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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 作者:竹西
安国公凌雄健急需一个管家,也急需一个妻子。向来讲究效率的他认为,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把这两者要求结合起来。既然他的那位侍从告诉他,能干的管家婆们一般都是已婚的,那么,最方便的办法莫过于娶一个会当家的寡妇为妻了。
二十三岁的蓝可儿已经做了七年的寡妇。她的最终梦想是能够离开夫家,独立生活。然而,那位恨她入骨的婆婆却要将她嫁给那个传闻诸多的“石头将军”。擅长讨价还价的蓝可儿认为,没有什么理由不可以与那位看上去很明白事理的将军达成一个两方面都满意的协议。
凌雄健没有料到,这位看上去瘦弱的小寡妇竟然有胆在嫁给他之前就提出将来被他遗弃后的“赡养条件”。他不由露出一个那位小寡妇所形容的“狼一样的”笑容,这么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要求当然要答应,至于什么时候兑现“遗弃她”的“诺言”,那可要看他心情好坏了……
【正文】
序
贞观八年秋
七月,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馀里,去青海三十馀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四
唐·贞观八年(公元634年)·秋
天下初定,人心渐安,市井也日见繁华。位于蜀岗之上的扬州城那原本还算宽阔的街道,便在这样的好年景下,变得日益狭窄且拥堵起来。渐渐地,城中容不下的人们开始向城外扩展。随着人流越来越多,店铺也跟着多了起来。不知不觉,这蜀岗之下竟又形成了一座新城。当地人便管这上城叫“衙城”,下城为“罗城”。
这日正逢集市,罗城内人头攒动。
四方乡民照例都乘着这个机会,将自家生产的一些小物件拿到集市上来叫卖,以便换几个钱来贴补家用。
一个看上去愣头愣脑的小青年,便担着一担堆得几乎看不见前方道路的篓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被那担篓筐撞到的人纷纷抱怨着避到一边,也有急性的冲着小青年的背影叫骂几句。在一片叫骂声中,声调最高昂的是一位妇人。
“你个棺材瓤子,乡巴佬!”那四十多岁的妇人叉着腰,冲已经消失在人群中的小伙子叫骂着,“出门没带眼睛呀!不晓得怎么死的……”
妇人正骂得起劲,却听头顶一个声音笑道:“哎哟喂,这不是花大娘嘛,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唦?”
花大娘听见呼唤,连忙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她正站在馥春记胭脂铺的楼下。掌柜新娶的娘子正趴在二楼窗口,撑着竹帘冲她笑盈盈地招手。
“大娘上来坐坐唦。”
花大娘不待掌柜娘子第二声招呼,便笑嘻嘻地走上楼去。
二楼,掌柜娘子半倚在一张矮榻之上。在她面前还放着一只茶盘,盘中盛着一碟瓜子和一壶茶。
“奶奶好兴致叻。”
花大娘不待主人相让,便一屁股坐在矮榻边,伸手到瓜子盘中熟稔地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这个掌柜娘子尚待字闺中时,就已经是她的主顾了。
掌柜娘子佯装生气地瞪起眼睛。
“你个老货!早上请你来给我梳头,回我说今儿个有事不能来,结果倒在我楼下闲逛……”
梳头娘子花大娘忙抛开手中的瓜子哀叹道:“哎哟喂,我的奶奶哟,你可要屈死我了,我诓哪个也不能诓奶奶你呀!早上家里真是有事唦。这不,才刚完事。我一路走一路想着心思,也没注意就到了奶奶楼下。若得空,我哪里敢不来侍候奶奶?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叻。”
掌柜娘子被她奉承得眉开眼笑,问道:“大娘到底有什么急事唦,竟然连生意都不做啦?”
花大娘叹道:“还不是我家丫头小翠的事情。”
“翠儿怎么啦?她不是辞了李家的差事出来了吗?要我说,辞就辞了,李家那碗饭也不好吃。哪个都晓得李家老二色迷迷的,他家大娘又特严厉,动辄喜欢打骂下人。要叫我说,你家翠儿这是逃出了虎口。”
“就是唦,我也这么跟我家老头子说的。不过,不怕奶奶笑话,我们这穷家僻户的,没得那个闲钱白养一个人。我托隔壁的张三给小翠谋份差,今儿大早荫,他来带她去应差,到了中午才有回话,说人家要了,我心里这才踏实些。”
掌柜娘子问道:“不晓得是在哪家?”
“说了奶奶别不信,是安国公的府上。”花大娘嘻笑道。
闲来无事时,掌柜娘子最喜欢研究朝中各品级的贵族。
她眨眨眼,“大娘说的可是那个前些日子被晋为安国县公爷的原安国侯?”
“是咧。朝廷把北城外的旧宫——有温泉的那座——赐给了他。我家小翠就是进了那里。”
花大娘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
掌柜娘子却冷笑了起来。
“若是别家倒还罢了,若是他家,只怕你家翠儿是才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窝啦。”
花大娘一愣。
“这话是怎么说的?”
“大娘可晓得这国公爷有个名号叫‘石头将军’?”
“这哪个不晓得呢,听说这名号还是皇上叫起来的叻。”
掌柜娘子冷笑道:“你道他为何叫‘石头将军’?人都说他是世上少有的铁石心肠。我听说,就因为马夫没照顾好他的马,他抬手就跺了人家一手一足,还挖了一只眼睛叻!看看,在他眼里人命都没马命值钱,你家翠儿竟敢在他家干活?”
“真的唦?”花大娘不禁半信半疑。
“可不是真的!我出嫁前,我爹爹带我去京城大姐家转了一圈。路过洛阳时,我亲眼看到过那个马夫叻!我还听说,他的一个亲兵因为值勤时打瞌睡,被他给打残了!还有哦,听说他订过三次亲,结果那些女儿家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他第一个未婚妻还是当今皇上的堂妹呢,结果不知为什么,差点儿被他掐死。第二个被他推到河里,差点淹死。第三个是被他活活给吓死的。我听说他又订了第四门亲,不晓得这回那家女儿又会个什么样的下场叻!”
“这……”花大娘吓得两手直打颤,“这可怎么是好,我家小翠已经跟那府里签了三年期啦。”
见吓着了花大娘,掌柜娘子微微一笑。
“大娘也不必愁烦,现今这位国公爷受了重伤,我听说,太医院的大人们都下了铁口神断,说他这辈子也别想下床的。且不说他好不了,就算好了,这扬州距洛阳那么远,他原就是个世袭的侯爷,家中又有产业,哪里会为了这点赏赐就千里迢迢跑来了呢。你家翠儿或有好命,这三年里都见不到他呢。”
花大娘踌躇半晌,无奈地道:“阿弥陀佛,也只好借奶奶的吉言了。”
第一章
唐·贞观九年(公元635年)·春
扬州·北郊·甘泉旧宫
人称“石头将军”的安国县公,前云麾大将军凌雄健人如其名,陵厉雄健。他身高六尺有余,黝黑削瘦的脸庞上,五官如同岩石雕刻而成一般,轮廓深刻而鲜明。
然而,最让众人畏惧的还不是他那比一般人都要高大的身躯,也不是那张看上去过于严厉的脸,而是他的眼睛。
当他刻意半眯起眼睛瞥向他人时,似乎总有一道幽幽的蓝光从那双眼眸底部射出,让人不由联想到上好宝剑出鞘时的模样——锐利,而且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站在马厩旁的凌府临时大总管林功致就有这样的感觉。
照理说,与国公爷一起长大的他早就该习惯了这样一张严厉的脸,但每每面对时——特别是事情进展不如人意时,他的心头仍然会忍不住掠过一阵寒意。
“你说什么?”凌雄健皱起眉头,正在整理马具的手停了下来。
“新娘子‘失踪’了。”小林重复道,并且递上那位浑名叫“老鬼”的副将姚志承寄来的信。
“这是老鬼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