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这、这能成吗?”
殷朝暮不高兴了,怎么不成?他亲眼看见过顾疏因为这次的事情大出风头,现在不过是重演一遍历史而已。至少到目前为止,戏还是按他记忆中的剧本儿走的。
“少废话,仅此一趟的买卖,你干是不干?干就听我的别啰嗦,不干,我可不会帮你第二次。”
其他同学已经有些人看他们这儿磨磨蹭蹭不上去,等烦了。王冬晨看看殷朝暮镇定自若的脸,再看看手中微微捏紧的笔记本儿,咬咬牙,心一横,“干,老子就信你殷少一回。”
殷朝暮微微一笑,支着颐歪头去瞧顾疏,脑海中再次映射出当年的场景。他还记得当初顾疏也是在一片沉寂中起身,走上台一笔一笔写下答案。
那时候顾疏身上衣服的颜色和款式他已记不清,只隐隐有衣服很素的感觉。十**岁的男生,生的相貌又好,也不像某些刚上大学就不讲究个人卫生的男生、满头满脑的脏汗。顾疏很干净,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一竿竹,一个人立成一道风景。他的字也很是漂亮,清俊得好似练过书法,但事实上,殷朝暮知道他没有,他家里根本没钱给他请书法老师或是送他去上兴趣班。
当然如果仅仅是解出一道班上谁都不会解的题,也不过算个普通意义上的好学生而已,是不可能震住全场最后连孙金如都对他青眼有加的。
当年的顾疏照标准答案写完后,孙金如已经很满意了,毕竟有好学的后进将自己的成果牢牢背住,对孙金如本身就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吹捧。然而接下来顾疏却在满室掌声和一派领导的笑脸下接着提出,孙金如当年做出的标准证明也有地方不合逻辑……
经典的确立固然值得记忆,但推翻权威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不是更能引起轰动?二十多年前孙金如凭借推翻前人证法而名声大噪、一时无两,二十年后顾疏又来推翻孙金如的结论,还是当着孙金如的面子。
或许这不算什么,但若加上孙金如教育部某办公室主任和科学院院士的身份呢?
勇于挑战权威,还是在有极大可能毁掉自己前途的情况下,一个年纪轻轻又表现得不卑不亢的学生这样做了,即便大家再有什么心思,心里都会揣上一份敬佩、一份尊重。
何况,这个学生还不是专业学金融的。
何况,这个学生的挑战还成功了,就连孙金如自己最后都承认他自己的推导确实存在逻辑性问题……
人们总是需要一个传奇,或是一个值得说道的对象。而当年的顾疏正是这个传奇,这个对象。
凭借一己之力,以白衣之身在校领导视察之际一鸣惊人,当着或轻蔑、或怀疑、或是看把戏一样的眼光侃侃而谈,舌战群儒,最终不仅说服所有人,还得到被推翻者——孙金如亲口肯定。
单枪匹马,挑落前辈高人。简直可以拍古装剧了!
再之后,顾疏收到孙金如抛来的橄榄枝,内定了科学院孙院士的关门弟子,直到殷朝暮死前顾疏大刀阔斧纵横港岛商界,还有人喟叹“名师高徒”、“师生相得”。
殷朝暮眯了眯眼,他有把握只要重走一遍程序,王冬晨也一定能大大露个脸,若是还能被孙院士收做关门弟子,那不用他们求情,校方自然会出面把王冬晨从绑架案里摘出来。
为了这一天,殷朝暮之前就收集到关于这一道题的标准解法。当然他是记不住这道题是什么的,可他记得住孙金如这个人名啊,只要找到孙金如,那作为孙金如成名之战的那一题自然也找得到。
可惜这时候能查到的资料里都还是孙金如二十年前确立的证明方法,顾疏推翻后给出的新方法还没有记载,殷朝暮再牛掰也不可能记住那一步步式子。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王冬晨只需要指出孙金如证法的逻辑错误就好,只这一点,已足够保他脱困于一个小小的刑事案。
可惜殷朝暮还是有些错估形势。
可惜有些人就是拿上作弊器也成不了神。
可惜殷朝暮没意识到王二愣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员。
讲台上的王冬晨倒是听话地按照本子上解题步骤一行行抄到黑板,可他时不时搔搔后脑勺,偶尔还用胳膊蹭蹭大腿留下一道粉笔印,再加上惨不忍睹的爬爬字,很多坐在后排的学生已经开始聊天了。领导也看得无趣,孙金如倒还保持平和,不过也皱着眉仔细辨认黑板上那一坨一坨的东西。
殷朝暮倍感无力,当年顾疏还没开始抨击证法时,也曾一笔笔写过这堆式子。哦,你说式子太多所以大家都不耐烦?怎么顾疏当年就能抄黑板也抄得让人目不转睛呢?
最要命的是,王小哥大概没想到殷朝暮给的这份儿真是正确答案,老爷子一直没给喊停,抄完了正茫然,老爷子一句“王同学这道题解的非常正确,很好,同学们可以自己先看一看。这位同学可以回座位了。”
王小哥还在迷蒙中,晕晕乎乎就下来了,根本没想起殷朝暮叮嘱的“红线画出来的地方你要特地说明一下”这码事儿。
下台时的王冬晨明显跟上台时状态不同,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兴奋地瞪大眼,“神了,殷少!纯实力啊~你啥时候还会解金融题了?”
殷朝暮心里都快堵死了,冷哼一声,看都懒得看这蠢货一眼,“我让你特地说明的地方呢?你怎么不说?”
王冬晨的兴奋劲儿被兜头泼了盆儿冷水,讪讪道:“忘了,嘿嘿,一时紧张……”随即又有些不以为然,“不说也没什么啊,我这不是答得挺好么,下次见副院长也有得说道。”
“鼠目寸光。”殷朝暮恼他不成器,压低了声音,“你以为只是忘说一句话而已吗?本来你没准儿可以接着读大学,甚至连研究生都有着落了,现在好,被你‘忘’了。”
“啊?夸张了吧?哪至于啊。”
这回连陆维也不太相信,凑过脑袋来小声问他,“殷少,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儿。”
殷朝暮正想解释,看到旁边顾疏举了手,顿时有些心灰意冷,“自己看吧。”
这时候老爷子正在台上锦上添花,就着王冬晨那不能看的板书,一步步讲解。
“王同学写的这一种正是真正的解法,当年这一步,同学们看这里,现在咱们都把这一步当已知来用,但二十年前这一步的证明是有争议的。我给大家写一下啊,同学们能看懂的就看,这是比较深的知识……嗯?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教金融的老教授还是有两把刷子,几句话可谓说到了点子上,拍的孙金如一阵舒坦,仿佛再次看见年轻时风华正茂的自己,然而这样美好的回忆,突然被一个声音破坏了。
“老师,我认为这个证法的第七步到第八步推导不太对。”
孙金如当了好些年官儿,虽然还保持着傲气,但文人相轻,搞学术的最烦别人给自己挑错,转眼间脸就冷下来了。
原本气氛已经比较和谐,一瞬间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顾疏站在韩之安和殷朝暮之间,连眼都没眨一下。
马成文瞧着局面不对,适时发挥老将作用,“顾疏啊,你这是干什么,这些证明都是多少数学系、金融系的高材生验证无数次的,你别添乱,快坐下!”
“就是,这是课堂,别扰乱秩序,有什么想法课下咱们单独说。”老教授也察觉出问题来,和马书记的配合伸手就来。
顾疏摇了摇头,发丝随着摆了摆,从韩之安旁边出去,稳步走上讲台,略略苍白的手指比了比证明第七步和第八步。
“不是扰乱秩序,老师,这两步真的有问题。你看……”
不得不说,顾疏这人有时候非常倔,殷朝暮虽然猜到他这次是故意在孙金如面前表现成学者最喜欢的“追求真理寸步不让”类型,但随着他一句句讲开,孙金如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冷下去,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这样的压力,当年他不曾深入体会,这一回试着更关注顾疏后,哪怕清楚结局是好的,此刻众人给予的压力也很让他犹豫。
就算顾疏是有备而来,但至少殷朝暮觉得如果自己站在他的位置,是不可能无视所有人发黑的脸色接着讲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