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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半张脸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缓缓扭转过来，然后‘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一路滚落到他脚边。一双晦暗的碧蓝眼睛，木然地从脚边紧盯住他，玻璃球般的眼珠子里倒影出两张扭曲的脸。
大门轰然洞开，随着细碎的冷笑，沙漏般疏疏而下，那个男人从黑暗深处步步而来，仿佛地狱深处走出的妖魔，一双琉璃重瞳，鬼气森然。
众人皆是傻了眼，有几个胆小的已经当场吓得瘫软了双腿，无力地跪坐在地。
“千里迢迢赶来送死，真是辛苦你们了。”高昂的笑声破空裂云，瞳影张开双臂，长裾及地，广袖翻卷如云走天变。
重瞳开启，倾世莲花般，妖娆的色泽从瞳孔的边缘层层迭次扩散，弥漫出精绝的光弧，仿佛一束穿透天地，割裂时空的光，在刹那间铺天盖地。
苏翎双唇颤抖了几下，猛然蔽目转身：“竖起镜盾！！！”
瞬息之间，一排排光可鉴人的镜面银盾冲天竖起，在幻光照耀的刹那挡住了光辉。
瞳影脸色忽地僵硬，眼看着围绕周圈的一排排镜子明晃晃地将自己重重包围。世界颠倒，到处都是自己的影子，旋转，一双双诡异惊人的重瞳之眸将自己重重包围。
冷酷的笑、残冷的笑、仿佛炼狱修罗，从地底深处重重逼近，铺天盖地，纠缠着无数怨灵，来向他讨还所欠下的罪债。
“消失！给我消失！！！”
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原本还傲然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忽然间神色陡转，然后疯子般凭空胡乱挥动双手，众人皆是傻了眼。
苏翎表情微微惊愕，没想到朱雀的法子还真能奏效，方才趁瞳影瞳术全开用了镜盾，还真让他们误打误撞地破了重瞳幻术的局。
但眼下尚不可大意，苏翎使了个手势，命令几个人拿着镜盾掩护他缓缓地靠近瞳影。然而他们刚靠近一步，就见瞳影歇斯底里地大声吼叫着张牙舞爪地连连后退，一张脸惨白如霜。
原来狠心如他，也有如此张惶的一面。苏翎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嘴角便勾起了冷酷的笑意。
“瞳影，刚才的威风哪去了？”
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却见他忽然嘶声大叫一声，慌不择路地扭身就跑，冲进倒刺丛生的灌木树丛。
众人皆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窝蜂地一拥而上，呐喊着追杀上去。苏翎感到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个如妖如魔的王者，居是这么轻易地就变成了这副疯样，怎么都觉得……无力的冷笑声脱声而出。
怎么都觉得……曾经任其摆布的自己更是悲哀。
整理了一下心情，苏翎轻提一口气，身轻如燕，在沿路几丛枝桠上几度借力后赶过了一干追赶的人流。直奔最前方，却见一圈人围在前头，不知在围观什么。
“怎么了？瞳影呢？”
匆匆挤开人群，未见瞳影，眼前是一道绝壁，放眼而下，满目的烟云缭绕。
试探的目光慢慢从绝壁下游转到那一圈人脸上，见一个个都是茫然若失，又略带大惑不解的表情。苏翎嘴角轻轻抽动一下，心中大叫不妙，苦涩地憋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会是……”
那一众人同时迷茫的表情，看了看悬崖峭壁，再重看回苏陌脸上，最后终于确定了般点点头。
“嗯，真掉下去了。一脚踏空，跟袋土豆似的滚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竟已经停更两天了，十分抱歉。今天必然双更！加油！
☆、第八十四章
倘若瞳影得知自己英明一世，机关算计，最终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跟袋土豆似的摔死，真不知他该作何感想。是后悔莫及？不，比起事后后悔，那个人当是死也会爬回来把这群目击者全部剿杀灭口吧！
想到这儿，苏陌又是轻叹一口气，习惯性手搭凉棚，挡住略显灼目的阳光。
自那天被苏翎带回万剑宗起，已经过了多久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被锁在床上久了，手脚孱弱无力不说，好像连对时间的概念也被消磨得完全没了意识。刚回来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法触碰阳光，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原本隐藏在深处的淡青血脉也时隐时现，形色憔悴，几无人形。
就连现在，每日等待脚步声的习惯还是没变，每每在熟悉的黑暗中睁开眼睛，就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惨无天日的时光。那个人，声音温柔朦胧，甜腻糜烂的龙涎香，还有，同样甜腻的松花甜糕。
什么时候，这些东西都已经化作习惯中的一部分了，在脱离了的数日，竟会难受得几乎暴走。
苏陌垂下眼帘，顺着墙根的阴影向门外走去。这一回，瞳影是被全江湖正式封上了死亡的结局，而他，因为被囚禁的凄惨模样而得到了怜悯般的赦免恩赐。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动的受害者。不知从何时开始，说书人的戏码中，他苏陌已然扮演了这种博人同情的角色。
无论是名不经传的小人物，还是斩妖除魔的大英雄，或是受尽欺凌的被害者，苏陌都是毫不在意。人活一世，作为一个怎样的角色活，有时并非是自己说了算，身不由己是一方面，更多的，那些貌似公正的世人的评价，有时往往却又是影藏真相的元凶。
不过，这又如何呢？这一切，貌似从哪一环开始已然和自己脱了节，就比如分明从那些议论纷纷的众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只感到他们议论的是一个除了和自己同名外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走过繁华如昔的洛阳街头，各色的目光环绕过来，有几个认出他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苏陌微微蹙眉，绕进一条小巷，避开那些灼人的目光。
巷子里俨然清净了不少，虽然道路凹凸不平，脏乱腐臭的垃圾从巷子的角落处弥漫而出。
忽然，垃圾堆里一阵骚动，几番抖动后，钻出一个浑身破烂的乞丐和一条瘸了腿的老狗。一人一狗就这么静悄悄地挤在角落里，中间摆了口破碗，盛着一坨稀泥般的食物。狗头和人头互蹭着挤在碗口，吧嗒吧嗒的吞咽声在静谧的小巷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陌又是紧了紧眉心，下意识别开头，想当做没看见般径直走过去，然而刚走出几步便忍不住停了下来。重重叹下一口气，疾步骤转，也不做声，一把夺去了乞丐的破碗。
一人一狗同是吞咽下一口，停止了咀嚼，战战兢兢地蹲在原地，浑身僵硬地等待最后的审判。
没有想象中的毒打咒骂，一只细白、骨骼精巧的手轻轻伸到原本放碗的位置上，手指微微松开，掌心滚出一枚足赤的金子，亮闪闪的一道光在昏暗的角落里明息一灭。
苏陌趁那一人一狗尚在呆愣状态，施施然起身，往巷子深处走去。若是往常，像这种事情他定不会在意，因为心知肚明，这江湖并不是看上去此般繁花似锦。就如光所照耀的地方注定阴影的存在，看得多了，自然便麻木不仁了。
然今日，又是为何？连自己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困惑，只是不由自主地便这么做了，到底是为何……然而，像那种乞丐，遍地都是，碰上一次也就一次，从今往后，也定不会再遇上了吧。心念至此，苦笑一声，摇头不再深究。
但苏陌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三日后会在洛阳最繁华的街道上再次看见这一人一狗。起先是看见一群客栈打手围在一起狠命地踢打什么，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
不堪入耳的怒骂声中夹杂着棍棒击打在肉体上的钝响和母狗尖利的哀嚎。一问，才知是有叫花子偷东西吃给抓了，却是怎么打就死趴着，不逃跑也不啃声，正被教训着呢。
原本这事以苏陌的性格铁定是不会搭理的，然而，神使鬼差的事又发生了。当他走出几步后，不由自主地再度疾步转身，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一脚踹飞一个体态壮硕的打手后，掏出一把银子愤愤地甩在冷眼旁观的胖掌柜脸上。
“这些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