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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变得越来越强烈,天色黯淡下来,乌云铺满了整个苍穹,见不到一丝阳光,海浪翻滚着,怒号着,一波接着一波,船颠簸得厉害,就连思筠也觉得头晕眼花,但还是苦苦支撑,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二甲从摇晃的甲板上一步一挪,爬上桅杆把船帆收起,豆大的雨点开始砸下来,落在脸上,敲得肌肤隐隐发疼,过不了多长时间,板甲上全是水,雨越下越大,板甲上的水随着船身的摇晃直倒入船舱里,将被褥床单都濡湿了,装了清水的大桶因为没能及时固定,滑下大海,船两侧的风浪越卷越高,甚至快要涌上船舷。一个正在甲板上用力拉扯绳索的水手踏在一片滑动的木碎片上而摔倒,惨叫着被风浪卷入黑色的海浪中。
思筠心惊胆颤。
大海,开始不渐次向她展露狰狞可怕的面孔。
思筠退回到舵房,她抓住窗棱稳住脚跟,大声对着钟翼叫道:“怎么办?我们能安全到达太阳岛吗?”
钟翼脸色铁青,又一言不发,只是铁塔般立在舵把位置,虬肌爆出的双臂紧紧握着舵把,目光里尽是担忧的神色。
船被被海浪冲击得向一侧倾斜,思筠几乎摔倒,舵房里突然吱吱乱响,她循声看去,舵房时的柜子桌椅因为倾斜而向一侧滑动,仿佛整个世界都颤动颠抖。
舵房门突然被冲开,二甲挟了一身雨水扑进来,大声叫道:“还有多长时间……还有多长时间能够到太阳岛?我们到底能不能赶在风暴之前到达太阳岛?”
“听天由命。”钟翼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又不再说话。
船身又剧烈晃了一下,思筠再也抓不住窗棱,倒在地上顺着倾斜那面滑动,二甲也被摔得撞向挂着那幅巨大地图的墙壁上,慌乱中他向墙壁上一抓,却抓倒了那地图的下轴,只听得“呲啦”一声,整幅地图被二甲撕成了两瓣,失去倚凭的的力量,二甲又摔在地上,滚向思筠那头。
“唯一一个有利的条件,就是所有的风都是吹向太阳岛,就算风暴把船打成碎片,熬得下去的,就算抓住一块浮木,也能在两天之内漂到太阳岛。”钟翼说了最多的一句话。
这样的场景,柔弱的暮汶不知怎样了?思筠心头挂念,感觉船身稍稍有些平稳了,忙扶着周围可以借力的东西努力挪出舵房,瓢泼大雨直向面孔洒来,眼不能视,她用衣裙在脸上抹了一把,努力向船后方眺望,只见黯黑的世界中,在闪电的光芒之下,隐约可辩出浓重的黑云在天际翻腾滚涌,几乎与海连成一片,高得不可估算的海浪一片接着一片,喷着愤怒的白沫咆哮着追赶而来。
思筠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在这发怒的大海之上,所有人的力量都是微弱而渺小的,就算法力通天,也无济于事,这艘本来算是做工精良、质地上乘的船在怒海中仿佛是纸糊的小盒子,只要一个巨浪打来,就会把它击得支离破散。
她定了定神,抓紧船舷,用最大的力量挪到了属于她与暮汶的房间。
脚下浸了一层浅水,淌着冰冷的水而过,拖着沉重的脚步,她推门进入,从外面的黯黑世界而来,只觉得房间里明亮得刺眼,原来是暮汶点燃了一只蜡烛擎在手里,她半倚在床柱上,另一只紧紧地握着床柱,因为太用力了,以致握着床柱的骨节发白。只是那盏小小的而明亮的烛光,却像是点燃了一种希望。
她本以为暮汶会吓得花容失色,偷偷的哭泣,可现在看来,暮汶的脸上没有丝毫的不安,平静至极,看到她平静的样子,思筠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她挪到她的身旁坐下来,不由得汗颜自己的慌乱恐惧,与暮汶这样一位弱柔的女子比起来,她身为拥有蝶精的罚司的一部份,做得实在糟糕,只是暮汶平静得也太奇怪了。
“你不怕吗?”思筠问。
“怕。”暮汶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手中的蜡烛因为船身的摇晃而滴出烛泪,烫热地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可暮汶像是丝毫也感觉不到痛。
“可是,我没有从你的脸上看到任何惧怕之意。”
暮汶垂下头微微一笑,抬起头,灿若春花般看着思筠,缓然道:“谁能不怕死?只是,我一想到是为了先生死去了,我的心就不那么痛了,于是,也就不怎么怕了,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就这样死去的话,那么我也算努力过,不后悔了。”
思筠心疼之意哽在喉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被烛光染洇了一层圣神光辉的暮汶的脸庞,这一刻是那么的绝美。
如果荷华先生知道暮汶为了他宁愿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该是怎样一种感激之心?没由来的,思筠的脑海中浮起了琥烈的俊颜。她与他之间,仿佛隔上了一层宿命的隔阂,正因有了这层隔阂,才让他们无法做到谁为谁死去的吧?
再者,就算是真的谁为了谁死去,那么,真的能死去吗?死只是活人下的定义,他们本不是人,或许就算是“死”去,扔掉了自己的躯壳,精魂也无法逃得过帮助灭戬氏复活的宿命吧?
思筠的嘴唇浮起一层淡淡的苦笑,思绪游离,又忽然想到了竹猗。他一直苦苦追寻着蔷婴的脚步,只盼着有一天蔷婴能够接受他,成为真正的恋人,可惜就在他以为蔷婴已经转性,马上就要成功的当口,却悲哀地发现她已不是蔷婴。
人世间便是有这么些痛苦和无奈,逃不开脱不了,只能循着因果,一步步走下去吧?
船身又剧烈摇晃,突然从房门下的缝隙里涌出许多水来,思筠不安地站起来。如果船要沉下去,被困在船舱里就只能等死!她心里浮起不安的预感。
难道,船真的保不住了?!
门下缝隙涌进来的水越来越多,隐约听得船舱之外有叫声和哭声,间杂着什么物件断裂的可怕巨响,船被突然间举得高高的,又突然摔下去,暮汶手中的蜡烛被磕飞掉落水里,攸然熄灭,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漆黑中,耳畔尽是木床支架“喀吱”之声和水波撞击木板的“哗哗”声,思筠摔下床去,目不能视,无法辩别方向,她努力爬起来向床上的暮汶摸去,却摸最个空。
“暮汶姐姐,你在哪里?”
暮汶没有答她,只是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揪住了她的衣袖,原来暮汶也摔下床,两人全身湿漉漉地,被冰冷的海水一浸,暮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快走,我们不能在这里了,我们要出去!”
“等一等……”
“你真的想死在这里吗?如果我们还有一线希望,我们不该坚持下去吗?!”思筠着急地叫道。说罢一手抓着暮汶,乘着船身稍稍稳定的时候向前摸索,挪到门边将门打开,那门一打开,早已淹浸在外的海水又朝里面涌来。
“啊”的一声,暮汶摔倒在水里,一连呛了几口水,被思筠牵起后,她怆然而叫:“姒筠妹妹,你自己去吧,我纵然是出去了,也活不下去的,我不会水……”
“不会水你就放弃了吗?不是还有我吗!”思筠吼她一句,拖着她向有亮光射入的地方挪去,两人就这样跌跌撞撞走到亮光透入的地方,惊讶地发现船舱已破了一个大洞,兀自汩汩地流进海水,借着昏暗的光芒向船舱出口那头看去,船舱里也没有半个人影,只见被冲出来的什么破椅杂棉絮之前的已把出口堵上了,思筠只得冒险一试,要从这破口出去。
拉着暮汶对抗着海水涌进的冲力拼命向前,暮汶又摔倒在水中,她挣扎着正要爬起,船身再斜,她顺着斜向就要往她们的房间方向滑去,思筠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奋力一扯,暮汶倒是停下滑进去的趋势,她自己却摔下去,只觉得胁下剧痛,昏暗中伸到海水里一摸,才知道被一根断烈木棍的尖刺穿进腹中。
她咬紧牙关用力拨出木棍,奋力扯着暮汶冲出破口,眼前的光亮仅比在船舱里亮了少许,顾不得捂住胁下伤口,她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
62
62、木哨 。。。
她们面前的海浪足有二十三十层楼那么高,像一只可怕的怪兽张牙舞爪,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所幸那海浪并没有冲击她们,瞬间便向船舷下落去,而她们船下的海浪怒掀,把整条船身抛得高高的,两人冲倒在地,拼命用手抓住可以抓住的东西,口鼻里全是水,几乎无法呼吸。这里成为水的世界,波浪、海水、雨滴全扑向她们身上,辨不清东南西北。
“危险……”忽然听得二甲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极近处叫喊,又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呼唤。思筠只感觉被一个大力拉扯,飞速扑向左侧的桅杆处,但她的右手还在死命拉着暮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