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正炽远远瞧见她。嘴角一勾,便已起身亲自上前来迎她。他执了她的手,手心干燥却带着微微凉意。微微上挑的凤眼因为满满的笑意。而带着醉人的光彩。他的声音仿佛流过山涧的冰泉,又像是欣欣向荣的长木:“皇后怎么只带着侍女们便过来了?朕的那些个御林军真该好好地罚罚了。”
朱若水低了头,空空的胸腔中回转过一阵难捱的痛。他的声音这样温柔。这样宠溺,可她却从一开始便晓得这一切都是假象。她想到自己与李正炽在椒房殿中的一番对话,伸出的手便微微颤抖起来。蓦的,她感到手背一阵发紧,晓得李正炽是在提醒她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朱若水心中一惊,脑海瞬间清明起来。方才那些扭捏的心思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在她的身上从未发生过。她忽而抬起头来,脸上绽放出一个令日月都为之失色的灿烂笑容。她盈盈迈着细步,姣好的身段在袆衣的衬托下更显得妩媚动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公卿贵戚见了,也不由得暗暗惊叹,当真是人中龙凤、天作之合。
柳长宁素来听闻朱若水的“恶名”,又加上与朱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因此对于她与李正炽的婚姻并不看好。尤其是心底隐隐间觉得这样刁蛮任性、为所欲为的女子配不上风采卓然的李正炽。
倒是李正煜的态度却有些暧昧不明,昨日夜里,他牵了柳长宁的手在长亭中坐着,漆黑的眸子正像是广阔无垠的夜空:“光焰稀里糊涂地坐上了皇位,就像是飞鸟被投入了笼中,已经是无可转圜的悲剧。如今娶了朱若水却不会让自己的命运比如今还要多舛。以毒攻毒,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也未可知。”
柳长宁听到他语气里的漫不经心,心里便仿佛有一簇小小的火苗“滋滋”上窜:“原来你为了光焰,可以把一切的苦难都揽到自己的肩上,如今倒是放心让他一个人在那吃人的宫中苦苦挣扎。他已经没了自由,做什么事都要被那些宫中的规矩束手束脚,如今又娶了一个间谍与自己同床共枕,这日子你想没想过有多难捱?”
李正煜见到她剑拔弩张的样子反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今他是皇帝,只有他吃人的份,哪有别人吃他的可能。再者说就因为他被关在了笼里,这条命才能万无一失。”他把玩着柳长宁垂下的发丝,一会绕在指上,一会又抻直了,仿佛是一件极快乐的游戏:“你与其担心他是否好过,还不如担心担心为夫的性命。父皇这一番安排,光焰虽被架到了人前,实实在在得罪人的却是我。这朱长贵要是铁了心地要站到权利的巅峰,首要的便是除掉我这个最大的障碍。”
柳长宁是笑得甜甜地去挽他的手臂:“我不怕,无论天上地下,我都会同你在一块的。”
李正煜却是沉默不语,他虽不惧生死,但却决不忍心让柳长宁身处险境。他握着拳放在嘴边轻轻一咳:“你这般深情款款,我倒是有些不大受用。你还是果决些的好,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便卷了我的家产,找个好男人另外改嫁。”他眼中隐藏着无数的笑意,就像这月色下的月湖,光波流转、柔情似水。
柳长宁的回忆定格在这个充满柔情的镜头里,她抬起头来,瞧见李正炽与朱若水细微的神情变化,心中对这个本是仇敌的女子便生出了真切的同情来。刨去她朱家嫡孙女的身份,如今经历的这一切却是将她一步步推向了无法回头的火坑。历史上这样的故事层出不穷,她不由得想着,以李正炽这样执拗的个性,就算朱若水后位不废,也注定要在一生孤独,连个承欢膝下的孩子都不能有。
唏嘘,不晓得是为了眼前的女子,还是为了上一世自己所经历的苦难。她眼角一抖,看向李正煜的眼神里便带着点前尘往事的辛酸。
至于李正炽,在人后,他可以与朱若水形同陌路。但是在人前,却仿佛对朱长贵言听计从。他到了皇座之上,当即颁下几道诏书。封朱长贵的先考为竹山公,先妣为竹山君。封吴王为镇国大将军,而朱昭华则由吴国太妃升为太后。母子二人也不用在李正炯成年以后赶往僻处江南的藩地生活,而是可以在京城的府邸之中居住。
他这一番封赏终究是太过于露骨,朱长贵本想着一步步实现自己的野心,没想到一日之内全部完成,心中缺少了许多应有的惊喜。他朝着高高在上的李正炽瞧去,看到他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背上没由来的一凉。这个小皇帝绝不是威胁恐吓便能乖乖听命的傀儡,甚至于有心拉拢,也未必能动摇得了他的信念。看起来这一切便是他这些天的苦心谋划,他看似将天底下最大的荣耀都拱手奉上,实际却是让自己成了众矢之的。舆论是对后商忠心耿耿的,还是别有用心的,都无法淡然坐视朱家的壮大。这样一来,自己免不了要分出许多的心神去对付那些人,对于李正炽的防备与掌控便大大缩小了。
只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朱长贵却没有反悔的权利和余地。他只得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摸样,恭恭敬敬地谢过李正炽的恩典。同时又递上了自己斟酌了许久的奏本,里头写着的正是他与李正炽交易的结果:既然已然立后,便要给予皇帝一定范围内的发布政令的权利。而摄政王与辅政大臣再不能一意孤行,所有的决断都要等到皇帝批示以后方可施行。
那几个辅政大臣,徐化敦厚的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神情,王安更是面露不忿,同样是先帝临终托孤的辅政大臣,为何一上来便给朱长贵占了先机!相比起来,上官厉和赵无尽的态度便有些暧昧不明了,说是老沉持重也好,事不关己也罢,只是一味地沉默着,叫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更加无所适从。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生一计
直到李正炽言辞凿凿地说道:“自朕即位以来,天下风雨不断。朕日思夜想,恐是因为惰于朝政、不知民间疾苦才遭此变故。故而决意在六月初一大赦天下,同时为朝中众卿多行赏赐。望众卿家能与朕齐心协力、共度难关。”他一语刚毕,侍立在一旁的徐长海便读起了手中的圣旨,可谓是人人有奖、家家欢喜。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位上闭目养神、不发一言的上官厉忽而开口:“皇上这番勤政爱民之心必将感动上苍,臣附议宰相的提议。”他这番话可谓是一箭三雕,李正炽与他既无仇怨亦无牵扯,这一来却是在心中百般思量,是不是要将他当做了心腹,用以对抗朱长贵的步步紧逼。
李正煜自从得了摄政王的名头,一来摄不了政,二来也担心众人所嫉,再者李正炽已然敛了一身玩世不恭的习气,认真地做好一个皇帝的本分,无需他过于操心。故而他一直都是韬光养晦、不闻不问的状态,似乎连朱长贵也与他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明里暗里不再与他为难。如今见了眼前的一幕,他的心却是一沉,李正炽聪明是不假,但是这种聪明如今却成了无形的枷锁,最终只会被自己的聪明所误。
他见李正炽张口欲言,晓得他是要为自己谋得更大的权益。当下闪身到了殿前,朗朗而道:“臣知皇上亲政心切,亦知诸位大人的拳拳忠心,只是如今后商内外交困、事务纷繁,正是需要诸位鼎力相助之时。”他顿了一顿,方才说道:“朝中大事,还是烦请诸位决断才好。”
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焦灼起来,殿内穿堂而过的暖风里也带着点火药的气息。李正炽的脸隐藏在重重冕毓之后瞧不清楚,但是那已不再青稚的声音却无遮无挡地传了过来:“皇兄所想正是朕的心声。朕年幼失怙,还望诸位精诚团结,共同为我后商效力。”
这一次朝见,便是在许多人的满腹狐疑中匆匆结束。如今这局面早已混乱得再也分不清敌友,所以更是噤了口,不敢在真相未明之前妄加揣测。
李正煜退出殿门前瞧见了李正炽打的暗号。晓得他此时也有满腹的疑窦需要自己来解开。回想起方才在大殿上他为了维护自己而说出的话,这样无条件的信任,令他胸中不由得一暖。
柳长宁也是神色不定。换做以前,她一定会对李正煜今日在殿上的的表现嗤之以鼻。明明是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偏偏要拱手让出。简直是胳膊肘往外拐。可如今却晓得了他的苦衷,李正炽还有任性妄为的权力,他却是万万不能。
是夜。李正煜果然换上了御林军的服饰,在夜色的掩盖下悄悄出了府。至于柳长宁,因为昨日与李世勋的短暂会面,忽而心生一计。只是事情还没有眉目之前,她却也是不敢声张。只等到李正煜前脚出了门,后脚便向着月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