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桑忽接嘴道:“正是,那年你们在半凇园的剪翠亭前会面过的。你怎么这样的健忘?”
杨春波想了一想,脸上忽而涨得通红,两只手弄着一顶高价呢帽子的边,不住地转动着。“唉,我惭愧得很!这位是包先生。”他也照样奔过来和我握手。
我觉得霍桑当面揭发他的旧疮疤一他在“第二张照”中曾盲目地追求过一个女子虽属笑话,未免使他难堪。我倒有些替他不安。
我忙笑着应道:“‘不敢当。杨先生,我们好久不见了。请坐、”
我瞧杨春波魁梧的体格,考究的西装,光亮的头发和活泼的眼睛,还和几年前一个样子,不过他脸上的皮色似乎已略略苍老了些。这时他脸上露着些惊惶的神色,显示他这时候造访,实负着重大的任务。
霍桑把白金龙的烟罐送到他的面前,说道。“你要不要吸一支国产纸烟,换换口味2_”
杨春波瞧着霍桑点点头,似为着证明起见,立刻从那件鼻烟色的短褂的胸口袋里摸出一只银亮的烟匣来。
他慌忙道:“霍先生,我早已听了你的劝告,也吸国产烟了啊。你瞧,这是金星牌。”
霍桑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杨春波从霍桑的烟罐里拿了一支,把自己的烟匣合拢了,重新放在袋里。
大家坐定以后,霍桑的眼光兀自射在杨春波脸上,似在揣测他这一次的来意。我记得杨春波的性格也是近乎粗率的。他上一次受了王智生的骗,竟会冒冒失失地赶到半凇园去,抓住了那女子顾英芬献媚求爱;后来他知道了真相,又不间情由地将王智生打了一顿。即此一端,便可以想到他的见解不一定可靠。那么,他眼前的这种惊惶态度,不会也由于神经过敏罢?
霍桑先问道:“莫非你的朋友又接到什么符咒了吗?”
杨春波立即把纸烟放在烟灰盆中,伸手到背后的裤袋里去摸出一只皮夹来。
他张大了眼睛,应道:“霍先生,你猜着了!正是,又来了一张!”他便从皮夹中拿出一张纸来,授给霍桑。
那张纸和刚才我放在书桌上的一张完全相同一同样是白色西式信笺,同样是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画符一般的字体。我现在再照样印在下面:
霍桑瞧了一瞧,又顺手授给我。“包朗,你瞧,这一张越发写得像徽州朝奉的大手笔啦。
我凑近了电灯的光细细地瞧了一瞧,答道:“这同样是四个字。不是‘出门不利’吗?”
杨春波点头道:“当真,出门不利!”‘
霍桑道:“这两张纸笔迹相同,就运笔上说,这一张似乎比较流利些。包朗,你在书法上比我高明得多。你瞧这几个字近乎什么体?
我道:“这似乎谈不到体,不过那人终算会用用毛笔罢了。
我们这样子安闲地讨论书法,那杨春波勉强拿起纸烟吸着,似乎有些不耐。
他又大声道:“霍先生,当真!出门不利!”
霍桑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杨春波道:“我的朋友在大前天二十日早晨接到了这第二张符咒,他下午出门,竟会在黄包车上翻落下来,跌出了一鼻子的血。今天傍晚,他又在电车边上撞了一撞,几乎送掉性命。霍先生,你想那岂不是道道地地的出门不利?
霍桑不立即回答,斜过目光向我瞧瞧。我同样回射了一眼。我暗忖这当然也是心理影响的结果。我决不能相信符咒真会有什么神秘作用。因此,可以知道杨春波的朋友固然迷信,连杨春波本人分明也同样是迷信的。
霍桑又问道:“那么,你现在来有什么用意?
杨春波道:“他刚才赶到我家里去,心中十分惊疑。我就向他要了这张纸,拿来请教你老先生。
“有什么见教?”
“请问这东西究竟是吉,是凶?”
“是吉,是凶?哈哈,你弄错了啊。你如果到张半仙吴铁口这班人那里去讨教,那才会给你一个断语。我却还没有学会起六壬课的方法啊!”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杨春波陪着笑脸,说道:“霍先生,不是这个意思。我要请问你,就是画这符的人,究竟有什么作用?是善意,还是恶意?”
霍桑想了一想,答道:“这个问句,也不能随意回答,必须解决了一个先决问题才行。”
杨春波又把纸烟从口中取下,问:“什么先决问题?
霍桑道:“你须把你的朋友的真相告诉我。
杨春波顿了一顿,才皱紧了眉毛,答道:“霍先生,请你原谅,我曾应允他保守秘密。
“为什么?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大人物,竟不能泄漏他的真相?”
“并非如此。他的家庭关系很复杂,一说出来,也许要使他感受困难。还有一层,他的交友很广,他又是好虚名的,绝不愿人家知道他发生了这种事情。因此他向我千叮万嘱,不许我宣布他的真相。”
霍桑吸了两口烟,又道:“他既然已经把秘密的事情告诉了你,你难道不信任我们也能同样给他守秘密吗?”‘
杨春波低头,一边想喷着烟,一边又弄他的帽子,似觉得难于回答。
一会,他仍摇头答道:“霍先生,这一点很困难,我已答应了他。
霍桑冷笑着答道:“你真是一个守信的人!
大家静默了一会,室中的烟雾,霎时间增加了密度。
杨春波又道:“霍先生,你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姓名?‘”
霍桑道:“譬如我第一着要问的:这种符纸可是从邮局里寄去的,或是什么专差送去的”
“那可以告诉你。这是邮局里寄去的。”
“那么,我就先得瞧瞧这个封套。这样,他的姓名不是就有泄露的必要了吗?”
“你只要瞧瞧信封,就可以推出那个人的蓄意了吗?”
“瞧了那封套,至少可以有些把握,总比瞎猜好得多。
杨春波又沉吟了好一会。“你如果只要那个信封的话,那我也可以从权遵命。不过总要请二位先生绝对守密,否则,我对不起朋友。”
霍桑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些,他把他的螺旋符旋了转来,面向着来客。
他道:“这个你不用叮咛。现在那信封不是在你衣袋中吗?”
杨春波点点头,便又摸出他的皮夹来。他翻了一翻,拿出两个黄色西纸的信封来交给霍桑。我走近去一瞧,信面上用钢笔写着:“本城大东门花衣弄二十九号,甘汀荪收。”左面的下角另有内详二字。
我自言自语道:“我从不曾听得过这甘汀荪的名字。他不见得是怎样大名鼎鼎的人物。为什么如此守密?”
杨春波道:“他是赛马会的会员,那边没有一个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