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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面色铁青,还带着一丝讥讽的嘲笑,看了一眼马齐,一腔冷冷的调子,将他未完的话堵了回去:“荒谬!此间还有冤错的?你奏这些,又欲为什么人打算呐?”康熙稍一顿,“朕知道了,此事必舅舅佟国维,大学士马齐以当举胤禩默喻于尔等,尔等乃畏惧伊等,方依其立议。”
“主子……”马齐听了康熙这刻薄的话,这会子只觉满心凄惶,又心乱如麻,脸色惨白着,顿首道:“当日议立,奴才只是从众议领衔题奏,并未参与此事。奴才奉主子圣谕,令奴才毋得干预,是以奴才当即避去,先时诸臣所议为谁,奴才实不知。”
康熙登时哂笑出声,也不再看马齐,又是一眼扫向群臣道:“朕素知马齐谬乱,是以不使之干预此事,然其朕但加究问,必然发露,潜谋者到底为谁,尔等务行详究举奏。朕至晚朝,必究其根源!”说罢,拂袖而去,毫无转圜的话,令人人心中皆是一骇。
众臣又是两出两进,里头面奏的自是承雷霆君恩,一劲儿的胆寒跪候,可出来传谕的太监不是严词申饬,就是一律只宣谕四字‘再行查奏’。外头站班的也好不到哪儿去,上了岁数儿的,尽觉着身子是裹在冷风里了,站的久了,腿肚子直是转筋。终是巴浑德抗不住严诘重压,鼓起一股子勇略,愣是把这些火栗子悉数推在了汉大臣身上。这却苦了汉臣之首,文华殿大学士张玉书,本就是年届乞骸骨归乡之人了,如何又有他的甚么事?尽管说不得当日情形,然照拂汉臣却是本责,只说是列坐于后者俱举出胤禩,是以共同保之,并无倡首之人。
满臣攀扯汉臣,汉臣又是个打太极的模样,这令康熙益发失了耐心。将近戌时,康熙召群臣入觐升殿,只是盯着张玉书一人,究问其因何保荐胤禩,张玉书不得已,只得从实回奏,康熙一边听着张玉书的奏恳,一边神色显得愈发阴郁,“回皇上话,当日满汉诸臣奉旨齐集,马齐、温达到在臣先,臣问二人何故召集诸臣。马齐告知臣,皇上命于诸阿哥中举荐可为皇太子者,臣又问所举为谁,马齐言众意欲举胤禩,其后众人俱举胤禩,臣等因亦同行保奏。”
果不其然,张玉书话甫一完,康熙当即勃然生怒,目中射出寒凛凛的光芒,立身而起,断然道:“此事明系马齐暗中喻众!”康熙背着手,在丹墀上来回走了两遭儿,猛地一转身,指着马齐恨恨道,“你还有何话可说?!如此大事,你尚能阴怀私意,枉负朕躬予你数十年君臣恩遇!尔等谋立胤禩,是欲结恩于胤禩,乃为日后图谋专擅,恣肆妄行之计可是?
这就是问罪了,还是论的首罪。众目睽睽之下,康熙予这样的厉辞诘罪,马齐遽然间只觉轰然一震,脑海中混沌一片,惊惧中只还残余着片许清明,当下除了顶戴,额头在金砖上叩得砰砰作响,哆嗦着嘴唇:“奴才岂敢……”马齐连连重叩了几个头,额间已显出血红,血气上涌,就连胸腔子里也几要透出血来,脸色却是青白交替,艰难暗哑着道:“奴才忝居内阁数载,实实庸劣无知,自愧不堪此任,不敢乞恩,听凭主子从重治罪,但奴才素无朋比怀私之事,这一点,还求主子明鉴……”马齐朝前膝行了一步,已是跪于班外,伏泣恳奏道:“其日,张玉书问奴才何故召集诸臣?奴才答主子命于诸阿哥内举可为皇太子者,为此召集。张玉书又问奴才所举为谁?奴才答尚未定,只告知其闻得众人中有欲举八阿哥者,张玉书系奴才等同僚,一处办事之人,彼既有问臣不得不答,但奴才并未尝有使其保奏八阿哥胤禩之意……”
“你奏的好!你若无谋荐胤禩之意,何以这上头,头一个就落了你马齐?!”原本康熙不让马齐预与此事,就是怕他搅了进去,事后难于独善其身,孰料竟是错看了他,背地里做些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会子康熙是震怒已极,粗重地喘了口气,在御案上摸索一阵,抖着手擎起那份保荐胤禩的题本,指着正右边列第一的具名,愤然朝马齐摔了下去,怒斥道,“还提什么共同保荐,朕问你,举朝上下,由你马齐列了名的东西,是你从众议,还是众议从你?!”
“皇上……”马齐直挺挺地长跪在地上,脸色愈发煞白,目视着因掷下时用力过猛,而撕扯出几道裂纹的折本,痛苦而沉重地涌出两行泪水来,心中惟余悲切愤懑。倒并非一整日下来康熙的数度折辱嘲讽,而是他自觉苦心孤诣的屡屡欲奏请留废太子一命,康熙何曾不知,但从不予言说一二的机会,内阁里头又刻意冷淡自己,竟是为了这个不成?列名保荐八阿哥之事,细想想也知并没来由的,何以就如此认定,听不进自己半分辩言?尚有这些委曲在内,数十年的君臣恩遇,主仆情分便也是一朝落了殆尽。
乾清宫正殿里,只余下康熙靴声橐橐,并震怒的回响,不一时,马齐耳中又传来好一番痛斥:“马齐之祖哈什屯,原系正蓝旗贝勒德格类属下之人,因陷害本旗贝勒,方投入上三旗。试问其族中,可有一人身历戎行而效死者……”神思一晃,又是一句入得耳中,“马齐起自微贱,历升至大学士,毫不知感恩,其处心设虑,无耻无情但务贪得。朕知之已久,早欲斥之,乃潜窥朕意而蓄此心,殊为可恶……”
“圣明无过于吾皇,皇上所言,自是金科玉律,是杀是剐抑或族诛,奴才并富察氏一族领罪便是。”罪不及祖,何以要如此羞辱呵……马齐心中极是气苦,腔子里只觉得一阵血气翻涌,这几句竟是脱口而出,也顾不得眼前发黑,重重叩了首便起身欲出。“马齐!”康熙先是一愣,既而气得浑身一颤,黑着脸大声喝道。是时,群臣也是一阵骚动哗然,左近的张玉书更惊得面色煞白,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忙立起扯住他的袖笼,“马齐,不可失仪!”马齐肃容看了眼康熙,也不曾言语,一甩袖子挣脱了张玉书,便就这般出的乾清宫殿门,只剩下身后瞠目结舌的众臣,和康熙冷峻如寒霜一般的面容。
第二百五十七章 议储 (九)
更新时间2010…12…5 20:33:49 字数:2094
自年羹尧任着侍讲以来,康熙三日两头地传召,明眼人谁个不知,这便是圣眷优渥。待一任满了,一个卓异是必然跑不脱的,升上两级,在京可就九卿,在外,就有资格为一方臬司,甚至一跃而代藩台也未可知。年羹尧自恃才高,并不把区区三品看在眼里,他坚信,以己之力,必有以后飞黄腾达的一日,因而格外注重所谓的修为气度,无论大情小事,面上也只是淡淡,可如今,前几日揆叙的那一封信札便搅得他心思不宁地如同扎了根刺一般,眉头自然而然地蹙了起来。
揆叙之信说来倒也简单,无他,相约一同保奏八阿哥胤禩。他当时心头一热便立时应了。拥立之功,合着任谁都难以拒绝不是?熬资历固然拜相可成,只是那时他少不得已是知天命之龄,若是在议储之时上对了船,至多十年光景,便可期一个中堂之称!再者,八阿哥是人心之所向,满朝文武,有七成都看好他是继嗣之君,皇上选嗣,总得顺应民心不是?更而况,八阿哥明里暗里数次示好,他又岂能坐视不顾?他万万不曾想到,朝会之上,本要随着佟国维、马齐、揆叙一并出列保举的,可回顾之间正巧看见了四阿哥那双冰冷的眼睛,自己禁不住的打了个寒战,这一步竟堪堪地没有迈出来。幸好这递进去御前的保举单子并未有署名。继而,康熙于不动声色之间二次要诸官员署名举荐,他便意识到事有不妙,借了尿遁避而不言。果不其然,一场雷霆之怒,八阿哥灰头土脸,彻底断了储君指望,马齐下狱,佟国维夺爵,阿灵阿、揆叙只待秋后算账,自己却逃过这一劫。可要命的是,揆叙手里,可是握着自己回过去的一封书信,内里不乏有向八阿哥输诚之意,这可怎生是好?念及此处,年羹尧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寒光中透出些杀意来。可转瞬一念,却是自失一哂。就算纳兰家失势,岂是自己这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能撼动的?
正愁闷之间,年六进得屋来,躬下身子,喊了一声“爷”。年羹尧多少有些不耐,冷冷道:“若是客,爷今儿心绪不佳,一概不见。”年六将腰躬得又深了三分,道:“回爷的话,宫里来人了,有旨意。”“嗯?”年羹尧一惊,顿时有些慌神,难不成是东窗事发了?勉力定了定神,问道:“传旨的是谁?有几个人?”年六见自己二爷面上变色,也不敢怠慢,答道:“是位不认识的公公,没有旁的人了。年羹尧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急道:”开中门设香案借旨,给爷更衣!”
来的竟是魏珠,也难怪年六不识得,以魏珠的身份,竟来年宅传旨,着实也让年羹尧讶异。待年羹尧跪定,魏珠背北面南立定,微微一笑,道:“圣谕:今命简镶白旗汉军下,湖南巡抚年遐龄女年氏,侍皇四子多罗贝勒胤禛为侧夫人,着按制备典。年氏一族,俱入镶白旗汉军下,自成一佐领,钦此!”
“这…”年羹尧一愣,“公公,这赐婚抬旗之诏是颁予年某的么?”魏珠见失了规矩,低声提醒道:“大人,还是先谢恩罢。”“是是”年羹尧感激地望了魏珠一眼,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接下了圣旨。魏珠含笑道:“年学士,这份旨意可是一份魏珠来府上宣读,一份已送往湖北令尊之处,皇上待年家之恩真是天高地厚。”年羹尧压下一肚子心事,把魏珠迎上内堂,分宾主坐了,使人奉了茶,又递上了一个银封,笑道:“还望公公笑纳。”魏珠倒也没有客气,伸手接过,放于袖笼之中,道:“若是旁的事宣旨,倒也不好受了年学士的礼,今儿可是大喜事,咱家也沾些喜气,就不和学士客套了。”年羹尧有心打探一二,便斟酌了词句,道:“想小妹姿色皆是中平,原想着,得蒙留牌配与宗室已是上上大善,如今却蒙皇上圣恩赐婚于四爷为侧,年某与父亲长兄皆是感恩戴德。”魏珠只是笑,道:“学士未免过谦了?令妹容颜咱家可是有幸在大选之日见过,便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堪为本次秀女之首。前几日,还听得惠主子有意要为八爷说项,将令妹配了给八爷,却没想今儿主子就下了旨意,却是配了四爷,还得了全族抬旗的彩头。咱家多句嘴,如此圣眷,年学士日后必得大用。日后,还靠年学士照拂咱家一二。”虽说魏珠的话里满是奉承结交之意,年羹尧心里立时却是“咯噔”一声,直至亲自把魏珠送出了府,还是一肚子的计较。
惠妃看中自家妹子配于八阿哥,自然其中有八阿哥的算计,可皇上偏就点了四阿哥这鸳鸯谱,难道只是因为自家这一支奉得是四阿哥的本主?还是虑及瑾柔自幼有几年寄住在四阿哥府上,如今许配算是便宜,抑或是另有计较?更蹊跷的是,竟是除了本支以外将合族之人隶于四阿哥旗下,这真真是绝了年家的后路。康熙在现如今议储这个哏节上如此安排,究竟是为了什么?年羹尧沉下眼帘,心中暗思。四阿哥目下不显山不露水,自然不是储君热门,但却是最四平八稳的一个,便是八阿哥,见了四阿哥也是恭谨的很。既如此,为四阿哥以后添上年家这个臂助,莫非是为了制衡以后的太子么?若是如此…,年羹尧唇上浮出一丝笑意,依着康熙的性子,加恩几个年长皇子自是必然,四阿哥今已是贝勒,一个王爵该是指日可待,那么自家妹子便是王侧妃,年家自此以后,再不是个寻常官宦之家,也算得是皇亲国戚,只不过今后,可就真是一团乱局了。
“年六?”年羹尧唤了一声。年六颠颠儿地跑了过来,一矮身子:“爷您吩咐,奴才听着呢。”“嗯,”年羹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去西库,备四色礼,莫要忘了那尊湖北送来的黄玉佛像,其余的三样,典雅素朴些的就好。再把马给爷备了,爷要去四阿哥府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尘埃落定 (一)
更新时间2010…12…12 20:09:41 字数:2496
康熙四十八年二月,康熙遣官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复立胤礽为皇太子,又以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使,持节授胤礽册宝,至此,传扬于外的议储之事终于尘埃落定。只是这二月早春的暖意并不怎能温暖人心,佟国维罢爵闭门思过,其孙舜安彦革去和硕额驸,马齐及其弟马武,马荣保革职下狱议罪,几个领头推举胤禩的汉臣如王鸿绪、李振裕、蔡升元、杨瑄等皆是原品休致。最冤枉的要数护军统领赵赖,革职,交该管王令入辛者库当下贱差使,罪名却是稀奇的紧,推举太子时称病不到…。一众人等,黜的黜,关的关,着实是一片凄风惨雨。有人悲,自然也有人得了彩头。三阿哥胤祉晋诚亲王,四阿哥胤禛晋雍亲王,五阿哥胤祺晋恒亲王,七阿哥胤祐晋淳郡王,十阿哥胤礻我晋敦郡王,连着九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都晋了贝子。只八阿哥胤禩虽复了贝勒,却是告病不起。
望着面前左手边朱漆条盘之上簇新的四团龙补服,和右手边那顶上衔红宝石顶,镶了十颗东珠的冬朝冠,胤禛却不似府内旁人一般笑颜逐开,而是淡淡吩咐道:“若是有人上门道贺的,礼物可收,一律加一成回礼。若是十四爷来,请他入内说话,其他人等,便说本王身体不适,谢客便是。”撂下一句话,便回转入内院而去。
乌喇纳喇氏早在内侯着,她亦是同时得了亲王正妃的金册,正被李氏,宋氏,钮钴禄氏,耿氏簇拥着道贺,众女叽叽喳喳个不停,笑做了一起。李氏看着案上供奉的金册最是眼热。
阖府之中,遍数众人,除了福晋,还有哪个诞下过阿哥?虽说弘昐未能站下,可她身边还有弘时,弘昀两个,弘时更是如今王府的大阿哥。日后若是乌喇纳喇氏再没有嫡出之子,那这王爵便自然是李氏之子承嗣。就算乌喇纳喇是嫡母,可母以子贵,自己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如若乌喇纳喇氏走在前面,扶正的除了自己还能有第二个?这本来的如意算盘眼下遇到桩麻烦事,皇上年前钦封了年氏为侧,虽说年氏看着柔弱,不似个能生养之人,可架不住万一。她家世好,身份又高,若是她也生了儿子,其子地位自然越过弘时去。如此看来,自己只有一计可行,得紧着些巴结着福晋,若能得福晋之助,在自家爷面前撞个木钟,上折子请册自己为侧妃,那局面自又是不同。
想到此节上,李氏更添了几分笑,道:“姐姐,今儿是喜庆之日,妹妹特意在厨下做了几味精致小菜,给爷和姐姐庆贺。知道姐姐只惯喝些梅子酒,府库里虽有,却不是最好的,妹妹我去年四月下就自己腌泡了一小坛,姐姐回头可一定要赏脸尝尝?”乌喇纳喇氏笑道:“难为你如此费心,这梅子酒也是咱爷也是极爱的。”一旁宋氏打趣道:“李姐姐好是偏心,几时也没看到为妹妹们张罗这些?”李氏面孔稍有涨红,嗔怪地轻啐了一口,道:“就你说嘴,甚么时候亏待了你了?日日价跑到我那儿蹭点心饽饽的又是哪个小蹄子?”宋氏笑道:“姐姐这话妹妹可应不得,那是给爷特意做的素饽饽,爷最恶浪费,妹妹是沾了爷的便宜,又帮了姐姐把剩下的饽饽用了,让姐姐你是两头落好。”
甫进入内堂的胤禛恰巧听得这一句,笑道:“是哪个两头落好?”众人闻着,才稍收了声,由乌喇纳喇带了,向胤禛一福,齐声:“王爷金安。”胤禛现实哑然,继而哂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