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记得以前有个工友问我怎么天天来这地方休息,还问我是不是很想去里头工作,我当时没应他的话。其实我知道我没那个福气,我没文化也没读过什么书,根本不配去里边干活。可人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妄想的。
那天我渴得厉害,又不舍得花钱去买水,就想着进去供销社里讨点水喝,可能那个点正是那五个人准备回家的时候,然后他们就这么站在我身边,他们围着我,就像一面透不进风的墙,把我闷得没有办法喘气。他们说注意我很久了,说我每天跟个叫花子一样在供销社附近转悠,说我败坏他们的什么企业形象还敢腆着脸来要水喝,说我……说我……”
陈米的情绪很是激动,喘了好久的气才堪堪能接着说下去:“他们说我……说穷人身上怎么洗也都是洗不干净的,还是什么病菌的携带体,说我不能和他们喝一样的水,会害他们得病。可是警官,我没有病,真的没有。你们给我做过检查,你们是知道的。
警官,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实际上当时的我并没有觉得很生气,我只是在出来后自个儿到外边的铺子里买了瓶水喝。我记得那瓶水都还没我巴掌大就花了我一块钱,虽然很贵,但是它很甜,真的很甜。
可是后来我又想起了我阿弟,想他工作的时候会不会也遇到和那五个人一样的工友,想他会不会也被那些人看不起。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想我要快点攒钱,等攒够钱了就让阿弟拿着它去做点小生意,那样他就不用为了生计去受别人的气。”
说到此处,陈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夸张的弧度,他哈哈地笑出了声,可我却很明显地看到他的眼中有水纹正在轻微浮动:“但是钱真的好难挣,太难挣了。我想过去偷、去抢,可我不敢也不愿意,我怕万一那钱是别人的救命钱,那比天塌了还难受,于是我想到了他们。他们不是有钱吗?衣服穿得那么漂亮,就连鞋子都亮得可以当镜子照,那我就跟他们借点,应该也不算太过分吧?”
“没文化……没文化真的会害死人的。”陈米如忏悔般喃喃自语,“我没想过就那点乙……乙什么的……他们就会死得那么快。”
这回轮到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能很清晰的听到自己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的开口:“陈米,我知道你在撒谎。你早点说实话,也许我还能帮你。”
陈米靠在椅背上,缓慢地吐出一句:“我没撒谎,警官。我说过我不骗你就真的不会再骗你,就像我从不骗我阿弟那样。你长得像我阿弟,所以我也不要骗你了。”
老孔在这个关口轻咳了一声,我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用看疯子的眼神看我,我有些尴尬地问他:“怎么了?”
他示意我看那份被我压在小臂下的照片,我心领神会地朝他点点头,然后拿起它展示给陈米看:“我们之所以知道你在撒谎,是因为我们在你藏匿尸体的水泥墙里发现了两名死者的手机和另外一名死者的几十块钱。如果你的作案动机真的是为财,那么我相信,这些东西应该早就被你拿去销赃,而不是在那里放了整整五年。”
可陈米的反应却没有我预想中的慌张,他语气淡然:“我只是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所以才把它们藏在里面,等以后阿弟需要了就再拿出来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排除高温下尸体腐败速度加快的情况,一般尸体白骨化的进程都会在一年到三年不等的时间内完成。但还有一种较为特殊的情况,就是当尸体被密封性极好的水泥或者其它建筑材料掩藏时,它的白骨化速度会变慢,五年七年都有可能。在你家里那堵墙中,五名死者的颅骨均呈现出将近完全白骨化的状态,这不仅意味着那些水泥的密封性极好,更意味着你从未将它们重新拆开过,这是其一。其二,我们调查了你的消费记录,在案发的前半年,你在华云市福康区的物丰墓园买了一块墓地,墓碑上刻着你阿弟李折的名字,也就是说,这些钱你阿弟根本用不到。”
陈米呆呆地看着我手上那张墓碑的照片,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我前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瓶水真的很甜,是我这辈子喝到过的,最甜的水;我也真的没有想让别人家的天塌下来。可是警官,我也同样不是一个好人。”
“所以你承认自己在撒谎了对吗?”我不想给他太大压力,克制着不让声音有太大起伏,“你的作案动机不是为了钱,对吗?”
陈米垂眸:“不是。”
我循循善诱:“是为了你阿弟,李折对吗?”
陈米瞥了我一眼,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满打满算等了他一小时后,我长呼出一口浊气,在准备出审讯室的前一刻回头问他:“那你后悔吗?”
他眼神涣散,却又郑重其事地点头:“可能……会后悔吧。”
我无话可说,交待了老孔几句就独自到外面透透气,刚想掏裤兜拿根烟抽,才发觉烟盒早已干瘪,路过的警员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说不用。
警局门口就是一间杂货铺,我站在那里,脑子里满是陈米刚才的自述,老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我要买什么?
我想起了曾经在审讯椅上缩成一团的陈米,说:“给我来盒南洋红双喜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再度回到审讯室,陈米仍旧保持着我刚出去时的姿势,在看到我手上拿着的烟后,他那稍显苍白的双唇动了动,但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把烟盒放到桌上,随后将那份压在所有资料下的文件拿到最上面,老孔看看它再看看我,眼里的复杂情绪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我不想懂。
而那份文件,正是老孔调查到的,关于李折的一切。
审讯室里安静得像一条条生命在流逝,我想挽救它们,所以便率先打破了这层沉默:“陈米,你愿意和我讲讲你与你阿弟的故事吗?”
这句话说完,最先感到震惊的并不是陈米本人,而是坐在我隔壁的老孔。
他将两道浓眉拧成“川”字形,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急切:“你问这个干嘛?这和案情有关系吗?!”
我说:“我想听他说实话。”
老孔还是用那种怪异的眼神看我,但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毕竟有事不要当着嫌疑人的面说是我与他共事多年来所形成的一种无声默契。
陈米也在看我,好奇与疑惑布满了他整张脸,半晌,他才有些艰涩地张口问我:“你不怕我撒谎吗?警官。”
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指指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八个大字,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跟着我转头去看,被手铐铐住的手不自觉地做出一指一指的动作,嘴里像幼师在教导刚开蒙的小朋友识字一般逐字逐句地念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他不是不怎么识字吗?”老孔低声问我。
我心神一紧,沉声道:“所以才要问。”
“好,我答应你。”陈米适时开口,目光淡然地在我脸上徘徊,“你想从哪里听起?”
“从一开始。”
陈米的神情难得温柔起来,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我与阿弟都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十岁,是福利院里的大孩子,阿弟就只有五岁,站起来还没我一半高,是个大一点的年画娃娃。院长妈妈经常告诉我们,说大孩子长大了要帮忙照顾小孩子,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爸妈不要了的孩子,所以院长妈妈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时我最常照顾的就是和我住同一间房的阿弟,阿弟最容易半夜被噩梦惊醒,每次醒来总要哭上个半小时,有时候嗓子都哭哑了还在哭。我怕他吵醒别的孩子,就总是在他惊醒前先到他床边轻轻拍他的胸口,告诉他别害怕,哥哥在这里,可他还是哭,我就只能抱着他哄他。后来哄好了,我的那张小床就从一个人睡变成了两个人睡,很挤,但是冬天很暖和。
阿弟还很挑食,但是我在,他就什么都吃,他说哥哥陪吃饭很开心,所以什么都喜欢吃。从那会起,阿弟就像是我新长出来的尾巴一样,一直跟在我身后东跑跑西走走的。有一天他问我,如果有新的爸爸妈妈要来带走我们该怎么办,我说当然是走啊,难道你想在福利院待一辈子吗?可他一个小屁孩哪懂什么一辈子,他只是说那我能不能和哥哥一起走,我说不行,要看新爸妈愿不愿意,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就问他你以后想叫什么名字,他想了很久,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他说院长妈妈组织演讲的时候说过英雄都是宁折不弯的,他也要当英雄,所以以后他要叫‘折’,我说这个字不好,像大人们常说的那样,是犯忌讳的。他不管,说英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问我说那哥哥要叫什么名字,我说都可以,如果有新爸妈的话,他们给我取什么名字我都会很开心。
我十二岁那年,福利院里来了两个想要领养男孩的家庭,我和阿弟就是最终被挑选上的孩子。那两个家庭,一个姓李一个姓陈,那天阿弟穿着李家爸妈给他带来的新衣服,那是件中间画着图案的红色棉袄,穿在阿弟身上特别好看。李家爸妈牵着阿弟的手,阿弟的眼睛眨啊眨的,他看着我,问我怎么不穿新衣服,问李家爸妈是不是哥哥也要一起走,李家爸妈哄他说没有宝贝,哥哥要去其他爸妈家。可阿弟却一下子就放开了李家爸妈的手,哭着闹着要我跟他一起走,他哭得好凶,比以往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还要凶,我突然觉得我哄不好他了,因为他坐上小汽车离开了很久我都还能听到他在哭。
再过了几天,我也被陈家人领养走了,他们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叫同水村。刚到他们家里的前两年我也是过过好日子的,我有爸妈可以叫,有新衣服可以穿,还有书可以读。我坐在祠堂里,一页页地翻开那本一年级的语文书,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原来书是有香味的,是一股水稻的香味。读完一年级,家里新生了个男娃,我很高兴,因为我又有了一个弟弟。可是慢慢的,我就不怎么高兴了,因为我没书读了。陈家人告诉我,书要留给弟弟读,让我留在家里照顾弟弟,帮忙干活赚钱,我答应了,因为那是我的家。干活其实不辛苦,没书读也不要紧,可是我的身上开始出现各种跌倒和碰撞出的伤痕,很多时候旧的还没好,新的就把旧的给盖过去了,陈家阿妈说我走路不当心,为了让我学会专心就罚我只能吃半碗饭还不准夹菜夹肉吃,然后我碗里的饭就再也没有盛满过。
后来陈家阿爸经常出去打牌喝酒,我记得那天晚上风雨很大,我给他开门的时候被他那浑身的酒气熏得吐酸水。他是个黝黑的西北汉子,力气极大,我被他抓住时完全没有反抗能力,他把我扔到一个柜子旁边,从背后圈住我,我被他压着只能将上半身趴到柜子上,接着我就听见他在解裤子的声音。那个柜子是用木头做的,高度只有当时的我胸口那么高,只要动静一大它就会吱吱呀呀的响,陈家阿妈大概也是被它吵醒了,我看到她拿着煤油灯出来,可是很快煤油灯就不见了。我还看到我指甲里藏着白天干农活时留下来的黑垢被柜子上的木刺硬生生劈开,那时我就在想,可能以后我的指甲里都藏不了脏东西了。直等到邻居王婶家那只病殃殃的公鸡开始叫唤,我才回到草席上。我想睡觉,可眼睛一转,就看见地上有两个像红又像黑的圆点,我知道,那是血。你们说前段时间去搜过我家,我想,你们应该也已经见到过那个柜子和那张草席了吧?
隔天我照旧去干农活,只是干得没以前快。我也不怎么爱说话了,就只是用眼珠子看。渐渐的,我发现村子里的外来女人和孩子越来越多,村子里的人管她们和他们叫做货,于是我明白,我其实也是货,是陈家的货。经历了这么多事的一年,我也才十八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年,我被送到村子最东边的屠宰场里干活,那里很臭,很脏,活儿也很累人,但是我干得很开心,因为我可以暂时不用再回到那个家里边去,我只需要住在屠宰场旁边搭着的棚子里,再按时给陈家弟弟交学费就行。可是没干几个月,陈家阿爸就来让我偷些猪蹄回去给弟弟补身子,我说不行,被发现了我要被打的。他就骂我是个杂种。当天晚上的风仍然很大,他呼哧带喘地跑到棚子里找我,还是让我给他家偷猪蹄吃,我不肯,然后他又做了和那晚一模一样的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棚子脏,也是第一次有了想要砍死他的冲动。
但我还是偷了。不过我总是偷那些别人不要的猪下水,偶尔逼急了就剁点猪蹄肉拿给陈家阿爸,我很笨,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发现,直到我被屠宰场老板打到鼻子止不住的流血。我又回去干农活了,村子里的货还是很多,有些旧货整天疯疯癫癫的,有些旧货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我忘记是哪一天,村子里又来了一批新货,动静大到让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然后我和陈家阿妈说我要到村子外头去赚钱,说我要赚好多好多钱给弟弟娶媳妇,她笑着答应,然后监视了我两年,我也很听话的把钱都交给他们。大概是觉得放心,他们就不怎么爱管我了,我便找了家有电话的铺子,花了两毛钱打了一通报警电话。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陈米在讲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平静,就像在和人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平静,语气也只有在提到他阿弟时有所起伏,反倒是我这个看客先有些坐不住了。
我那早已握成拳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而后我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陈家,他们是谁?!现在在哪?!”
这问题让陈米怔愣了一会,片刻过后,他咧起嘴对着我笑,眼里的水汽溢出来两滴落在了眼尾:“那男的死了,得病死的。那女的跟男人跑了,其他的大概都被抓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终于得到了自由。”
“不过警官,”陈米还在笑,“你有些失态了吧?我讲我的故事,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陈米!你!”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旁的老孔也正侧着头看我,我冲他笑笑表示自己没事,他用胳膊肘碰了我一下,说:“这里有监控,你注意下自己的情绪,要不换我来主审?”
“不用。”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我尽量克制,实在不行就让你来。”
老孔点点头。
我快速调整好自身状态,接着问陈米:“那之后你又发生了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也没什么了,就是去黑煤窑结果碰上了塌方,老板跑了,我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钱却再要不回来了。过后,我又跑去饭店给人洗碗,本来干得挺好的,一个月还有一百来块钱,自己省着点花还算够用。我还抽空去以前的福利院看过,院长妈妈说福利院要拆了,还说阿弟来找过我好几回,也是那时起,我决定存钱给阿弟。但是好景不长,我们隔壁开了一间很大很大的酒楼,我听老板说那酒楼要把我们店买过去,钱给了很多,他准备要卖了,然后我就又没活干了。
再之后我就去捡别人不要的垃圾拿去卖,也不知道是不是人走多了霉运就会有好运,我被那些志愿者们安排去当了环卫工人,我不怕累又不爱和别人说话,所以总是打扫得很麻利。而且这份工作很稳定,从我开始干的第一个月就有两百块钱,还能包我一顿饭,但因为要给阿弟存钱,我反而更省了。我去改了名字和户籍地,陈家人想让我赚金山银山,就给我叫陈金山,但事实上我连吃一顿饱饭都很艰难。我想吃饱饭,想吃很多很多的饭,我问改名的警察能不能把我的名字改成陈饭,她说可以就是不太好听,要不然叫陈米吧?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新名字,我很喜欢它。
1998年4月20日,我遇到了我的阿弟,在大街上。他变化好大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他就是那个跟在我身后跑来跑去的奶娃娃。他长得好高,比我还要高半个头,身体也很健壮,人还变得特别好看,像是街边贴着的海报上的明星。他跟我去了我在西田村的家里,还一起喝了我从超市里买的,虽然辣嘴但是便宜的烧刀子酒。他坐在那里,不停地叫我哥,我也不停地应他,他和我讲了他这些年的生活,他说李家爸妈对他很好,经常带他出去玩,说他的名字叫李折,说他读完小学还读了初中、高中,还说他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大学毕业。我就这么听着,他笑我就跟着笑,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最后他问我在陈家那边过得好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过得很好。那一年,我二十八岁。
从那以后,阿弟就经常来找我,不过每次都是等到很晚才来。他还会给我带各种各样的东西,什么自行车啊,收音机啊还有那台电风扇,都是他拿来给我的。有一次他看到我那本捡回去的作业本,问我是不是想识字,我很不好意思,只说剩这么多纸太浪费了,可阿弟却突然说,哥,你的名字和你本人都很像一首诗,那首诗叫《悯农》,你要听听吗?我说好。
1999年10月13号,那晚的天气很闷很热,阿弟住在我这里过夜,我们吹着风扇,听着收音机里放的歌,我还记得那个节目放的是邓丽君的歌,很好听。阿弟觉得一直坐着很无聊,问我要不要跳舞?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怎么跳,阿弟只说包在他身上。警官,我真的很笨,笨到连简单的跳几步舞都老是踩到我阿弟的脚,但是阿弟不生气,他只是笑,所以我也笑。
那个晚上,我们都很累。阿弟抱着我,我不觉得害怕,他想要我就愿意给他,他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我知道,阿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温柔的人,就连做那种事的时候他也一样很温柔。我说不疼,就是真的不疼。那一年,我二十九岁,阿弟二十四岁。
到了1999年年末,就是我上次和你们说的我买了两块钱一包的雄狮烟,阿弟后来又给我买了南洋红双喜。”
陈米的手紧紧捏在一起,眼睛却望着我桌子上那包还没来得及拆封的南洋红双喜香烟,我察觉到他的目光,利索地拆开包袋薄膜,起身走到他面前递了一根烟给他,还没等他拜托点火的话说出口,我就从裤兜里掏出个打火机帮他点上了火。
“谢谢你,警官。”陈米说。
我没搭腔,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摆摆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陈米用力嘬了口烟,没什么肉的两颊瞬间凹陷下去,随着烟雾的吐出才又缓缓恢复如初:“买给我南洋红双喜的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心目中活着的阿弟。那一晚阿弟心情很不好,话非常少,我不知道怎么开解他,就把我自己给了他。可能是发泄过后他的心情好了一点,我问他是不是工作不顺心,他说不是,只是犯病了。我很担心他,就问是什么病,他说是躁郁症。然后他就跟我讲了他读初中时被同学欺负的事,说他们拽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怕被发现就用烟头烫阿弟的后背,在他上厕所的时候锁门用水泼他……就是那五个人害他得了病,也是那五个人把我围在供销社里。警官,你说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距离2000年还有十天的时候,阿弟自杀了,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肯定会很愤怒或者很难过,可我只是很冷静的去买市里最贵的一块墓地,我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由我来做,但也只能由我来做。因为李家爸妈在阿弟出事的前几天就都相继去世了。我恨啊,我恨这个世界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一条活路,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呢?但是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警官,你知道吗?那一年,我差点就要三十岁了。”
陈米讲完,颓然地瘫坐在审讯椅上,我眉心微动:“那为什么你在西田村的邻居从来没见过你的阿弟?”
“我说了,阿弟每次都是很晚才去的我家,就算是过夜也总是在鸡叫之前就离开村子。”陈米一脸疲惫,“我不懂什么叫同性恋,但是男人和男人始终都是不光彩的。”
确实。同性恋这个词汇哪怕是放在05年来看也都是石破天惊的,更何况是90年代末,荒诞、怪异和唾弃几乎就是它的代名词。
但,这一切都是要建立在它是真实存在过的基础上而言的。
我敛起神色,说:“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也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提到的那个叫李折的人,也就是你的阿弟。”
是的,老孔其实没有找到有关于李折的资料。他走访了很多人,包括那五名死者的家人、同学和当年陈米所在的福利院,都一无所获。
与五名死者有关的知情人称确实他们曾经有一个叫做李哲的同学,但从来没有过过节,而且早早就转去了别的学校,毕业照当时并不流行所以没有拍。但当老孔问是折还是哲的时候,他们都无一例外说是叫李哲。
而李哲,就是我。
这一点我也早已在五年前就同市局领导请示过了。
至于福利院,由于时间久远再上拆迁时档案遗失,我们并没有找到有关陈米领养家庭的信息。而据当年的院长回忆称,的确有个孩子和陈米走得很亲近,但是和他要好的孩子有很多,包括在以前众多回访福利院的孩子当中,她也记不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一个人是陈米的阿弟李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同时,老孔还将福利院前后几年没有遗失的领养信息都查了个遍,根本就找不出有一家是姓李的。
陈米扬起笑容:“是吗?可是我杀他们的时候,他们说李折是他们的同学。”
我语调铿锵:“因为他们说的是李哲,哲学的哲,他们说的同学,是我。”
陈米显然是愣住了,他的面容如同雕塑一样动弹不得,整整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小声嘀咕道:“那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警官,我有罪,我求你们枪毙我。”
我有意缓和气氛,便调转方向问他:“说说全部的过程吧。”
陈米嗯了一声,说:“发生了那些事后,我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所以我开始尾随那五个人。我知道附近有家大医院经常把那些刚拆开但没用过的药扔到垃圾桶里,可是我不敢乱用药,我怕你们查到他们是吃过药才死的,我就用捡到的那瓶乙什么的,去拿村子里的狗做试验,那狗晕了一会就醒过来了,还不会留痕迹,我就用了。可……可我的量没控制住……让你们找到了我。”
他说的事情我有印象,也正是因为陈米的无心之举,让我注意到了那家名为仁青医院的不对劲,之所以请求经侦协助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可没想到这一牵扯,就牵扯出一宗大型的医药腐败案件,不过这事最后归给了经侦管,我便没再插手,只是听说那家医院在此事之后就进行了人员大换血。
我问他:“那他们死的时候,痛苦吗?”
陈米神情恍惚:“应该不痛苦吧?警官,我和你说过的,他们死得很安静。”
“那你为什么选择弃尸荒野?垃圾站不是更合适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的嘴唇嗫嚅着:“因为我怕你们来询问我的时候我会心虚,可我还是很害怕,所以干脆就不做那份工作跑回同水村躲起来了。”
“你很巧妙地躲过了监控,对吗?”我追问道。
陈米漆黑的瞳仁此刻深不见底,形容枯槁的脸也扭曲着,仿佛一只即将冲破牢笼的巨兽:“那是阿弟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不经意提到的,他说现在监控开始普及,小偷小摸会少很多,因为警察能根据那些画面去抓人,还说有什么指纹什么手套之类的。警官,你能明白吗?我给阿弟买墓地,就是在给我自己买墓地。阿弟的命好也不好,他说算命先生夸他面相好有福气,是你长得很像他,所以我才愿意和你讲这些。总归你是警察,福气再多也能压得住。”
话音刚落,陈米竟是自己哼起了小曲儿。
他这态度着实让我格外恼火,当即狠拍了下桌子,怒喝道:“陈米!请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审讯室,不是你唱歌的地方!我再次告知你,我们不是非要口供不可,根据相关法律规定,在铁证面前我们是可以直接零口供定罪的!”
陈米似是被我吓到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警官。”
这还是我这么久以来听到他说的第一句对不起,竟然让我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真切。
我向来是个很感性且容易动容的人,见他这幅模样,所有的怒气也都烟消云散了,就像他手里那根早就被他抽得只剩下一个烟屁股的南洋红双喜香烟一样。
“抽吗?”我索性又拿了根烟递给他。
他那双浑噩的眼睛顿时清明,但说出的话却是与之背道而驰的:“不用了,警官。我抽够了,谢谢你,警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审讯即将临近尾声,我依旧不死心地向他问出那个问题:“那你后悔杀人了吗?陈米。”
陈米抬起头看我。
他这尊干涸的泥人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泪水在他脸上凿出一道又一道深渊。
他说:“我不后悔,警官。”
我一时无语。
可就在我们准备送陈米回看守所时,他却突兀地叫住了我。
我和老孔一同停下来问他:“你还有什么案情要主动交代的吗?”
他摇头:“警官,骨髓能验出一个人的DNA,对吧?”
我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将碎尸案的证据资料递交给检察院前,我们去了趟物丰墓园,就因为陈米在进看守所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
可是打开李折那座墓后,我们却只找到了一封用洗干净的塑料饭盒装着的手写信。
与此同时,我与其他警员兵分两路,一部分人负责调查陈米所说的在陈家的遭遇是否属实,而我和老孔则负责重新询问福利院院长。
院长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年妇女,姓王。她告诉我们,在过去的这几年时间里,并没有一个自称叫李折的人来找过她,也没有人来询问她关于陈米的近况以及下落,倒是陈米来福利院看过她几回,但只是叙旧不是找人。
在我们询问结束打算离开的时候,王院长伸出她那双枯枝般的手和我们握了握,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攥紧手心,只因王院长在和我握手时往那里塞了一张纸条。
回到市局,负责调查陈家人的警员将陈家阿弟和陈家阿妈的笔录递给我们,那将近五页纸里的每一个字都在向我们证明,陈米在陈家的遭遇远比他本人口述的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忙碌的一个月过后,检察院决定正式对陈米提起公诉。
出于公平公正的需要,我身为此案主要侦办人员并不能出席旁听,而关于陈米的审判结果,不需要打听,电视报纸乃至大街小巷都人尽皆知。
他没有接受指派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鉴于陈米作案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虽有自首情节但其口供中仍无真正悔过之意,一审被判决死刑立即执行。
针对这一结果,陈米并无异议且没有提出二次上诉,赴死的决心似乎已经无人能够撼动得了。
于人文关怀这方面上,我们有具体的相关规定。一般在死刑犯行刑前的一个小时里会有专业的心理医生来为他们做心理疏导,好让他们能更加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我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准备去见陈米最后一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老孔却在门口截住了我:“按规定你不能进去。”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
他指指自己的后背:“李队,你背上那些被烫伤的疤好了吗?”
我直言:“好不了了。”
老孔想要拿烟的手一顿,感慨道:“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你进去看看也好算是一个慰藉,毕竟他一直都说你长得很像他阿弟。”
我心情不佳,并没有接他的话茬。
“心理医生还在做交接任务。”老孔临走前看了我一眼,“你只有五分钟。”
在行刑监狱里,我看到已经被了剃光头但却一脸平静的陈米,他穿着狱警给他准备的新衣服,笑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在他对面落座后,我只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回看着我,两人一时无话。
直到听见狱警的提醒,我才微笑着安慰了陈米一句:“等会去见你阿弟时体面点。”
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我身上,等我起身离开时他才温声说:“我已经见到我阿弟了,警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声枪响,我从睡梦中惊醒,冷汗如同利刃般刺入我的身体,赤裸后背上那些早已增生的疤痕此刻正隐隐作痛。
我从未发觉一个普通的夜晚会是如此的漫长与寂静,我像条渴水的鱼一样拼命地攫取着岸上的空气,但我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做的这一切都只会是徒劳。
于是我翻身下床,写下这一段姑且算作办案手记的文字。
我叫李哲,也叫李折。是陈米那个折了的阿弟,也是现在这个有口难言的李哲。
所有事情都如陈米口供中记录的一致,起码站在我的视角里看是这样的,只是那其中难免有少许与实情相悖的情况,诸如我还完好无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所谓的躁郁症,我的养父母更是平安无虞。
1998年我大四即将毕业,而同年的4月20号则正是我和陈米重逢的日子。
许多儿时的记忆在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潮水般向我涌来,那种亲近感让我毫无顾忌地跟着他回到家里,他的家很小很破,但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看起来竟是意外的温馨。
我和他讲了我这些年所有的大事小情,他坐在木凳子上用那双爬满老茧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他安静地听着我绘声绘色的描述,我一笑他就也跟着我咯咯直乐,那时我就在想,陈米真的是一个很合格的听众。
烧刀子酒也是在那天喝的,很辣嘴,也很难喝。但是陈米说他只能买得起这个,让我不要介意,后来我将没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改了又改。
我说:“我还是头一回喝这么好喝的酒。”
可是关于他在那十几年里所遭受过的苦难,他从未对我有过只字片语,一直到几个月前我才在审讯室里听他亲口讲述起那段痛苦不堪的日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麻木。我坐在那里,几乎就要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然而当我事后回想,我却觉得他只是习惯了。习惯当一只随时能被人踩死的蝼蚁,习惯当一把被人利用的刀刃,所以他才能面不改色地接受我的审讯。
而他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情绪失控,竟然还是因为我向他提起反侦查手段,试图诋毁他阿弟,也就是我自己的时候。
我想,他那句话的完整意思应该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自己。”
那次重逢后,我并没有再接着去他家。因为我们多年以来的教育水平与生活条件都相差甚远,所以即便我对他多了一层所谓的童年滤镜,也无法快速填满我与他之间那条名为阶级的鸿沟。
转折发生在98年的7月份,当时我外出走访一个诈骗案的受害人,而受害人刚好就在天心供销社工作。
我的意思是,我亲眼目睹了那五个曾经在中学时期共同霸凌过我的人,正在用他们自认为优越的工作与身份对我哥实施霸凌。
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想上前制止,但后背上被他们用香烟烫出来的那一个个窟窿像根根捆绑住我手脚的丝线一般,拉扯着我让我始终无法再动弹分毫。
最终,我成了那场戏里冷漠的看客。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从被霸凌者变成霸凌者。因为利益,因为需要,因为害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说来可笑,在翻阅了老孔带来的调查资料后我才知道,他们居然从来、从来、从来都不曾记得对我做过些什么。
同样的,自那日起,我开始了与陈米的频繁往来。
正如陈米所说的那样,每次去看他我都是等到快凌晨才去,又趁着天刚蒙蒙亮没什么人出来劳作的时候返回,说句难听点的话,这看起来像是在偷情。
他曾问过我在什么地方工作,我只说是在单位上班,还时常漫不经意地借着替他讲解电视剧剧情做幌子向他科普一些刑侦知识。
一个充足的作案动机仅是前提。
自此之后,不知是出于弥补内心的愧疚还是不安,我就经常将那些我自认为他可能会想要或者未来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送给他,慢慢的,他那本就不算宽敞的屋子变得愈加拥挤。
那会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没想到在陈米面前的我其实是一片肉色的,我把野心与目的统统刻在脸上,身上以及我的血液里,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将这些东西赤裸裸地展示给他看。
可是感情,感情向来由不得人操控。
陈米那有些笨拙的真诚与聆听在一点点地击溃我丑陋不堪的心脏,我有想过终止,但背上的疤痕在天热时总是痛痒,不管我涂多少药膏都无济于事。
99年10月13号,那晚的天气异常闷热,是台风来临的前兆。
我却玩心四起,就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和铁风扇转动的呼呼声,拉起陈米的手就在院子里跳起了迪斯科。许是邓丽君的歌声太过婉转温柔,暧昧的气氛随着我和陈米停下来休息的空档在那间小破屋里到处乱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屋子很小,很快就被它挤满,我和陈米无处落脚,最后只能拥抱着彼此。
我们从过去讲到现在,又从现在讲到将来,再从我很想你讲到搭伙过日子。
然后,我亲了陈米,蜻蜓点水,但我就是亲了。
他是个不懂得拒绝别人的人,很多事情也就都顺理成章了。
我们这两副肉体在那张窄小的木板床上交叠,喘息,纠缠。我贴着他,感受着他的心跳体温,我记得他的身体很热,足够将在那上面的我融化到直至被他吞没。
而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怕吗?”我问他。
他用身体的颤抖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又问他:“哥,你疼不疼?”
他转过头,两只手抱住我,我像个孩子一样被他抱在他怀里,他的声音低到近乎耳语:“不疼。阿弟很好,哥不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放弃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可很快的,他发现了我后背的凸起,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是什么?”
我只说是小时候淘气弄伤的。
那一两个月,是我和他自重逢以来相处得最没有心理负担的时光。
我教他识更多的字,还教他写我的名字。我告诉他,我的名字叫李哲,哲是哲学的哲。我说我的养父母很疼我,愿意顺着我的心意取名“折”,但是后来他们说这个字寓意不好,就改成了现在的“哲”字,意为希望我长大后会是个博学的人。
他就在一旁附和着说:“这个名字好,阿弟真有文化。”
有一次,他还破天荒地问我:“以后我想阿弟了怎么办?”
起初我并没发觉这句话有什么不妥,还特别不害臊地将一个避孕套套在自己的中指,打趣他说:“这样想。”
他的脸登时就红得和家家户户门外挂着的红灯笼一样。
然好景不长,抑或该说命运本就如此。在99年年末得知自己将于2000年年中调至市局刑侦一支队担任副支队长,急功近利的我理智再度战胜了感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夜晚,我抽着他买的雄狮香烟,他抽着我带来的南洋红双喜香烟。
烟雾弥漫,我看不真切他的脸,只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我探出手想确认他是否还坐在我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住,愣神之际,他将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脸上。
我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香烟上的火苗也随之熄灭,我又看到了他的脸,由模糊到清晰到再次模糊。
身影又一次起起伏伏。他很顺从,我思绪复杂,这次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仿佛在提前演练一场静默的告别。
结束后,他抚着那些疤痕问我:“阿弟,你真的要什么都不说吗?”
我犹豫着,选择将曾被霸凌的往事向他全盘托出。
他听完仍旧是平静的,只是眼里起了雾。
在审讯室里,他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心目中活着的阿弟,是说那个从前爱跟在他屁股后面,肯为人着想的阿弟李折在说出其自身经历的同时也已经彻底夭折了。
他说他差点就要三十岁,是说他在决定犯罪时,原来老实本分的陈米也死在了那个我和他缠绵的晚上。
他说给阿弟买墓地就是给自己买墓地,是说他和他的阿弟李折都死在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既然无可挽回,那就只好认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
当我接触到碎尸案的第一名死者时,我是震惊而心存侥幸的,我无数次祈求凶手不要是陈米,可当越来越多的证据摆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向你兜售后悔药与赎罪券。
我不知道福利院的档案是否真的遗失,还是被陈米或之前气冲冲地把李折的相关资料扔到我办公桌上的老孔给弄得人为遗失。
是的,我早该想到,老孔这个最注重细节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我与陈米之间的一丝端倪,他那日在行刑监狱里说的话,就是在变相的劝我好自为之。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从院长妈妈塞给我的纸条里窥见到了绝大部分的真相。
那张纸条只写了五个字:陈米想帮你。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陈米在为我铺路。我无法想象更不敢想象他究竟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整件事完成得这么完美。
我想起那封从李折墓里取到的信,它被市局封存进了档案,但我至今仍能清楚地记住其中的内容。
那信里写着:
阿弟,我这一生总空空的,我给你做什么,可我什么也不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弟,你一定好好活,好好活,好好活。
他的字很大,还歪歪扭扭的,寥寥数字就占满了整张纸,也占据了他的一生。
他哪里不聪明?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他的阿弟重新接近他的目的,他甚至还能从他阿弟有意无意中教他怎么抹除痕迹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他的阿弟实际上是名警察。
从他决定要做那件事起,他做的每一步都是在为他的阿弟想好退路,他怎么会不聪明?
我想我无疑是爱过陈米的,只是我想明白得太晚,所以才需要用我短暂的人生来向他证明这一点。
如今,我仅仅是物丰墓园的一名普通守墓人,每天打扫各块墓碑是我的日常工作,我来到那座刻着李折名字,内里却埋着陈米骨灰的墓碑前,为他清理着他留在这世上的一方小小天地。
“哥。”
我叫他,他迟迟不肯答应我。
“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活,好好活,好好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均匀的微弱鼾声在耳侧徐徐响起,我下了床来到书桌前站定,连日来做的相同噩梦让我内心不安,遂取出纸笔记下梦中缘由,然纸笔沉重,唯能诉言一二。
我叫李哲,是一名同性恋者。
而同我抵足而眠的人,是比我大五岁的哥哥——陈米。
我与陈米于幼年在福利院相识,又于同一时间被不同人家领养,辗转十数年后,终在我大学毕业前夕得以重逢。
重逢二字说来总是沉甸甸的,但于当事人而言也许不过是来不及细细寒暄的又一次匆匆而别,我和陈米就是这其中之一。
故事的戏剧性转变出现在同年,也就是1998年的七月下旬。
从刑事警察学院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华云市公安局易山分局,顺利成为其刑侦大队中的一名普通刑警。当时我正在西田村协助侦查一起诈骗案,由于涉案人员较多,案情较为复杂,再加上警力不够充足,我们被分别指派去对接不同的受害者,而我所主要负责的那位受害人是在当地被称为“香饽饽”的天心供销社工作,被骗金额一万三千元,属于这起案件中金额较大的一类。
出于侦办案件的程序需要,我与另外一名同事在那段时间频繁出入天心供销社,也正因此,我在那里第二次遇见了陈米。
那日我和同事在受害人那里收集他被诈骗的具体细节,正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有好几个穿着供销社职工服装的工作人员正围着什么人指指点点。
那一层高过一层的尖锐嗓音将整个供销社大堂搅得闹哄哄的,怕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我便主动过去了解情况。
彼时的我还未知自己将会因此次的挺身而出,而与身为环卫工人的陈米产生怎样足以改变我们彼此命运的交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的,那个被围起来接受众人诘难的风暴中心,正是陈米。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陈米打扫到该路段因口渴但舍不得花钱买水,便来到供销社门前讨水喝,不料一进门就与刚下班的几名职员撞了个正着,随即招致对方一行人的谩骂指责。而当他坦白自己的职业并向其连连鞠躬道歉后,却迎来对方更为变本加厉的刁难,事情愈演愈烈,陈米无从辩驳更无法脱身,最后就成了我所看到的那副场景。
那一行五人对陈米所说的话着实刻薄难听,我听得真切也记得真切,但在这里我不愿意过多的去记录它,因为这于陈米而言是不公平的,他并没有做错任何。
比较黑色幽默的是,这件事情结束得也同样很潦草,我没有像电视里演的英雄一样十分正义地去维护陈米,而是陈米维护了我,维护了我作为一名人民警察的底线。
当我对上那五人的视线时,一股压抑在我心中许久的怒火被即刻引燃,连带着我后背那些曾被他们用香烟烫出来的孔洞也变成根根尖刺猛地扎进我的肉里。
那是怎样的几张面孔,扭曲?狰狞?抑或是丑陋吗?
不。
它们仅仅是几张很普通,对一切都很无所谓的脸。也是自我转入松柏中学就读初一的那半年时间里,共同对我实施过无数次霸凌行为的那几张脸。
有多少个让疤痕又痛又痒的夏天,我就有多想冲上去在他们几人脸上狠击一拳,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攥拳的双手仍旧在发着颤。
就在我的理智即将崩盘时,有人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我那因愤怒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在转过头看到陈米眼神的瞬间得到平复。
他望着我,望着穿着警服的我,望着咬紧牙面部肌肉鼓起的我,然后他笑了,那笑容里盛满了他发自内心替我感到欣慰的质朴情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明白,为何就在这转瞬之间,他的从容自在就能以压倒性的胜利取代了他上一秒真心实意所表现出来的窘迫无措。
演技吗?我不认为他有这个天赋。至少我认识的陈米没有。
他望向我的目光很温和,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又是那样荒谬,他说:“警官,我错了。我不该进来讨水喝,我这就走,你们不要抓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想我明白了。
他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更快更迅速的捕捉到我的情绪不对劲,穿在我身上的警服让他高兴但也令他惶恐,惶恐他会在不经意中对我露出一丝一毫亲近的举动或表情,更惶恐我会因为他的关系而被夹在中间难与他人周旋。
他惶恐,所以他甘愿伏低做小以求息事宁人;他惶恐,所以他只能用这种不算越界的方式告诉我别太冲动;他惶恐,是他太清楚自己不值得,所以他不想让我为了他犯难,进而背上徇私的恶名。
可是陈米,你就没有为你自己想过吗?你是人,你也有尊严,你凭什么在被那群人说身上带着污糟邋遢的穷人病毒根本不配和他们喝同样的水时,还要向他们哈腰认错呢?
是什么驯化了你?我不知道。
但终究,随着陈米的自行离开,供销社逐渐归于平静,我也没能挥出那隐忍多年的一拳,只对那五人简单进行下口头的评批教育便草草了事。
带着纷杂的思绪从供销社出来,我一眼就瞥到站在侧门边上攥紧衣角低垂着头的陈米,我叫他的名字,他很快速地拍拍自己的衣服,接着才有些局促地抬起头冲我笑笑。
我走近他,他干裂的嘴角正吃力地往上扬,我问他:“你是不是很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一句废话。
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喉结却狠狠地滚了一下:“不渴。能看到阿弟当警察,哥高兴!”
“哥。”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这么叫他,“我带你去买水喝。”
“不用不用……”他的手心被老茧吞噬,握住我手腕的时候像是张砂纸磨过一般,“你别破费,哥真的不渴。”
我不想再听他的拒绝,径直从他身后扯过垃圾袋扛到肩上,拉着他的手就朝马路对面的小卖铺走去,他挣扎,我就将手攥得越紧。
多年后当我每每想及此处,就总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铺子里的水种类很多,我给他挑了瓶500毫升的矿泉水,他一听价格是一块五就想将它塞回冰箱,我手劲儿大,躲过他的“突袭”,反手拧开瓶盖朝他跟前一递:“哥,水打开了就退不了,你能帮我喝了它吗?”
他被我这一通操作给唬到了,怔怔的在裤管上擦了擦手,而后小心翼翼地从我手中接过那瓶矿泉水,一开始他还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可慢慢的,咕咚咕咚的喝水声就盖过了一切声响。
几滴水在不经意间顺着嘴角流到他扬起的脖颈,如同甘霖浇灌起干涸龟裂的稻田。希望生出嫩芽,原来人的尊严只值一块五。
我告诉他,我得先回去处理案子,等案子结束再来找他好好叙叙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原本是句客套话,可他却利索地从我肩上将垃圾袋扒拉下来,犹豫着说:“阿弟……哥现在住在西田村,村口最前头那家就是,你今晚过来,哥给你煮你小时候爱吃的芸豆面,可以不?”
他略带怯弱的直白让我忍不住想逗他:“那哥记得给我加个蛋,吃着香。”
“好,只要阿弟喜欢就行。”他憨笑着直点头。
处理完局里的事务已是傍晚六点多,在去陈米家的路上途径一间万家福超市,我进去买了点水果和两包南洋红双喜香烟。得益于警校学习与那一丁点工作经验,我大概率能分得清陈米食指和中指内侧看起来比正常人要显黄一点的原因是常年抽烟。
陈米家虽然有个院子,但整体空间很狭小,屋内陈设也很简单,一床一桌外加三两张凳子便是它的五脏六腑。
我捧起那碗卧着荷包蛋,还在冒热气的芸豆面问陈米:“你不吃吗?”
他摇头,眼角的皱纹汇聚成一团:“哥吃过了。”
可我分明听到陈米的肚子在叫,他还是和儿时一样喜欢说这句话,将它当做粮食嚼吧嚼吧咽下去就是一顿饱餐。
“现在我们都能自力更生了,你没必要老是饿肚子,这样对身体不好。”我从一旁的网兜里拿出一副碗筷放到桌上,“哥,我们一起吃。”
人的味蕾总能激起许多回忆。饭桌上我们聊起了在福利院待着的那些时光,也聊起了我被领养后的日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陈米笑着听我讲,我让他也说说这些年的经历,他很随意地摆摆手说哥就那样,没啥值得说的,哥就乐意听阿弟讲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没再强求他,吃完饭就那将两包烟拿给他,他的眼中闪过讶异,一张口不是问我怎么知道他抽烟,而是说这烟太贵,让我拿回去退掉。
“哥,我有工资拿的,一个月小一千呢。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收的话我以后就不来你这儿了。还有……”我故意拖长尾调,“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抽烟吗?”
他确实被吸引住了,问我:“为什么?”
我举起他的右手,顺势把烟塞进他掌心:“你经常夹烟的手指比其他手指要黄一些的,学校和局里带我的师父都是这么说的,你阿弟聪明不?”
我的自吹自擂对陈米很受用,他噗嗤一笑,什么话也没说,只一点点将烟盒上的塑料膜撕开,我还以为他会先拿出一根烟来抽,然后再将其余的好好收起来,直到他向我递来一根烟。
“抽吧。”他说。
我怔愣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他手中的烟:“你怎么知道?”
“下午的时候,”他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闻到你身上有烟味。”
明白了。下午在供销社里我的确抽了根烟,只不过在遇到陈米前那烟味早已散得七七八八,没成想他居然还能闻出来,我故作恍然:“原来师父和我说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是这个意思!”
结果他说我贫嘴,还让我少抽点烟,说是有害身体健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顿时不想理他了,他太没生活情趣了。所以我打了个火,给我俩各自点了支烟。
被烟雾罩住的陈米似乎更柔和了,他的脸很朦胧,与我记忆中的他交叉重叠,这让我感觉到亲切。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双眼睛褪去了天真,多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很突然的,他的呼吸在我的注视下变得愈加沉重,可很快,他就用他的行动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说:“阿弟,你和那几个人有过过节吗?”
我夹烟的手一颤,烟灰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我想帮他扫掉,他却拦住了我:“是吗?”
“是。”陈米的‘审讯’方式太特殊了,攻心这招谁来都受不了,何况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我抵挡不住,选择了坦白从宽,“他们……我读初一的时候,前半年和他们在同一个班级,他们那几人是班里的混混,经常欺负同学。我吧,就总觉得自己是英雄……后来他们就只针对我了,什么用烟头烫啊,用水泼啊,都见怪不怪了。”
陈米手背的烟灰已然不见,他在抖。
我没想太多,将手覆在他上面,随后抬眼去看他,他眼睛里亮晶晶的,我不敢再看他了:“不过一个月后我就转学了,之后的那些同学都对我很好,到现在我都跟他们有联系,处得可好了。”
“你恨吗?”他问我。
“恨。”我脱口而出,“但是哥,我现在是名警察,我能约束他们,也能及时制止他们去进行一些不道德,或者违法犯罪的行为,这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被我这套套用教科书的说辞给糊弄过去了,他反握住我的手,说:“以后有什么事都和哥说,成吗?”
火苗蹿到烟屁股的位置,陈米偏过头用另一只手在眼尾处极快地擦了擦,我说:“成。”
从这之后我和陈米的来往才真正日趋密切,我一得空就往他家跑,和街坊四邻都混成了熟脸。哪天下班早了就帮着他打扫打扫街道,他老嫌弃我扫不干净,总要赶我走,说让我别害他被扣工资。
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在局里那可是公认的卫生标兵,谁的办公桌都没有我整洁。
我说当环卫工不丢面,看不起自己工作的人才丢面,他大概没有想到我这么直溜就把话说出来,杵在原地光眨眼不动弹,我索性拿过他的扫把自个儿在大街上这扫扫那理理,过了好一阵后,他才说:“阿弟,哥知道了。”
日复一日的相处让我想起在福利院的那两年里陈米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眼下他的日常生活都是能省则省,我很自私的想这可能是与他的工资有关。
那瓶我买给他的矿泉水喝完就被他拿去装了热水,还每天带着它出门上班,我看着被热水烫得歪七扭八,却仍被他当成宝贝拎在手里的矿泉水瓶颇为无奈,正好局里招新给了我一个多余的保温壶,我做人情将它添置到陈米家里。
但陈米的家还是太空了,只添一个保温壶是不够的。他说他乐意听我讲事,我就给他买了只收音机,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颗鸡蛋,还骂我浪费钱。我说我没那么多事讲给你听,你闷了就听收音机,你也不想你阿弟我整天都搜肠刮肚想怎么给你讲事,想到被领导骂吧?
他很容易出汗,这事我从五岁半就知道,遗憾的是我到如今才给他买了台风扇,他这次没反驳我了,伸手从那袋繁重的垃圾里掏出一把蒲扇,说用这个就行。我的脸色估计是不太好看的,他就又畏手畏脚的将那把蒲扇放回去,我说你可以嫌贵,但你不要去捡别人不要的东西。
他想想说:“忍一忍就过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骗他:“旧货市场买的,二十块钱还能保修三年。”
他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陈米负责打扫的区域是在金葵小区附近,这地方离他家足有几公里,一辆价值三百六十块钱的二手凤凰牌自行车也就这样从天而降到了他家。
三百六十块钱在2000年不是个小数目,他一反常态的没多说半句话,很坦然就收下了——然后每个月都偷偷往我包里塞二十块钱,企图分期付款,还以为我不知道。
我只得装傻充愣,将钱存着,想着等以后他娶了媳妇我再用双倍的数给他包个大红包。
一番布置,他的家终于不再空空荡荡了。
如果故事照这个状态发展下去,我和陈米会是很好的兄弟,但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是因为它足够跌宕起伏。
历经数月,诈骗案被成功侦破,赃款亦悉数追回,我们紧绷的神经难得放松片刻,恰逢户籍科人手不足,在被借调的人员名单中我是其中一个,而我也在那时发现了陈米的秘密。
冬至当天,我的养父母留校工作,我就和陈米一同在他家吃了顿饺子,借此机会,我问他:“哥,我这两天在户籍科那边帮忙,看到你之前的名字是叫陈金山,而且还是从同水村迁到西田村来的,你能告诉我这些是为什么吗?”
陈米罕见的沉默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沉默让我心如擂鼓,同水村是华云市出了名的拐卖村,里面的大部分村民现在都还在服刑期间,在警方实施抓捕的一夕之间,整条村子就几乎再无人居住,因此它也被称作鬼村。
陈米是受害者,还是漏网之鱼?我真心希望他不要是这二者中的一种。
“你还记得你七岁的时候,有人到福利院来领养孩子吗?”陈米咽了口唾沫,“两家人。李家人领养了你,我被另外那家陈家人给领养了,他们就住在同水村,只是你被领养走得早些,所以不知道。”
他哑着嗓子向我讲述他从十二岁被陈家领养到怎么当上环卫工的经历。他说他在陈家那只读了一年的书,之后他就辍学在家帮忙照顾陈家新出生的弟弟和干农活,他说他那个年纪一天吃一碗饭,菜是陈家阿妈吃的,肉是陈家阿爸和弟弟吃的,但他很知足,因为那是他的家。
他说陈家阿爸赌钱喝酒,喝完酒就爱打陈家阿妈,他跑去拦,后来被打的人就成了他。他说在他十八岁那年,一个很闷热的夏夜,陈家阿爸带着一身酒气从背后抱住他,还拽着他来到他们平时吃饭的木桌子前。他说那晚太热了,树上的知了吵得他头疼,木桌也很旧,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陈家阿妈被吵醒了,提着煤油灯从房间走出来,他扭过头看到她在门口站着又走了。
隔壁家的鸡叫,陈家阿爸也走了,他一夜没睡又去了地里干活,他说他不爱说话了,说村子里来了好多他不认识的女人和孩子,他们被村里人叫做“货”,他说他也是“货”,陈家的“货”。
十九岁他被带去屠宰场干活,陈家阿爸让他偷点猪蹄给弟弟补身子,他不肯,陈家阿爸就在屠宰场的棚子里……他说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他偷了猪下水给陈家,他被打又丢了活儿,他说他要到外边给弟弟攒钱娶媳妇,磨了两年陈家人才同意他出去,他说他花了五毛钱在铺子里打了报警电话,说同水村里有很多新的“货”和消失不见的“货”。
他在电视上得知同水村的覆灭,他就再没回去过,他四处打工,第一次是在黑煤矿,发生矿难他捡回条命,但赔偿和拖欠的工资他一分都没拿到。第二次是在餐馆洗碗,老板不做了,新老板把老员工都炒了,他拿到两百块的补偿。第三次就是志愿者给他介绍了环卫工,也是在这时他去改了名字,他说他不要赚金山银山,他说他要吃饱饭,改名的女警就问他要不要叫陈米,他说好。他说当环卫工人一个月有二百来块钱,还能包中午饭,而且还能重新遇见我,他说他很开心,很感恩。
他的表达很平静,甚至比我所叙述的还要更轻描淡写些。那一番话说完,我早就看不清他的脸,在警局的档案里,正是那通匿名电话间接促成了警方的整场行动,而这个秘密也只有警方内部人员才清楚。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恨吗?”我问了和他一样的问题。
他说:“恨什么?人的苦难不是谈资,也不是能收割同情的利器,苦难就是苦难,苦难只能是苦难。”
这话显然出乎我的意料:“哥……”
他尴尬地挠挠头:“收…收音机里说的。”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陈米眼里那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那漆黑的双眸里浸满了豁达,也刻尽了风霜。和他相比,我的心胸是那样狭隘,我还是憎恨曾霸凌过我的那几人,但因为陈米,我愿意放下。
我是个大老粗,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干脆起身用保温壶给陈米倒了杯白糖水,舀白糖摊开手,我这才发觉我的手心沁满了冷汗。
“这水怎么是甜的?”他问。
我答非所问:“你想学写字吗?”
他说:“想,做梦都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我多了一层身份。
最初我教他写字,他怯怯的拿出一本被用过的初中作业本,他解释说这个本子很新,只被写了两页还可以用的,我说好,等你写完了我再给你买新的。再后来我真的给他买了新本子,他嘴上说我浪费,却一次次用他那双粗糙的手去抚摸它的封面。
他的字并不好看,像只缺胳膊少腿的蜈蚣。但他却很高兴,因为他最先学会写的两个字,是我的名字——李哲。
点点滴滴,我与他几欲成为一体,我问他:“我们俩再黏在一块,邻居该说闲话了,你怕不怕?”
“不怕,阿弟早晚都要娶弟妹。”他乐呵呵的说。
他的回答令我感到莫名失落,我渐渐意识到我对他那份从友情里溢出来的情感,它所向往的方向,也许并非是亲情。
这使我恐慌。
人心是一架天平,轻易就在是与不是中徘徊,很难维持个中平衡。我抗拒,但本能驱使我靠近,我和自己拉扯,弦就崩得越紧。
2001年4月3号,春夜寂寥。我照旧教陈米写字,收音机里正循环播放着《恰似你的温柔》,蔡琴的歌声细腻悠扬,一词一句淌进我不安分的心里。
人的第六感是很强的,我合上本子问陈米:“哥,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米很疑惑:“阿弟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笑了笑把本子还给陈米,“继续写字吧。”
陈米却不写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我:“以前没想过,后来就想多活几天,多陪陪阿弟。”
我听到“砰”的异响,弦断了。
陈米的家真的好小,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我与他共同生活过的痕迹,屋内更堆满了我送给他的小物件,他的家太小了,小到在我抱住他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我。
他声音闷闷的:“阿弟,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
我理解他的意思,可他太喜欢缩进壳子里了,时刻需要有人来拉他一把:“哥,我想跟你搭伙过日子。”
他对情话一窍不通,对我的这句话却是悟得透彻,脸皮薄的他在再次抬头的刹那,整张脸红得像旧时娶亲摆在新人床头的红烛一样。
宜情宜景,我吻了他。
我祈愿这吻能化作今夜的一缕春风,去冲散陈米前半生所带给他的黏腻与潮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半个“好”字被肉色湮灭,我同他就像两株被烈火烧成灰烬的野草,呼啸的夜风从我们身上掠过,席卷着我们残存的理智与体温,然后将它们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
我们肆无忌惮地在空中交缠,转而又刻意压低声音嘶喊,我与他都明白,我们从不被允许,但我们此刻心满意足。
最后,风停了。
我和他重新埋进这片土地里,只待来年开春,这份热烈能浇灌出一株依附彼此而生的藤蔓。
“哥,”我叫他,“你疼吗?”
他嘴唇嗫嚅着:“没有以前疼…阿弟…待我很好。”
“那你怕吗?”我又问他。
“不怕。”他没有丝毫犹豫,“阿弟不嫌弃…我,就好。”
陈米其实长得很好看,他的五官本就柔和,右眼下的泪痣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只是长久以来的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比起常人要黑一点,岁月待他刻薄,然他毫无怨言,依旧照单全收。
他是水,温柔又有力量。我抚着他,抚着这个在福利院照顾了我七百多个日夜的异姓哥哥,抚着愿意接受我的陈米,他的身体还留有刚才那场火的余温,滚烫滚烫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怕痒,却始终没有拿开我的手,只是问我:“阿弟,哥是不是很怪?”
他太瘦了,身上的青筋多到我数不尽抚不完,我说:“那哥觉得我怪吗?”
“不怪。”
见我没反应,他有些刻板的重复了一遍:“不怪,阿弟很好,阿弟不怪。”
潮水退去,灯再次亮起,我终于又看清了他的脸,四目相对之下,我对他说:“哥,我们都是正常人。”
他愣了一下,蓄在眼眶里的水逐渐开始决堤,他的手在我脸上胡乱摸索着,我想,他这时应该已经模糊了我的脸了。
于是我凑近了些:“哥,我在这里。”
那晚,我没有离开。
日历翻过数张,我因工作出色被领导提拔为易山分局刑侦大队的中队长,我迫不及待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米,他先是和我一起笑,转而又忧心忡忡的问我:“哥会影响你吗?”
我躺在他身边,说:“我们生活的时代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哩,我阿弟是大学生,金贵着哩。”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我的名字,“阿弟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你给哥说说可以不?”
“我爸妈都是大学老师,他们说哲是哲理,也是哲学的意思,说希望我以后能成为一个有知识有修养的人。”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艳羡,我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比划起来,“但是陈米这个名字,我觉得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惊喜的看向我,眼尾溅起零星水花:“我阿弟真有文化。”
“哥,你要不要跟我去见见我爸妈?”我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人很好的。”
“也好,不然你阿妈阿爸该说我这个朋友带坏你了。”短短的一句话他说得吞吞吐吐。
陈米的心跳得很快,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不是朋友,是家人。”
他的枕巾湿了。
我家是住的教师家属楼,早些年我养父母看我快毕业,就给我在郊外买了个小套间,说是等我想结婚了可以当婚房,但世间事大抵都是难以预料的,在遇见陈米前,我从不信这些。
在路上我提前和养父母打了声招呼,一开门,满满一桌饭菜摆在我和陈米面前,里头有我爱吃的,也有陈米爱吃的,很多很多。
我不善斡旋,在餐桌上坦白了我与陈米的关系。没有欢呼,没有争吵,四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成了这个屋子里所有噪音的源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顿饭的归宿注定是不欢而散的。养父母回了自己的房间,陈米意外的没什么太大波动,他只轻声问我:“阿弟的房间在哪?”
在我的房间里,他一次次抚摸着书柜上排列整齐的刑技专业书籍,一遍遍看着被我贴在墙上的奖状,一页页翻着记录我从小到大的相册。晌久,他说:“李警官,我该回家了。”
这个称呼陌生到我心惊,我下意识去拉他:“哥,你叫我什么?”
“我不能让你也烂在地里。”他字字恳切,“李警官,你好好的。”
“我跟你走。”我听见我自己说。
“不可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你比我清楚,养恩比天都大!”
“我不是不要我爸妈,我只是……”我太激动,以至于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敲门。
门外站着的,是我的养母。她的仪态一如既往的端庄,而双目却已然通红。
“你爸爸让我把这个给你。”她哽咽着将那本仅有三页的棕色户口本递给我,“陈米是个好孩子…但是小哲,你得给…得给你爸爸多些时间,行吗?”
“妈……”我的语言很贫瘠,贫瘠到只叫了她一声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从未同他们倾吐过陈米的苦难,他们只是很纯粹的在爱我,所以才愿意尝试着用爱我的方式去爱陈米。
手心里的户口本很沉,那里承载着我养父母的后半生,也承载着我与陈米的将来。
不过陈米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哭了呢?那么他曾经又是怎样渡过那段不见天光的日子呢?我不忍细想,只好给他下了个通知:“哥,你又得迁户口了。”
故事的尾声是我惊觉陈米变了。
他身上多了几两肉,不再瘦得很干巴;他的话在一点一点变多,他会磕磕巴巴的向我渴求他的欲望;他会忍着臊挤在人群后边去卫生大队领免费的计生用品,每当此时我就会没脸没皮的说:“这些质量不太好,会漏出来,到头来你还得挨发烧,可难受。”
他很淳朴,我一说他便信了:“那我以后不去拿了…先把这些用完,再省着用你买的那些。”
我曾问过他,有想过去我那个小套间生活吗?
他不假思索答复我:“给阿妈阿爸住,我们攒钱。”
想来感慨,小时候总是陈米在照看着我,而现在,我却好像真的,把他重新养了一遍。
唯有一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深秋入夜,隔壁周大婶家的刚出生女娃娃又在哭闹,他突然沉下脸来问我:“阿弟,你喜欢娃娃吗?”
我起身将窗户关得更紧些,周家娃娃的哭声被挡在了屋外,一墙之隔是陈米那忐忑又怯懦的呼吸声。
“两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近半月以来,我接连做了同一个梦。梦里陈米在我的诱导下残忍杀害了那五位霸凌过我的同学,而亲手送他上断头台的人,是我。
涔涔冷汗浸湿了我的白色背心,陈米仍然如在福利院里我每次做噩梦被惊醒时那样的抱着我,他的怀抱一直都是安全港口,一经停靠,即为安心。
“你又做什么噩梦了?”
“我梦到你先走了。”
“那阿弟要多给我买点好吃的,以后我就可以走你后头。”
写到此处,这支笔也只剩丁点墨水,一股油香弥补了它。
我回头,床上已空无一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厨房里,陈米的背影很忙碌,他在做我最爱吃的芸豆面。
我走过去,想从背后环住他的腰。
但想了想,这个举动未免太过亲昵,他大抵是接受不了的。
后来,我只是与他并肩站着,还很讨嫌地去问他:“哥,你煮的是什么?”
他笑着说:“是你爱吃的芸豆面。”
我哥这一生总是如此,从来都是为别人不为自己,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直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攥紧,一下,两下,三下……我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着他脉搏的剧烈搏动。
半晌,我说:“哥,谢谢你。”
——记于2005年10月27号。
李哲陈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今年冬至陈米是在李哲家里过的。
华云市过冬至的传统是吃饺子,陈米便起了个大早去镇上赶集,想着买两斤肉馅等下了工去李哲家现包现煮。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李哲将刚熬好热腾腾的一锅碴子粥端上桌,陈米腿一迈,连肉都忘记放好就跨进里屋,乐呵呵的喊了声:“阿弟,你看哥买了什么回来!”
李哲没理他,脸黑得像陈年的锅底灰。
“咋了嘛?”陈米一边双手捧起碗碴子粥取暖,一边暗戳戳着观察李哲的反应,“哥没走,哥是去买肉馅包饺子去了。”
李哲半天没动作,好不容易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闷气,正准备好好发作一番教训下陈米,就瞥见落在他那顶寸头上的几粒雪花,火气顿时被浇了个烟消云散。
“出门怎么不戴帽子?”李哲抬手帮陈米拂去头顶上的雪花,“你不冷吗?”
陈米挠挠脑袋:“出门太急,哥给忘了。下次一定记得戴!”
“还有下次?”李哲面色有些不悦,搓热了手去捂陈米被冻得通红的耳朵,“现在是早上六点,集市离家里快十公里,就算是骑自行车那也得花费近一个小时,你还要穿衣服洗漱,也就是说你起码凌晨3点就起来了。这么冷的天,起个大早还忘了戴帽子,就为了买个肉馅包饺子?你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李哲越说越气,但是声音却随着陈米逐渐低下去的头而变得冷静克制:“上次领导不是说天冷不用太早上班吗?你真想吃也不用那么急着去买,而且哥不是老说等那些老板收摊了再去买就会便宜很多吗?怎么这会倒不机灵了?”
陈米被李哲捂耳朵的亲昵动作激得早就忘了冷,对于李哲带着关心的责怪所产生的愧疚感也因此被冲淡了不少,他嘴唇吸动着说:“是便宜。但是难得阿妈阿爸冬至在家不用上班,我就想着买最新鲜的肉馅包饺子给他们吃……也给阿弟吃……给阿弟包个最大的饺子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也应该告诉我,我到时候直接在去局里的路上顺便买一下就可以了。”李哲无奈的看了眼脸红得不像话的陈米,“冬至吃饺子吃的是团圆,你在这里就很好了。”
陈米的头埋得更低了:“我知道……你……我……阿弟,哥不冷了。”
李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手却不愿意从他耳朵上拿开:“我觉得你冷。”
这是存心调侃,陈米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舀了口热粥送进嘴里,然后借着胃口那股热气抬眼去看李哲,十分难为情的说:“阿弟不捂了……热……”
相处这么多年了,陈米害羞的模样还是总能让李哲忍俊不禁,所以很多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亲密的举动,于他和陈米而言又是另外一种情趣。
李哲终于将手放了下来,等瞧见陈米那恢复成正常颜色的耳朵后,又心情愉悦的给他添了点粥:“就该让哥多长点记性的。”
“嗯。”陈米的声音很轻,“阿弟晚上从公安局里下班就直接到你家里去好不好?”
“我们不一起去吗?”
“我今天想早点去给阿妈阿爸他们包饺子吃。”陈米很认真的规划起今天的行程安排,“我今天打扫得麻利些,中午也不休息了,争取下午早点干完活,就不等你一起过去了。”
李哲:?大冬天的抛夫弃夫自个儿回婆家,这是什么道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还是妥协了:“那我中午也不午休了,帮你扫扫街道,好歹也算为人民服务了。你到时去家里可别老听那老李头叭叭了,跟咱妈一起包饺子得了。”
“……好,都听阿弟的。”
陈米同样选择了妥协——因为他真的很爱听李家阿爸讲那些国际形势,虽然新闻里也有,但李家阿爸讲得绘声绘色的,他总能听得进去,也乐在其中。
李哲就不喜欢他爸与陈米这一娱乐模式,因为他爸一讲就是两个小时起步,而这段时间陈米基本干不了其它事——比如不会阿弟长阿弟短的叫。
到李哲家里已经是下午五点,一进门李家阿爸就拉着陈米想要开始自己滔滔不绝的演讲,陈米心中谨记李哲的教诲,连忙摆手道:“不行阿爸。阿弟六点下班,我得跟阿妈把饺子包好先。”
李家阿爸哪里听得了这话,难得有人肯听他复述新闻内容,他自然不愿意轻易放过。
于是他也进了厨房,声称三人力量大,饺子包得快,结果是边包边和陈米讲新闻,倒是陈米听得起劲,包饺子的手速蹭蹭往上涨。
直到李家阿妈忽然拿出一把韭菜:“米啊,咱们包完肉馅包韭菜馅的,小伙子吃这个有活力!”
陈米舀肉馅的手一顿,韭菜益阳的说法他以前听村子里的男人说过,但他一直以为那是土话不可信,还是后来李哲和他打诨的时候提了一嘴,他才终于相信这是真的。
尽管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毕竟是李家阿妈的一番心意,自己已经占了李哲一家很大的便宜了,再拒绝就显得太自以为是了:“好……蔬菜健康,阿妈阿爸也多吃点。”
临时有警情耽搁,李哲是七点才回的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天气太冷,一家人吃完饭李哲本想着洗完碗再洗个澡就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没成想被陈米强行按在了沙发上看了两集没什么营养的刑侦偶像剧,还是剧情里经常出现些常识性错误的那种。
嗯……这是陈米的新爱好——给电视剧抓虫。
入夜,陈米和李哲双双躺在床上,陈米望着李哲房间里那满墙的奖状发呆,李哲却突然问他:“哥,韭菜是你买的吗?我晚上吃了好多韭菜馅的饺子。”
陈米扭过头去看他,脑子却乱成一团浆糊:“阿妈……阿妈买的。”
李哲看着陈米那露了红的耳朵尖,说:“那哥让我抱一下吧,好不好?”
陈米还在犹豫,李哲的手就环了过来:“哥身上好暖和。”
“那么多奖状……你知不知羞呀?”
李哲闭着眼抵在陈米肩头,说话的语气听起来闷闷的,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不知羞,我以后还要陪哥再多读几本书。”
陈米听到心脏剧烈跳动的砰砰声,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所以将手覆在了李哲的手上面,近乎耳语的对李哲说:“阿弟,冬至快乐。”
“嗯。”李哲也回应着他,“冬至快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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