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摇着扇子,懒洋洋地抬起眼,有气无力地答了句:“没有。”
纪峰说:“刘叔不太可能用原名吧?”宋厉雷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漫不经心地递给保安:“老哥抽一根解解乏——就是刚才那辆别克车您该认识吧?是哪家的?”
保安接过那包小熊猫,乐呵呵地接过来抽了一根,朝里面一栋房子努了努嘴:“C区12号。”
顺着碎石小路,绕过中间的喷泉和人工湖,果然看见老刘的车子停在院里。宋厉雷走过去,刚想推开栅栏门,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
纪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
宋世哲正在浇花。花丛里是各色的月季玫瑰,还有几丛蝴蝶兰和马蹄莲,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他手里拎着把喷壶,神情专注心无旁骛。这边浇完了,摇动着轮椅,挪到另一边继续浇。阳光明媚,喷壶弯弯的水流下面竟然出现了一小道的彩虹。宋世哲大为兴奋,抬头喊:“老刘!快来看呐!”
刘叔端了个花瓶过来,看见那小彩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宋世哲放下喷壶,拿着剪枝刀,咔嚓咔嚓地剪了几朵开得最好的鲜花,放在老刘手里的玻璃花瓶里。他眯起眼,看着那一瓶子的好花:“看过小小姐了?”
“嗯。”刘叔把花瓶放在一边,推着宋世哲:“你猜我今天碰着谁了?”
宋世哲一下子握住轮椅停下来。老刘一愣:“怎么了?”他循着宋世哲的方向看过去,也不由僵住了:“是你们……”
“爸!”宋厉雷颤抖着喊了一句,几步冲过去,激动地不知把手放在哪儿好,眼眶通红,好半天才哽咽出声:“你没死……”
宋世哲静静地坐着,盯着他的目光温柔,却没说话。他把视线越过宋厉雷,定在大门口的纪峰身上。
纪峰倚着围栏,也回视着他。眼睛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洒满了细碎的阳光。
三人沉默地保持着这样的姿态,谁都没说话。一阵风掠过,花香扑鼻。过了许久,还是宋世哲先点了点头:“外面热,进屋再说吧。”
老刘推着宋世哲进了客厅,宋厉雷和纪峰也默默跟了进去。老刘说:“我去给你们倒点儿果汁。”宋厉雷的情绪也平复了很多,忙站起身来:“刘叔我帮您!”也跟着老刘走了。
纪峰坐在宋世哲对面,屋子里安静得出奇。
“你的腿怎么了?”纪峰问。
“两年前的车祸。虽然捡了条命,但右腿废了。”
“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瞒着厉雷?”
宋世哲说:“我没想过要骗你们。我希望在你们的心里,真的当我死了。”
“可你毕竟没死。”
宋世哲淡然地笑:“真死假死又能怎么样,反正早晚都是要死的。我‘死’了,能如了那么多人的愿,也算值得。”
“如谁的愿?”纪峰站起来,慢慢走过去,两手撑住着轮椅的把手,弯下腰,深邃的眼盯着他:“你想要如谁的愿?”
宋世哲抬头——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深不见底,又满满的快要溢出来,他轻声说:“我死了,前仇旧恨统统灰飞烟灭。你和小雷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我欠小雷妈妈的,欠小雷的,欠你的……尤其是你——我欠你太多,惟有一死才能还得清了。”
“死了就算还清?我可不这么想。”纪峰弯起眼睛笑了一下,宋世哲却清楚地看见眼角那一闪而逝的光芒。他说:“你想用你的死来折磨我,让我永远活在对你的思念里,让我不断地追悔愧疚却永远失去了后悔的机会——为什么没有趁你活着的时候说一句‘我原谅你了’?为什么没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好好地跟你沟通,去了解那些我不知道的往事?……”
“纪峰,不是这样的。”宋世哲叹了口气:“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摆脱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不要因为我的错误耽搁你一辈子……”他的眼光黯淡下来:“我做错了太多事。我不配。”
“你为什么不干干脆脆死的彻底?啊?”纪峰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为什么不真的死了?又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宋世哲惊讶地看着两滴豆大的泪珠顺着纪峰的脸颊滚落下来,握着自己肩膀的手放松了力道。纪峰垂下头,湿热的液体滴落在盖着膝盖的毛毯上:“……可是为什么,知道你还活着,我却这么开心呢?你还活着,你没死,太好了……”
宋世哲心口一紧,突然用尽全身力气,用他唯一可以发力的左腿支撑着站起来,猛地抱住纪峰,死死的像要把他勒紧自己的血肉之躯,红着眼眶低吼:“纪峰!如果我还能奢望一个机会的话,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弥补……我爱你啊纪峰!十一年了……我骗了你也骗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纪峰掐着他的肩膀痛哭失声。宋世哲像沙漠里干渴的旅者发现绿洲一样,抓紧了纪峰——那是他的生命,他宁愿一死来求得原谅宽恕的爱人。再也不能错过,再也不能放手。
刘叔默默无语地站在厨房的门后,捏紧了茶盘。宋厉雷靠着墙,拳头抵着鼻子,仰头止住眼泪。
PS:老宋也挺惨的……大家看在峰峰的面子上就原谅他了吧,扭动。
40
他们打算留下来吃晚饭。两年了也没有外人来过,老刘显得很高兴,平时不苟言笑的刀条脸甚至能看出一丝笑意来。他在厨房忙活,切菜刮鱼鳞。那三个人在客厅里喝茶聊天。
宋厉雷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扑哧一笑:“倒挺像一家三口的。”
“胡说什么呢!”纪峰有点挂不住脸。宋世哲也看着他笑,笑容里满满的温柔宠溺。宋厉雷假装不乐意:“爸,我也两年没看着你了,你怎么不说多瞅我一眼啊?我好歹也是你儿子。”
“你?你这两年没少惹事儿吧。”宋厉雷淡淡地语气里透着一丝威严:“我人是‘死’了,可眼睛还留着。”
宋厉雷尴尬地笑笑:“我不是还年轻嘛,遇着事儿难免沉不住气。”
“年轻人血气方刚,也不是什么坏事。”宋世哲说:“但是血气方刚,不代表冲动没脑子。”
宋厉雷连连点头称是。人都是这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经历过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才知道后悔,才能彻底明白往日的关怀和恩情。如今失而复得,除了满脑子的孝敬关心再没别的想法。一场祸事,父子俩多少年的隔阂竟然彻底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两年也为难你了,”宋世哲放软了口气:“我半生心血,偌大的产业,突然间要你一个人担起来,也确实不容易。”
“您也知道我不容易,那您就帮帮我呗。”宋厉雷嬉皮笑脸地说。宋世哲神情严肃:“我年纪大了,江湖上那些风风雨雨再也不想多过问。养养花,种种草,陶冶一下情操,挺好。”如果不是早已厌倦这些个尔虞我诈仇恨恩怨,他当初也不会借机诈死,隐退江湖。
“那……峰哥你……”宋厉雷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地看向纪峰,又看看宋世哲。
宋世哲垂下眼,静静地读着膝盖上的报纸。
纪峰靠着沙发,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宋厉雷有些苦恼地暗地里叹了一声。刚才这两人的情绪宣泄让他都激动得控制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都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像现在——纪峰偶尔说上两句,剩下时间大多静静地发呆;宋世哲有一句每一句地和自己聊,没话说了就低头看报。
气氛融洽,一派安静祥和。
问题是太他他妈的安静祥和了吧??
宋厉雷挠挠头,有些吃不准他俩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要是照他的理想蓝图,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生死考验,终于冰释前嫌握手言欢。两人看透世事看破红尘,携手隐居在这山水桃源之中,朝夕相对怡然自得,只羡鸳鸯不羡仙,你挑水来我耕田……咳咳,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那是多么地美好啊!!
光想想都让人羡慕,实在太他妈完美了。
问题是,从现在的状态看,当事人都很平静,他一个管闲事儿的反倒激动得热血沸腾。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宋厉雷想了老半天,也就这么个比喻正合适。可谁让他们一个是他老爹,一个是他后……后爹?他当儿子的不管谁管啊!
宋厉雷甩了甩头——为了亲人的幸福,他豁出去了。反正除了脸皮厚他也没别的优点,于是恬脸笑着说:“峰哥,这都快五点啦,吃完饭估摸着怎么也得七点。我还想再陪我爸唠会儿——这离H市得三四个小时车程呢!况且这么偏,晚上也没计程车……”他突然想到老刘有车,连忙补充否决:“……也不好意思让刘叔再大老远的送我们回去不是?我看,咱俩今晚上就别急着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宿,明天再说吧?时间也宽裕,稳稳当当的。”
纪峰回过神来,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宋厉雷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笑着跟他爸邀功。
宋世哲瞅都没瞅他一眼,抖了抖报纸,翻过一版。
宋厉雷冷哼一声:机会我可是给你争取了啊,就看你的表现给力不给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