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便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睡了。陈再清看着老太安静地睡去,他觉得这老人象他的母亲,母亲死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现在才突然发现,这是一个世人很少人能够理解的发现,他甚至相信这是主基督的光在他的心里点亮:在病床上的母亲,一定是渴望着他在她身边的,但那未必是她需要他!其实做晚辈活着的人,才更需要这时候能在老人病床前陪伴,这是一生中不多的机会,你可以早一点看见自己的未来,虽然那是所有晚辈们不愿意看到的关于死亡的叙述,但却是真真实实教人如何活于今世的。那是传承,那是开窍,那是醒悟,那是升华。那是真知识,那是真智慧,恍如树林里的风声;那是真人性,那是真人道,浑同旷野中的天籁。人啊,无此经历的,必遭晚年之孤独,必遭死亡之恐惧,必不知生与死的真谛!
到了晚上九点,黄小菊仍然没有来,手机还是关机,陈再清不免有些失望。老人几次疼痛难忍,放声惨叫,陈再清手足无措,每次都只得叫来护士和医生。最后医生只得让护士帮她打了一支杜冷丁,老太才安静地睡了,护士让陈再清也可以回去了。
陈再清临走时,那护士叫住了他,很真诚地感谢他道:“你今天布置的那些花真美!今天医院里的病人真的非常开心!谢谢你!”
陈再清听了心里热乎乎的,这非常普通又非常真诚的赞扬,却是他从没有听到过的。他为黄小菊准备的这份特殊的圣诞礼物,没想到黄小菊没能看到,却为别人带来了快乐,他感到了十分的满足。原来让别人快乐对自己也是一种快乐,他好象是突然就理解了黄小菊。已经十二点多了,他决定驾车去竹场巷找黄小菊,他要找到她一起分享这特殊的平安夜。
陈再清的车子还没到竹场巷,就听到救火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看到了街上慌乱的人群在向竹场巷方向奔去。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使劲地揿喇叭,加快了车速。他从车窗里已经看到那大片的空旷地,有两处浓烟。他的第一反应是“钉子户”的房子被烧了!
黄小菊告诉过他,她家正和开发商在交涉,那也就是和南大哥的集团在交涉。黄小菊不希望陈再清帮她。黄小菊说,你陈再清可以帮我一家,但你无法帮大家!所以,我们必须自己争取!陈再清尊重她,也便没去了解详情。
那里会不会就是黄小菊的家?
因为已经是一片废墟,他判断不准,忙将车靠边停下,象那冒烟的人群奔去。他看到了围观的市民激愤的情绪,听到有人在哭诉:
“全家都被烧死啦!还有那个可怜的王阿娣老婆婆也被烧死啦!这放火的人简直就是宗牲不及!”
“那王阿娣老婆婆,住孤寡老人养老院挺好的,她女儿接她回来住,就遭此大难,她真的是一辈子都没过上几天平安日脚!”
陈再清拼命往里挤,挤进去就被警察拦住了。面前的房子已经烧成炭木的架子,还在冒着热气和黑烟。几具白布包着的尸体已经抬上了警车。救护车灯在闪烁着却无声地停在一边,后门开着,上面没有人,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闲站着。陈再清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黄小菊的家了,虽然他不曾进去过黄小菊的家,但他很多次地在巷口停过车,看过这房子。
陈再清双手抱头仰天嚎叫:“上帝啊,怎么会这样啊!难道这是平安夜?难道这是你的平安夜礼物吗?”
看到他悲痛欲绝的的样子,很多人都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陈再清狠狠地抹去一把眼泪,迅速地挤出人群,跑向他的车子。
只听见那车子刺耳的发动声,点着了火还在使力的轰鸣。车子前进后退再前进,轰轰的油门声象是部跑车在起跑的赛道上。车屁股猛的撞上了后面的石头,车子趄趄趔趔的摇晃,陈再清也不理会,死揿着喇叭,一转方向车子飞一样的开出去了。
陈再清不等车停好,车钥匙扔给保安便冲进了多乐门舞厅。这里平安夜的Party已经掀起了高潮。疯狂的音乐声震动了门窗,有人和陈再清打招呼,陈再清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顾自直奔走廊里的大包房。
保镖都认识他,没人拦他。
进入包房,陈再清开亮灯,奔过去关掉了音响,包房里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还不曾反应过来,陈再清就开始赶小姐们出门,不走的被他一把拉过来就往门外推,大家都怔怔地傻看着。
胡老板和高老板上来要拦他,被陈再清一手一个推回了沙发。陈再清本想上去抓南胡高身旁的钟元丽,但他又住手了。
陈再清转身用手指着那些还愣在那里的小姐:“你们都滚出去!”
突然反应过来的保镖,冲了进来,陈再清举起一只手,对他们摆出了交通警察示意停车的动作,另一只手到身后摸出了一把手枪,半举过头,打开了保险锁。
女人尖叫着奔跑出门,坐在沙发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在原地不动。那保镖看看南胡高,南胡高示意他们离开。陈再清跟过去反锁上了门。
这时,包房里只剩下了南胡高、钟元丽、胡老板、高老板,还有挤在旮旯里的费国昌。
陈再清走去茶几旁,端起一杯满点的酒来一口喝干了。
陈再清将枪插入身后,这时现场的人才全部慢慢坐下。
南胡高开口了,声音仍然显得有几分的威严:“再清兄弟今天是怎么啦?”
“你们在竹场巷放火啦?”陈再清不紧不慢地问道。
这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费国昌站起来端过两杯酒走过来:“哎呀,我的小祖宗啊!你吓死我了!就为这事?我们都在守平安夜,怎么去放火啊!来来来,喝杯酒压压惊!”
陈再清喝住了他:“费国昌,你少来这一套!”
陈再清大声吼叫起来:“你们以为我们是谁啊?是上帝吗?!两张照片害死了张为民!现在又一把火,烧死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我们到底要干什么?!不就是为二个钱吗?我们拥有了那么多,还不够吗?他们不是狗啊猫啊,那是活生生的人啊!”
陈再清又端起桌上的一只酒杯,喝干了。他狠狠地将酒杯摔碎了。现场的空气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大家屏住了呼吸不再出声。
陈再清忍不住哭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痛斥道:
“她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无私,我们却杀死了她!我们不就是有钱吗?难道有钱我们就可以胡作非为吗?是谁给了我们这权力?是谁让我们可以要人家的命?你们知道吗?我们除了比她有钱,我们还有什么如她?和她比,我们狗屁不是!我们都是狗屎!我们这是追求事业吗?呸!这是我们没止境的贪婪,是他妈的自私透顶!什么狗屁CBD?什么狗屁造城?全他妈的装!我们不就是要公开抢劫吗?抢劫那些善良的人,抢劫那些弱势的人,抢劫那些无助的人,甚至连他们的生命,我们都不肯放过!这是杀贫济富,这是暴取豪夺!看看我们把个好端端的吴梁,搞成了什么样子啦?这吴梁还是吴梁吗?这吴梁从此就什么都不是啦!纯粹就是垃圾,一群垃圾制造出来的垃圾!这是建设吗?这是在抢劫子孙啊!不放过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