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前面有警察挡路。每次有人上车,茂生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城市不敢去,那里肯定有通缉海报,弄不好一出站就会被逮捕。车子到了关中的时候看见许多人收麦子,茂生听说这里每年收麦的都是麦客,大部分来自河南,于是就瞅了个地方下车了。
陕北的麦子还没黄,这里却已经割得热火朝天了。茂生去了一个村子,看见一个老头,问人家要不要收麦的。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茂生心里就开始发毛:莫非他已经认出我了?看来农村也不能呆的。正准备离去,老人µ;µ;地说了一句:“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受苦的。当麦客很累的,你能受得了这罪?”茂生松了一口气,说我收麦子能行,在我们村都是劳动能手哩!老人说你从什么地方过来,茂生不敢说自己是陕北的,就随口说了一个地方,老人顿时眉开眼笑,说我的祖籍也在那里,只是多年没回去了,看来咱们还是老乡啊!于是就带他回家,弄了一盆水让茂生洗,问他饿不饿?茂生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得发慌。茂生说我身上没带钱,不能白吃你家的饭。要不等收了麦子再从工钱里扣。老人说我们是老乡哩,咋还这么客气。于是让老伴和了面,不一会就端上了细长的面条,茂生吃得满头是汗,浑身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老人姓黄,家里雇了一个麦客,甘肃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但是干活很实在。麦熟一晌,前几天还有些绿的庄稼几天就熟透了,麦穗憋得胀圆,鼓鼓的颗粒就要跳出来了。黄老伯正准备再雇个人,抓紧时间把麦子收完。
甘肃麦客回来很晚,一进屋先洗脸,然后端了个老碗埋头吃面,头不抬眼不睁,看来饿极了。老麦客约有五十岁的样子,焦黑的面孔,满脸沧桑。黄老伯说这是老刘,晚上你们住一个屋,明天开始你们就在一起干活吧。老刘冲着茂生笑了笑,像父亲一样,一脸的慈祥。老刘说这么小就出来挣钱了?茂生说我不小了,都十八了。老刘说我们家二小子跟你同年哩,还在上学。大小子都快三十了,还没有结婚,女方家嫌咱没地方。农村人苦焦呀,一辈子能修起地方的有多少?现在家里的地方已经修了一半,这料庄稼收下来,回去就可以有成果了。老人说话的时候目光透亮,有一种深深的成就感。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进地了。太阳还未出来,微风吹过,一股浓郁而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麦浪滚滚,像一匹硕大无比的金色绸缎,闪烁着细腻而柔软的光芒,真想在上面好好地睡上一觉。老刘说这会干活不受晒,但不出活,因为早晨有雾气,麦杆是皮的,费力费事;中午太阳最毒,人晒得受不了,但手下出活,麦杆一碰就断,也省得去磨。茂生知道他是个老麦客了,不由心生敬意,埋下头就干了起来。
出逃(2)
早饭的时候老刘已经割倒一大片,茂生却还在地头上。老刘说不着急,一开始不习惯,慢慢就熟练了。太阳刚刚升了一竿子高,就把热浪滚滚地抛了过来,仅有的一点晨雾也被它卷走了。
中午的时候茂生觉得有些眩晕,太阳白得发黑,像一根根灼热的银针穿透人的皮肤。麦田间蒸起腾腾的薄雾,袅袅娜娜,远处的大树好像也在跟着摇摆。汗水在茂生的额头上形成一个雨帘,成串成串地往下滴,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嗓子在冒烟,腰疼得直不起来。最为糟糕的是把手弄烂了,怎么都觉得用不上劲。老刘劝他到树阴下休息一会,他不好意思。眼看得那边半块麦田都快完了,他这里才割了一小块,麦茬高低不平,后面遗了满地的麦穗。老刘说在家里没干过活吧?茂生说干过,干得少。茂生在家的时候也帮家里人收麦,但大多的时候是姐姐父亲拿来,他与茂强拉麦子。茂生越急手就越不听话,不小心把手割破了。老刘替他包扎了,说你别割了,把我割下的往一块抱,凑起了就装到车子上。晚上回去的时候黄老伯问怎么样,老刘说小伙子干活挺卖力,这样下去几天就完了。茂生觉得很惭愧,拿一样工钱,凭什么让老刘承担自己的那份劳动?于是他对老刘说自己不想干了,老刘说你嫌工钱低?茂生摇摇头,说我觉得对不住你。老刘拍拍他的肩膀,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老实娃!都是出门人,谁没个难肠?别说这样的客气话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起来还要干活哩!
就这样,茂生在黄老伯家干了三天,黄老伯又给他们介绍了村里的其他人。十几天后,村里的麦子一部分全倒下了,茂生与老刘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两个人甚至以叔侄相称。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就上路了,老刘给茂生说了自己的详细地址,要茂生有空去他家玩。并约好明年的这个时候还来这里。
茂生心里暖烘烘的,身处异乡,能遇到这么好心肠的人真不容易呀!
离家已经十多天了,家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母亲肯定又躺在了床上。茂生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大丈夫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一命还一命。但一想到大哥与小妹已经殁了,自己再被判个死刑,母亲一定会难过死的。现在跑在外面她虽然担心,毕竟知道我还活着,不会太伤心的。最让他难受的是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十年寒窗,一家人辛辛苦苦地供养自己,现在却连进考场的机会都没有了。自己一生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一家人的希望也破灭了!茂强从小就不爱学习,初中能毕业就不错了,别指望他会有什么出息。
自己一时的冲动,带来了这么严重的后果,茂生有些后悔了。
晚上的时候,茂生来到一个县城的郊外,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里住了下来。旧屋外是一片草滩,蚊子成群结队而来,叮得他脸上全是包。暴晒了一天的土地热烘烘的,有点像家里的热炕。一闭眼,红卫捂着脸站了起来,头上的血直往出冒,溅了他一脸;红星拿着一把镢头来了,跳到房上就刨,一会功夫房子就被刨塌了,母亲哭着从里面冲了出来,被宝栓拦在门口,不让出去……
一晚上都在做噩梦,天亮的时候他才酣然睡去。
茂生想进城找份工作,又不敢。每天去镇上吃饭也是天黑以后才去。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地吃上一顿,然后迅速离开,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
糊涂犯的错
茂莲在春上的时候生了,生的是个小子。
小家伙哭声特别大,这可乐坏了他的外婆。大妈把孩子抱在怀里就是一阵猛亲,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初为人母,茂莲还不知道该怎样去侍弄这个小生命,母亲在这方面显然是专家了。九个孩子的磨练,她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婴儿想要什么。大妈把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满月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胖得都睁不开了。茂莲也胖了不少,白里透红,比刚结婚的时候好看多了。屋里洋溢着一股浓浓的奶味,两个女人围着一个孩子转。大妈让女婿在外面支了张床,把他赶到了外屋,大妈与茂莲母子睡在一起。
大妈一直想将孩子带到家里。好不容易盼出了满月,王杰借了乡上一辆吉普车拉着她们回去了。
进村的时候家里早就准备了鞭炮,看见吉普车就开始放,噼噼啪啪的,孩子怕得直哭。村里的娘们都围了上来,想看看孩子啥模样。小家伙攥紧了拳头拼命地嚎,哭得茂莲心都颤了。
茂英一直跟姐姐住在一起。那段时间,食堂来了个年轻人,叫赵磊,做饭很有一手,茂英于是就想跟他学两手。日久生情,两人都有了点意思,就是没把窗户纸捅破。茂英不好意思,谁知道小伙子怎样想?人家可是市民户口呀。
茂莲生了以后,跟母亲回娘家去了,屋里就剩茂英和姐夫两个人。茂莲的屋子是个套间,外面有一张床,自从姐姐坐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