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儿的呼吸一窒,极力回避到现在的鲜活记忆重又闪回脑海之中。
在决定嫁给安国公之时,可儿不是没有想过洞房之事——只是,即使是在那时,这个问题也远不像现在这样困扰着她。
多年前就有人教导过她,新婚之夜,新娘的任务只是躺在那里,被动地接受新郎的所有行为。而她如果敢对自己诚实的话,昨夜的她绝对不能说是“被动”的。
这还不是最困扰她的问题。最困扰她的,是这件事所引发的她内心的震荡。
她从来不知道,在这种原以为会是十分尴尬的过程中,她竟然会产生那么多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而且,都是些美好得如同置身天堂般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的亲近……也从来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无所求的内心竟然隐藏着那么多的渴求和……欲望……
可儿被自己吓坏了。当她睁开眼,发现她竟然被包裹在一个庞大而温暖的怀抱中时,更是惊慌得不知所措。她本能地选择了落荒而逃。
就像对待所有无法解释的问题,她摇摇头,习惯性地将它们统统扫进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她站在离地面两三级的台阶处,看着那些老婆子们消失的方向嘻笑道:“我们别说这些了,还有事情要忙呢。既看到她们去的方向,自然也就能找到其他人。说不定柳婆婆正跟他们在一起呢。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将军府里竟然找不到一个会做饭的。”
看着可儿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春喜不禁咬起牙。
“但愿你是对的。若姑娘看错人,到时候只怕都没地方哭去。”她狠狠地踢起一块石子。
石子从假山的半山腰飞起,乘着一条完美的弧线,落进不远处的一丛杂草。
“嗷。”
随着石子落地,草丛中传出一声痛吼。
第九章
凌雄健睁开眼,窗外明亮的光线立刻让他清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转头看向那只从洛阳带来的水刻漏。隔着纱帐,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它正指向卯时三刻。
凌雄健竖起耳朵听着远处传来的出操声,不由皱起眉头。自从伤愈之后他便没有如此晚的起过床。他恼火地翻身下床,穿衣妥当后快速走出房门。
三月的早晨,空气中仍然带着料峭寒气。从湖边飘来的薄雾笼罩着整个旧行宫。凌雄健站在廊下放眼四望。只见他所住的偏殿西侧,那片大操场上满眼都是光裸的脊背——副将老鬼正领着凌府卫队在那里演练早操。
百尺外,刚刚修复的大殿像只沉睡的巨兽,蹲伏在雾气里。在大殿与操场之间,越过一片开阔的空地,便是新建的吊桥。吊桥两侧,一对贴着大红喜字的灯笼正在晨风中摇摆不定。
凌雄健伸懒腰的手突然僵在半空。他猛然想起,在他的床上应该还有一个人——他的新娘!
他连忙转身返回房中,却只见房间里空无一人。那张大床上除了凌乱的被褥外,便只有两只有着凹痕的空枕。
凌雄健一惊。多年的战斗生涯早已使他的睡眠很浅,略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而他的新娘是何时离开他的床的,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有一瞬,凌雄健的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惊慌。这新娘子会不会已经逃出府去?
他转身看看高悬的吊桥,不由松了一口气——在自己家里找人总比在整个扬州城中搜索要容易得多,也更不容易惹出什么丑闻。
只是,她是怎么做到不惊醒他而离开的?
不管她是怎么做到的,凌雄健都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并且问个清楚。
他转头看向偏殿东侧。
东侧围着一圈围墙。从围墙上方可以看到墙内葱郁的树木和飞翘的屋檐。在围墙角落里,还开着一扇角门。一个卫兵正站在门前值勤。
凌雄健想了想,走过去。
卫兵立正,向他致礼。
凌雄健微一颔首,站在角门口向里张望着。角门内,一条石子铺切而成的甬道向北转过一个大弯后,便被幽深的竹林遮住视线。
“你有没有看到夫人走过去?”凌雄健问卫兵。
“夫人?”卫兵惊讶地看着他,“没有。我们刚换岗,将军要不要问问前面那一岗?”
凌雄健摆摆手,咕哝了一句不清的言语便向门里走去。他可不想让人都知道,在新婚第一天他就把新娘给弄丢了。
竹林尽头,石子甬道在这里分成一个十字路口。向东,越过湖边的码头和船坞,可以直接看到湖泊中央那座建着一处旧楼阁的小岛。向西,转过偏殿后方的假山便是花厅和后花园。向北,通向船厅的甬道两侧错落有致地建有几间房舍——那里原本是旧宫人们进退的地方,现在则被小林用来安置陪着可儿嫁过来的侍女和嬷嬷。
凌雄健的精神猛地一振,可儿很有可能是去找她的侍女了。他不由加快脚步。
那排房舍中,只有靠近船厅的三间抱厦有人居住的痕迹。凌雄健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仿佛是在嘲笑他一般,在打开门的瞬间,迎入他眼帘的竟然是整齐叠放在桌子上的大红喜服——而那个本应穿着这套喜服的人却仍然不见踪影。
凌雄健恼火地跺跺脚,转身离开。
紧挨着抱厦,是一堆用太湖石堆砌起来的假山。虽然小林曾经向他解释过,这假山是一种艺术,是江南园林的一大特色。但在凌雄健看来,就算它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艺术——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堆砌在一起便硬说它是山,这真是可笑之极。若不是工程浩大,他早就命人把它们统统都拆掉了。
他抬头看看假山上空无一人的凉亭,转身走向船厅。
船厅模仿着船的形状临水而设——这又是旧宫里另一个令凌雄健不解的建筑。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想要一座石头建成的、像船一样的房子——他不知道这里原本是派作什么用途的,不过现在小林拿它当议事厅用。每日里,仆人们都会在这里向他汇报工作。
如果他们有内容可汇报的话,凌雄健嘲讽地想。
此刻,便有几个仆役正垂手站在船厅前的门廊下。见凌雄健走近,众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将军。”
小林立刻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还没有开口,凌雄健便问道:“看到夫人了吗?”
小林点点头,指着假山的方向:“在厨房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凌雄健已经抬脚离开。望着他急匆匆的身影,小林摇摇头,又回到船厅去继续工作。
凌雄健曾从旧宫档案里搜出一份图纸。上面标明,这假山当中有一条直通花厅的小径,只是他从来没有走过。
他很容易便找到了那条小径。小径做成曲径通幽的样子,穿过那片假山。在小径的两侧,爬山虎爬满了山壁。乍一看去,它们仍然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色。但在那叶脉间又隐隐地、不引人注意地透出一丝绿意。
这春天到底还是来了。凌雄健一边拂开几株低垂在小径上方的树枝,一边感叹着。
随着山势,一个幽暗的假山洞出现在他的面前。穿过山洞,他惊奇地发现,他正站在一座拱桥的前面。
在他的右侧,拱桥对面,是杂乱的后花园——一个他至今都没有涉足过的地方。在他的左侧,一堆同样需要修剪的树木间,是一座花厅。
因为它是除了大殿外整个旧宫中面积最大的房子,凌雄健便将它改成了食堂。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在那里用餐。因此,花厅旁的那几间下房则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厨房——可儿,他那失踪的新娘就正在那里等着他去“兴师问罪”。
凌雄健搓搓手,几乎是狞笑地想像着他的新娘看到他时会是什么表情——不管她会以什么样的表情迎接他,凌雄健都打算让她记住她对他的轻慢所造成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