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可儿曾经错过好多别人拥有的东西。而且她也知道,她所选择的未来必将让她错过另一些——那些婚姻中的女人们理所当然会拥有的。只是——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贪婪——即如此,趁着目前仍在婚姻当中,享受一下婚姻生活的不一样,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可儿的心头立刻轻松了好多。
凌雄健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可儿,没有打断她,只是拉过她的身子,替她整理好被他拉歪的衣领。他不由怀念起京城现今所流行的高腰束裙。如果她是穿着那种衣服,只怕妆容要比现在更难整理吧。
“你有叫制衣作坊送衣料过来吗?”
可儿眨眨眼,从沉思中醒来。
“制衣作坊?”
凌雄健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为自己找到理由了。”
“什么?”
可儿被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的话给弄糊涂了。
“我想,我了解你要远远比你了解我多。”
凌雄健抱起双臂。他不是在抱怨,只是觉得心底有些不平衡。
“呃?”可儿更糊涂了。
“算了。”凌雄健挥挥手,“城里最好的绸缎庄是哪家?”
可儿眨眨眼,暗想,她得快点适应凌雄健这种跳跃式的对话方式。
“罗城大东门外彩衣街上的‘明瑞祥’是最好的一家。他们家在京城里都有分号的。”
凌雄健的双眼明显一亮,笑道:“错,应该说是他们在扬州也有分号才对。京城那家才是总号。”
“咦?你怎么知道?”
“那家很有名。”凌雄健拉过她的手臂,带着她向花厅走去。
可儿皱着眉看着手臂上凌雄健的大手。似乎只要她站在他身边三尺之内,他的手就会自动地出现在这个位置上。
“我讨厌像个小孩子一样被人牵着。”她瞪着那只手嘀咕道。
凌雄健惊讶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歪嘴一乐。
“好,你牵我。”说着,他放开她的手臂,向她伸出手。
可儿瞪起双眼看着那只手,仿佛那是一只毛毛虫一般。
“别胡闹了。”半晌,她才勉强地找到一句话,转身向花厅走去。
凌雄健看着自己空伸着的手,挑挑眉,喃喃道:“总有一天,你会牵的。”
第十四章
可儿只在花厅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追踪而至的仆役给叫走了。临走时,凌雄健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明显写着两个字:今晚。
如果她够诚实,就会向自己承认,其实她也在默默期待着晚间。然而,这样的想法让人感觉太过尴尬了些,她宁愿避开那些危险的思绪。
可儿早就习惯了随遇而安,也很早就学会了如何在艰难的处境下自寻快乐。既然这段姻缘注定只是暂时的,那么她至少可以从中寻找到一些乐趣……只是,这种乐趣的背后似乎又隐藏着某种模糊不清的危险。这让她在享受的同时又有一些惴惴不安。
可儿随着带路的仆役一路默默走过拱桥。
拱桥后面的那条大道已经被人打扫过了。只是,路两边被风雨侵蚀而歪斜的树木,以及树下凌乱的灌木都需要花费一番大力气重整才能让这庭院恢复往日的优雅。
绕过几株高大的梧桐,又绕过一排缠着枯死老藤的竹篱,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出现在可儿眼前。柳婆婆正敛手肃立在楼前的长廊上等着她。
“怎么了,柳婆婆?”可儿拾阶而上。
里面有东西想请姑娘看一看。柳婆婆用眼睛说道。
可儿点点头,随着柳婆婆走进小楼。
一开始,可儿还以为是柳婆婆找到了那个温泉,或是传说中的隋帝迷楼。结果,当她走进小楼时却失望地发现,这里只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库房而已。
柳婆婆推开挡路的一些小物件,领着可儿走到里间。她小心地揭开落满灰尘的竹帘,等着可儿过去。
可儿走过去,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里间,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堆满了各色家俱。而且件件都是雕龙刻凤、制作精美的上乘之作。
在这些家俱中,第一个吸引住她的视线的,是一座画屏。画屏上栩栩如生地画着一只下山猛虎——可儿立刻想到了安置它的最佳位置。
她走向前,仔细打量着那座画屏。画屏以黑檀木为底座,连绵不断的海水纹拥托着一片白玉屏。屏中画着的那只猛虎正在转过山角,两只前爪轻松地落在一地落叶当中,两只后爪则还紧紧扣住山岩。它的头微微仰起,似乎刚刚打了一个哈欠一样,一派轻松自在。
与可儿见过的众多猛虎下山图不同,这幅画屏上的老虎竟然是半眯着双眼的。那双微微眯起的金色眼眸中闪动着机警与挑战的光芒,似乎在说:“我刚刚睡醒,还没有打起十足的精神,这正是你袭击我的好时候。你敢吗?”
(“好,你牵我。”)
仿佛画中的老虎活了过来一样,可儿猛地后退一步。她突然记起凌雄健望着她的眼神。这两者之间竟是如此相似,她不由一阵心悸。
她转身刚要对柳婆婆说话,便发现柳婆婆正愣愣地站在一个用布罩罩着的物体旁边出神。
“这是什么?”她走过去望着那个比她略高一点的物体。
柳婆婆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伸手推开她,将落满灰尘的布罩扔到一边。
布罩下露出一张雕刻精美的梳妆台。牡丹作围边,凤凰作妆台,凤凰的尾巴飞扬成一个半圆,圈住一只巨大的铜镜。即使已经时隔十几年没有人使用,那铜镜依然光可鉴人。
可儿正待上前细看,只听得一阵楼梯响,春喜从楼上冲了下来。
“姑娘快到楼上看看,上面有好多箱子帘幔笼帐呢,都是漂亮得不得了。我们若拿出一两箱子去卖,只怕开店的本就有了。”
可儿笑道:“偷盗主家财物,你就等着官府拿你吧。”
柳婆婆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
刚才那个将军找你有什么事情?她问道。
可儿的脑际立刻闪过山洞里的画面。
她一直有些迷信,总是认为柳婆婆那双像琉璃一样闪亮的眼睛能看穿任何人的思绪。
她飞快地转开视线,只是那速度还是没有快过脸红。
柳婆婆微皱起眉。
春喜则站在扶梯的转角处叫道:“听说那个将军要姑娘搬到他的偏殿去住?还说若姑娘不搬,他就不空出大殿来?这将军也真是,府里规不规整关姑娘什么事?横竖丢的是他国公爷的脸,竟拿这事要挟姑娘。”
可儿跨上楼梯的脚步不由一僵,冷汗在瞬间沁出她的肌肤,心头也跟着一阵大乱。
她向来坚持着公平原则,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回报。遵循着这样的原则,她与凌雄健达成协议,以在“任期”内做一个好妻子为条件,交换未来的自由。这是一项公平的交易。然而,凌雄健却利用她对“妻子”这个身份的敏感转移她的视线,用一项对他有利的条件来要挟她同意另一项对他有利的条件——这正是她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也是她急于摆脱他人控制的根本原因。
“不可原谅。”
可儿低下头,无声地诅咒着。她不能原谅的并不是凌雄健那可以预知的行为,而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