是如此,那么,他能当上世子,甚至是家主,将会是赵氏之福啊!
董安于现在越来越期待着,能见一见赵无恤了。
……
与此同时,在下宫一处偏室内,赵无恤倒是坐于席上,不急不缓,反倒是平日里以性缓而闻名的张孟谈,有些激动地来回踱步。
今天,董安于将至,赵无恤便被赵鞅唤了回来,说是要举办一场燕飨,为董安于接风洗尘。赵无恤又把张孟谈也邀请到下宫来,因为张孟谈性缓,故常佩弦以自急,据说这就是效仿董安于所为,他平生最仰慕的就是晋阳大夫。
“张子,董公的车驾,现在大概才过了我成乡的山阳亭,离这里还有十多里地,你何必如此焦急?且坐下,且坐下。”
张孟谈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深呼吸了几口气后,便到一旁径自翻阅起竹简来。
赵无恤觉得,虽然还没见到董安于,但今日真是不虚此行,还能看到张孟谈如此作态。自从那次登门拜访过张孟谈后,也得到了他的回访,两人的关系也渐渐朝知己好友的程度迈进。
见张孟谈已经恢复如初,他才转过头来,朝案几对面那人说道:“韩子,你我继续说那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无恤对面,正是与他隔案而坐的美少年韩虎,其形貌昳yi丽,面如冠玉,丹凤眼桃花眸。不知道的人,会和赵无恤第一次犯的糗一样,会误认为他是一个美貌端庄的淑女。
韩氏作为赵氏铁杆盟友,关系一直很密切,有什么大的燕飨,一般也会受到邀请。不过韩虎今天来,除了受祖父、父亲之命,给赵氏捧场外,却还有一件要事,要跟赵无恤商议。
正是关于“白瓷”的事情。
从七月到现在,成瓷已经出现在市面上两个月了,它比青铜、漆器便宜,却比陶器更贵。适合那些喜欢新鲜口味的卿大夫,还有中产阶级的士购买,这也是赵无恤和子贡最初对这种货物的定位。
但“物以稀为贵”,因为保密的缘故,瓷器目前只有成乡出产,虽然赵无恤和鲁陶翁商议后,引入了“流水线”作业的概念:培土的、制胚的、上釉的、铲煤的、观察火候的……十多名陶工指挥着数十名被征募来干活的国野民众,都在鲁陶翁统筹下各司其职,效率变快了不少。
然而,一天下来也不过能产三窑,数目不足一百,正因为紧俏,所以在麦粉价格下跌的同时,瓷器却在一天天见涨。但子贡预测说,这是新货物进入市坊初期的正常现象,当最初的热度消失后,就会回到正常的价位上。
无恤同意他的说法,一方面要想办法在既保密的同时,扩大生产规模。而另一方面,还得将产品分化,精雕细琢的珍品要卖天价,货殖百倍之利,而普通产品则要多销,让成瓷走出新绛周边百里范围,因为论起人口和购买力,晋国的河东、还有南阳之地的大都大邑都极为可观。
成瓷目前以一青一白两色种匀净色泽为主,青瓷,主要做大中型生活器具、摆设。而白瓷,则烧制比较小巧的饰品,借助光滑匀净类冰似玉的外表,被当成佩玉的替代品,也一时畅销。
晋国六卿,各自都有附庸的商贾和百工,专榷一业,韩氏主要做珠玉生意。韩赋七县,有出玉之山三座,攻玉之匠数百,对天下的名玉也热衷于收集,韩宣子就曾做过两次强买郑国玉商玉玦的事情,最终被子产劝阻而未得逞。
在西边,他们最初的封邑韩地与秦国紧挨着,扼控从殷商就开始打通的“玉石之路”。
玉石之路是后世丝绸之路的前身,早在武丁之时,大邑商就充斥着来自异域的美玉。塞种人的商贾从沙漠和昆仑雪山出发,经过禺支人和西戎杂处的河西走廊,到达秦地,而秦商再把玉转卖到韩城,进入晋国。在东面,韩氏还和齐国海滨的陈氏往来密切,东海蚌珠,甚至是传说中的鲛珠,都得以转购销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这些东西极其名贵,一直专供上层的卿大夫购买,所以才有珠玉之利百倍的说法。直到赵无恤灵机一动下做出的白瓷饰品进入市场,这才填补了中层阶级士和国人们的需求。
对此,敏感的韩氏很快注意到了。
真正的卿大夫,是不屑于佩戴摆设这种更便宜的“假玉”的,所以韩氏的生意并没有受影响,但也对这种新货物十分感兴趣。韩氏的匠作坊里,也有一些陶匠,他们在家主和工正的示意下,买来白瓷仔细研究,却无论怎么尝试,都无法仿制得很好。
范氏的漆陶商人也在面对这种情况,他们一直在打探瓷器的制法,千方百计阻止赵氏获利。
但韩氏,想到的却是合作。毕竟两家长达百余年的情分还在,到了明年开春时,韩氏的嫡孙女还会嫁给她的表兄,也就是母系为韩女的赵氏长子伯鲁,来场亲上加亲。
于是,与赵无恤有一些交情的韩虎,就在父亲韩申的授意下,要在这次宴飨时,和无恤谈谈合作的事项。
但赵无恤却婉拒了韩氏想出金购买白瓷配方的试探,他答道:“韩子能来赴宴,还能屈尊来问我,是赵氏和无恤的荣幸,但是这白瓷的制法,恕我不能相告。”
韩虎微微叹息,他早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无恤又道:“但是,我却可以与韩氏合力售卖,我提供白瓷,而韩氏则负责运输和利用遍布各国的珠玉商贾,卖到国外,新郑、成周、雍城,甚至是郢都,何如?当然,我还有其他要求。”
韩虎拊掌笑道:“如此甚好!有什么要求,赵子但说无妨。”这一来,父亲交予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获之利如何均分,等双方贾人商议后再行决定,此为其一;韩氏的珠玉之贾行商列国时,也要带上我派去的人,好让他们长长见识,熟悉下各地行情,此为其二;我听说韩氏获得了楚人琴氏制作的弩,可否借我一观?此为其三。”
韩虎犹豫了片刻,说是要回去请示父亲韩申。说起这里,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赵无恤,整场谈话,完全是他自己在拿主意,而不必去禀报赵鞅定夺。
虽说是成乡的产业,但上军将竟然对他一个十四岁的未冠少年如此优容和放权,实在是不可思议。韩虎也觉察出了一丝不对,此次燕飨,赵鞅不仅把长子伯鲁叫了回来,还唤来了无恤,而次子和三子则被他冷落在乡邑里,不得归来。
从殷商后期开始,便长幼嫡庶有序,但晋国诸卿面对残酷的竞争,一向是择贤为先的。韩虎的曾祖父韩宣子,就是次子,在韩献子废黜了“有疾”的嫡长子韩无忌后,才被立为继承人。
而赵氏,这种情况更甚,赵宣子、赵景子、赵鞅,无不是以贤而立的非嫡长子。
韩虎不由得为自己那有血缘关系的表兄伯鲁担心,若是嫁的不是未来的赵氏宗主,自己的姐姐韩姬,肯定会生出不满和怨愤的情绪。
而赵无恤却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现在手里只有子贡一支小商队,虽然小半年来已经扩大了数倍,借助赵氏原有的牛马贸易网络,生意已经扩展到了新绛周边百里之内。再运输到晋阳、温县等地区售卖,只是时间问题。
但赵氏的商贾势力仅仅局限于晋国,以及北方戎狄之地,子贡原先熟悉的,则是晋、卫、鲁这条线。而利用韩氏的人脉和商贾,他就可以让子贡派人去中原各国熟悉行情,历练历练,为日后成瓷正式走出国门,销售诸侯做准备。
说起来,子贡的商队前段时间还碰到了一件蹊跷事,当时,他们去新绛北面几十里外的一处大夫领邑送货。去时一路无事,可回来途径山区时,却骤然生变,居然遇上了盗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事后众人向无恤禀报说,一共有十多个盗寇光天化日之下拦截于道上,要他们放下所获钱帛。所幸当时是虞喜亲自带队,还有一个伍的轻骑士护送,在上次山下的伏击战后,这些骑兵都已经见过血,而且训练更加严格有素。
在虞喜的指挥下,他们五把马弓在敌人靠近前,几轮齐射,纵马逐之。加上商队的随从们也都带着武器,所以很轻易就击溃了来犯的盗寇,自身只伤了一人。检视他们留下的尸首后,虞喜发现其中华戎混合,有无衣无褐的野人,也有披兽皮穿绔的戎人。
这倒是咄咄怪事,在新绛城附近百里之内,六卿驻了整整六师的兵力,加上国人勇武彪悍,常常带剑出行,一般的小盗都不敢过来。
不过无恤想想也就明白了,遇袭的地点地处山区,也就是后世南北延长数百里的吕梁山,颇有些偏僻。而晋国本就是华戎混居之地,在山区遗留着小股戎人盗寇,也属寻常。在卫国,甚至都城濮阳城外,都有戎人的聚居点。
赵无恤让商队以后在经过那一带时,人手加倍,并差人上报邑大夫和司寇署。
只望来年能有好收成,而周边领邑的晋国大夫们不要压榨过度,让盗寇越来越多。
又过了一会,门外有竖人前来传话,说是晋阳大夫车驾已经快到下宫,宴飨即将开始。于是无恤就邀同韩虎、张孟谈,一同往今晚的舞台,下宫大殿走去。
……
赵鞅高冠博带,坐于大殿正席,他的一些亲信家臣,则长跪于两侧的蒲席案几上,温和而谦逊的赵伯鲁也在其间,赵广德作为堂弟,陪坐其侧,不过他心里,更愿意和赵无恤挨着。
就在此时,三位未冠君子联袂而至,他们着深衣广袖,佩玉将将。左侧者为张孟谈,缓步沉稳,趋行守礼;右侧者为韩虎,形貌昳丽,玉树临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走在中间,隐隐为二人之首的,是其貌不扬,却散发着一股昂扬和干练气质的赵氏子无恤!殿内众人的目光在无恤身上游动,只见无恤穿玄色的田猎纹深衣,佩白玉环,举止彬彬有礼,早已不是一年前那个在燕飨上行错礼,还当众箕坐的童子了。
今天主君只召回了长子和幼子,却冷落次子三子的做法,也让一些家臣暗中议论纷纷。觉得这可能预示着世子之选,仲信和叔齐,已经被排除了可能,而未来的家主,就在伯鲁与无恤之中择其一。
要放一年前,殿中的多数人,还是倾向于伯鲁的。他是位颇有仁名和孝悌之义的长君子,还是赵氏诸子里,和曾祖父赵文子最像的一个:在长者面前,柔顺得好像禁不起衣服的重量,说话轻言细语好像没有发出声音。
更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韩氏女子,还与韩氏的嫡孙女订下了亲事,赵韩同盟,可谓是赵氏在晋国内部,最重要的一环关系。
可这种情况在一年前被打破了,庶君子无恤如同划过天际的大火星般耀眼夺目,其表现将三位兄长完全遮盖。
先是获白麋这一代表祥瑞的征兆,其次是治理成乡的诸多举措,以“止从死”法令树立仁义之名,收野人氓隶之心。以麦粉、瓷器货殖新绛,为赵氏创利无数,在场诸人,谁家里没有这两样东西?
而且据说,他在成乡的一些改制,已经上书给了主君,将在赵氏直属的领地上逐渐推行。
下宫大夫里,尹铎、傅叟的态度尚在两可之间,而军司马邮无正,则已经明显偏向这位颇为知兵的庶君子。
在三人行礼后,韩虎和张孟谈各自就坐于末席,无恤也要归位,坐到赵伯鲁和赵广德中间的席位去,却被赵鞅止住了。
“伯鲁,无恤,随为父来,吾等去殿外等候晋阳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殿内众人心中暗惊,本以为董安于离开了两年,和赵鞅的君臣关系会冷淡下去些,谁知,主君竟然给他如此高的礼遇!
其实说起来,他们里面大半的人,都是董安于发现后推荐给赵鞅的。而三位大夫也知道,对于赵氏世子之位,赵鞅自有主张,他们加起来能造成的影响,也抵不过董安于一句话。
于是赵无恤在赵鞅召唤下,和长兄伯鲁亦步亦趋,绕过大殿的斧纹屏风,来到了后边能俯瞰整个下宫的高台处。
站在台榭之上,赵鞅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指着远处巨影憧憧,点着些许薪柴光亮的墙垣和门楼说道:“今日董安于大夫归来,我与他名为君臣,实为师生,更是朋友,你二人也要曾师事于他,向他请教治家之道。”
伯鲁和赵无恤齐声应诺,赵鞅微微颔首,虽然自己有两个不成器的逆子,但好歹一棵树上,还结了两颗好枣。
“我听说,你们一年前离开下宫时,曾携手同唱常棣之华,鄂不韡韡wei;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当日的兄弟之情,当日的允诺,你们可还记得?”
赵无恤感觉赵鞅今天不同于往日,他未曾饮酒,却脸色微红,眼中泛着异样的光。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似乎有许多感慨藏于胸中,还格外有人情味。
自从去岁冬至日后,无恤的确有大半年没见过伯鲁了,两人虽然经常往来下宫,却总是擦肩错过。伯鲁已经二十余岁,长冠白衣,面相方正平直,薄薄的嘴唇上留了两撇淡淡的胡须,眼神温润而柔和。虽然在地方磨砺后,显得干练成熟了些,但总体而言,和以前没什么大变化。
于是,在伯鲁先讷讷地应了一声后,赵无恤便答道:“唯!小子谨记于心,八月未央时,还给伯兄送去了新制作的粉食月饼,只盼与父兄、阿姊能像月圆一般,全家团聚。”
听了赵无恤的回答后,赵鞅对这个小儿子越发满意:他在被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暗算后,能忍耐为他们隐瞒,还经常做些颇有情谊的事情来。那月饼,他也曾吃过,虽然当着家臣的面笑无恤“不知君子远庖厨也”,但心里,却感受到了无恤的一片“孝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鞅拊掌笑道:“善,大善,你做得好,以后无论各自地位身份如何,也要如此这般。赵氏子嗣,就如同一支手掌,松开时,只会被各个击破,只有合力为一,才能打疼我们的敌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伸手在二人肩上亲切地拍了拍,这种感觉,赵无恤已经久违,一时间竟愣住了。
说完这些话后,赵鞅正欲与两个儿子携手走下高台,但刚刚迈步,却只觉得耳朵蜂鸣不止,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赵无恤和伯鲁同时吓了一跳,连忙一左一右搀住了赵鞅。
“父亲?是否身体有恙?”
“无妨……”
赵鞅轻笑了一声,继续站了起来,推开了两个儿子搀扶,仿佛恢复了晋国上军将,赵氏家主的虎步雄姿。
“大概是南下成周时的头痛症又犯了,没有大碍,我今日定然要拉着董子,罚他三爵迟来之酒,好好畅饮一番,正所谓聚於今宵兮,欢乐极!”
整理了一下冠带后,赵鞅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谁知,每一步都感觉格外沉重,才刚刚踏下台阶,他就再次感到天旋地转,竟就这么一头栽倒在绒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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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无恤和伯鲁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伯鲁抱着赵鞅摇晃,惊惶无措。或许是因为与赵鞅并非纯粹的父子之情,无恤先冷静地试了试他的呼吸,平缓而有序,然后开始猛掐人中,希望能让他转醒。
片刻后,赵鞅缓缓睁开了眼睛,刚好看到了眼前二子的表现。
“父亲?”伯鲁喜极而泣,赵无恤则用手掌试探赵鞅能否看清眼前的人。
伯鲁的处置失当,和赵无恤的镇静处之,对比如此之鲜明。
赵鞅叹了口气,用残存着的最后一丝神智,对赵无恤说道:
“一切由董安……”他只来得及说了五个字,随即便眼睛一翻,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赵鞅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暗也笼罩在赵无恤和伯鲁的头上。
伯鲁再次涕泪满面,而赵无恤的脑子也有点乱。
赵鞅突发急症昏迷?这件事情,他前世在随手翻阅史记时,似乎也有点印象,但谁让司马迁把此事记载得十分荒诞离奇。他本以为,和所谓“赵氏孤儿”的戏剧故事一样,是后世的加工编造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况,也不知道具体时间!
谁知道,竟然真就让自己碰上了!
无恤咬着牙让自己强自镇静,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赵鞅挑的,可不是一个昏迷的好时候啊。
或许是因为赵无恤小蝴蝶翅膀扇动的缘故,又或是历史原本如此,现如今的晋国六卿之间的关系极其紧张。
一旦赵鞅有什么意外,那将是震荡晋国政坛的大事情:赵氏世子未立,范、中行虎视眈眈,知氏坐等鹤蚌相争,魏氏态度暧昧,一不小心,第二次下宫之难就会酿成!
黑暗中,处处危险!六只斗了百年的野兽背靠着背,等待吞吃最弱小的那一头,赵氏,绝不能乱!
赵无恤努力平静呼吸,做出了决定,他看了一眼抱着赵鞅,已经哭成了泪人的伯鲁,知道现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伯兄,噤声!切勿张扬!”他的语气,却一点不像在和大哥说话。
伯鲁一愣,捂住了刚准备失声呼救的嘴,把赵无恤当成了主心骨。
赵无恤则拉住匆匆赶来的两名黑衣侍卫,说道:“留一人在此保护吾等,另一人速速去告知郑司士!请他带着一两黑衣过来!”那名黑衣知道事态紧急,便急忙跑开了。
这些黑衣黑甲的侍卫,都是从赵兵里千挑万选出来的忠诚精锐,持干戈和短剑,常年守卫在家主身旁,也是后世战国时代赵国黑衣宫卫的前身。其首脑名为郑龙,是赵鞅的车右,爵为上士,地位低于邮无正,对赵鞅也是忠心耿耿。
当披甲戴胄的郑龙闻讯后,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时,赵无恤早已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终于放弃了重新唤醒赵鞅的尝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方才,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将附近看到此事的竖、寺,女婢都一一招唤过来。责令他们不得随意离开,并围成人墙,遮挡躺在地上的赵鞅,切勿让人再看见。
见郑龙赶到,无恤抬头说道:“郑上士,事情你都看到了,父亲有恙,请让黑衣侍卫抬着步辇,将我父送到有床榻的偏殿去,记住,平起平落,切勿晃动!”
“另外,肃清去往偏殿的道路,沿途戒严,闲杂人等一律哄退,切记!任何看到此事的人,都给我拘禁起来,不得泄露半句,否则,格杀勿论!”
赵无恤不知不觉拿出了在成乡对手下们布置命令的口气来,郑龙也知道此事紧要,他微微迟疑后,拱手应诺道:“唯!谨遵君子之令。”
郑龙连忙召唤亲信,乘着夜色将赵鞅转移,一面又按着赵无恤的吩咐,封锁消息。
无恤将赵鞅妥善安置在偏殿的软榻上,让从始至终六神无主,一点用处都没起到的伯鲁,在旁亲自守候。
无恤将一把黑衣侍卫用的剑重重交付到了他的手中。
“伯兄!事况紧急,请持剑守候,不要离开父亲半步!”
偏殿外,则有黑衣侍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随后,赵无恤拉着差黑衣侍卫唤来的竖人宽,让他派几个绝对可信的竖寺,迅速前往大殿,将家宰尹铎,大夫傅叟,家司马邮无正三人喊来,就说主君有要事传唤。
“沿途勿奔,也不要面露焦虑,以免引发慌乱,再派人去将下宫最好的医者速速唤过来!”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下宫正殿之上,张孟谈和韩虎、赵广德两名未冠君子坐在后排,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论着下宫的饮食和宫殿。就在此时,却见有几名穿着皂衣的竖、寺小步趋行了进来,长跪在尹铎、傅叟、邮无正三人的席侧,附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
“下宫有变……”
张孟谈善于识人,觉察到了竖寺们看似平常的脚步下隐藏的焦急。再回头看着三位大夫闻言后,无意间露出的诧异表情,他立刻在心里猜到有什么事发生。
不过,能让竖寺如此作态,事态应该还在掌控之中,他不动声色,只是担心着已经与他成为知己友人的赵无恤之安危。
三大夫先后起身,和身边的人告罪了一声后,跟着竖、寺们出了殿门。除了张孟谈外,在场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受了主君召唤,要一同去迎接董安于的,毕竟,董子也算他们三人的举主。
一路上,黑衣侍卫随处可见,如临大敌。尹铎、傅叟、邮无正三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边走边议论着,究竟出了何事。
刚进偏殿,却正好见庶君子赵无恤手扶在佩剑上,警惕地守着门扉处。
他看见三位大夫后,松了口气,握着剑行礼:“非常之时,请恕无恤不再多礼!三位大夫,我父方才突然昏迷不醒,如今虽无性命之虞,可也没有转醒的迹象!”
话音未落,尹铎就哎呀地叫了一声,着急跺脚;傅叟眼神惊惧,但随即冷静下来,询问赵鞅现在何处,他要立刻前去探望;邮无正则握住了佩剑,站到了赵无恤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而赵无恤看着三人的反应,心中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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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之后,下宫偏殿的榻前,年迈的医者皱着眉,手搭在依旧不省人事的赵鞅脉搏处。
他已经是第四位为前来为赵鞅诊断的医官,之前几个同行,都以失败告终。非但不能唤醒赵鞅,甚至连究竟是什么病症,都搞不清楚,也没办法给出后续的治疗方法。
果不其然,这位医官最后也忐忑地伏地稽首,说自己查不出病症所在,而诸多刺激的方法也不奏效。
“这该如何是好?”伯鲁脸色苍白,他早已乱了阵脚,完全没有作为长兄的自觉。
反倒是幼弟无恤处事不慌,他心念一动,再次喊来了刚跑了一小圈回来,满头大汗的竖人宽,嘱咐道:
“再派几人去鹿苑处,将此事告知乐氏淑女,用步辇接她来此,记得带上行医的药匣!速去,速回!”
赵鞅曾提及过,在温县驻扎时,他也犯过头痛眩晕之症,当时还是擅长医术的乐灵子治好的。灵子的医术,师承那个神秘的“秦越人”,连虒祁宫中的疾医也自叹不如。虽然面对乐祁的顽疾无计可施,但说不准,她就是让赵鞅转醒的最后希望。
毕竟,赵无恤可不记得,历史上赵简子究竟是如何醒过来的。
但有一件事他能够确定。
若是历史出现了变动,赵鞅现在就撒手而去,那赵氏未来的命运,便如同激流中的孤舟失去了掌舵人一般,随时可能撞得粉身碎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偏殿的另一头,已经探望过赵鞅的三位大夫也聚于一处,商议着事情。
傅叟喃喃地说道:“下宫所有的医者都没有办法,这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去虒祁宫请疾医前来?”
尹铎言道:“下宫医官,技艺不下晋侯太医,除非是秦地名医前来,否则亦无大用。主君危矣,吾等为人臣者,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主君有什么不测,赵氏可连世子都没有确立,处境险恶啊。”
邮无正已经披甲戴胄,护卫在殿中,他看着赵无恤和伯鲁兄弟两人不同的表现,脱口道:“此时首要的事情,是在主君醒过来之前稳住局面,你们看庶君子做的,就极为不错。”
此话有一些倾向性的暗示,这让与邮无正关系并不十分友善的尹铎皱起了眉。
他和傅叟对视一眼后,轻咳一声说道:“吾等也不能闲着,子良大夫,请暗中调兵加紧城防,防止宵小造次,这里有两位君子在,还有殿外的诸多黑衣拱卫,应当无事。”
邮无正虽然和尹铎有怨,但他也是个知道以大局为重的人,冷哼一声后,便离开了正殿。
尹铎又说道“庶君子封锁消息的做法可以效仿,傅大夫,你速速回去大殿那边,让燕飨照旧,招待宾客,此事切勿声张;我留守此处,有任何消息都会差人告知你,同时会让属吏管好下宫的每一处……”
傅叟颔首而去,安排完这些事情后,尹铎看着摇坠不停的烛火,感觉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他心里想道:“董子,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
就在偏殿内暗潮涌动之际,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也终于到达了下宫外数里的庐舍,早已等候在此的竖人连忙过去,在安车之下稽首迎接。
须发灰白的董安于,在车上扶着高冠,眺望两年未见的下宫城楼和宫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按照主君的脾性,这会应该在殿外屈尊等待着自己吧。董安于不由得微微一笑,自己性缓而迟的毛病,又得被主君嗤笑一通,以此为借口灌几爵酒了。
而在下宫南门,也有一辆传车驶入,直奔鹿苑而去,正是从虢地归来的信使!
……
在三位大夫到达后,无恤对大局的主持,便被他们不动声色地拿了回去。
赵无恤纵然有心独当一面,当一当“摄政太子”,可面对三位根基深厚的家臣,他也无可奈何。他的威望,在成乡可以说一不二,但想要掌控下宫,乃至于全部的赵氏领地,那还远远不够。
他最担心的就是,若赵鞅没有像史书记载那样最终转醒。那么,他苦心经营一年,渴望得到的赵氏世子之位,很可能就会与他擦肩而过,便宜了大哥赵伯鲁。
直到季嬴和乐灵子的趋行赶来,才缓解了他的担忧。
季嬴闻讯后十分焦虑,她难得换下了喜爱的红衣,穿着素色襦裙,乐灵子还是一身绿衣黄裳,蒙着面纱。她们两人进殿后,先朝无恤等人曲身行了一礼,季嬴颇有些焦急地拉着无恤的手,询问赵鞅病情。
赵无恤强迫自己笑了笑道:“阿姊无需担忧,虽然医吏们都说不出所以然,但还有灵子的妙手,数月前父亲的头痛,不就是她治好的么。”
“灵子当尽力而为。”
面对季嬴和无恤殷切的目光,灵子则朝他们微微点头,随即迅速坐在榻侧,为赵鞅切脉、望色和审察病人的体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完事后,她颦眉细思了片刻,然后对赵无恤、季嬴、伯鲁,还有过来询问情况的尹铎说道:
“上军将的病症,和之前在温地的头痛相似,猝然昏仆,随后昏迷不醒,血脉最初有些紊乱,但现如今在我调制下,已经平和。若是每天针灸导脉,并以安神补脑的药物使之服用,同时和以肉羹浆水,温润肠胃,就没有性命之虞。”
赵无恤长出了一口气,赵鞅暂时不会暴卒,就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一切还有希望,而伯鲁和尹铎的面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那么,能否想办法让父亲转醒?”伯鲁擦了擦眼角的泪,急切地问道。
但灵子却垂首道:“下妾无能,不能断定病症究竟是中了外邪,还是颅内卒中,故只能用温润之法治之,不敢随意乱来,以免引发连续的反应,若是我的夫子在,定能有办法……”
中了外邪?颅内卒中?这意思是,赵鞅是中风么?
赵无恤不太懂医学,但也知道,就算在后世,中风和类中风的症状,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死亡!听灵子这么一说,他和尹铎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危险,还未过去。
然而,乐灵子却抬起头,目光灼灼的对无恤说道:“君子勿忧,就在方才,有传车到了鹿苑,说是已经在虢地找到了我的老师秦越人,只要四五天,他便能到达下宫!”。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和下宫的阴云密布不同,位于大河以北的虢县县寺内,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能走动了,大子能下榻走动了!”
在晋国虢县县寺内,响起了一阵阵惊喜的欢呼声,竖人和侍婢们奔走相告。
“原本都已经死透冰凉的人,竟然真让秦越人救活了,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几近恢复如初!?”
听到县寺中的欢呼后,虢县专司大夫子弟教育的中庶子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原本也喜好研习医学方术,二十多天前的一个凌晨,虢县大夫的大子突然昏厥不醒,县大夫便请中庶子为其诊治。
中庶子查探之后,发觉大子已经有出气无进气。他断定虢县大子是患了气血不能按时运行的病,由于气血不能按时运行,而导致的郁结又不能宣散,突然发作于体外,就造成了内脏的损害。体内的正气不能遏止邪气,邪气聚集起来而又不能宣散,因此使得阳气虚衰,阴邪旺盛,所以突然昏厥而死去了。
“大子故去了,请主君节哀。”
中庶子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虢大夫悲伤至极,在县中治穰丧事。丧事办得极其隆重,整个县邑飘满了墨旌素布,像是被毛笔染涂上了一层哀痛的水墨颜色。
然而,就在第二日,正准备将棺椁入殓前,从郑国方向,开来了一辆牛车,径自驶入虢县。牛车上坐着一位老而不衰的长者,他头发黝黑,扎成扁髻,以玉簪固定,身穿洁净简朴深衣。赶车的御者和在车侧捧着壶浆服侍的青年,则是他两名面容温和的弟子。
长者看到县中规模宏大的丧事,满城皆哀,就来到了县寺中,询问缘由。
中庶子正巧在,见其容貌不凡,谈吐优雅,起了结交的心思,就对他详细说了大子之死和死时症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长者听完,沉吟片刻后问道:“大子死了多长时间了?”
中庶子说:“鸡鸣至今。”
长者又急切地问:“入殓了么?”
中庶子奇怪地回答说:“未曾,他死去还不到半天,还有许多仪式要办。”
扁髻长者放下心来,捋着胡须一笑,神秘兮兮地说道:“请中庶子转告虢大夫,我是来自齐国渤海的秦越人,家在郑国。如今前来晋国游历,正想谒见虢大夫的风采,又听说大子不幸身死,能否让我冒昧看一看尸体,我擅长医术,或许能有办法。”
“秦越人!”中庶子喜好医术,所以听说过此人的名头,他将信将疑之下,也不敢贸然禀报,先私下带着秦越人到了停放棺椁的地方。
堂内阴冷,上了漆的沉重棺椁黝黑,棺内躺着面色苍白的年轻青年,叫人毛骨悚然。
秦越人丝毫不忌讳,他前前后后视察了一遍后,便对中庶子笃定地说道:“我能活之!”
“活……你能活之?”
中庶子自然不信,他认为大子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能活死人?这人一张口就是大话,何其荒诞,便忍不住出口嘲讽了一通。
然而,秦越人却仰天叹道:“先生运用医术,犹如以管窥天;老朽运用医术,却用不着切脉、望色、听声和审察病人的体征,就能讲出症证的所在;只要知晓了疾病的外在症状,就能推知其内在病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您要是认为我的话不可相信,就且一试,在‘死者’身旁侧耳倾听,一定会听见他耳中在微微作响;用手顺着他的两腿往上摸,最初可能触感冰凉,但慢慢到了阴部后,就会发现仍然是温的。”
中庶子听了秦越人的话,按他的法子试了试,果然如此,便吃惊得两目眩晕,张口结舌。
“这……那这究竟是何病症?”
秦越人说:“大子的病,就是所谓的‘尸厥’,大子其实并没有死。”
于是中庶子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县寺后的院子里,把详细的经过告知了虢大夫。
虢大夫听说后大吃一惊,未穿履就跑出了县寺,在阙门下迎见秦越人。
他拱手说道:“窃闻先生高义已久,然未尝得闲暇前往拜谒于前,幸亏先生过我小县,才能得以相见。犬子不幸染病,如今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死而填于沟壑之中,长眠于土下,不得回生与昆父兄弟相聚了,还请先生救助之!”
话没有说完,虢大夫就抽泣不己,悲伤不能控制,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一日来,已经难过得发容枯槁了。
秦越人怜之,当场允诺下来,他让自己的大徒弟子阳磨好针具,用以针刺虢大子的外三阳五会之穴。经过一番诊治,太子竟然真的苏醒了过来!只是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一双眼睛慌乱地转个不停。
救人救到底,于是,秦越人又让另一徒弟子豹,运用能温入人体五分深浅的热敷之法,将八种秦越人亲手配制的药剂混在一起煎熬。煎成后用来交替着热敷两胁之下,不出三天,太子就能坐卧于榻上。
秦越人一鼓作气,又开始调节大子的肺腑阴阳,开出药方,叫虢县的人四处搜集,让大子服了二十天的汤药。现如今,他真的就恢复了健康,能够下榻走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个虢县的国野民众惊喜交加,都认为秦越人是能使死人复活的神医。
然而这位“能活死人白骨”的长者,此时却功成身退,坐在朝北行驶的崭新马车上,缓缓驶出虢县。
他对两位弟子,子阳、子豹说道:“为师哪里有能使死人复活的方术,虢大子阳寿未尽,我只是使之起耳。”
秦越人的马车是虢大夫赠送的,上面还载有其他礼物:装满了布首币、金爰和帛布的箱子,在经过虢县城门时,秦越人对弟子们说道:“将虢大夫赠予的礼物留在这里吧。”
子豹有些舍不得,抱着那一箱沉重的财物说道:“夫子,虢大夫想留您于此,奉献一座有市之乡作为养邑,被您拒绝,这也就罢了。可这箱子里的,可是你近一个月来应有的报酬,何必要扔下!”
秦越人手持鸠杖,在子豹头上敲了一下。
他斥责道:“医者最忌见财忘义,前些日子,灵子让信使和传车前来寻我,说宋国的乐大司城被囚于虒祁宫中,患了顽疾,她无计可施,向我求救。灵子也是老朽之女徒,而我也在乐氏领邑里吃过大半年闲饭,这份情义,必须偿还。
“如今为了虢地大子的事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些身外之物留在车上,徒增加负担,扔了!不然就把你扔下去!”
子豹只得依依不舍地将木箱放置在城门处,守夜的城门吏好奇地打开了它,当场就被里面金光闪闪的金爰和锦绣丝帛闪瞎了眼。就在他目瞪口呆之时,秦越人师徒早已驾车向北而去。
他们将连夜赶往新绛,只是秦越人不知道,需要自己救治的病人,已经多了一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下宫,夜色渐渐深了,在得知赵鞅的具体病情后,尹铎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虽说有名医秦越人将至,但仍然无法保证,就一定能让主君转醒。
风疾,无论是外邪还是卒中,这在当时,都算是无法救治的绝症了。
他又看了看与君女季嬴、乐氏女灵子一起,侍候在赵鞅榻前的赵无恤和伯鲁一眼,心里做出了决断。
于是乎,尹铎就拉着刚刚安排好正殿诸多事务归来的傅叟,走到了被帷幕遮住的角落里,开始商议如何应对最坏的局面。
尹铎道:“主君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想要醒来,恐怕也不容易,乐氏淑女只能保证续命,秦越人虽然是名医,但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能来下宫,是否能让主君转醒,恢复如初。”
见傅叟点头同意,他便继续说道:“若是主君不豫,赵氏不可一日无主,主君的意思很明显,未来的世子,就是长子和庶子之中择其一,但究竟中意谁,主君并未对吾等家臣说过。庶君子虽然治邑有方,行事昂扬勃发,能理财,知人善用,面临危局处事不乱,日后必为一英主。然而,当此事态紧急之时,却不是做家主的好人选。”
傅叟沉吟片刻后,也叹了口气答道:“家宰与我所见略同,庶君子虽然是一个有为君子,但毕竟太年轻,身份又是低贱的狄婢庶子。惜哉,若是主君花费十年时间培养造势,先扶为世子,再交付治军、治民之权,或许可为家主。但若是主君真的不幸故去,为了避免主少家疑,最好的选择,还是扶持长君子伯鲁上位。”
两人都倾向这种举措,其一,伯鲁是年龄最大的嫡长子,名正言顺。其二,他又是韩氏的侄子、女婿,有一个强大的母家。
因此,他继承卿位,一面能服众稳定人心,另一面还能得到韩氏的扶持。就像是下宫之难后,韩厥庇护赵文子,让赵氏羽翼丰满一般。而若是赵无恤上位,还真不知道韩氏会是什么态度。
赵韩联盟,是眼下救赵氏一命的纽带。
至于无恤的姻亲乐氏,家主尚被囚禁,指望赵氏搭救,而且兵甲战车远在千里外的宋国,对晋国内部的剧变鞭长莫及。
尹铎和傅叟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是,他们还得说服隐隐倾向赵无恤的邮无正,他可是掌握着下宫军权的,丝毫马虎不得。此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董安于,不过尹铎和傅叟相信,服侍了赵氏半生的董子,也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只是你我预备以防万一的举措,现如今最要紧的,是不能乱了阵脚。”
两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而帷幕之外,本来打算过来告知两位家臣,董安于已经进了下宫北门的赵无恤,已将这席话一句不漏地听进了耳中,他手脚顿时一片冰凉。
……
此时距离赵鞅昏厥,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董安于从北门到达正殿,还需要一刻时间,下宫看似平静如常,实则暗潮涌动。
偏殿之外,几名身量高大的黑衣甲士,在司士郑龙的命令下,一个个手持干戈,肩跨弓矢。他们将一群目睹此事的竖、寺和隶妾们,驱赶到了一起,将要集中到一处关押,都当是盗寇一般的盯着,想逃都没处逃。
而偏殿内,赵鞅依然仰面躺在床榻上,他肤色红润,乍一看气色不错,就像是正常沉睡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醒过来。
乐灵子在扶着季嬴的肩膀,在帷幕后出言宽慰她。
而尹铎、伯鲁、赵无恤侍候在赵鞅身旁,各自心里都藏着事。青铜鹤鸟口中衔着灯烛,闪烁不停,在墙壁上投下了三人扭曲而巨大的阴影。
赵无恤方才偷听到的对话,已经证明了之前的担心并非子虚乌有。
尹铎,傅叟二位大夫,打算扶持嫡长子赵伯鲁上位!
他在心中感慨道:“果然,有时候事情做得再好,再有贤能才干,还是抵不过一个好出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喟然长叹,眼睛盯着烛火,脑中拼命思索应对之策。
在春秋时代,家宰的权力是巨大的,是家臣之长,也是主君不便时,整个家族事务的主管,所以又称家相,就如同邦国的执政。
一个卿族的家宰,有时候甚至连国君都不能小觑,得以礼相待,而在世子的确立上,也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尹铎上任才两年,资历尚潜,但他和傅叟若是一意支持伯鲁,名正言顺,想必会得到大多数家臣的支持,更别说,韩氏也会为此拊掌叫好。
赵无恤不怪尹铎和傅叟,要是换了位置,考虑到政权交接的稳定,还有避免赵氏孤立无援,让嫡长子赵伯鲁接位,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但,也是无恤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从下宫三位实权大夫的表现来看,当此之时,稍微倾向于自己的,只有家司马邮无正。
家司马,是卿大夫之家负责安全保卫的家臣,掌管家兵和军赋。
邮无正掌军权,这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想要说服他发动政变,以雷霆一击威慑尹铎、傅叟、伯鲁、仲信、叔齐等,力挺自己上位,难度实在太大,赵无恤也没有把握。
再说,一旦赵氏发生争权的火并,其他各卿,尤其是范、中行就会知道下宫有变,赵氏正处于最柔弱的时期,他们不乘机动手,那才有鬼。
所以,赵无恤现在唯二的指望,一是赵鞅能安然扛过这一关,二是他昏迷前喊的那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切由董安……于主持大局?”赵无恤默默地念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但无恤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赵氏第一谋臣,仍然心怀疑虑。
以董安于曾为家宰十年的威望和地位,是赵鞅不适时,稳定赵氏的最佳人选。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万一和尹铎,傅叟一般,决定“以大局为重”,支持伯鲁为世子,那该如何是好?
任何选择都有风险,无恤头疼不已。
于是他假装“更衣”,也就是如厕,站起身来,转身朝殿外走去。
殿内的季嬴和赵鞅,有乐灵子照顾,不必太过担心。何况,季嬴其实也是一位坚强无比的姐姐,短暂的脆弱后,随之而来的是擦干眼泪的坚韧。
而无恤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董安于的态度。
他已经进了下宫北门,正在黑衣和竖人的引领下朝这边赶。很快,无恤就得和这位赵氏第一谋臣,赵鞅最信任的老臣打照面,而尹铎和傅叟也会在那时向董安于提出建议,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此非常之时,无恤必须留守在殿内不能长时间离开,所以,他需要一个能指点迷津,同时也能代替他出面的伙伴。
而那个人选,此刻刚好也在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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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夜色阴沉,所有目击者都被黑衣侍卫们关押看守了起来,所以显得空荡荡的。
赵无恤招手让今夜已经连续跑了几次的竖人宽过来。
“竖宽,我且问你一句,本君子待你如何?”
竖宽知道今夜之事,十分敏感,说不定就是个站队的关键时刻。他心中一震,连忙下拜稽首道:“君子待小人极好!诸君子中,唯独君子不将小人看做贱奴,往日也有赏赐,还赠予粉食、豆腐等,让我带予家中老父,君子,对小人恩重好比高山!”
赵无恤叹了口气,不管此话有几分是真的,他现在能使唤的,熟悉的,信任的,还能进出下宫各处畅通无阻的,也就眼前这人了。
“你持此物去殿内,将我请来的宾客,张氏子孟谈唤出来,就说,我有要紧事找他。”
而无恤的后手当然不能只有这一个,成乡那边,不可不备。虽然他现在仅有两百兵卒,在下宫和新绛各势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也许,他们就是在大变之后,让无恤和其余人保全的救命稻草。
……
半刻后。
在家司马邮无正的亲自统筹下,下宫已经全面戒严,四门紧闭,墙垣上也增加了人手,而且这些举措,还不能动作太大,以免让人觉察出不对。
一直贴身跟着赵无恤的小童邢敖,带着君子交予的通关符令,匆匆朝下宫北门走去。他受赵无恤之命,要出城驾车,连夜赶回成乡,传话让留守的羊舌戎等全面戒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兵卒如厕也需披挂着甲胄,枕戈待旦,随时等候本君子消息。并派出一些得力的人手,如虞喜、田贲等来下宫听我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是君子的原话,邢敖一边走,一边默默背诵着已经牢记在心的数十字。
他的阿姊作为无恤的贴身侍俾,未来的滕妾,有了这一层关系,邢敖可以说是赵无恤最亲近信任的人之一,派来做这件事最适合不过。他第一次肩负如此重要的使命,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走到半道时,前方青石板铺就的大道上,亮起了一串明亮灯火。邢敖看见这架势,就晓得对面有大人物过来,立刻效仿周围的竖、寺、隶妾们,知礼地让到路边,俯首而拜。
灯火渐渐近了,七八名黑衣宫甲全副武装,持矛戟在前开道,之后是竖寺手持着宫灯、羽毛组成浩浩荡荡的仪仗。若是邢敖受过一些下宫的贵族教育,就会明白,这是赵氏主君才能享受的待遇,但也可以作为无上尊宠,赐予对宗族有大功劳的下臣。
在赵鞅的时代,赵氏只有一个家臣能享有如此荣耀。
晋阳大夫,董安于。
所以邢敖偷偷抬头时,就瞥见在宫灯和黑衣包围下,是一位须发灰白,黑衣高冠的大夫,迈着雍容的步伐,下裳佩玉琳琅,从他身侧经过。
待这一行长长的队伍远去后,邢敖才敢起身,拍了拍膝盖的灰土。
他心里暗暗说道:“若是以后我为君子立下功劳,做了大夫,一定也要深衣广袖,试试这样的排场。”
与邢敖错身而过的正是晋阳大夫董安于,他依然一脸雍容,没有丝毫焦急的神色,若是遇到了一些认识的故吏和家臣,董安于还会微笑颔首。
旁人丝毫看不出,这位赵氏第一家臣心里的波涛汹涌,他没有乘坐步辇,而是选择了步行,且脚步较平日要快,快很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董安于的心里的确是有些焦急和震惊的。
“两年前分别时,主君的身体明明很硬朗,怎么说垮就垮了?“
赵鞅如今才刚过四十,对于一直延续“老人政治”,六卿论资排辈轮流执政的晋国来说,这正是一个政客步入黄金时代的年纪。
而且赵氏也不像知氏那样,有家主早死的惯例,赵鞅身体可好得很:他能开一石半弓,朝飨能食肉一豆,粉食一斗,好骑马于林间,驾车追逐鹿群射猎,丝毫没有病怏怏的模样,谁知……
董安于已经从守在北门接应的小吏和黑衣侍卫处,得知了赵鞅突然昏厥的消息。他本以为,这个噩耗可能已经传开了,众人会有些慌乱,但一路过来,却见下宫内一切井井有条,大多数竖寺、守卫、隶妾都对此茫然无知,各司其职。
董安于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叹,这些安排,处理的还算得当,即便是自己在场,也不过如此。
谁知道,这竟然还不是他在家宰任上时,提拔的人才尹铎、傅叟二人的手笔。
“这都是庶君子无恤安排下来的,要吾等沿途勿奔,也不要面露焦虑,以免引发慌乱。”黑衣侍卫如此告诉他。
董安于暗暗为此子叫好之余,也不由得为他感到可惜。
因为真正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和尹铎、傅叟考虑到的问题一样,董安于也意识到,一旦赵鞅有所不豫,赵氏,可还没有立下世子!
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意味着赵氏将进入一个软弱和动荡的时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董安于觉得,赵鞅的那些来信,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要废长立幼!不,应该是废长立贤,以庶子赵无恤为世子。
董安于不迂腐,不打算学那些所谓的“正直之臣”向主君进谏,拿出像周幽王立伯服、晋献公立奚齐之类的陈腐往事来劝说。
他坚信,在一个邦国、氏族中,不同的世代面临不同的目标。渴望稳定性时立嫡长,渴望家族继续发扬光大,并向外扩张时则需要择贤。
赵无恤是贤麽?
董安于觉得是的。
从去岁那篇赵无恤参与著述,洋洋洒洒千余言的《止殉令》被赵鞅让人抄了副本,派传车送到晋阳开始。以及之后关于新绛麦粉、瓷器的传闻,董安于心中理想的世子人选开始朝赵无恤慢慢倾斜。
这次南下,仅仅从山阳亭的那个亭长的言行就可以看出,成乡在短短一年里被打造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铜簋。而赵无恤知人善任,法令极其严格,又善用人才,知兵,可以理财,重刑法,颇合自己心意。
董安于觉得,这将是自从赵宣子以来,赵氏最完美的一个家主人选。
然而今晚的突变之后,他心里的天平,再次翻转过来!
董安于对伯鲁更熟悉些,知道这个素有孝悌名声的长君子,不是一位雄才大略的英主,若是把赵氏交给他,他仅能守成就不错了。
然而现在赵氏需要的,或许不是扩张和进取,而仅仅是稳定和求活。伯鲁最重要的用处,是能利用姻亲关系,维持赵韩同盟,并占据长子继位的名义,让邯郸、楼、马首等赵氏小宗暂时臣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才为赵无恤感到可惜。
“惜哉,时也?命也?”
走着走着,下宫偏殿越来越近了,就在董安于边就要做出最终决断的时候,原本远远看到仪仗,就人影散尽的大道上,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文雅的弱冠少年,穿着月牙白深衣,总发梳理整齐。
他站在登上偏殿必经之路的两头带翼石兽边上,侧着身,头微微偏起,手笼在袖中,仿佛在观赏这两头神兽,又仿佛专门在这里等待着什么人。
“前方何人,见了晋阳大夫仪仗,还不速速让开!”领头的黑衣侍卫手放在剑柄上,他是郑龙的亲信,专程被派到北门迎接董安于,当此非常时刻,心情十分紧张。
少年闻声后,终于转过身来,只见火燎照映下,他的面容俊朗而文质,嘴唇上有淡淡的绒毛,眼神温和而睿智。
他对黑衣说道:“我乃赵氏燕飨之客。”
“那也不能挡道!速速离去,否则……”黑衣侍卫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管此人是喝醉了的宾客,还是乱窜的竖寺,都极具威胁。按照无恤君子和郑司士嘱咐的命令,所有沿途遇到的目击者,都要统一关押起来,有异动者,甚至可以就地格杀!
那少年却不急不缓,对着黑衣和竖寺身后的董安于就是一记长拜。
“小子张孟谈,见过晋阳大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董安于见此子相貌堂堂,谈吐优雅,面对黑衣侍卫已经出鞘一半的利剑,却丝毫不惧,这种不急不缓的性情和他倒是十分相似。
若是平日,董安于定然要停下和他攀谈一番,看能不能招揽到下宫做赵氏的宾客或家臣。然而今天,他只想尽快赶到偏殿,看一看与他亦师徒,亦朋友,亦君臣的赵鞅,对这个半路杀出的阻拦者,颇为不耐。
但他还是伸手阻止了黑衣侍卫,尽量让自己语气舒缓地说道:“张孟谈?你是张侯、张老之后?”
“正是小子高祖、曾祖,小子窃闻晋阳大夫贤名已久,然未尝得闲暇前往拜谒于前,如今竟能在此遇见,有两句话想要请教董子。”
董安于与张孟谈的父亲,身为上军“侯奄”的张氏家主也是多年同僚,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还在一次燕饮上见过这少年,他勉强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然今夜主君还在等着我赴宴,有什么话,日后再说罢。”
说完,董安于就要招呼众人继续往前。
但张孟谈又哪能任他就这么离开?
就在方才,张孟谈还在气氛依然热闹的燕飨上,和韩虎、赵广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却被一个常在赵无恤身边走动的竖人悄悄塞了一块玉环,正是赵无恤贴身之物,以此为凭证,这位赵氏君子急唤谨慎的张孟谈出殿会晤。
本来,在三位大夫离开燕飨时,张孟谈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现在一看果然如此。他便借口更衣,离了正殿,在竖宽的引领下,找到了在台榭上看着璀璨星光,静静等候他的赵无恤。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当时,见张孟谈过来,无恤便朝他微微一拜,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尽数与其细细分说。
言罢,无恤诚恳地说道:“下宫暗潮涌动,张子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赵无恤目光炯炯,直视张孟谈。
半年前,他在分析了子贡和张孟谈不同的性格后,做出了“先以朋友之谊结交,接下来,再以一个好的政治前景诱惑之”的策略。
两人经过半年相交,赵无恤一直以礼相待,对张孟谈表现得推心置腹。他知道,张孟谈此人外表平和淡然,内心却也有几分傲气,而且有宰执一家、一国之政的大志向。
赵无恤便投其所好,在不断增加友谊的同时,他还不时吐露出对晋国和诸侯局势的预测,以及很多来自后世的新奇想法,都能让张孟谈叹为观止。
在赵无恤的攻略下,张孟谈也一扫最初时觉得,赵无恤只是个“中人之资”的想法。觉得他是深藏不漏,和自己一样,平于外而质于内。于是也开始与之倾心结交。
何况,前几个月,赵氏与范氏打得火热的货殖战争,张孟谈也一直在关注。他发觉小半年来,正是赵无恤,在不声不响间,一直在搅动新绛局势。他一出手,就让赵氏掌握了半个粟市,专榷麦粉行业,而借助瓷器,还一举打入了漆陶市,甚至是利益百倍的珠玉奢侈品行当。
因为这个人,至少在财货一项上,赵氏在六卿里开始渐渐占据上风。
同时,赵无恤还善于抓住机会,在用心经营与国君的关系,也许在那些自诩为正直的士大夫眼里,这是宠臣奸佞的做法。但考虑到现实的因素,这很可能会让赵氏在国君心中获得如同知氏一般的地位,有百利而无一害,是十分有远见的行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赵无恤往日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张孟谈知道,这位庶君子不仅有能力,还有大志向。他手下的子贡、计侨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还得到了温地赵广德的支持,风头盖过了几个兄长,俨然是未来赵氏宗主的最有力竞争者,这让原本采取“亲而不附”态度的张孟谈渐渐生出了投效之心。
其实,他随着年纪慢慢增长,逐渐显露出智慧和才干,魏驹,甚至是韩虎都曾对他起过招揽之心。
虽然张氏现在是赵鞅在上军的下属,但一个氏族里的子弟分别侍奉不同的卿族,实属寻常。且不提昔日栾盈手下的多个敌对卿族子弟甘心投效,就说现在在张氏内部,张孟谈的族兄张柳朔就是范吉射之党。
原本张孟谈还有些许犹豫,毕竟魏驹、韩虎地位十分牢固,不是现如今只是庶子的无恤能比的。
而让他下定决心,做出选择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恰是这次燕飨时,赵无恤将他的地位和韩氏韩虎等同,邀请张孟谈作为贵宾,前来下宫赴宴,并要引荐他认识仰慕已久的晋阳大夫董安于。
张孟谈感动之余,也打定了注意,或许,赵无恤就是自己未来主君的合适人选……当然,前提是,他真的能当上世子,乃至赵氏宗主。
张孟谈从小性子缓迟,这在族中,一度被认为是愚钝的表现,没少被同龄人嘲笑,受长辈忽视。直到一次燕饮时,还是小童子的他遇见了表现更为缓迟的董安于,但那时,董子已经位极赵氏,登上了家臣之首的家宰之位,谁敢小觑?
佩弦自急董安于,让张孟谈找到了未来的目标,也佩弦拴玉,刻意效仿董子。
现在,他摸着自己腰带上的弦和玉,却没有再次见到仰慕偶像的兴奋和激动,只剩下了赵无恤交给他的使命。
张孟谈何等聪明之人,赵无恤甚至不需要说透,他就明白了自己未来的主君正在经历一场致命的危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和张孟谈之前预想的路不同,但他也不是那种眼光短浅的纯粹利益之辈,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再加上无恤以朋友之谊向他求助,对方投之以桃,自己必然要报之以李!
何况,张孟谈知道,赵无恤手下人才不少,而这次危机,很可能可以为他拿下一个未来的首席谋臣的位置!
在锦帛上添加纹绣花卉,总没有在冬雪中递送热炭让人印象深刻。
读书十载,阅尽典史数车,胸中韬略雪藏许久,往日只在泮宫小孩子打架时用上一二,而今天,终于轮到他尽力施展了!
于是,在秋风微凉的台榭上,年轻的谋臣思索片刻后,便向他年轻的朋友,也是未来的主君,分析了此时的形势。
“若是尹家宰和傅大夫在家臣中提出,要尊君子伯鲁为世子,在上军将不豫时摄下宫之政,君子没有理由,也没有名义反对。而诸大夫,乃至于今日在场的韩氏嫡孙韩虎,都会支持,到那时,就大势已去了!”
赵无恤颔首道:“然也,如今父亲有恙,无恤本应该在身边尽孝,而不能多出其他非分之想,但赵氏仍需吾等扶持,匹夫亦需有责,何况我乃赵氏子孙。”
他又追加解释道:“并非无恤喜欢权势,更非觊觎大位,只是时值晋国季世,诸卿虎视,想要保全宗族性命,就不能不思索周全。诗言,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无恤现在担忧父亲安危,想不出太好的法子,鄙语云,旁观者清,敢问张子有何妙计可以教我?”
说罢,他诚恳地拱手向张孟谈请教。
张孟谈谦让地回礼道:“谈,有上中下三策,还望君子择其一而用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暗道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张孟谈虽然还是弱冠之年,却能识人,有急智,刚好可以弥补自己的一些不足。
“张子请说。”
张孟谈道:“下策,乃是一个险策!”
他伸出了一只小指头说道:“君子曾对谈说过,下宫三大夫,尹家宰掌管财赋民事,傅大夫掌管卿族与诸侯外交,此二大夫如今欲求稳妥,立长君子伯鲁为世子。唯独掌族兵和军赋的家司马邮无正倾向君子登位。”
“君子可以让谈持玉环作为信物,前去试探邮司马,劝其反正,以赵氏家兵,配合成乡悍卒,内外夹击,发雷霆之势控制下宫。等大局安定后,君子可以声称,上军将之前曾对你私语,以世子之位许之,如此一来,君子便可以登上摄政世子之位!”
这是下策,也是赵无恤自己心里一度产生,随后又立刻否决的想法,一旦实施,树敌太多。张孟谈把它放在最先说,一定还有更好的法子。
赵无恤不能把吃相表现得太难看,他故作不豫道:“在父亲有恙时发动政变,且不说一旦失败,下场定然不好,即便成功,掌握了下宫,但赵氏其余领邑的小宗、家臣会如何看我?晋国乃至于天下士大夫会如何看我?此策万万不可!”
张孟谈似乎已经料到赵无恤不会取此策,他微微笑道:“的确,但此策太险太奇,邮司马虽然倾向于君子,但是否能冒险做下此事,还由未可知。何况,一旦赵氏板荡,范、中行可能会乘机进军下宫,而韩氏也会为此愠怒,不会帮助君子,甚至连邯郸、楼等小宗也会反对君子。到时候四面是敌,晋国可能再无君子容身之地。”
于是他接着伸出了左手无名指继续说道:“其次,是中策,相比下策的冒险,此策则是求稳,以不变而应万变。”
“若上军将一旦山陵崩,嫡君子伯鲁之立,君子恐怕无法阻止,那时候,有韩氏扶持,赵氏可以安定数年。吾观乎君子伯鲁其人,性格软糯,有孝悌而无才干,也不会生出嫉贤妒能的心思。君子可以请国君做主,再说服君子伯鲁裂地而封,请为晋阳封君,作为赵氏小宗独立,地位一如今日之邯郸氏。有这数县之地,向北可以开拓戎狄,对南可以坚城自守,以君子之才干,只需要十余年,便可以重回新绛,位列上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听罢沉吟了,以退为进,这听上去,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如果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大概会拊掌叫好,听从张孟谈的建议。
这种法子,算是壁虎断尾,放弃世子之位,换取实际利益。赵无恤的确有信心带着自己的手下和势力转移,做大。
但不用张孟谈细细说明,无恤自己就能看出这一计策的弱点。
其一,有得必有失,一旦他放手世子之位,就失去了对整个赵氏的法理统辖权,也就失去了对姐姐季嬴的保护权。如此一来,赵氏和季嬴的未来就像是浮萍一般飘远,他作为小宗,远在北方,没办法一手掌握局势。
其二,六卿之间必有一战,或许按照历史的惯性,在五六年之后,但赵鞅若是死了,甚至还会加速战争的进程,或许,就会在明天爆发。
到那时,他还有时间悠闲地建设晋阳,开拓代北麽?
其三,事情真会和想象的顺利么?请求裂土分宗,大概能成功,但到时候伯鲁为宗主,赵氏有远见的家臣如尹铎、傅叟、邮无正、董安于等都会效忠于他,无恤想从董安于手里拿到晋阳?何其难也,最多只有一个内地的小县,夹在各个势力的领地中间,朝不保夕。
所以,除非走投无路,无恤不打算选这个策略。
于是乎,赵无恤沉吟片刻后道:“还是不妥,敢问张子的上策,又是什么?”
被赵无恤问起上策,张孟谈难得地犹豫了片刻后,咬了咬牙道:“君子勿怪,这上策,还是以上军将最终能安然醒来为前提的,虽然谈觉得并无十足把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父乃当世英豪,自有天帝和先祖护佑,一定能复苏,请张子放心地说罢!”事到如今,赵无恤进退维谷,他只能寄希望于历史没有因他而发生改变,赵鞅这次能够活下来,并将领导着赵氏继续前进许多年。
无恤当然不希望永远做一只在赵鞅的羽翼下被庇护的雏鹰,但他现在翅膀还不够硬,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就是现实的无奈了。
从内心自私的角度,赵鞅的生命,也得在无恤的世子之位稳固后才能结束!而另一方面,看到往日虎一般的卿士昏迷虚弱的模样,赵无恤除了血脉相连的淡淡哀伤外,还有一丝英雄末路的惺惺相惜。
赵鞅,他固然有许多性格上的缺陷,但也算一个世英杰,历史上赫赫赵国的奠基人!
所以,他不应该死在床榻上,死在小儿女的泪水和家臣们的惶恐不安中!
他应该带着赵氏胜利,强大,求霸的荣耀,还有后继有人的宽慰离去!
无恤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他为的不是一己性命,赵鞅不适时,姐姐季嬴,还有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卿族,近百万国野属民,就由他来守护!
他恢复了冷静,“张子,请说罢。”
张孟谈也深吸了一口气,朝无恤行了一礼道:“下策太急,中策太缓,而所谓上策,就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这些张孟谈脑海中的思绪和回忆,只在一瞬之间,在董安于发话后,两名黑衣侍卫走上前来,想要将挡道不让的张孟谈推攮到一边去。
“速速让开!”
张孟谈体质不强,个子也没长太高,被两个牛高马大的黑衣侍卫一手一边架起后,就如同被老鹰掠走的雏鸟。
而董安于则再次迈动了脚步,想要继续往前趋行。
他与张孟谈即将错身而过。
没时间了!和君子商量好的“上策”,可以说一环接一环,层层紧密相接,决不能在自己这边出了差错!
于是张孟谈用尽全力,挣扎开了两名黑衣侍卫的阻拦,他一甩被扯破的袖子,用力拽下了腰上的弦带,高高举起,对即将远去的董安于大喊了一句话。
“十年前,小子在燕饮上初见董子,君之风度气魄,让小子惊为天人。不缓不急,不蔓不枝,任天下风雷云动,我自缓步慢行,万千谋略自然出于心中。小子一直想做董子这样的名大夫,富家强国,但为何今日,董子如此失态,如此之急也?董子想好对策了麽?董子能掌握全局了麽?”
董安于身形一震,转身回头看了看张孟谈,此子竟然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他是从何得知的?
随行的那些不明真相的竖寺听罢,眼神游离不解,带头的黑衣侍卫大急,喝道:“快些让他噤声!”
在黑衣侍卫的大手捂上张孟谈嘴巴前,少年再次喊道:“董子,小子的第一个问题是,当此非常时刻,当急当缓?急则易乱,缓或许还有转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住手!”董安于终于停下了脚步,制止了黑衣侍卫们。
他指着张孟谈说道:“事态紧急,你却在此阻拦,还不知从何处获知了机密事宜,我应当杀了你,或者关押起来以防外泄,但还是要听听你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张孟谈朝着董安于郑重地行了一礼,出言掷地有声:“依附他人的藤蔓或许能够迅速生长,繁茂一时,但却永远直不起身子,路人随手一扯就能扔到地上。而独立的苍松,虽然生长缓慢,却扎根极牢,能够一直冠绝山巅,非利刃斧斤不能伐之!晋阳大夫觉得,哪个更适合种在下宫的庭院里?”
董安于闭上了眼睛思索了片刻,答道:“你的意思,我知矣;你是谁派来的,我也知矣。”
说完以后,董安于转身继续朝偏殿走去,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开始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和缓慢。因为急也无用,自己不是神医秦越人,不懂针石艾灸,即使主君昏迷时自己在场,也没法让他转醒。
但,赵氏现在的确是一个失去了首脑的病人,自己刚才的确有点病急乱投医,想匆匆忙忙地安置一个新的,却没有能力和眼光的新头颅,只求暂时的稳定。
但董安于了解伯鲁,他或许能让赵氏安定一时,却没办法再发展壮大。凭他的手段,也压不服三个弟弟,而以庶君子的野心,保不准日后,会酿成郑伯克段……不,应该是曲沃代翼那样枝干相残的事情来!
被张孟谈几句话喝醒后,董安于知道,此时此刻,他不需要自急,而是要守慢。山陵崩塌,大厦将倾,他将做那个扶危救难之臣,先别急于做出选择,先把大局掌控在手中再说。
那样,反倒是最稳妥的。
张孟谈善于识人,他看出了张孟谈脚步的细微变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在董安于身后再拜道:“董子的决断,小子也知矣!“
这一老一少两个智者的对话,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懂,而黑衣侍卫和那些竖寺,则听得云里雾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董安于仰天大笑道:“常言道,梓材易伐,良弓易折,你这小子太过聪慧,又不知收敛,就不怕上天也嫉妒?”
张孟谈轻声说道:“夏花生于蔓草之下,蛰伏寒冬凉秋,也仅仅是绽放一季,就算董公怪我阻挠泄密,斩了小子,小子使命已了,也心甘情愿。”
董安于蔚然而叹,这赵无恤究竟何许人也,一个山阳亭长成抟,恪守职责,一个张氏庶子孟谈,智谋无双。俩人都属于能让董安于眼前一亮的人才,却都心甘情愿为其效命。
照此看来,庶君子无恤发现和提拔人才的能耐,倒是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甚至已经超过自己了。
于是董安于对一旁的对黑衣侍卫们说道:”也罢,老夫也要为赵氏惜才,带上此子同去罢。”
……
一行人沿着石阶往上走了片刻,就已经到了安置赵鞅的下宫偏殿。
只见尹铎、傅叟双双在外迎接等待,见到董安于后,两人都迈步上前,行晚辈之礼。毕竟,董安于算是他们的举主,所以尹铎位列家臣之首的家宰,傅叟也成了大夫,却依然以董安于为尊。
“见过董子。”
董安于缓缓回礼:“二子,数年未见矣。”
此时,借着烛火和宫灯的光芒,俩人抬头后,诧异地看到,跟在董安于身后的,是一位穿月牙白深衣的弱冠少年。他双手笼在宽袖中,谦和文质,不是庶君子无恤以上宾之礼请来的张孟谈,还能是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尹铎没想太多,就要上前请董安于到一旁密谈,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
而一旁的傅叟却是极其聪明之人,且没有尹铎的迂阔,见到张孟谈后,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此子和庶君子关系非同一般,情况也许出现了些许变化。
于是傅叟便拉了一下尹铎,对他悄悄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两人的这点小动作,董安于都看在眼中,他也不点破,问道:“主君何在,现在情形如何?快带老夫前去探望,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傅叟抢先应诺,又对尹铎眨了眨眼,俩人便引领董安于朝殿内走去,一面介绍着发生的事情,和三大夫的应对之策。
尹铎虽然倾向于让伯鲁为世子,稳定局面,但对赵无恤其实并没有什么偏见,前段时间在麦粉一事上甚至还有过合作,粟米源源不断地入仓,让他笑得合不拢嘴,甚至还对无恤一度十分赞赏。
所以他也不隐功,说道:“事发突然,等吾等赶到时,庶君子无恤已经将诸多事项安排妥当,吾等只需要拾遗漏,补缺口即可。”
董安于颔首道:“如此便好,二位君子现在何处?”
尹、傅俩人齐声答道:“正在照看主君,侍奉他针灸服药。”
于是当偏殿的帷幕被掀开后,众人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年轻的赵无恤两眼充血,头发有一些凌乱,他长跪在闭目人事不知的赵鞅身旁,扶着他的身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乐灵子则在一旁低声嘱咐道:“药物和肉羹可以掰开嘴,用匕勺压着舌头缓缓灌下,但平日只能用水或者湿的葛布润润嘴唇而已,还应将上军将的头侧向一边,防止呕吐时秽物让人窒息。”
赵无恤微微颔首,照着吩咐一一如此做了一遍,他先为其尝试药汁和肉羹的温度,看看汤药苦不苦,烫不烫,苦则加些许甘草,烫则轻轻细吹。自己觉得差不多了,才以小匕缓缓喂赵鞅灌下,又以手抚背,助药汤进入腹中。
他的态度哀伤却又耐心,用沉着冷静压制心中的焦虑,一副纯纯孝子的模样。
一身白色襦裙的季嬴,也早已擦干了泪水,她在床榻的另一头,为赵鞅轻掖被角,擦拭按摩手足。
而长子伯鲁,此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边了,有心上前,却又有些手脚发软,徒添乱子,只能做些拧葛巾递送的工作。
“真是久病见孝子矣。”
看到赵无恤如此模样,就连打算将他排除出宗主之位的尹、傅俩人,都有些汗颜和不忍。
为众人引路的竖宽也乘机说道:“庶君子往日也是这般纯孝,若是有什么美食,第一想到的,就是派小人前去取来,送到下宫,请主君品尝。”
董安于则一言不发,默默看着,他身后跟着的张孟谈,则小心观察着董安于的表情,至此,计划还算顺利。
等赵鞅的儿女们侍奉他饮药后,才回头看到了董安于一行人,便齐齐朝他微微一拜,或曲身行礼道:
“见过董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董安于还礼,随即听乐灵子细细讲述了赵鞅这次犯病的缘由,以及治疗方法。
“也就是说,秦越人四五天后才能赶到……在此之前,乐氏淑女真的能保证主君不出意外么?”
乐灵子是聪明机灵的少女,知道赵鞅的生死,也关系到自己父亲的获释与否,乃至于未来夫君赵无恤在赵氏内的地位,她这回十分肯定:“灵子一定尽力,保全上军将,待夫子到来。”
董安于点了点头,心中稍稍多了些希望,目光从赵无恤和伯鲁俩人脸庞上滑过,还在季嬴处停留了片刻。
山羊胡子的尹铎觉得再也不能耽搁了,他不顾傅叟的眼神暗示,对董安于拱手说道:“董子,按照惯例,大夫以上的数位家臣便要召开公议,商量如何让赵氏度过此危局了,你看吾等是不是……”
赵氏的公议,除非像上次四子分封时一样,有家主特别召唤,否则,原则上是不包括未冠君子的。也就是说,伯鲁可以参与,而赵无恤将被排除在外!
直到这时,在向董安于行过礼后,便转身继续专心致志地服侍赵鞅,手持蒲扇轻摇,为他驱赶零星蚊虫的赵无恤,却才从地板上站起身来。
他打断了尹铎的话:“尹家宰且慢,既然董子已至,小子还有一句话要说。”
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后,赵无恤朗声说道:“父亲昏厥前,还对伯兄和小子留下了一句嘱咐,事关重大,敢请在场诸位大夫们做个见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赵无恤对众人说道:“父亲昏厥前,对伯兄和小子留下了一句嘱咐,还请在场诸位大夫们做个见证!”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一怔。
“主君有嘱咐,为何庶君子方才不说?”傅叟心中暗道。
“嘱咐?难道说,是世子之位归属的遗命?”尹铎则暗自咋舌。
无论是董安于,还是尹、傅两位大夫,对赵无恤一面是欣赏和可惜,但又决不能在这个敏感紧张的时刻让他马上继承家业。那样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异动,也许,就是范、中行进攻,韩氏强要伯鲁继位或分宗,而与赵无恤有怨的邯郸氏也可能反出赵氏宗族之内,仲信、叔齐也不会心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子这一年来,树敌实在是有点多。
但若是主君昏厥前选择了庶君子为世子人选,那样的话,众家臣哪怕知道这有多么不妥,也只能服从,然后承受后果。
赵无恤倒是想这么说,可惜当时还有伯鲁在场,伯鲁虽然谦和温润,但在这种事情上,也不可能一味相让,更不会眼巴巴地坐看赵无恤说谎。
就在众人心思百转之际,赵无恤却主动走了过来,执伯鲁之手,诚恳地说道:“伯兄,父亲是不是说过,要让吾等一如诗中所唱的,如今之人,莫如兄弟么?他要你我二人兄弟同心,将赵氏捏成一个拳头?”
伯鲁值此大变,一度六神无主,直到此时还有点没缓过来。他一听无恤此言,心想这的确是父亲拉着他们两人的手,专门嘱咐过的,便连连点头道:“然也,然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又拉着伯鲁,朝董安于一拜道:“所以,父亲还留下了嘱咐,一切由董子,还有我兄弟二人主持大局,伯兄你说,是也不是?”
“不好!”尹铎还有些茫然,但有急智的傅叟已经猜到了赵无恤的打算,心里暗道不妙,却又没办法阻止。
董安于则瞳孔微缩,盯着赵无恤,还有伯鲁看。
伯鲁也是有些糊涂了,赵鞅倒地复苏时,无恤离的更近,而他较远,说的那句话,他只记得有董安两字,至于有无自己兄弟……既然父亲说过要他们兄弟同心,应该是有的吧。
他便答道:“的确如此。”
在伯鲁糊里糊涂地将赵鞅前后两句话合一起思考后,他佐证了赵无恤的说法。
大事已毕!赵无恤和张孟谈如此想。
大事不好!尹铎,傅叟如此想。
在一些暗示性的话语下,木讷的伯鲁终于还是顺着无恤和张孟谈的计划,走进了圈套中。其实即便他否认,赵无恤也会一口咬定,因为赵鞅的那句话语焉不详,而且是对他说的,只有他才有发言权。
只要有董安于认可这个结果,就能把无恤推到和伯鲁相同的地位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董安于的态度……
原本他作为晋阳大夫,赵氏内资格最老的家臣,他是当仁不让的主政者。但名义上的家宰却是尹铎,这样一来,以谁为主就有些尴尬了,但赵无恤最一句话,就给了董安于凌驾众人之上的合法名义。
何况,方才和张孟谈的交流,还有对赵无恤的细细观察,也让董安于改变了主意。
所以董安于抚须道:“主君颇有深谋,亦有远虑,既然如此,以后家臣公议,老夫就不再谦让,要暂时代主君主持家政,侍奉两位君子了,众位大夫,可有异议?”
尹铎、傅叟先是暗道嫡君子被庶君子玩弄于股掌之中,随后细细思索,却发觉这一做法其实也比较稳妥,还不算太差。
当然,是在主君还有复苏希望的前提下。
至此,张孟谈长出了一口气,无恤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地了。
这就是张孟谈提出的“上策”,分两个部分,首先是在赵无恤的指点下,张孟谈主动出面,在董安于的必经之路上拦住他。以张孟谈善于识人和言辞的特长,一口气摸清董安于的打算,以及对赵无恤的态度。然后,不需要彻底说服,只需要在他心里埋下一颗犹豫的种子。
而另一方面,就得依靠赵无恤的“表演”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表演,赵无恤心中,受季嬴感染,其实还是有一些真情流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策说险也险,赵鞅现在的性命就好比重达千钧的铜鼎上,只悬着一根头发丝。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乐灵子能够为他续命,还有那神秘的名医秦越人早日来到下宫!
说稳也稳,这是张孟谈在分析了下宫的局势后采取的稳妥之策,不用树敌,照顾了各方的利益和情绪,先来一个平稳的过渡,不会引起太大抵触。赵鞅若是能转醒,则无恤的表现将赢得孝悌和干练的名声,在赵鞅和众家臣心目中的分量将加重,甚至一举拿下世子之位。
若是赵鞅有何不测,这一计策又让无恤站到了和伯鲁等同的位置上,即便得不到宗主之位,却也可以分到赵鞅遗产里较为丰厚的一份,取得更大的话语权。
最关键的是,当以董安于为首,无恤、伯鲁为辅的三人摄政前提下,家臣们就再也没法绕开赵无恤,抢先立伯鲁为世子了。
现在,赵无恤需要做的,就在这关健的几天里获取更大的政治声望和地位优势。同时指望着乐灵子,以医术为赵鞅续命,让他撑到秦越人来的那一天。
……
在之后的几天里,赵无恤继续扮演着孝子的角色,颇有些蓬头陋面地守候在赵鞅身边,轻易不挪动半步。他态度之恭谨和纯孝,上到大夫,下到竖寺,都得翘起大拇指,除了贤名和才干外,赵无恤的孝悌也开始扬名。
无恤也并非全然虚伪,他记得,这种事情,在前世爷爷重病住院时,他也做过。那种期盼奇迹出现,病人复苏的心情,和此刻竟然是一样的。在连续熬了两夜后,他才在季嬴和乐灵子劝说下去小憩片刻。
才睡下几个时辰,赵无恤又在鸡鸣时起身,再次探望赵鞅,向灵子询问其呼吸和体征是否平稳。
朝食后,又和往日一样,参与下宫大夫们的公议。至此,他在成乡的历练和诸多事务亲力亲为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虽然他名义上位列伯鲁之下,但大事小事,基本是无恤在参与建议,而伯鲁大多数时间只能干看着,但闻唯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恤君子在成乡的亭舍制度,之前就已经有所推广,现如今应该一如成乡,严查来往行人,许进不许出!”这是一位大夫的建议,然而,却被这项制度的首创者赵无恤否决了。
“万万不可,那样只会让其他诸卿察觉出赵氏的异常,现在吾等需要的是外松内紧,下宫内全面戒严,所有知情者统一软禁。至于亭舍庐馆方面,不要特地嘱咐什么,让他们一切如常,只是要暗暗增加人手。绛市内,也需要维持往常的货殖运转,甚至还要运送更多的麦粉,转移范、中行的注意力。”
这些事项,由家宰尹铎负责,他心里为赵无恤的做法暗暗赞叹,看了一眼董安于,见他也微微颔首,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董安于如今明白了,难怪主君如此欣赏此子,从这几日的表现来看,赵无恤的确是乱世之主,赵氏想要度过这次危局,还得仰仗这位庶君子的手段。
现在下宫的政治格局是,董安于、赵无恤居中统筹,伯鲁虽然也占据了名义,却尸位素餐,遇事只有唯唯;在三人之下,则是诸位大夫负责办事。
董安于也开始展现他赵氏第一谋臣的风采,对诸位大夫有如臂使。
“邮司马,赵氏其余领地,也要派得力人手前去通报,以备寇为名,和往年一样征召兵卒,力求一旦有变,不仅能固城自守,还能驰援下宫。”
邮无正领命而去。
“傅大夫,和各卿族的往来,也不能耽误了,人情礼节,一切如常。”
其中最重要的关系,自然是赵韩联盟。让赵无恤感到牙疼的是,赵鞅早早就为伯鲁和韩姬定下了亲事,加上伯鲁是韩氏外甥,如此一来,韩氏难免不生出一些额外的想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咬了咬牙,万一赵鞅还是死去,到了最终摊牌的时候,说不定为了争取盟友,自己还得对韩氏割让部分利益,甚至是瓷器的秘方!
只希望,老成稳重的韩不信能以两家情谊和大局为重吧……可惜,他现在不在新绛,韩氏现在,是由有些冲动的世子韩申,也就是韩姬合韩虎的老爹做主。若是到了摊牌时韩不信还未归来,是帮侄子、女婿,还是帮一个没有关系的庶子,赵无恤已经猜到了韩申最可能的选择。
因为立伯鲁为世子的计划暂时被搁置,尹铎和傅叟也放下了心事,全力在赵鞅不醒时,让下宫保持运转,至少在外人看来,一切如常。
然而奇迹一直没有出现,到了第四日,赵鞅依然迟迟不醒,身形也开始一天天消瘦下去。而那神秘的秦越人却仍然不知所踪,下宫知道内情的诸大夫惶恐而惧怕,早立世子的呼声又渐渐起来了。
董安于、傅叟、尹铎的心态,在赵无恤这几日所作所为的感染下,有了些许变化,从刚开始倾向立长,开始慢慢转变为立贤。
但赵无恤一年内积攒的威望和人脉,依旧无法同长子伯鲁相比,虽然赵氏选择继承人经常不按嫡长次序来。可长子无罪废黜,而且还不是主君公开的意思,这就没办法让所有人信服了。
甚至有某位与伯鲁亲近的大夫觉得,赵无恤在用所谓的“主君嘱咐”,戏耍老实木讷的伯鲁。
“两位君子现在地位几乎等同,长此以往,君子无恤的威望会越来越高,野心越来越大,直到夺了本应该属于君子伯鲁的宗主之位!”
于是这位大夫心中不平,便派人将此事偷偷告知了韩氏,请韩氏为伯鲁“做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韩氏家主韩不信远在南方州县,长子韩申留守,本来在四日前韩虎赴宴归来,说赵鞅去迎接董安于,却一去不返,韩申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他第二日派人询问,却被董安于以“主君夜饮大醉,怠慢了宾客”为由搪塞了回来,加上之后几天赵氏运转如常,韩申便没有多想。
所以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韩申和韩虎吃惊之余,立刻派人前去下宫质问。赵氏家臣见瞒不下去了,也只能挑了一部分相告,但却把赵鞅说成“小恙”,过几日就能大好。
韩申这回不信了,他把这件事写在简牍上,用传车急报老父韩不信,另一方面,也开始为亲侄子赵伯鲁谋划赵氏宗主之位。
于是在韩氏势力插手后,下宫的局势,越发变得波风云诡起来。
那位泄密的大夫,即便有“刑不上大夫”的传统,即便有伯鲁说情,还是被董安于直接下狱,等待赵鞅醒后发落。不方便涉入此事的赵无恤则冷眼旁观,心里想道。
“这件事,恐怕是瞒不下去了!”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来一往之间,赵氏这边因为董安于、赵无恤严加防备,没有传递出去的消息,却通过韩氏的纰漏,从一些隐秘的渠道流传开来。
随后,这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就传入了范、中行两家的耳中!
……
范氏领邑的匠作坊内,范嘉捧着一个在赵无恤眼中只能被称作“原始瓷器”的半成品在细细观看。无论是造成还是触感,都远远不如摆在桌上作为样品的那些“成瓷”。
他越瞧越不满意,眉头越皱越紧,眼前的这个又像陶又像瓷的罐,在他眼中仿佛成了赵无恤的化身。终于,范嘉失去了耐心,猛地举起手,将罐重重往地上一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啪!器皿落地,发出了一阵脆响,摔成了数十枚大小不一的碎片,四溅而去。
侍奉在周围的陶匠和商贾们顿时肩膀一颤,连忙下拜稽首,口称死罪。
范嘉指着他们骂道:“汝等还敢号称晋国最好的陶工,两个月了,就做出了这样的劣品来!?”
数月前,范嘉自以为在麦粉一事上得志,压了赵无恤一头,于是便顾盼自雄。结果,他在下宫中不但没能勾搭上宋国乐氏的佳人,还被赵无恤狠狠揍了一拳,吃了个闷亏。回到家中后,又得知范氏商贾在粟市和漆陶市惨败,于是气急攻心,当场呕血半升。
如今,范嘉已经从那场惨败中走了出来。
他这几个月可没有闲着,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反击、逆转。
麦粉一事上,范嘉在挣扎了一通后,是无计可施了。原因很简单,他们范氏的麦子不多,不够磨成麦粉进入绛市。而赵氏因为有成乡的四万石冬麦供应,所以能源源不断的出产,其余卿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氏把大车大车的粟米往下宫运。
但范嘉已经和家臣商议过,想好了应对之策,明年,要让四分之一的田亩也开始种冬麦、春麦,这样一来,赵氏就不会像现在一样专榷麦粉生意了。
但毕竟还得等到来岁,落了后手。
而另一方面,作为有千年制陶传统,养着成千上百陶工的上古氏族,范嘉对自家在漆陶市上也落于下风很是不甘。
这两个月来,因为瓷器的出现,范氏的漆器销量大降了三分之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公室和诸卿大夫对陶器的购买也大幅度减少,他们更喜欢新颖而美观的成瓷。其中有多事的人把成瓷比作优雅的贵族淑女,螓首蛾眉,手如柔荑;而范氏的陶器就好比鄙陋下贱的在野女子。所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粗衣陋颜,只有被始乱终弃的份。
范嘉觉得,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半年前,被赵无恤从人市买走的十多名鲁国陶工身上,也许是鲁国的秘方?
为此,他一度派人去曹国陶邑,乃至于鲁地寻了一番后,却没有发现什么。
现在他可以得出的论:天下瓷器,唯独成乡有出产,但若想混进去,像套取麦粉制法一样,把瓷器秘方弄出来,却变得极其艰难。
通往成乡的道路原本只是一些供人喝水休息的庐舍,现在却被几个“亭舍”所取代。
范嘉连续派了十多个细作,却要么在盘查严密的亭舍被拦住,要么进到成乡附近后被游骑逮了正着,更有一个已经摸到门口,却被一头如同野影的大犬扑翻。这些人从此不知所踪,范嘉不知道,这些被拘押的细作,多半正在成乡做苦力,修墙垣呢!
无奈之下,范嘉只能自己想办法,命令范氏技艺精湛的陶匠们,在市上购买了成乡不同品种的瓷器,开始进行研究。
陶匠们对这种器物看法不同,唯一能确认的是,它是陶器的进一步加工。有的说是烧窑不够密闭,有的说是炉温不够高,甚至有人神秘兮兮地宣称,赵无恤一定是让手下的巫祝以牛马、活人献祭陶唐氏,有鬼神护佑,这才能做出精美的成瓷。
范嘉还真让人试了试,连续宰杀了三名年轻的隶、妾,将人血浇到烧窑上。可烧制出来的东西,还是这个模样,跟光滑而半透明,其声如磬的成瓷相差甚远。
所以范嘉才会勃然大怒,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模仿成乡瓷器,打败赵无恤的偏执中。
就在这时,有小吏趋行进屋,在范嘉耳旁说了如此这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鞅死了?”
范嘉顿时面露喜色。
“上军将赵卿死了!”这是今天市井里最耸人听闻的说法。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
“奇怪,这几日来,赵氏似乎没什么异动,在粟市和漆陶市的商贾,反倒跳得更加欢实,不像是发生了丧主大变的样子啊……”
他立刻派人将这一消息以传车送到范氏的朝歌城,禀报滞留在那里的祖父、父亲。信使前脚刚走,门外就有下吏来报,说是上军佐中行寅派人过来,请范嘉去府上一会。
“中行伯这时候召唤我,定然是和赵鞅的生死有关!”范嘉一边穿戴着出门的深衣和佩剑,一边想道。
若是赵鞅真的死了,他的敌人赵无恤,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庇护,祖父和中行伯早就想对赵氏下手多时,而如今,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范嘉嘴角露出了微笑,自己报复的日子,也许很快就能到了,甚至那个宋国女子,也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他嘱咐家臣道:“将范氏之宫里的剑戈兵甲运出府库,秣马厉兵,我先去与中行伯商量对策,只等祖父传回消息!就可以动手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此时距离赵鞅昏迷不醒,已经到了第五天。
赵无恤刚刚又结束了一次守夜,他衣衫单薄,站在下宫西面的墙垣上,眺望西南方向。
按理说,秦越人应该在昨天抵达下宫,如今却迟迟未到。赵无恤已经派从成乡赶来听侯差遣的虞喜,带着轻骑士们分为数队,每隔几里就留下几骑等候。
赵鞅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他现在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墙垣上,期待最后的奇迹能及时到来。
时值九月下旬,下宫城外的稀疏树林开始叶落枯黄,一阵秋风卷来,让赵无恤也感到了一阵寒意。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暖意,原来是季嬴,她将上月就做好的秋衣披在了赵无恤的身上。
季嬴今天也穿的极为厚实,素色襦裙换成了白色的皮裘,脖颈处的小狐皮毛还是去岁冬狩时赵无恤猎到的。
但她绝美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阳光和妩媚的暖意,反倒有一丝担忧和哀伤的黯淡情调。
就像是蒙了一层灰暗薄雾的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将秋衣仔细地系紧后,季嬴嗔怪地说道:“又到了九月授衣的时节,你这天没日没夜地侍候在父亲身旁,还操心下宫诸多事务,纵然有张子、堂弟相助,还有灵子为你调养,但再不注意身体,也吃不消啊。父亲已经不知人事整整五日,若是,若是你也累垮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些天里,一直忙碌操劳的赵无恤,和董安于一样,俨然成了赵氏的主心骨。
当然,也是季嬴依靠的对象,赵无恤深知,无论何时,都不要让你的家人感到不安全。
于是,无恤努力让自己收起担忧,抚着季嬴光滑的手背以示安慰。
“阿姊,放心罢,今日秦越人一定能到,也一定能让父亲恢复如初!灵子的医术,你我都见识过了,她的老师,肯定更了不起,听说,他甚至还能起死回生。”
季嬴抬起了头,盯着赵无恤的笑容看,她了解弟弟,了解他任何轻微的情绪和语气。此时此刻,他嘴上虽然说得十分肯定,但心里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是许多年前,季嬴还在襁褓之中,对刀兵四起的征战没有记忆,但却在知事以后,在母亲怀里瞪着大双眼,听她讲述过那些围城三月时发生的可怕情形。一旦父亲山陵崩塌,她预感到,无恤虽然努力,但想要掌控局面,却不容易,到时候,那些惨痛的事情,大概又要重现。
她在最初的悲伤和惊慌过后,恢复了细心,所以觉察到了,弟弟在明面上主持大局的同时,也在做一些额外的准备。
所以季嬴打定了主意,她轻咬贝齿,又靠近了一些,对赵无恤小声地说道:“无恤,别瞒我了,若是你要离去,阿姊,还有灵子,也会随你而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季嬴心细如发,平日里也会管一下下宫的内务,为赵无恤和众位大夫分忧。于是,她就通过亲信的女婢们,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说,厩苑里,那些备好的戎车、安车、温车,辎重食物,小吏说是前任差车王孙期嘱咐备下的。还有驻扎在无恤原先居所里的那些成乡死士悍卒,因为每天需要的食物要从季嬴管的庖厨里送去,所以她才能发觉……
归根结底,这都是弟弟无恤暗中的准备。
季嬴有预感,倘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时,无恤,就会离开下宫。
下宫能带给季嬴安全感的,一是将她养大的赵鞅,二是弟弟无恤,若这两个人都不在,她甚至不知道,这世间哪里还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却见赵无恤在愣了一下后,笑道:“阿姊真是见微知著……从小到大,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无恤也没料到,他暗暗做的那些,看似寻常的后手和准备,却被季嬴窥见了最终的目的。
没错,虽然按照张孟谈的“上策”,赵无恤现在获得了和伯鲁几乎等同的地位,并渐渐得到了董安于等实权大夫的认可,也做好了一旦赵鞅死去,便可以对内外各个势力摊牌、拉拢的准备。家主之位,他已经有信心争上一争了。
然而,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范鞅、中行寅对强硬的赵氏耿耿于怀,加上无恤的小蝴蝶翅膀,俩大势力现在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赵无恤把自己放范鞅的位置上考虑过:乘着范氏还是晋国执政,掌握着名义上的合法性,发兵将主君暴毙,四子争立,主少家疑的赵氏攻灭或分割,无疑是最佳方案。
此外,低调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知氏怎会不暗中动些手脚?一直生有反骨的邯郸氏怎会不联合其他小宗试图独立,态度暧昧的魏氏和韩氏也会倾向于扶持侄儿伯鲁、仲信。
要是和这些势力谈崩了,或者没来得及谈就直接开战,到那时,赵无恤有信心控制的,就三处地方。
下宫,成乡,晋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困守下宫,虽然粟支三年之用,却无疑是作茧自缚。
成乡虽然经营了一年,是赵无恤的大本营,但地盘太小,兵卒太少,墙垣虽然增高了一倍,却很容易攻破。
那么,一旦晋卿内战提前爆发,赵无恤就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一是奔入虒祁宫,指望国君的庇护,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二是自己找一条活路,通过成乡北上,去晋阳!那里是董安于精心经营的坚城,而经过这几日相处,无需觉得,这位大夫,是值得信任和合作的。
所以,他才暗中做了一些准备,谁知竟然被心细如发的季嬴看穿。
不过,他若是要出奔,自然是会带上季嬴,还有灵子的,虽然,无恤也不希望局面会失控到那一步。
于是赵无恤再次拉住了季嬴的手,看着姐姐那对清灵的眼睛,便要对她立誓允诺。
有些话,他也已经憋在心里许久了。
“阿姊,我……”
就在赵无恤张口欲言的时候,城垣下却传来了连续呼唤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君子,君子!”
这是虞喜的声音,难道说,是秦越人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和季嬴对视一眼后,又各自移开了目光,扶着墙垣向下看去。
果然,远远遥见见到十余骑单骑护送着一辆马车,风尘仆仆地从西方赶来,打头的正是虞喜,正兴奋地朝墙垣上摇着手。
“君子,吾等回来了,医者也来了。”
等到赵无恤和季嬴双双来到城门外时,单骑四下散开,而马车也停住了行驶。
无恤见马车上坐着两人,驾车的是一个青年,面容温和,停车后轻拍身上的尘土;车侧则坐着一个抱着药箱的中年人,他眼神好奇,四处眺望,在无恤和季嬴穿戴着的名贵佩玉和皮裘上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知道他们身份尊贵,便跳下车恭谨地垂首而立。
这两人,大概是秦越人的弟子,也就是灵子说过的同门师兄,子阳和子豹。
“夫子,我们到了。”
这时候,车厢的帷幕也被那青年转身掀开了,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一位老者。
他老而不衰,面色红润,须发都黑油油的,扎着扁髻,用碧绿玉簪固定。乍一看竟像个年轻人,只是手里的鸠杖说明,他年纪可不算小了。
这位长者似乎刚刚睡醒,眯着眼睛打量周围的情形,还有下宫高大的邑墙。
他站在车舆上,旁若无人地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大梦终醒,魂兮归来,这就是赵氏下宫吧,果然是最富丽坚固的千室大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便迈着腿,要走下马车。
中年弟子已经在车下摆好了矮几,而赵无恤则抢先一步上前,示意他由自己来,于是便主动伸手搀扶老者,要服侍他下马车。
老者也不推辞谦让,坦然受之,下车后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赵无恤。
此人是灵子的救命恩人和老师,何况无恤还有求于他,自然也要以师事之,以体现自己的诚意。于是,赵无恤以弟子拜师长之礼,恭敬地一拜道:“小子见过长者,长者可是乐氏淑女常常提起的夫子,秦越人?”
秦越人将赵无恤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满意地微微点头:“君子位高而不鄙夷老朽,可谓知礼矣,然也,老朽就是秦越人,不过在民间,一般不这么称呼。”
“那小子应该如何称呼长者?”
秦越人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齐晋的国人野人们通常叫我‘医扁鹊’。”
……
如果说,之前赵无恤仅仅是通过乐灵子的描述,来认识秦越人,心里对他医治好赵鞅,只带了六成希望。而现在,在得知了他“扁鹊”的名号后,就立刻提升到了九成。
因为,扁鹊的名头,在后世也极为响亮,从耳熟能详的“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到他神医的名号。
虽然,赵无恤来到这个时代,阅览典史后,发现蔡国压根没有一位谥号为“桓”的国君,又或许,“病入膏肓”的,是如今还在位的蔡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之后两千多年里,扁鹊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传说和史载相混杂,现在赵无恤却能一睹真容。
他立刻表现得更加恭谨,请扁鹊进入下宫。直到此时,扁鹊才知道,他首先需要救治的病人,正是昏迷五日的晋国上军将,赵鞅,而乐祁之事,只能缓一缓了。
闻言后,扁鹊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反倒是他贪财的徒弟子豹,拉着年纪比他小,却得喊一声师兄的子阳窃语道:“虢大夫为了感激夫子救了儿子,便赠送一个有市之乡,被拒绝后,又送了一大箱财物。如今赵氏位列六卿,富庶堪比十个虢县,要是夫子治好了他们的宗主,得花多大的代价来感谢啊!”
子阳苦笑着摇摇头:“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子豹医术不错,却贪财物,颇为扁鹊不喜,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位好友之子的份上,早就把他赶走了。
而子豹也早已厌烦了游历行医的苦日子,渴望成为一个卿大夫,甚至是国君的医官,享荣华富贵。之前,他就差点想提出,干脆师徒三人留在虢地算了。
赵无恤可不知道身后的这点小插曲,他派人用步辇抬着扁鹊前行,却被老者拒绝。本以为他拄着鸠杖行走缓慢,谁知到竟然健步如飞,身手灵活,似猿猴,又似麋鹿。扁鹊行走的速度赛过了年轻人,赵无恤还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大概是这位神医平日有一些锻炼的法门吧,也不知道传授给了灵子没有,以后赵无恤也好跟着一起练练,或许可以延年益寿。
偏殿渐渐近了,进了把守严密的殿门后,赵鞅还是人事不知地躺在榻上,身材纤细的乐灵子穿着绿衣黄裳,摇着蒲扇长跪在熬药的炉灶旁,头一点一抬,似乎是在打瞌睡。
看着她这般模样,赵无恤先是感到一阵心疼,也越发欣慰地觉得,乐灵子真的是自己的“良配”。
和赵无恤、季嬴一样,她这些天也没日没夜地在赵鞅身边照料,仿佛把他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一般。无恤和季嬴还能替换着休息片刻,但灵子作为医生,随时要观察赵鞅的体征变化,所以不能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现在灵子也有一些憔悴,发觉有人靠近后,才连忙抬起头来。她大眼睛里带着一些疲惫,但更多的,则是咬牙坚持。
“灵子,是你的夫子到了。”
在见到扁鹊到来后,她欣喜之余,也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五天来,她也算是尽心尽力,如今终于能卸下身上的重担了。
于是,在向扁鹊下拜施礼,又轻声交待完了赵鞅发病的时间,特点,还有这些天用蝇头小篆记录在简册上的用药规律后,乐灵子便眼睛一闭,倒在了赵无恤的怀里。
扁鹊立刻上前为她切脉,随后对满脸担忧的无恤和季嬴笑道:“无妨,我这女徒只是过度劳累,沉沉睡去了,老朽会开出一些安神休憩的药膳,让她调理几天即可恢复如初。”
赵无恤这才放下心来,亲自抱着灵子去了隔壁一处居室内,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暧昧而温柔。季嬴微微吃味,不过还是主动要求留下照看她。
“父亲那边,就拜托你了。”
无恤颔首,退出了房门,在另一边,伯鲁、董安于、尹铎、傅叟四人也闻讯赶来,齐聚一堂,和赵无恤一起,等待扁鹊为赵鞅医治。
然而,扁鹊却先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诸位君子,大夫,在为中军将医治前,老朽有言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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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傅叟闻言微微皱眉,医扁鹊,秦越人,这位游历各国的名医,在民间的名声更加响亮些,在卿大夫的圈子里则不太受重视。如今听这话,是要先谈好报酬和条件么?
然而,并不是。
扁鹊对众人说道:“假使身居高位之人能防范于未病之时,让良医得以尽早治疗,则疾病可愈,身体可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医者不赶紧治病,却在此长篇大论,是何用意,唯独董安于和赵无恤静静听着。
说到这里,扁鹊的语气徒然严肃了起来:“病人及家眷担忧之事,是担忧疾病过多;而医者担忧之事,是担忧治病之法少。无论病人位高位贱,是国君还是野人,老朽都会说这样一番话。”
“老朽行医四十载,而病有六不治:骄恣放纵而不讲道理,一不治也;以身体为轻,以钱财为重,不肯尽力救治,二不治也;衣食忌讳不能听从医者嘱咐,随意乱来,三不治也;气血错乱,五脏的精气不能安守于内,四不治也;身体过于羸弱,不能承受药力,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
赵无恤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前半步拱手道:“吾等一切都听从先生嘱咐,父亲之性命安康,就拜托扁鹊先生了!”
扁鹊微笑颔首道:“既然如此,上军将之疾,可以治矣。”
在扁鹊的指挥下,他的两名弟子迅速将药匣和针筒摆放在扁鹊最熟悉和顺手的地方,然后放下帷幕,将多余的人请离居室。
帷幕之内,师徒三人为赵鞅切脉治病,一时间只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帷幕之外,君子伯鲁和家臣们则来来回回地踱步。
五天了,尽管在董安于和赵无恤的统筹下,在众位大夫的努力下,赵氏一切运转如常,甚至比赵鞅独断亲为时还要好。但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虽然外界没有什么证据,只是当做市井流言来猜测,但长此以往,迟早要酿成剧变。
所以当扁鹊,这个最后的希望到来时,众人都有些患得患失,心中充满希望,却又害怕里面传来坏消息。
伯鲁搓着手,走到了强自镇静的赵无恤身边,问道:“无恤,这位医者,真的能让父亲复苏么?”
赵无恤虽然相信扁鹊,但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忐忑,正要回答,却听到一旁响起了一个衰老而清泠的声音。
“能,一定能。”
兄弟两人转身,却发现正是抱着琴的盲眼乐师高,他们的乐、礼老师。
二子恭敬行礼,随后无恤满腹狐疑地问,师高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乐师高闭着眼睛,仿佛在倾听偏殿内众人焦虑的心跳和呼吸,甚至喃喃自语。
“主君好乐,却已经五天没有唤我弹琴鼓瑟了,主君好动,下宫内却已经五天没有听到他骑马射猎,醉酒长啸的声音。所以我知道,主君有恙,就来到了这里,董子让人不要阻拦老朽,他知道我只是一个守口如同瓶罐的老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也不会说出去……”
董安于在早在扁鹊进去为赵鞅诊治的时候,就已经离殿而出,和寻常一样继续处理赵氏公务,表现得干练而镇静。越到这种关键时刻,越能看出这位能臣的冷静和卓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伯鲁问道:“少师如何知道,医扁鹊能治愈父亲?”
师高在赵无恤搀扶下,寻了一处蒲席跪坐,将琴放在腿上,言道:“医扁鹊之名,我知之,敢问二位君子,齐国晋国受其恩惠的国野民众,为何要称他为扁鹊?”
二人对视一眼后,齐声答道:“小子愚钝,不知。”
师高调了调琴音,继续说道:“平公时,我的老师师旷能奏乐引来百鸟朝见,乌鸣哑哑,鸾鸣噰噰,凤鸣喈喈,凰鸣啾啾,雉鸣嘒嘒,鹄鸣哠哠……故因群鸟之音,作《禽经》。”
乐师高一边说,一边开始拨弄琴弦,真的如同那些鸟儿在齐鸣一般,同时也打断了偏殿内各怀心事的众人的焦虑。
“《禽经》言,鹊鸣唶唶。齐晋两国的野人认为,灵鹊兆喜,秦越人治病救人,走到哪里,就为那里带去安康,如同翩翩飞翔的喜鹊,飞到哪里,就给那里的有疾者带去喜讯。”
“所以,他被称为医扁鹊,就是天帝派来拯救黎庶,拯救主君的使者!董子让老朽等候在此,正是为了在医扁鹊出来时,为主君,为赵氏,奏响一曲唶唶喜乐!”
赵无恤恍然,原来,这就是扁鹊之名的由来。
乐师高刚刚言罢,扁鹊果然掀开了帷幕,走了出来。
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和将欲脱口而出的询问,扁鹊叹了口气道:“上军将,还是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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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的坐榻上,医扁鹊饮着浆水,一面侃侃而谈道:”从前秦穆公也有过这种情况,突然昏厥,秦国大夫们惊惧不安,请秦地名医察之,才知道是得了风疾,过了七天才醒过来。”
“醒来的那天,秦穆公告诉大夫公孙枝和大夫子舆说:孤到了天帝住的九天之上,这些天过得很快乐。孤所以停留的时间久,是由于孤正在接受天帝的教诲。天帝告诉孤:晋国将要大乱,五世不得安宁;他们的后代将称霸,却未衰而死,霸主之子将大胜我国,但却**而使晋国男女无别。”
“大夫公孙枝用简册将秦穆公的梦中见闻写下来,并把它藏好,作为秦国的公室谶言。果然,没过几年,晋国就出现了献公时的夺嫡混乱,文公时的称霸,襄公时在崤山大败秦军,回去就纵容**,这些都是诸位知道的。如今你们主君的病与秦穆公一样,风疾之人,要么一病不起,要么起来半身瘫痪。但经过我的针灸和理脉药物,不出三天,就能够醒来,恢复如初,好转之后一定有话要对二三子说。”
董安于、尹铎,邮无正等赵氏诸大夫坐在他的周围,面色怪异,赵无恤也是这样。若非眼前这人是后世闻名的神医扁鹊,他说的这些话,无恤一个字都不会信,还会把他当成神棍轰出去。
但没人敢这样做,只是任他侃侃而谈,因为侍候在旁的家医也佐证了扁鹊的说法,主君赵鞅这几日渐渐有些紊乱的血脉恢复了平和,开始消瘦苍白的脸色再次红润起来。
如此看来,医扁鹊的法子的却起到了效果,只是要两三天后才能见分晓。
他开出了一批药方,让赵氏家医们搜集药物,然后每日都会带着两名弟子照看赵鞅,为他针灸治疗。
眼见赵鞅一天天好转,甚至偶尔还会说起几句梦话,这让季嬴、灵子惊喜不已。
董安于,赵无恤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却还有块石头没有放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这些天一直在旁辅助陪伴无恤的张孟谈也进谏道:“天将明时,夜最晦暗,上军将虽然好转,但他一日未醒,赵氏之危局,便一日不能解除,还请君子和大夫慎之!”
的确,下宫依然平静,立世子理政的呼声渐渐平息,大夫们都希望赵鞅复苏,重新执掌赵氏。
但在下宫之外,各卿都听到了一些传闻,纷纷派人前来试探,董安于和傅叟一般是用轱辘话搪塞过去。只有韩氏,董安于让伯鲁如实相告,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和支持。
至于新绛市井,关于赵卿已经暴毙的消息,早已传得满天飞。
幸甚至哉,感谢南方成周连续不断的叛乱,老豺范鞅狐狸知伯都勤王去了,不在新绛。但按照董安于推测,再过两三天,新绛的这些风言风语恐怕就会传到成周和朝歌去,而那两位,必然会做出一些反应。
赵氏在新绛最为危险的敌人,目前还只有中行寅,只是不知道,他会对“赵卿已死”这一传闻,做出怎样的反应。
三天!赵无恤心中只希望,已经让奇迹出现一次的天帝,还能再给赵氏三天时间!
……
“三天,只需要三天时间,祖父定能传回消息!”
在紧邻赵氏领地东北面,是中行氏占据的私邑,规格和人口与下宫相差无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中行氏议事的偏殿内,大门紧闭,内部燃烧着灯烛,有三人跪坐在席上,正在密谈着事情。
方才出言的,是一身华丽深衣的范嘉,他的对面,是与他年龄相仿的中行黑肱,而坐于正席案后的,则是面容微胖的晋国上军佐中行寅。
三人中间摆放着的,则是一幅小羊皮制作,新绛周边的详细地图,上南下北。上面星罗棋布的六个大红点,是六卿的千室大邑,其余的小黑点和黑线,则是道路和乡邑。
中行黑肱看着地图想了一会,言道:“如此说来,范伯要在三日之后,才能传回消息,而带兵返回,至少还需要半旬时间。”
坐于上首的中行寅也看着范嘉说道:“依照侄儿的建议,吾等在范伯归来之前,也不能枯坐等待,还得对赵氏做出一些试探,好确认赵鞅是否真的暴毙了。但,下宫城高墙厚,有兵一师,粟支三年之用,恐怕不好攻陷。”
范嘉道:“正是!好叫中行伯知晓,小子认为,吾等不需要攻击下宫,只需要攻其外围乡邑。若是下宫反应极快,说明局势尚可控制;若是赵兵慌乱而不能自救,则说明其内部已经酿成大乱!可以乘势而下,一举灭之!”
中行寅捋了捋短须道:“如此说来,应当先攻其一角,赵氏乡邑颇多,有东西乡,棠乡等,究竟该击其何处?”
范嘉朝在座两人行了一礼,起身,只穿着足衣踱步到了地图上,绕着代表下宫的红点绕了一圈后,将脚重重地踩在了其中一处。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小子认为,吾等应当攻击此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范嘉踩着地图上的一点说道:“小子认为,吾等应当攻击此处!”
中行寅也直起身看去,发觉那处地方正好在下宫北面。
名为成乡!
他心中了然,坐了回去,轻笑道:“侄儿,我知道你与赵氏庶子有怨,但当此时刻还需谨慎,不可仅凭个人意气用事。”
范嘉舒缓了呼吸,拱手道:“中行伯,小子不是意气用事,更不是想报私怨,而是欲亡赵氏,必破成乡。”
中行寅却不以为然:“我听闻,赵氏诸子中,庶子无恤最有才干,成乡不仅地势较高,墙垣有过加固,而且兵甲满编,戈矛精良,衣食富足,无疑是下宫各乡之最强者,吾等为何要舍近而求远,舍弱而攻强。”
范嘉沉吟片刻后,将缘由一一道来。
“其一,若是范、中行合力攻赵,赵氏想要存活,困守下宫定然不可取,只能选择突围,而目标,小子猜测,必然是董安于长期经营的晋阳城。成乡地处下宫正北,正是去晋阳的必经之路,一旦事先为吾等攻陷截断,想逃也没法逃了!”
“其二,正如中行伯所言,赵氏的诸多乡邑,与下宫唇齿相依,打掉了其中最难啃的成乡,能让其余乡邑胆寒,大挫赵无恤和赵氏的气焰。”
“其三,成乡瓷器,乃是赵氏一大财源,若是能够将瓷匠们攻杀或掳掠,对范、中行极其有利。”
中行寅听后,觉得的确有理,也从善如流,赞成进攻成乡,但却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犹豫地说道:“侄儿说起晋阳,我却是想起了一人,董安于,此人之谋略,我父中行穆子在时就颇为赞赏,乃是赵鞅之谋主。这次赵鞅暴毙之事,莫不是他故意为吾等设下的诡计?晋国有法令,首乱者死,会不会赵鞅死去是假,乘着范伯不在,引范、中行首乱是真?到时候就能占据名义,请国君、知、魏、韩一同进攻吾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念至此,中行寅就有些迟疑了,他中行氏的族兵虽然善战,但也扛不住万余国人和四卿合力围攻,这次行动,不能莽撞。
然而,他的儿子中行黑肱却有一个主意,他出席说道:“父亲,只要此次进攻成乡,不用范氏、中行氏家兵,就不是首乱者了。”
“此话何意?”
“父亲难道忘了,在新绛北面的吕梁山中,不是还有一支偏师,名义上不统属于我中行氏,却能听父亲调遣,何不利用他们?”
中行寅一派案几,起身道:“妙极,吾子聪慧,我却是将他们忘记了,没想到先父穆子的一次无意之举,今日却能派上大用。若是赵氏首尾不能相救,城邑惊疑,小宗、家臣离散,便可以以家兵紧随其后,强攻灭之。若这果真是赵鞅和董安于的圈套,入瓮之人,也与吾等无甚关系,够不上首乱者。”
范嘉听得有些糊涂了,问道:“中行伯,这是何意?”
中行寅神秘地笑了笑:“明日侄儿便能知晓,来人!速速派遣信使入山,告诉狐婴,若是他们的妇孺想活过这个寒冬,就立刻前来见我!”
……
赵鞅昏厥的第六日,赵氏下宫,赵无恤,董安于,邮无正三人,也围在地图前商议事情。
“父亲体征一日日变好,昨夜还说了梦话,本以为将转醒复苏,谁知又沉沉昏睡过去了……不过医扁鹊说,这是好消息,是将醒的征兆。”
赵无恤叹了口气,赵鞅的身体转好是好事,但赵氏面临的形势却不容乐观,此时此刻,他们和赵鞅一样虚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无恤的便宜兄长仲信和叔齐也得知了此事,他们先是要求回下宫探望,却被董安于出面阻止了。
“当此非常之时刻,诸位君子应当固城自守,下宫周边各个乡邑,与下宫唇齿相依,若是有事,也可以呈掎角之势,请回吧,主君若是醒来,定然第一时间通知两位君子。”
叔齐、仲信在半道上被拦,只得缩了回去。
他们来信朝董安于抱怨说,伯鲁作为长兄,留守在父亲身边照料无可厚非,但赵无恤一个幼子,庶子,不也应该呆在领邑里么?
而且,俩人还不信赵鞅将醒,暗中和自己的母家知氏,魏氏通报传递消息,请他们相助,如此一来,局势就更复杂上了几分。
赵无恤为这两个猪队友头疼不已的同时,也把自己事先做好的准备告知了董安于和邮无正。
“局势微妙,不可不备,赵氏无首,命令能够传达到的,只有半数领邑,邯郸等小宗皆不可靠。若是战端四起,下宫恐怕不能久守,还是要做好北奔晋阳的打算。”
董安于颔首,心想庶君子对主君经营晋阳,作为日后赵氏中心,以及最后的退守之地的战略,倒是看得很清楚。
对于这一点,他极有自信。
“老夫在晋阳经营两年,虽然不敢号称固若金汤,但也足够让赵氏支撑数年,当然,只希望局面还不用糜烂到那种程度。”
邮无正指着地图说道:“赵氏领地星罗棋布,但偏偏在下宫周边不多,所以可用兵员只有一师之众。一旦开战,在此处将是全面劣势,若是想要北上皋狼、晋阳等地,则必须经由此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被赵鞅亲密地称作“子良”,号称伯乐的家司马,用他布满老茧的大手,在下宫以北的一条小道上重重地点了点,那正是董安于南下时经过的成乡、山阳亭一带。
“所以,成乡必不能出什么差错。”
“但下宫此时也不能分兵,至多朝周边各乡邑派遣一卒之兵。因为一旦分散,则容易被各个击破,以一师之众合于下宫,哪怕被围,无正也有把握护送主君、君子君女,还有列位大夫突围而出。”
赵无恤沉吟片刻道:“这样也好,若是明日父亲还未转醒,我便先回成乡一趟,安排好准备事项,肃清道路,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他们此时商议的,是料敌于先,是为最坏的局面做准备。
而赵无恤之所以觉得自己应当回一趟成乡,是因为和赵氏缺了赵鞅,就上下周转不灵一样。成乡缺了他,虽然有计侨,羊舌戎等居中协调,却也会出现人心惶惶的情况。
再说了,他还有诸多产业和心血还搁在那里:他最信任的两百班底都放在成乡,若有折损遗漏,实在可惜;无恤集团最重要的经济支柱瓷器,那些掌握了先进技术的木匠、铸匠、农夫、陶匠,还有十多名计桥学堂的数科学生,这些都是未来的本钱。
最后,虽然下宫有姐姐、灵子,但在成乡乡寺内,还有一个倾心于他的女子,这几日,估计也是担忧得夜不能寐。
若是大战爆发,转移的过程必然仓促而不可预料,这些物和人落下一样,赵无恤都会心疼不已。
所以,必须亲自回去安排一番,一夜便回。至于下宫,算是暴风中心的漩涡,暂时平静。
父亲赵鞅有扁鹊、灵子、季嬴照看;董安于、邮无正开始倾向于自己,尹铎、傅叟也慢慢改变立场,大哥伯鲁已经构不成威胁。何况,还有睿智的张孟谈,和历练得越来越可靠的赵广德帮忙看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且这么做,还有个顺带的好处。
赵无恤嘴角露出了微笑道:“董子可以告知我仲兄和叔兄,无恤也回乡邑去了,他们还是好好在领地呆着,等侯父亲醒来的消息吧!”
……
夏历九月二十六日傍晚。
一个穿着深衣,留着浓须的精瘦中年人从中行氏之宫走了出来。
虽然今天特地穿上了华夏的服饰,但在城邑中,那些深衣广袖的卿大夫看他的眼神,依然是鄙夷而轻蔑的。
因为此人的身份,是吕梁山里戎人盗寇的首领,名为狐婴。
在邑中时,家眷被中行氏拘禁的狐婴只能卑躬屈膝,扮着笑脸对中行黑肱唯唯诺诺。但他心里却暗暗想道,这些人恐怕早就忘了,他狐婴的先祖,也曾站在晋国朝堂,权倾一时,地位比在场的众人更高,更加尊贵!
相比他的祖先,中行氏的始祖中行林父,那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受制于人。
出城后,狐婴带着同样打扮成晋人的随从,驾牛车朝北方驶去,那是南北绵延数百里的吕梁山余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路越拐越窄,山势慢慢变高。在过了一个隘口后,已经换上皮裘,围着兽皮裙,穿绔,披发,头插野鸡羽毛,恢复了戎人打扮的狐婴站在车上长啸一声后,四周便响起了一阵连续有序的回应。
从林间和山石后,突然钻出了数十名华戎混合,衣衫陈旧的大汉来。他们手持少量戈矛,其余而是削尖的树枝,用草绳绑着石块。若是赵无恤手下的虞喜在此,就会发现,这不就是那天被他击退的盗寇们么?
盗寇中的大小首领们纷纷凑了过来,拉住了狐婴的牛车,仰头七嘴八舌地询问。
“狐子,中行伯此次召唤吾等,是为了什么?”
“是要给吾等粟米么?自从归附了中行氏十多年来,山中耕作不易,猎获无常,中行氏不许吾等从良为野人,又不肯让吾等迁徙,甚至连大肆外出劫掠也不许。说好供应的粟米一年比一年少,这个寒冬,无衣无褐,不知道又要饿死多老幼妇孺……”
“是啊,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作何打算的!”
和顿顿精米的中行氏精兵不同,这些华戎混合的盗寇,在山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好,能吃上豆叶藿羹,就算不错了。
狐婴冷哼一声道:“想要如何?还不是要吾等做一些卿大夫们不方便做的脏活!”
“这次又是什么?”
“中行氏要我召集山中群盗,明日率领众人进攻赵氏富庶的小邑,成乡!”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夏历九月二十七日清晨,吕梁山南缘的山谷中,已经聚集了近千名衣衫褴褛的华戎盗寇,他们中多数为壮年,但也有老有少,部分是被晋军所灭群戎的残余,部分是流散进山里的逃荒野人。
他们在十年前,被统合成了一个松散的同盟,而其首领,正是狐婴。据说,他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势力,所以狐婴手下甚至有部分披甲持戈的亲信精锐,还以司马之法训练过。
的确,狐婴手下的两百余名戎人盗寇,正是中行穆子安置在山林里的隐藏力量,他们的父辈本是散居北方的戎族,从被中行穆子征服后,就被迁徙到此处。他们没有像往常的战俘那样沦为中行氏的野人农奴,而是放归山林,实则一直在暗中为中行氏其服务。
上一次,中行氏的世子就暗示他们,可以抢掠赵氏的商队,现如今,又安排下了一桩更加艰难的任务。
而这眼前的数百群盗,则是来自山林里的各个小股盗贼,晋政多门,庶民罢敝,而晋侯公室滋侈。每逢灾年,饿殍道处相望,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其中不少人就往山林中奔逃,沦为群盗,零星出没于新绛北方。在中行氏的要求下,他们被狐婴统辖到了一起。
狐婴自然不会暴露中行氏的真正目的,只是对群盗说,九月授衣的时节已到,群盗和他们藏在各处林屋山洞里的妇孺却还无衣无褐,也没有余粮过冬,必须想办法求活。
“二三子,吾等必须出山劫掠一次,这个冬天才有活路。”
众人齐声问道:“狐子,你说罢,吾等去哪?”
狐婴站在一块大岩石上,振臂指向了南方。
“成乡!”
在场的群盗首领们,在得知这次的目标是成乡后,纷纷议论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乡的富庶,成乡的神秘,即便在往常,都是值得他们聊上一天的新鲜话题。
狐婴正希望如此,他要让这些不羁的华戎盗寇们心中的贪婪盖过恐惧。
“我已经和其余两支‘大盗’约合好了,三路一齐进发,只要攻破了成乡,除了部分工匠必须交付给他们外,其余财货女子,就任由吾等劫掠,任由吾等分配!”
这些许诺,让盗寇首领们直流口水。
半年之前,成乡还默默无闻,即便是知道的人,也只会伸出小指头,鄙视一下这个贫瘠穷困的小乡,而盗寇们,也对那里提不起兴趣。
然而半年之后的今天,成乡的名声,在新绛周边百里内,却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其中的真相和奥秘,却又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因为成乡周边的亭舍盘查极其严格,不是成乡国人,基本是没办法靠近乡邑的。偶尔有走亲访友的进去,也被严加看管,不能随意进出里闾。
甚至于,那些从成乡出来,到集市货殖的国人,也对旁人好奇的询问闭口不答。说是随意泄露乡中事务,不仅自己会受到惩罚,还会连累邻居。
所以,国人们对成乡内部发生的巨大变化,只能开动脑子胡乱猜测,市井中有无数版本,其中部分,便传入了吕梁山戎盗们的耳中。
“听说那里田亩一片连一片,有一些木龙每日腾空而起,飞到汾水中,张开大嘴,在腹中汲满水,再飞回去灌溉旱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说成乡众人平日如厕的秽物,那位赵氏君子只需要派巫祝施法,便可以变为能够让土地肥沃,连续耕作也不会伤地力的金液!”
“成乡有一种工具,不需要原料,却能够凭空磨出白色的麦粉。你知道麦粉么,就是市上卖的,那种又软又香的水引饼,国野民众敞开了肚子吃一个甲子,也吃不完!”
“瓷器,你们怎能忘了瓷器,狐子就有一个抢夺来的瓷壶,每日抱在怀里不舍得拿出来,据说晋国只有成乡能做。这可是要杀童男童女祭祀鬼神,才能烧出来的稀罕物什,只要有一个,就够换一年的粟米!可惜上次抢掠,被成乡骑马的乡卒击退,他们的马很高,箭又急又准……”
说到这里,群盗首领们这才突然意识到,成乡,可不单纯是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羊,而是一只看似好吃却又覆盖着坚硬甲壳的大鳖。他们纷纷回头看了看自己无甲无胄,武器只是树枝上绑了石块木棒的属下,一时间寂静了下来。
“狐子,吾等的属下,连今日朝食都没有吃,平日虽然受你嘱咐,也有些许训练,但抢掠落单的商旅还可以,就这么去成乡,真的能打得过那些乡卒么?”
狐婴见自己统合的这群乌合之众还没见血,就开始士气低落了,连忙拍了拍手道:“二三子勿忧,我已经想办法搞到了数车粟米,午后可以让汝等敞开了肚子吃饱。还有那两位山北‘大盗’也会提供部分甲胄和兵器,可以分发给诸位的亲信,作为攻坚的精锐。”
这当然是范氏和中行氏府库里随便调拨出来的一点东西,把这些群盗武装起来,驱使他们去进攻成乡,试探赵氏的反应。
当然,他们也给狐婴许下了诱人的承诺。
只要这次狐婴能说服群盗进攻成乡,从此以后,他就能脱离这荒山,和妻儿团聚,作为中行氏家臣生活在城邑里。
“若是能够攻陷成乡,掠得工匠,中行伯还能给吾等等同于国人,甚至是士的身份。”对知根知底的几名亲信手下,狐婴是这么说的,这让他们欣喜不已,这会就在人群里继续帮狐婴煽动群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乡只是一个小邑,邑墙不高,乡门不厚,只要一棵大树,就能撞开,只要两人叠在一起,就能翻过去!”
“吾等往常在山北也劫掠过乡邑,其中一般只有一卒,也就是一百人的乡卒驻守,而吾等能战者有多少人?五百!按照晋国军中的编制,也有一旅之众了,再加上那两支‘大盗’,怕他作甚!”
“狐子已经打点好了沿途经过的地域,不会有人阻拦发现,吾等只需要在今夜摸到成乡外,突然进攻,在明日鸡鸣前,定能攻陷!抢完就走,等司寇署和下宫赵兵反应过来,吾等已经进了山林,谁能奈何得了?”
在狐婴手下的煽动下,群盗们又激动了起来,仿佛这次的抢掠真的会简单无比。
狐婴松了口气,按照中行、范二位君子的布置,此次行动,是以他纠合的这些群盗为前驱,作为填沟壑者,而后续的主力,还是打扮成“群盗”的范、中行氏家兵。他不在乎群盗的生死,他只在乎能借助此事,恢复一个体面的士人身份。
狐婴的祖先,是来自狐戎的姬姓狐氏,也就是晋文公重耳的母家。
他最著名的祖先叫做狐偃,被晋文公亲切地称为“舅犯”,是追随重耳流亡各国的亲信肱股,也是助他回国的第一功臣,城濮之战时也立下战功。重耳归国后,狐氏一时间权倾朝野,那时候,赵氏的赵衰,中行氏的中行林父与之相比,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陪添卿族末席。
直到狐偃之子,狐射姑时,狐氏却遭遇了巨大的打击。
狐射姑在父亲狐偃死后,担任中军佐,排位在连卿都不是的赵盾之上,是呼声最高的执政人选之一。然而,赵氏之党,太傅阳处父却劝说晋襄公,卓拔赵盾,让他练级跳,成了中军将,于是便埋下了狐氏与赵氏的仇怨。
之后,两家的矛盾在立国君一事上爆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晋文公死时,按照晋国在献公时留下的“国内无公族,群公子非太子者,不得留于国内”的法令,将公子雍、公子乐、公子黑臀分别派到秦国、陈国、周王室做大夫。
到了晋襄公临终时,将太子夷皋托付给执政赵盾,但赵盾后来又觉得夷皋年幼,决定从秦国迎回公子雍继位后来又改了主意,立夷皋为晋灵公。
狐射姑为了和赵盾争权,也派人从陈国接回公子乐,想让后者继位,但赵盾预先派人将公子乐截杀于半道上。
闻讯后,狐射姑大怒,作为报复,派族人刺杀使自己失去正卿之位的阳处父。不久,赵盾已经处理好了国内各势力,于是便追究阳处父被杀之事,将狐氏族人正法,而狐射姑不敌,也只能出奔赤狄潞国。
原本在晋献公征服狐戎后,狐氏一族便由戎狄入华,现如今又由华入戎狄,可谓是大起大落。
如今距离狐射姑出奔赤狄潞国,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狐氏在戎狄之地繁衍生息。
中行林父与狐姑射关系不错,还曾一度提出要迎接狐射姑归国。所以,他任中军将时,兵锋所至,灭赤狄潞国后,对狐氏后人还算优待。
而狐氏自觉不容于晋国,也一直往边缘戎狄之地奔逃。直到连鼓、肥、无终等国也被号称戎狄克星的中行吴攻破后,才发现已经无处可去,狐婴索性带着百余部族民众,想投靠与自己祖先有旧的中行氏。
然而如今的中行氏已经变得十分势利的实际,早就不是中行林父那个老好人的风格了,所以狐婴也被“物尽其用”。他的母亲和妻儿被扣押,他则带着青壮族人,被安置在吕梁山中,发挥他们知晓戎狄语言,还有擅长山地作战的特点,帮助中行氏招揽山中华戎混杂的群盗,作为一个隐藏的力量。
这就是狐婴的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成乡,赵氏,正巧,百年之前,我的祖先正是被赵氏的‘夏日之阳’所驱逐,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先祖报仇了!”
没过一会,狐婴的话得到了应验,一些商贾打扮的人,运送着大车大车粮食:炒熟后装在竹筐里的粟米,还有可口的浆水,前来犒劳群盗。
狐婴知道,他们是中行氏的盟友,范氏家臣打扮的。等群盗们吃饱喝足后,就要整合队伍,跟着这些人沿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穿过中行氏领地,在半道上接收武器和甲胄,入夜后到达成乡,发动突袭!
带头的“商贾”对狐婴交待完了这些后,朝身后一比手,喊了一个少年过来,介绍道:“这就是今日要为你们带路的向导,也算范氏的小家臣,他身手不错,对周围路况极为熟悉。”
狐婴见这少年十二三岁年纪,却已经扎上了圆圆的发髻,浓眉大眼,臂膀厚实,日定能成长为一个高大的虎贲猛士。于是他在浓须后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不知道应当如何称呼?”
少年方才一直在侧脸看那些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用脏兮兮的手直接捧着食物狼吞虎咽的群盗。他浓眉紧皱,似乎有些不屑于与之为伍。
这让狐婴觉得,这少年虽小,可身上,却有华夏士人那种特有的傲气,可不太好相处。
闻声后,少年抬头看了狐婴一眼,张口简单扼要地回答道:
“在下,豫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夏历九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傍晚时分,一队人在从下宫通往成乡的道路上加速走着。一辆驷马戎车在前,十余单骑扈从在左右,其余步行者的脚步也迈得很急。
这正是赵无恤一行,他本来打算清晨鸡鸣后就出发,但期间,又有一些关于其余卿族和小宗的动向的情报传来,需要他参与公议。所以耽搁到了午后,才离开城邑。
目前赵鞅情况良好,医扁鹊和乐灵子说,是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也许明日赵无恤归来后,就能见证他的复苏。
而下宫和新绛周边的局势虽然微妙,但根据傅叟安排的细作回报,范、中行氏的家兵未曾有千人以上的大规模调动。在得知了赵鞅的具体情况后,韩氏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毕竟赵韩同盟的稳固才是最主要的,据说这里面,还有韩虎劝谏的功劳。
至于魏氏、知氏,得到消息稍晚,等他们做出反应,赵鞅或许已经醒来。
但赵无恤还是隐隐有种不安全感,要知道,范鞅现在可是在朝歌,八成已经得知了赵鞅“或死”的消息,甚至已经传回了指示。他若是冒险行动,拿出数十年前坑害栾氏时的果断来,率军攻击赵氏,也就在这几天里了,不可不防。
所以,不回成乡安排一通,无恤就觉得不放心。
这次回成乡,赵无恤只打算停留一夜,视察一下道路,安排完防务和随时跑路转移的准备后,明日一早就赶往下宫。虽然如此,他却依然保持了一贯的小心谨慎:王孙期驾驶着驷马驾辕的戎车,车侧有两伍挎着马弓和箭壶的轻骑士扈从,由虞喜带领。
其余轻骑士,赵无恤安排他们由甲季统辖,留在下宫,一来保护季嬴、乐灵子,二来若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也好来回报信。而绛市里的子贡处,则是虞骈带人护着,万一晋国大乱,无恤也不希望子贡有失。
戎车后面,则是十来名成乡悍卒,多半是特别挑出来的“敢死之士”,他们着轻甲,带短剑。这些人本来被赵无恤安排在他下宫的居所,预备着有什么危机,好暴起杀出的,结果却一切风平浪静。
于是无恤便物尽其用,让他们跟着来回成乡,作为扈从。这些悍卒虽然凶神恶煞,不太服军吏管教,对赵无恤却忠心耿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无恤根据他们的性格,一旦推衣衣之,推食食之,就能使之效死。之前惹了祸事,被赵无恤加以惩戒的田贲,也在其中。
下宫到成乡的路本来就不是官道,修的很是简陋,在秋雨后有些泥泞,马车不时会陷入泥中,需要徒卒推攮。所以,平日只需要一个半时辰的路,现如今却得花两个半时辰跋涉,若是到了夜里,则更加缓慢。
就这么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到了天色将黑之时,一行人才遥遥看见成乡那些隆起的丘陵。
“君子,前面就是山阳亭了!”田贲一路步行,一会儿奋力推车,一会儿主动跑前方开道,这会小跑过来向赵无恤禀报。
在做了一个月刑耐之后,以及赵无恤新军法的威慑下,他似乎老实了不少。前几日被安排在下宫居所内,不得外出,田贲居然也乖乖听话,一直憋到了今天。
但上次那事,赵无恤心里还是有点疙瘩,虽然尽力帮他把闯下的祸圆上了,最近却不太爱搭理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记得这山阳亭就是北上晋阳的必经之路,这里的亭长名为成抟,是成巫的儿子,据说做的还不错。这些天里,董安于还特地夸奖过他,说他克忠职守,可堪大用……”
没记错的话,上次仲信、叔齐想火烧成乡仓禀时,正是这个成抟,负责帮成巫与安排下的暗子交涉,向无恤通风报信,也算立下了功劳。
“之前就觉得他有一些才干,而且眼界胸襟比他那神棍父亲高了不少,一个区区亭长,的确是大材小用了……”
于是,在通常情况下,会让手下驱车经过亭舍而不停留的赵无恤吩咐道:“反正成乡不远了,再赶上半个时辰就能到,就先在山阳亭休息半刻,跟亭长讨口浆水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就算赵无恤不想进山阳亭见成抟,对方也不会轻易放他过去。在听到车马声后,山阳亭的亭长早就挎着绳索,捧着简牍,带亭父、求盗立在道路中央,伸手阻拦来者了。
田贲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阻拦君子的车驾,顿时气得青筋直冒,哇哇怪叫着就要过去揪着成抟打,却被赵无恤喝止了。
在见到赵无恤本人和他的符令确凿无疑后,成抟这才在泥水里俯身而拜,口称:“小人阻拦了君子车驾,有罪。”
“汝遵循法令耳,何罪之有?”
赵无恤却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对此一笑而过。
他心里想道,在后世的西汉初年,长安附近有一个细柳营,皇帝车驾巡视,却被营门官按照“军法,不能夜闯军营”而阻拦。事后汉景帝对周亚夫治军之法十分赞赏,称之为“真将军”,于是便委以重任。
现如今,自己竟然也有一个做出类似举动的山阳亭长,不单单晋阳大夫董安于被拦,如果严格按照自己定下的亭舍法令,今夜自己若是没带符令,也一样会被他拦下。
“成亭长可谓是本君子之‘真亭长’,若是见了贵人车驾,就视法令为儿戏,那我反倒会重重罚你!”
于是走进亭舍休息时,无恤便赞扬了成抟几句,暗暗生出了若是能渡过此次危机,便要将此人提拔到身边培养的心思。日后,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新的左膀右臂。
不过他也有疑虑,这么一来,在自己的势力里,成氏一系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对乡三老成巫,赵无恤一边加以利用,一边还在鞭策提防,此人有眼力,敢赌博前程,却也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若是纵容,很容易生出骄奢之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啊!救命!”
他正想着,却听到亭舍外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发生了何事!”田贲本来箕坐在地上,就着壶里的清水,吃着炒熟的粟米干粮,闻声后立刻跳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短剑。
成抟急忙说道:“是去井边打水的亭父和求盗。”
赵无恤一惊,这些天来,他的神经本就是紧绷的,随时预防着可能到来的突变,谁想到会在此时,此刻。
他立刻吩咐道:“熄灭屋内的薪柴火烛!派人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成抟照做了,然后也握了把铜削在手里,和田贲一左一右,夹着赵无恤,猫着腰走出了亭舍。
亭舍外的那些成乡悍卒和轻骑士本就是四面防备着的,闻声后早已在王孙期、虞喜的呼唤下,聚在了一起。他们将亭舍围成了一个半圆形,兵刃弓矢在手,一旦有人敢过来冒犯,必将其就地格杀!
却见外面已经半黑,夜风阴森森的,而水井的方向,一个身影正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靠近后众人一瞧,正是求盗,与他同去打水的亭父,却不见踪影。
求盗已经狼狈不堪,他一只手捂着肚子,赤红的血正朝外流淌,一只手无力地伸向了众人,哑着嗓子嘶喊道:“君子,亭长!有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嘭!
话才说一半,求盗就被一颗从身后呼啸而至的石块打破了脑袋!
……
“打中了!狐子打中了!”
亭舍对面数十步外,簇拥着首领的群盗们,发出了低沉的欢呼。
精瘦的戎酋狐婴满意地甩了甩手里的皮囊和绳索,这样一来,就已经干掉两个人了,算是为今天开了个好头。
今日午后,他在吕梁山南端的山谷聚拢了群盗,按照平日的山头势力,初步分好了卒伍。随后,在少年豫让的带领下,经过数个时辰跋涉,进入中行氏的领地,在一处隐秘的山隘处,同另外两支“盗寇”打了照面。
那些打扮成戎族和野人的“盗寇”,虽然甲胄下的衣物陈旧破烂,实则井然有序。他们列成整齐的方阵,在群盗们走过时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
这哪里是盗寇,明明是精兵!
狐婴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这其实是由两位范、中行氏君子亲自率领的两家族兵,以司马法约束,受过严格训练,粗略数了数,大概各有一旅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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