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打哪儿捡了只破瓦罐,手脚麻利地抓了几把积雪扔进去,等雪水烧开后,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蓝色的小布袋子。
我瞪大了眼,他居然从布袋里倒出一把粟米。
“啊!”我情难自禁地噫呼,脊背挺直坐起。
粟米香气很快便在空气里飘散四溢,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公孙,你真是一口好釜!”我忍不住赞道。
他好气又好笑地睨了我一眼,默默守着瓦罐,火候差不多的时候,他把破瓦罐从火上挑了下来,用自己的袖衽包裹着,小心翼翼地端到我面前。
“没木箸,你将就着喝吧,当心烫嘴!”
“啊,居然还有赤豆……豆粥啊,好香……”我细细地抿了一口粥汤,馋得口水直流。再一看眼前替我捧着粥罐的冯异,剑眉朗目,笑意盈盈,说不出的温柔体贴。我心中一动,心虚地小声补了句:“你也吃……”
“你先吃吧。”他淡淡回绝,明明心细如发,体贴入微,却偏一副无关紧要的冷漠。
我抿唇一笑,边吹边喝,两口热粥下肚,感觉胃里暖了,四肢也没刚才那么虚软无力了。
“好神奇的豆粥……”我舔着唇呢喃。
“怎么了?”
我目光闪烁地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他微微一愣,转瞬问道:“你要把这豆粥给文叔?”
我顿时大窘,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蝇:“这个……受伤生病的人……吃点清淡的东西比较好……”
好半晌也没见对面有反应,我不好意思地悄悄抬头,却见冯异正目光炯炯地望着我:“傻女子!”他欷殻В桶尢镜厣焓峙牧伺奈业耐范ィ盎沟仁裁矗扛辖羲腿グ桑≈嗬淞司筒缓贸粤恕!?br />
我大喜过望,兴奋地捧着瓦罐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往亭里走去。
8骗术(1)
我把豆粥捧与刘秀,把功劳皆归于冯异,大加褒扬。
“你吃过没?”他并不多话,失血过多让他精神十分委靡,唇角干裂,恹恹之气甚浓,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却是一贯的清澈温润。
“吃过了!”我不等冯异插话,笑眯眯地把瓦罐献宝似的凑到他嘴边,“你尝尝,公孙的手艺极好。”
刘秀笑了一下,示意傅俊另取一只陶罐,分出一大半豆粥,朝邓禹努了努嘴:“仲华一直昏睡,无法吃肉,你把这些粥给他强灌下去,或许好些……”
傅俊答应一声,接过陶罐去了。
我舔着干涸的唇角,殷切地催他:“你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秀柔柔地一笑:“遵命。”
见他老老实实地将剩下的粥喝掉,我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酸软,背转身刚想找处干净的地方躺会儿,却接收到冯异担忧的眼神。
“去吃点马肉?”
我摇了摇头,满脸厌恶。我不是不饿,只是实在吃不下,只怕勉强吞咽下去,也会恶心得吐出来:“我先躺一会儿。”
“阴戟!”刘秀轻轻喊我,向我招了招手,“这儿靠近火,你躺这儿歇会儿吧。”
我应了一声,脚下虚浮地飘了过去,在他身边蜷下。
干柴被火烤得噼啪作响,我合上眼,脑子里一阵清醒,一阵糊涂,迷迷糊糊间我嘟囔了句:“秀儿,仲华醒了没?”之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耀眼的强光刺得我眼睛一阵酸痛。我欲举手遮挡,全身酸软无力,竟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嗓子眼里像是冒火般干哑刺痛,肌肉又酸又痛,脑袋更像是刚被大卡车重重碾过,耳蜗里嗡嗡作鸣。
“醒了?”低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片阴影飘来,恰巧覆盖上我的眼睛。我睁眼一看,却是刘秀举着左手替我挡住了光线。
“啊……”喉咙哑了,发不出声,我清了清嗓子,仍是觉得有东西硌在嗓子眼似的,又痛又痒。
“喝点水,润润喉。”刘秀扶我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然后腾出左手去取陶罐。
雪水冰凉,我一口气灌了小半罐,凉飕飕的感觉像是骤然间驱散了我胸口的郁闷与烦躁。
“我怎么啦?”声音哑得像口破锣,虽然隐隐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偏还要多问这一句。
“风寒!来势汹汹,你这一病比仲华不知凶险多少倍。”他心疼地低头望着我,眉心攒紧。
“仲华……”
“仲华昨天天亮就醒了,倒是你一躺下便睡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我转动眼珠,四处大亮,可就连干这么小的一件事也颇费体力:“这……到哪儿了?”
“饶阳!我们进城去!”
“啊——为什么……进城?”
怎么突然要到饶阳城里去?不是说好不再随意进入城邑冒险的吗?
刘秀不吭声,过了半分钟,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丽华,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他低下头,眼神迷离中带着一种隐隐的痛,“公孙说,你根本没吃那罐豆粥……”
我垂下眼睑,心里酸酸的,涨涨的,像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傻子!”他似在叱责我,声音略带鼻音,沉闷之余皆是辛酸。
额头上陡然一凉,有水滴溅落,我悚然一惊,抬眼望去,刘秀双目微红,眼眶竟是湿了。他笑着握紧我的手,拇指指腹细细摩挲着我的手背:“痴儿呢,我的痴儿……”
随着他的一声低喃,我清晰地听到填满自己内心的那样东西“轰”的一声炸开了,一股暖流从心房涌出,流向四肢百骸。酥酥的,麻麻的,就好像喝了酒一样,令人微醺,神魂皆醉。
一匹马的肉量显然不能维持太久,才几天工夫,我们这一行人中便没几个还能算是正常人。一个个衣衫邋遢,面黄肌瘦,比乞丐好不到哪儿去。
进驻饶阳传舍是刘秀的主意,我一开始还搞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可是等到他带着我们大摇大摆地进入驿馆,声称自己乃是邯郸使者时,不只是驿站的驿吏傻了,就连刘秀的部将们也都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饶阳果然已属刘子舆的地盘,驿吏听说我们是邯郸来的使者,虽因我们的形象有点欠妥而稍有疑虑,却终是不敢轻忽怠慢,没多大工夫,各种食物便被讨好似的端了上来。
刘秀的这群部下早饿得两眼发花,一见到食物,真好比一群饿狼见到羊羔一般,顿时风卷残云,狼吞虎咽,抢作一团。
“来喝点巾羹,这个清淡些。”刘秀体贴入微地盛了一碗汤羹,预备亲自喂我。
我斜靠在墙上,虚软地瞅着他笑,张嘴一字一顿地比着口型:“大——骗——子!”
他只当未见,冲我眯眼一笑:“张嘴,小心烫。”
我顺从地喝下一口汤。
他这么不避人前的亲昵真是前所未有,我心里一暖,乐得接受他的殷切照顾。
单从外表上看,刘秀是个丰神俊秀、温润儒雅的公子,虽然落魄,气质却高人一等,加上那万人迷似的笑容一成未减,使得那个驿吏虽满脸狐疑,最终到底还是被他纯真的笑容蒙骗过去,乖乖地端出丰盛的食物。
只是那些部下的吃相,实在太不雅观了。除了冯异、邓禹还能稍加自抑外,其他人都跟疯了似的,只顾抓了吃食拼命往嘴里塞。
我喝下一碗汤羹,又吃了点麦饭,留意到冯异一边吃东西,一边把案上的枣、蒸饼之类的干食悄悄装入一只青色大布袋。
我会心一笑,也有样学样地抓了几块麻饼,因为没地方放,我直接揣入怀中。刘秀一直在边上瞧着不吱声,我冲他吐了吐舌,他笑了,笑容中满是无奈的疼惜。
众人正吃得尽兴,突然堂外“咚咚咚”地擂起一通响鼓,鼓声震天,伴随着鼓声的还有驿吏一声尖锐的高喊:“邯郸将军到——”
当啷——啷——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将神情紧张地拔出腰中佩剑,纷纷弹跳而起。
我的一颗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冷汗直冒。
众人将目光移向刘秀,刘秀沉吟片刻,忽然挥挥手反示意大家重新坐下。众将惊疑不定,不安地左顾右盼,警惕四周动静。
我伸手握住刘秀的手,他冲我哂然一笑,从容不迫地朗声高呼:“邯郸将军与我乃是至交,他来得正好……有请邯郸将军进来叙话!”
我手指一颤。
话传了出去许久,堂外始终无甚动静。过得片刻,那驿吏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心虚的笑容:“是小的看错了,邯郸将军……不曾来过……”
刘秀剑眉一轩,不怒而威:“竟敢无中生有,欺蒙本使,还不给我滚出去!”
驿吏吓得腿股打战,满头冷汗地退了下去。
众人这才从惊魂中找回些许神志,邓禹笑着赞了句:“明公好气魄!好胆识!临危不乱,竟能一眼识破那小人耍的小把戏!”
刘秀微微一笑,并不居功自夸。
在众人的笑声与赞叹声中,我长长地松了口气。刚才真是吓死人了,那驿吏煞有介事,搞得跟真的似的,若不是刘秀镇定,估计我们这一堆人今天都得阴沟翻船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