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么,据你猜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我想我知道的。”
“那很好。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他的地点呢?”
“我也完全不知。”
“这奇怪了。你能不能说得明白些?你既然说知道那个人,怎么又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地点?”
经过了一声平咳,室中又静默了。我连忙仰起身来,又把眼睛凑到板壁孔上。甘汀荪的纸烟已丢掉,两只手把握在沙发的靠手上,他的手指在一张一握,他的头也沉倒了,似乎有什么疑难问题一时不容易出口。一会,他突然抬起头来,睁着双目,好像已决意发表什么严重的事实。我也就重新恢复我的安适状态。
“霍先生,这一点就要说到我的家庭丑史了。我敢说,画这符的人就是我的我的妹妹的唉,我真说不出!
“你尽说不妨。我决不会宣扬出去。
“他是我妹妹的姘夫!
“唉,这也不成什么大问题啊。令妹可是同胞的吗?
“不,伊叫丽云,本是我的表妹。我在十三岁时,我的父母都故世,我立嗣给我的姑夫甘东坪,我就做了甘家的人。所以在名义上我和伊是嫡亲兄妹。
“令妹出阁了没有?
“还没有。
“那么,在现在时代,一个未婚女子结交一个男朋友,也算不了什么,更加不上‘姘夫’的名称。你何必这样子守旧?
“不,伊虽没有出阁,但伊从小已许给了我的表弟绪星六。表弟现在大学三年级,毕了业就要结婚。现在伊干出了这种事情,岂不是家门之丑?
“唉!这也是观念不同,你这个见解不一定对。好,我们姑且把那人叫做令妹的情人,好不好?但你怎样和他结怨的呢?
“有一天晚上我想想看,大概已有一个月了。那晚上,我从外面回去,时间在十点钟光景。我们平常本从后门里出入,后门上装着一把弹簧锁,我有一个钥匙,回家时本用不着仆人开门。那晚上我喝了些酒,回家得特别早些,天气还没有这样子冷。我穿了一件单绸长衫,脚上也穿的绿皮底的中国鞋子,故而走路时没有声响。
“我走到后门口时,正要摸出钥匙来开门,忽见那后门开着一两寸光景。我有些疑心,向门缝间瞧瞧,被屋中的电灯并不曾开亮。我疑心有什么小贼进去了。因为我的父亲素来是早起早睡的,他老人家一睡,仆人们也大家贪懒早睡。因此,这时候后门开着,我料想一定出了岔子。我乘着酒性,用力把后门一推。后门外面本来有一盏电灯,电灯光照到里面的披屋,我瞧见有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形,合并做一团唉!我说出来真丢脸!原来他们两个正拥抱着干什么无耻勾当啊!
我又向板壁孔中瞧瞧,甘汀荪低了头。似乎羞愧得抬不起来。霍桑仍衔着纸烟,闭目养神似地静听着。略停一停,他张开了眼睛,缓缓地问话。
“我想这两个人,一个定是令妹,一个是伊的情人。对不对?
“正是。
“那时你怎么办呢?
“他们一瞧见我,大吃一惊,连忙分开。我见那男的穿着一身深色的西装,面皮似乎很白。丽云穿着一件白色的颀衫,打扮得香气扑鼻。那时我怒火直冲,一直奔跑进去,举起右手向着那男子一掌,刮在他的颊上。他呆住了不想回手,我又用力一拳。他越觉得抵挡不住,便像小贼般地向后门口逃出去。
“唉,可惜你那晚上多饮了些酒!”
“为什么?
“否则,你自然不会有这种鲁莽举动。
“我的举动鲁莽?霍先生,这是什么话?一个男子抱住了人家已许婚的女子接吻,难道是应当的吗?”
“应当不应当,他们大概是顾不到了。这样的动作,在舶来电影上原是司空见惯的。他们情不自禁,就把所受的电影教育,实地表演一下罢了。但是你究竟未免过火。伊并不是你的未婚妻。论情论法,你都无权干涉。”
“我的表弟星六和我感情很好。我若是袖手旁观,未免对不住他。”
“这究竟是你的越权行动。好,我们姑且不讨论权限问题。你妹妹当时怎么样?”
“伊一边哭着,一边向我咒骂,急急逃到前面去。当时我曾追出后门,要想抓住那西装男子。他却逃得很快,一眨眼便不见影踪。”
“这个人你以前曾否见过?”
“没有。当时虽在暗中,我约略瞧见他的状貌,并不认识。从那天以后,他曾否再来和伊私会,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却没有再撞见过他。因此,他的姓名住址我都不知道。”
“你又怎么样对付你的妹妹?”
“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他也不知道伊有这样的事,曾当着我的面将伊斥骂一顿。我觉得这样的处置未免太轻。不过伊究竟是他亲生的女儿,往日里他原是非常疼爱伊的。”
“令妹今年几岁了?”
“二十岁。”
“在学校里读书吗?”
“现在不读了。去年寒假期内,伊忽患肠痈,在医院里躺了四十多天。因这一搁,以后就没有进过学校。”
“伊本来在什么学校里读书?”
“南强女子中学,二年级。”
“伊平日和些什么人交往?”
“伊可算是没有朋友的,别说男朋友,女同学也难得上门。伊自己也不常出去,偶然瞧瞧电影,总是家父或那个莫大姐陪着伊一块儿去的。”
“唉,令尊也喜欢看电影?那莫大姐是不是你们的仆人?
“正是,伊在我们家里做了两年。
“那么,据你推想,伊怎样和那个男子相识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曾仔细想过,实在推想不出。或许伊去年在学校里时就和那混蛋结识的。
“或者如此。伊平日可有书信往来?
“很少,一个月至多一封两封。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曾留心一切信件,伊似乎不曾接到过一封信。
室中又静默了,似乎他们的谈话已告一个段落。我又仰起头来张西洋镜一般地偷看隔室中的景象,已略略有些变动。
四、紧急报告
霍桑已立起身来,他的两手插在玄色哗叽的裤袋中,在书室中踱来踱去。那甘汀荪仍直挺挺地坐在那沙发上,仰起了头,目光踉着霍桑的走动而瞧来瞧去,分明在等霍桑的裁判。过了一会,霍桑又回到螺旋椅上,继续问话。
“你想这三封信会不会是令妹写的?
“不会的,伊写的字像蚯蚓一般,我认得出。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信一定是伊的情人写给你的?
“因为我没有别的冤家,从来也不曾接到过这样的东西。那晚上的事发生在九月月底左右,隔了一个多星期,在双十节早晨,我就接到第一张捞什干的符。我自己寻思,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三封信都是你亲手接到的吗?”
“不,第一封是我亲手接到的,第二封和这一封都是在我晚上回去时收着的。因为第一班邮差,有时在早上九点钟就送到,有时却迟到十点半才来。我在十点钟前总已出门,直到晚上才回去。所以第二第三两张符,都是仆人们收下了给我放在房中,我回去时才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