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有命,能活当然好,若要死,我也不在乎的。”
沈清玄没说话,又拍了拍他的头,似乎是想安他的心一般,“若是今天没有消息,我们趁夜出城。”
胡人来势汹汹,多留一日不知道要担多少风险,若是真到破城那一切都晚了。
在定安城的最后一天,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杀戮之声从未停歇,城内百姓惊慌失措,总能听见孩童或妇人的哭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胡人傍晚退去,城墙上堆满了兵卒和平民的尸体,远远看去,那墙就仿佛是用人堆砌的一样。
定安城不行了,城中守备本就空虚,又经历大战,只怕胡人二次攻城便是破城之时。
直到入夜,依然是没有空城的消息,沈清玄不打算再等了,他在天未黑尽的时候上了城墙,大概看出了一条山路,若是鹰霆来了,多半也是从这个方向过来,总之他们今晚必须出城,一切都等出城再作商议。
今夜的定安城连打更的人都不再有,很多人家都没有灯光,整座城像空了一般。天上没有一丝星光,沈清玄拉着苏木,几个人凭着记忆向南面的城墙跑去。避开城里零零散散的巡逻,越接近城墙,那股血的味道差点熏得苏木当时便呕出来,就算伸手不见五指,苏木还是觉得他看到了满墙血污。
等到了预定的地方,有一人模仿了一种鸟叫,这是沈家弟子都会的暗语,没一会儿,墙上垂下来一根绳子,沈清玄把苏木背在背上,拉住绳子借力,脚下施展轻功,很快便上了城墙。
给他们放绳子的人有一张熟面孔,是一名沈家弟子,苏木只知道傍晚时候沈清玄把他派出去了,此时他穿着士兵的衣服,也多亏这样,给了他们不少方便。
苏木刚落地便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像一根木棍,差点把他滑到,自己一看,原来是一截断臂,早被冻得死硬。苏木下意识就抓紧了一旁的沈清玄,沈清玄回握住他的手,转头说“别怕,”许是他的脸色实在太过难看,沈清玄又补了一句“不会有事。”
苏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外族入侵,他们意外地置身险境,沈家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若是没有他,他们定然早早地就离开了,断然不会再担这些风险,却为了他一人拖到现在。现在,他站在千百具尸体上,四周的空气里弥漫着的全是死亡的味道,就算与他们非亲非故,可那股绝望总是索绕心头,在这样的时候,只有手上传来的温度在支撑着他,不轻不重的力道,却令他觉得安心。
他们的人都已经上来,准备从另一头下去。
“我先下去,他们把绳子拴在你身上放你下去,不用怕,我在下面接你。”
“清玄。”
“嗯?”
“谢谢。”
无论他们有过什么,无论他们两人曾经经历过什么,在此时此刻,他该对沈清玄说一声谢谢。
沈清玄显然是愣住了,有点没反应过来,他转过头不看苏木,闷闷地说了一句“不用。”
旁边的沈家弟子都自动避开几步,苏木突然想起,他和沈清玄有多久没这样相处了?
绳子刚绕上苏木的腰,还没来得及打结,西面城墙突然火光冲天,他们回头看去,只见成千上万燃烧的箭羽从天而降,在漆黑的夜幕中如同点燃了万千灯火,那一瞬间,连天空都被照亮了。
“胡人来啦,胡人来啦!”
“胡人攻城了,快!守住!”
城内立刻骚动起来,守城的兵卒往城墙跑来,有就在附近巡逻的人,看到城墙上似乎有人影,立刻喊道“城上是谁?”
“快走,”沈清玄一把抱住苏木的腰,直接就往下跳去。后面传来士兵的声音,“是谁?!间谍,有间谍!”
那城墙颇高,沈清玄还带了他,刚下到地面,苏木就听见沈清玄的呼吸有些变了。可他们现在没有时间管这些,他们连马匹也没有,只能凭着脚往山上跑去,好在沈家人常年习武,轻功都是上乘,跑起来比一般人快多了,而定安城的守卫显然也无暇顾及他们,也没有追兵派出来。
沈清玄带着苏木跑在最前面,他们现在离定安城越远就越安全,所以一步不敢停留,只是苏木听着他的呼吸,心里越发疑虑起来。
沈清玄是沈家第一流的高手,虽然多了个他,长时间施展轻功会比别人累上很多,所以刚开始他发现沈清玄的呼吸比身边的几个人都要急促的时候还没有太在意。可现在沈清玄的呼吸越发混乱,而跟随他的几名沈家弟子都还保持着很有节奏的吐息,相比起来,沈清玄的状况更像是受了内伤。
难道是刚刚从城墙跳下来的时候吗?
想到这里,苏木一把扣住沈清玄的手腕,片刻之后脸色大变,“清玄,停下!”
沈清玄稍一停顿,苏木抓着他的手腕,脸上惊怒不定,连声音都提高了,“怎么回事,你中了什么毒?什么时候中毒的?”
沈清玄愣了一下,随后又抓着他跑起来,“以后再说。”
苏木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也知道现在不安全,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就算没有遇到鹰霆,他们也该寻个隐蔽的地方,可他方才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惊愕,沈清玄的脉象奇异之至,他竟然诊不出到底有什么问题,但是五脏却分明都显出衰弱之像,内力也不如之前强盛,都出了这样的问题,居然寻不出病因,最大的可能便是中了某种奇毒。
但是这些都不适合现在问,他们身后的定安城已经硝烟再起,他们必须离得远远的,可现在每跑出去一步,苏木心里的不安就更多一分,沈清玄的步调越发吃力,呼吸也逐渐沉重,唯有拉着他的手从始至终没有松过一分。
记忆里的西南山林中,沈清玄也曾经带着他在树林中飞跃,得意洋洋地给他展示那卓越的轻功,那般如鱼得水,收放自如,而这几年过去,就算进境稍慢,也绝没有后退的道理,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边胡乱想着,就看见沈清玄从衣服里摸出个小瓶子,往嘴里倒了颗药丸,脚下步子依然不停,苏木却莫名地觉得那瓶子和药丸分外刺眼。
就在这时,沈清玄突然转了个弯,抱着苏木就闪到了最近的大石后面,全身都警惕起来,那几名沈家弟子立时出剑护在周围。
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们,林子里发出极轻微的响动后也静下来,似乎也在警惕着他们。
双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对峙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过了一会儿,对方似乎焦躁起来,喊话道“对面是兵是贼?”
沈清玄对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手下也开口道“无名百姓,夜逃出城,还请给个方便。”
对面静了一下,又问道“对面人能踏几木?”
这样不明不白的一句问话,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苏木不明白,那几名沈家的弟子也没明白,可苏木却感觉到旁边沈清玄的身体一下便放松了。
他甚至自己开口回道“院内圆木,十年前便皆能踏过。”
这话话音刚落,对面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连续的响动,有一个人向他们走过来,沈清玄也让手下的人收了剑。那个人一直走到他们面前,他一身黑色,脸上也戴了黑色面具,只露出嘴来,他开口说话,浑厚低沉的男声,带着刻意压制过的欣喜与焦急,“抱歉,来迟了。”
沈清玄摆摆手,“没事,走吧。”
黑衣人点点头,让他的人牵马过来,沈清玄不放心苏木,还是让他坐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