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可良提醒师秀:“你快进来排队,要不然,保安会让你站到边上去。”
师秀马上站到高可良和游信的中间,高可良站在她身后,双手搂住她的腰,而她则要搂紧游信的腰。
师秀没忘了扫一眼高可良的身后——在他身后,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如果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师秀可要吃醋了。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就在这条拥挤的人龙中,有多少女人坦然地被陌生的男人搂住?又有多少男人心安理得地抱着别人的女人?
实际上,站在这里的人们经过一天的炎热灸烤和雨淋,处在一个垃圾遍地的环境,忍受着时不时飘来的汗臭和尿臊味的窒息熏陶,全身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机械的。人们根本没在意自己搂抱的是个美女或是帅哥,这和抱着一截木头的感觉一样,只管紧紧抱着别松手就是了。
师秀感到别扭:“哎,我从来没想到,人们在这样场合,会这般亲密无间!”
师秀没搂住游信,她只是用手扯着他身后的衣服。游信的衣服汗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这时,队伍又是一阵前推后拱地扭动起来。
游信大声地对身后的师秀喊道:“抱紧我,别让人挤进来!”。
一听游信这样说,师秀也顾不了许多,赶紧搂紧他的腰,一下子,她感到,这个夜晚是这个夏天最热的,她的汗冒了出来,全身热烘烘的,很不舒服。
游信的感觉却不同,隔着一层衣服,他仍然感觉到师秀那双柔软的手,给他烦躁的心和疲倦机械的身子带来一丝凉爽的惬意,甚至,他已经闻到师秀身上那一丝淡淡的香味,他认定那就是女人味。游信闭着眼睛,脸上一副沉醉在不真实的幻想浪漫中。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光。通宵达旦在此排队的人们,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那家银行的大门姗姗地打开了。久候着一夜满脸倦容的人们,充满血丝的眼睛又重新闪烁着一丝希望。弯曲绵长的队伍又开始骚动起来。
一名保安举着一个大喇叭,站在银行门口对大家大声吼:“现在开始售表!前面的人——蹲下!都蹲下!不要乱!”
但是,这时候,队伍好象失控似的,一个抱着一个的人链,断开来。人潮都想向前涌去。
维护秩序的保安,只得挥动手里一条粗皮带,命令人们都蹲下,以阻止后面的人往前冲。队伍里,有的人受不了别人的挤压,干脆走出队伍,将近虚脱的样子,不甘心地放弃,远远地,躲到一边透气和歇息。
师秀看到这情景,心里也闪过放弃的念头,这是何苦来着?她情愿不赚这样的钱。但是,她心里又有点不甘心,自己从广州来到这里,在这里苦熬苦撑通宵,在看到希望的曙光时,就这样轻易放弃了?高可良和游信依然坚持着,他们和许多的人一样都不愿意前功尽弃。
但是,他们的希望在开始售表的十五分钟后,破灭了。
一个粗暴的男人声音,通过那只刺耳的喇叭告诉所有等待的人们:“不要再排队了!抽签表已经售完。“
喧哗吵闹的现场,出现一阵少有的沉默,人们没有立即散去——没人相信抽签表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卖完,人们仍然在等待着,直到银行的大门冷冷地重新关上,直到有的人醒悟到,离开。没有希望了,人们才慢慢地散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满怀失望的心离去。
“你不是说,这里会有一万份表出售吗?不是说有希望吗?报纸上还说,计划将要卖两天的抽签表,现在,却在半天不到就全部卖完了?“游信对高可良抱怨。
游信一屁股蹲下,他感到好累,蹲在地上,好一会都不想起来。
“我不相信会这么快售完,要不,我们到别处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一点希望?”
师秀反对:“可良,你是机器人呀?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得干劲?”
游信同意高可良的提议:“就这样回去,心确实不甘,不如我们开车出去转,看别的点是不是还有出售表。”
游信站了起来。
他们开着那辆面包车,在深圳的大街小巷转悠。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广场,这个点是深圳这次最大的网点。人们都已散去的广场是一片狼藉,边上的邮筒倒在地上,遍地的饮料包装盒、废报纸、纸皮、瓜皮等垃圾,加上,地上一洼洼的水渍,不知是昨晚的雨水,还是人们的尿渍,全混搅在一起成了烂泥灰,根本无法下脚,臭气熏天。
他们没有下车,匆匆地,离开了。所有的点都出售完抽签表,没希望了,他们才只好死心踏地回到住处。
师秀倒象得到解脱般地轻松起来。
“可良,我们该回去上班了,你打算坐几点的火车回广州呀?”
“你先回去吧,我不能和你一起走,我让家人寄到深圳的身份证,还没有收到,可能今天或者明天才收到,我拿到身份证后,才回广州。”
“也好,你在这里多呆一两天吧,我先回去,帮你请个假。”
“师秀,我开车送你去火车站,可良你先回宿舍。”
师秀当天赶回广州,游信开车把她送到火车站。
回来时,他却发现路上塞车,堵塞在路上的一溜车龙,不时,听到前方远处传来一阵一阵的口号呼喊声。
他一打听,才知道前面有一些人举着牌子在示威游,这些人全都是买不到抽签表,心里不服气,出来示威的,他们的口号是“反对贪污,要求公正”。
游信坐在车上,脸上的表情是沮丧和郁闷。他把头伸出车外,看了看前方停止不动的车龙。
他重新回到座位,把车小心翼翼地拐向另一条小巷里,绕了一个很大的弯,才回到住处。
高可良为他开门,他一进门,就无力地瘫软在床上。
“我现在只想睡它个天昏地暗!让那抽签表见鬼去吧!”
高可良和游信比赛似的,分别在两张小床上横七竖八地呼呼大睡起来。直到门铃不停地响起,高可良睡眼惺忪地起床,去开门。是送快递的,高可良家人寄来一个很大的包裹,一大包身份证到了。
他提着沉甸坠手的一包身份证,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把那包扔到他的沙发椅上的小旅行袋中,倒头再睡。
两人几乎睡上一整天,到晚上,两人才从床上爬起来,头昏脑胀地弄吃的。
他们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打开电视机,无精打采地看了起来。
不看不打紧,一看两人来劲了,电视新闻报道,一位女主持人正在播报新闻:由于许多买不到抽签表的人到金融大厦聚会,到市政府门口游行,要求公正,惊动了深圳市政府人员,引起他们重视,在召开紧急会议商议后,最后决定,在发行五个亿的基础上,临时增发五个亿,以缓解供求矛盾......
“太好了,增发五个亿,再多的人排队都可以买到了吧?”
游信和高可良都从椅子上跳起来,兴奋地手舞足蹈地叫喊着。
高可良兴奋:“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太对了!我们总算没有白辛苦。”
他脸上露出难得的一个舒心的笑容。
他手中那包收到的身份证可以派上用场——好的机遇就是给有准备的人。
临时增发的抽签表是这样规定的:每个人凭十个身份证购买一张兑换券,一张兑换券可以换成新股抽签表十份。高可良手中有五十多个身份证,他可以得到五十多份新股抽签表,而游信手里只有十几张身份证,他的收获当然没有高可良大。
这以后,高可良几乎每个星期有一两天要往深圳跑,那时,要想炒股票,只得到深圳,广州还没有设立证券部。
一个傍晚,高可良和游信倚在阳台上抽烟闲聊。高可良感叹道:
“我的事在公司传得沸沸扬扬的,公司的同事都认为谁炒股票谁准发了,而且不是十几万,是几十万,甚至,在谣传中我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了。公司的同事常吵着要我请吃饭;公司领导也把我列入不务正业的另类里去。”
“那你有啥打算?不想炒股了?”
“股票给我的感觉太疯狂,太虚,不踏实,玩一玩还可以,真正想做一番事业,还是当老板。现在,公司人浮于事,被人压制,再呆下去也没劲,没多大出息。”
“这么说,你想辞职,出来干?”
“是的,我正在考虑这事——我要辞职,要离开那个公司,可能,要离开师秀……”他欲言又止,没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