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产生一种扒墙往里窥望的冲动——不由想起苹蒿的话来,虽然认定那是无稽之谈,可不能不在我心里投下阴影。他说我五日之内必有一场大祸,若我安全度过这五日,那时定要揪住他好好嘲笑一番。转念一想,算了吧,江湖骗子总有各种借口,或者说我遭遇贵人,消弭了祸患,或者说我天星罩命,百邪退避,甚至他还可能神秘兮兮地表功:“都是我暗中施法,离先生才得以逃过大难的呀!”
心里在想别的事,手却不自觉地扒住探出墙外的一根树枝,将身一纵,已经坐上了墙头。这围墙也不到一人高,以我的身手,跳上去毫不费力。仅仅坐上墙头,被人发现也顶多喝骂几声吧。我没有进你的花园,你总不能当我窃贼或是偷窥女眷的登徒子……等等,想到“女眷”二字,我突然发现在朦胧的月光下,花园里竟然真的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距离我不过十几尺距离,身穿一件淡褐色深衣,背对着我,看不清相貌。我心中存着万一的希望,大着胆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万籁俱寂的夜晚,这声咳嗽显得格外响亮,响亮得反吓了自己一跳。那女人听到响动,匆忙转过头来——我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差点从围墙上倒栽下来!真是无心插柳,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是爰小姐!
“原……原来是离公子,”爰小姐看清了是我,走近几步,以手扶膝,深深一鞠,“公子夤夜至此,不知有何指教?”她这样直截了当地询问我的来意,倒弄得我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隔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偶来太安,遇见了尉先生……听闻,听闻他触犯了家法被囚禁,不得再见面……月下漫步,不意走到这里此处……却遇见小姐,真是喜……真是巧得很。”
爰小姐微微一笑,这笑容又差点使我神魂飞荡,栽下墙去。“离公子想是挂念奴的安危,奴真是感激无地,”她向我招招手,“坐在墙上如何讲话,请下来一叙吧。”我真是求之不得,但表面文章还是先要做足的:“这,这如何使得……”
“花园中并无旁人,离公子不必担心。”这话大概是说不怕会被别人撞见,损伤爰小姐本人的清誉,可词句含糊,多少会引发我不规矩的联想——夜寒风冷,园深无人,四周寂寥,得与美人月下相会,我真是何福消受呀!
轻轻跃下墙头,我先深深一稽首:“告罪了。”“听尉忌提起离公子已到了太安城中,”爰小姐用袖子半遮住脸,低声说道,“公子不该向他提起奴托付之事,他仗着世代为我爰氏家将,倒来责怪奴小觑他的本领,反信任一个外人。是祖母怪他出言无状,囚禁了起来。”
尉忌那厮,果然口不择言,把我给咬了出来,活该被囚禁!听爰小姐话里有责备我的意思,我赶紧找借口解释:“在下只想告知尉先生此事,要他好生保护小姐。若真有妖物前来侵扰,在下不在小姐身旁,怕赶不及救援,酿成大错,就悔之莫及了。”
爰小姐轻叹一声,回答说:“多谢公子为奴设想,但尉忌本领虽强,慈运真人只说‘逢恭便解’,想是除了公子,再无人能救奴性命。”我听到这话,立刻头脑发热,热血沸腾,一拍胸脯说:“在下便粉身碎骨,也定要护卫小姐周全!”
“多谢公子。”爰小姐又盈盈拜倒——我真想伸手去搀扶她,可是又碍于礼数,不敢放肆。“奴会恳求祖母,尽快放尉忌出来,”爰小姐分明在下逐客令了,“夜深露冷,公子也请归去吧。”
在这样幽雅的环境中,我真想和爰小姐多交谈一会儿——不,就算身旁就是火山地狱,我也会希望和她多谈片刻的。想到才与美人相谈不过数语,又要分别,我心中平添了无尽的惆怅。脑筋乱转,想要找点借口多说几句话,天可怜见,还真被我找到了:“那日相赠小姐的剑穗,可还带在身边么?”
爰小姐点点头:“奴时刻带在身边的。”说着话,伸手中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我的面前。我屏住呼吸,借着月光仔细看去,那果然正是我送给她做记认的剑穗,上面胡乱打的结,样式我记得很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那妖物给我看的剑穗,是她伪造的西贝货吗?
爰小姐收好剑穗,又是深深一福。我没有办法,只好告退,翻墙离开花园。踮着脚尖,隐约看到花园中爰小姐袅娜的背影逐渐远去,我这时候才开始后悔——刚才看到那剑穗就愣住了,竟然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剑穗下雪白的柔荑,真是失策呀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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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部 龙池劫灰 第十二章 囚狱
更新时间:2008…6…12 12:29:31 本章字数:4434
古诗云:八极其圆,四维其方,囚我于狱,摧我肝肠。
※※※
恍恍惚惚地回到客栈,满脑子都是爰小姐的倩影——不对,那不是爰小姐的神情,那种令人铭刻心中,难以抹去的幽怨,分明是钟蒙山上的妖物!怎么回事,我是在记恨那妖物欺骗自己吗?妖物本就诡诈多端,专一害人,全怪我自己不检点,才上了她的当,那本是咎由自取呀!
我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已经见了爰小姐一面,也弄清楚了妖物欺骗自己的真相,此行目的已然达到,我似乎没什么理由再留在太安城中了。然而雅不愿就此离去,想到离开太安城,从此和爰小姐天涯隔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心底不免万分惆怅。
不行,不行!堂堂大丈夫,岂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这般神魂颠倒?虽说被这样的美色迷惑,似乎是人之常情,可以原谅……我惯于原谅自己,可是为了得以亲近爰小姐的芳颜,不该拿出些勇气和行动来吗?一个人躺在客栈中胡思乱想,可有什么益处?
我还是尽快回家去吧,希望可以赶得上本年的举贤良方正。若是得以进京陛见,天子一时心血来潮,给了个好官做,也许有机会向爰太守提亲——是啊,以我的学识和本领,想要得到足以符合爰小姐身份的官位,大概只有期盼陛见的时候,天子心情正好了。
辗转反侧,直到曙光破晓,我才朦胧睡去。我是被一声巨大的响声惊醒的,睁开眼睛,先看到几名差役站在床前,其中一个开口问道:“石府离孟?”我吃了一惊,半坐起身体:“正是在下,不知……”话没说完,一条铁链子“哗啷”一声套在脖子上——“你事发了,跟咱们见国相去!”
几名差役扑上来,把我牢牢捆住,其中一个还说:“此人是朗山炼气士,怕链子锁不住。”另一名差役笑道:“他小小年纪,有何修为?国相交代了定身符,足可擒他。”说着话,把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我脑后。我知道这种山部定身符,可以封印穴道,使我难以使用道法——谁叫我本领低微,若是五山真人,甚至是师父在此,这种小小印符根本封不住他们。
差役们拉拉扯扯,把我拖出客栈。我大声喊冤,问他们:“在下何罪?!”他们却都冷笑着不回答。街上围了不少闲人,指指点点的,真让我又是羞惭,又是惊怕。为什么要捉我,是为了我相助妖物吗?可就算这件事被人察觉,也不该由朝廷派人来捉我呀。
拖过了三条街,把我拉进一座大衙门。进门的时候,我勉强抬头看了一眼,牌匾上写着“太安国相”四个大字。要审我的竟然不是县令,而是国相,我觉得问题实在严重。虽然太安是藩国,但一般捕盗治安,都由朝廷委派的县令来管,所谓“国相”,不过是国王的内务总管而已,没有地方行政和司法权。难道我得罪了太安国王,因此国相才要拿我?
越是恐慌,越是想不出缘由何在。满脑子都是那修道士苹蒿的话:“你五日内另有一场大祸,千万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