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明天回去,”苏木没回头,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嘈杂的雨声像鼓点一点打在他的心上,一如之前琅狐杀人的那个雨夜,剑气冰冷的感觉似乎还附在皮肤上,冻得他打了个颤。
“冷?”沈清玄看他有点发抖,把手环过来搂住他,“先睡觉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嗯,”苏木依言躺下,整个人仍然被沈清玄抱在怀里,身上被男人的温度熏得暖暖的,脑子里却挥之不去琅狐冰刃似的双眼。
便是一夜无眠。
回去的路似乎变得很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耳边还留着沈清玄温热的呼吸,那句“你有时间再来,我不走”暖入心扉,好像他随时抬头,都能看到那人带着阳光的笑脸。
开门的药童见到他着实惊了一下,苏木一点也不在意,反正他也知道他们私地下都在传什么,这几日第一药人逃跑的消息怕是没少被他们编排。
苏木只是转头问了那药童一句“师父有找我么?”
药童傻愣愣地看着他,听了忙摇头,这是个很小的孩子,看去不过五六岁,瘦瘦小小的样子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苏木这次去见琅狐并没有进屋,只隔着门板听见一句“休息一下,三天后炼药。”
心里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他本来就是琅狐的所有物,那人怎么高兴就怎么弄吧,只是不知道会炼多久,会不会让沈清玄等太久呢。
从当晚起就杜绝了其他食物,只喝琅狐为他特制的汤水,并且每日用药汤浸泡两个时辰,苏木心里有点不安,他经历过的炼药方式很多,这种几天前就从饮食开始限制的却只有一次,他记得他那次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炼药当天,苏木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衣,只在腰上系了个结,走进他房间后面的小密室里面。
这里是他专属的地方,其他药童都集中在几个大的密室里,只有这里,是独他一人使用的。也只有他在炼药之后还有好几人来服侍,在大密室里的的孩子们都是全扔在药汤里面,抗下来的自己爬出来,抗不下来的就死在里面,苏木对这些很清楚,因为他曾经也是那样。
那种密室里药汤池很大,池底有许多锁链,进药汤的孩子全部用锁链栓住脚踝以防他们跑出汤池,漫长的折磨中有的被淹死,有的痛死,还有适应不了药力被毒死的,苏木现在都记得,那次他们一次进去了十一个孩子,那一晚的药有种辛辣刺鼻的味道,泡久了身上被火烧了一样疼,炼药期是两天,最后只有他活下来了,一起的孩子一个个死去,最后半天他只是和十具尸体一起泡在池里,周围除了他一点声音都没有,在药汤中还能模糊看见其他人的身体在顺着水流摇晃,就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所以当苏木知道自己拥有了一个可以单独炼药的密室时,他甚至是有些开心的。
束缚双手的镣铐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为了避免药人挣扎太激烈弄伤自己,换句话说就是用来防止炼药中自杀的。
苏木双手被栓住举过头顶,琅狐倒是也照顾他,给他用的镣铐外面都套了一层柔软的裘皮,不会磨伤手。
好几名药童端了东西进来,苏木背对着他们,只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看来东西不少。等药童们都出去了,才听见琅狐慢悠悠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好像在散步一样,可那悠闲的步调每踏一次,苏木的心就更沉一分。
整个庄子里现在也只有他还要由琅狐亲自炼制,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琅狐事事都是亲力亲为,后来收的药童越来越多,慢慢地就丢给他们去做,他只管交待配方和程序而已。最近这两年,苏木的身体以药人的标准来说已近大成,琅狐也少管他,像上一次就是让人送来药汁抹在他身上,又吞了几颗丹丸而已。
密室的门关了,房间里只有他和琅狐两人,苏木虽然没回头,可他知道琅狐在看他,用那种尖刀似的目光看过他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哪怕是一片指甲,一根头发。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做,苏木的汗就已经下来了。
琅狐走过来,手指碰了下苏木身上唯一一件衣服,“怎么没脱,嗯?”
“是丑奴的错,没弄清楚今天要怎么炼。”
“哦,”琅狐语调转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什么“是我忘告诉你了,”话音刚落,“刺啦”一声就把苏木后背的衣服扯成两半,突然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有点受凉,能清楚感觉到这具身体颤抖了一下,琅狐倒是完全不在意,一心一意地把苏木的衣服扯成碎片扔到一边,布料撕裂的声音清脆又刺耳,苏木几乎觉得琅狐下一个要撕的就是他了。
琅狐当然没有撕他,他只是把手指贴上苏木的后背轻轻抚摸,好像在欣赏一匹上好的丝绸,苏木被他弄得有点痒,还是坚持一动不动。
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背上慢慢滑动,那人却一声不吭,也没别的动作,只感觉到一股慑人的压迫从背后至近处传来,化成无数条无形的锁链捆住他的全身,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突然觉得后颈处有一刹那的刺痛,是琅狐在他的天柱穴刺了一针。有了这个开端,接下来的动作就很快了,顺着督脉往下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每刺一针,都有一股寒冰一样的内息被传入体内,顺着督脉正穴四散至各大小经络,就像大水灌入江河,充盈了每一条血管,冲刷着他体内的每一处。
苏木知道那是琅狐的内息,神经更是绷紧到了极限,只要琅狐对内息的灌入稍微差错那么一点点,他就会立刻变成被汪洋吞噬的扁舟,被突如其来的浩瀚内力震断全身经脉,死得无比凄惨。
连下了这几针,琅狐的动作又缓下来,手指往苏木的腰部慢慢滑动,一寸又一寸,就像在描摹苏木骨骼的形状,然后在苏木的第二腰椎与第三腰椎棘突之间停了下来。
其实那根本不叫停,琅狐只是微微顿了那么一小下,就只是一刹那的时间而已,可那一刹那,苏木只觉得那股寒流冲破脊椎,破开他全身气机,像一把利剑狠狠穿透他的脊骨斩断整个身体,整个人痛得就要死过去。
死亡的感觉只有那么一刹那,苏木眼前忽然就出现那个被挖了心脏的黑色尸体,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样子仿佛是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他忍不住全身发抖,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若有旁人在场,根本就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只有苏木颤抖到几乎痉挛的身体,和尽全力压抑后仍然从喉中传出的破碎呜咽。
督脉命门穴,人体三十六致命穴之一,由高手击中便会全身瘫痪,掌控力度,即可致命。
也许能说琅狐是无心的,只是他停顿的位置实在太凑巧,堪堪点在了苏木的命门上,虽然那手指很快就继续向右侧方滑下约三寸,稳稳地停在了腰眼的位置,一个绝对不会伤人的穴道上,可苏木相信,手指滑过命门的刹那,琅狐是真心想杀了他。
那克制不住的杀念顺着手指穿透皮肤,再顺着苏木的神经传递到他的感官,动物般的敏锐让他清楚的意识到那一瞬间致命的危险。
巨大的恐惧完全摧毁了少年的克制力,这个连炼药都从未哭过的孩子此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那泪水带着恐惧、绝望、委屈、祈求,一滴又一滴滑落地面,然后破碎成无数细小的水珠。
“丑奴,”琅狐的声音还是没有波澜,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