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雷撩起武士服的下摆,走到索阿下手位坐了下来。
索阿抚着美须,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而且还透着兴奋的红润,显然他刚打了胜仗,正在陶醉其中。
相反的,纳什的脸上就青黑多了,他虽然带着斗败公鸡的颓色,眼中却闪着凌厉的光芒,但在分雷看来,那一丝游离的伤感却正是他心内所映照的。
杜豫堂而煌之地登上桌首,用他那眯成线的眼睛瞄着众人,淡淡道:“车鼻可汗正在密室参研军图,请列位稍等片刻。”
分雷看了一眼纳什,随后望向最高位的白狼皮制的可汗圣座,他看在眼里不禁啧啧称奇,这白狼本就是稀罕的物种,能把这座位包裹住该用上五十张整狼皮,那皮面光滑的很,白色的绒毛纯正无暇,最可贵的是这些狼皮均是狼崽子身上的,想掏白狼的窝可不是那么容易,他看在眼里想到了济朗,此人身为德喀头人,却亦只有白狼尾巴的头盔,可见是多么令人惆怅。
索阿不时碰触着分雷的大腿,似有话要说,这老家伙正在得意时,纳什终于憋不住话茬了。
“分雷头人,虽然今日我部镇守西线险胜,但也丢掉了四千条好汉的生命,这个你要负上责任的!”
分雷历经变故,显得越加沉稳了,他默然地回望着纳什,脑海泛起当初在阴山时的情景,井桃不是说这位加宁儿部的头人是位英雄么,当时他还在心里醋过一坛,如今看在眼里,却不尽然了。
纳什确实很英俊,就算蹙着眉头,也给人一种深情的感觉。
“分雷头人?”纳什见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加重了语气,厉声道:“强奇里阻碍我部聚拢歼敌,实是不智!你这个头人要对我部有个交代!”
分雷依旧默然无声,索阿看在眼里打圆场道:“纳什头人消消气,西线乃是重中之重,而且面对唐军的重械兵器,自然会有番血战,不要忘了,我们本就是以少防多。”
“诡辨!”纳什厉声道:“当时我部尚有四千精锐!完全可以由中路出击直捣唐军中阵!别说中阵,就连元敬焱的屁股我也削得下来!”
索阿微微蹙眉,轻抚美须淡淡笑道:“如果一鼓作气,四千人命唯一命驱使,抱着与敌同眠的心志,想来或会成功吧……”
纳什紧锁眉头,喝道:“敢问索阿头人这话中是什么意思!”
索阿撮着胡须,撇了撇嘴角道:“没什么意思。”
“你!”
正待纳什发作的时候,杜豫高声道:“车鼻大可汗到!”
索阿、分雷和含怒的纳什起身望去,只见杜豫掀开白狼圣座后的熊皮帘子,一人身披雕袄闪了出来,分雷一看下立时呆在当场!
那心中的震撼足让他全身冰凉。
这人,竟然是鸿吉里!
车鼻可汗年不过四十,身量极高,大手挥开雕袄端座于白狼圣座之上,一手拄着布满暗纹的长刀刀柄,自然生出一股威严环视着三人,当他看到惊愕不已的分雷时,嘴角挑起笑意,点点头道:“这位便是草原第一巴哈秃儿的分雷头人吧?”
分雷咽了口唾沫,仔细打量这位可汗后又觉不似鸿吉里了,他声音低沉而富有情感,况且额头的左侧有道横疤,使他眨起眼睛来一快一慢,不过除去这些特征后,两人还真有点相似。
“居延海买天部分雷,拜见车鼻大可汗!”
车鼻淡淡笑道:“分雷头人请坐,传说居延海在狼阴两山之间,那里景色优美,博自然之天垂,湖边有着成群的灰雁与白天鹅,令人心旷神怡啊。”
分雷听他说着,有种说不出的伤感,或许是大敌当前,生出的几许蹉跎吧。他答道:“不仅有天鹅,要是到了秋天,满野的红柳和胡杨更是令人心醉。”
车鼻点了点头,依旧挂着微微笑意道:“一方水土成就一方子民,买天的胸怀是让草原人民敬仰的。”
分雷再次起身回敬,车鼻待他坐稳后,表情严肃了许多,众人皆知下面将是他们生死攸关的问题了。
第四十八话车鼻可汗
第四十九话 荆棘丛生
煹火燃烧的响声在寂静的厅堂中触动着众人的心弦,他们看到车鼻可汗的脸上时阴时晴,偶尔一声轻微的叹息在他口中缓缓传扬开来,他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地呆望着梯桌上耀着火光的银杯。
这时杜豫在车鼻身后干咳了一声,分雷见车鼻微微震了一下,接着蹙起眉头不悦地呼了口气,他淡淡道:“列位头人也清楚知道如今的境地,薛延陀联军达十二万之众,虽然经此一役,我部斩获万余敌级,但也损失了不少兵源,而且均是战后余存有经验的战士,最为惨重的是加宁儿部方面,西线的广顺堡已不能做为支援隘口,只能成为玳轲岩城西墙前的最后防线。”
车鼻这番话说的颇为不乐观,而且直指纳什,后者自然不加奈烦,他双目眯成一线,脸上涨的紫红。
“广顺堡毁的只是塔上三辆抛投车,剩下的四辆足够支援我部发起反攻。”
分雷、车鼻和索阿各泛着不同的表情,却同时望着这位“英雄”。
索阿抚着长须道:“若有一万兵源,尚可出奇袭以攻唐德两军,但纳什头人别忘了,先不说贵部伤亡的四千精锐之师,剩下的六千战力能否保住广顺堡都成问题,更何况还有萨骕布坞头,这还谈何反攻呢?”
纳什的俊脸微微一变,显然才想起还有个萨骕布,他不甘地反驳道:“兵贵奇谋,只要运筹帷幄,自然可破千军!”
索阿听罢呵呵笑道:“好个可破千军,如果老夫的探子没有报错,今日西线一战,唐德与四部联盟加在一起才损失了三千余人,这样一来,这六家尚有两万八千人,敢问纳什头人,你怎样运筹帷幄才可出奇谋破这西线敌军呢?”
索阿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对这种挖苦和嘲弄,纳什怎会善罢甘休,他徒然间张了张嘴,怒斥道:“这都是买天部的错!强奇里出兵来援后却在广顺堡前按兵不动!错失我部反攻良机,直到我率军再入敌军中阵,已让唐人形成气候,不然我这四千兄弟怎会冤死场上!”
索阿见分雷面对悖论依然不动声色,按捺不住地冷哼一声,他沉声道:“纳什头人,草原上有句话说的好,飞错的鸟儿是因为没有看清目标,老夫就来个倚老卖老,说说你这反攻!玳轲岩城内虽然有三家援军,但都听命于北城阿史那晨烈将军的调遣,在战前也不是一次两次说了,我军万不能冒然出击,你这反攻与出击有什么区别!说轻了是你私出兵甲,说重了,你这是有违军命!是要杀头的!”
“好你个索阿!”纳什拍案而起,他面露狰狞,狠声道:“将在外自然随机应变!大好的机会自然要衡加利用!我有什么错?要是杀头,好!我也要强奇里的脑袋!告他延误战机!罪不容诛!”
索阿活了大半辈子,叱咤风云几何,哪被这种毛头小子横眉相对过,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手握的胡须也在微微颤抖。
分雷抬起手按在索阿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纳什,顿声道:“强奇里恐怕再不会贻误战机了,他在西线丢了右胳膊……”
“什么!”
索阿圆睁着双目,不能置信地盯着分雷,纳什也是一怔。
分雷叹了口气,悲伤道:“强奇里是我买天部出类拔萃的勇士,丢了右胳膊,在我们买天人眼里,就是丢掉了尊严,如果纳什头人要他脑袋也可以,但是,他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宁可支身与敌拼杀,将最后一口气留在战场上,也不会等着你砍他脑袋。”
众人一阵静默,当纳什有气无力地坐回去后,车鼻可汗道:“列位头人的心情我懂,今日一战确是异常残酷,不过,我们损兵折将只是开始,日后的战事会更加残忍。”说完身子一端,身后的杜豫朗声道:“三位头人听令!”
分雷、索阿和纳什起身后,车鼻可汗道:“今日之胜三位头人功不可没,将永远载入突厥大典之中!封环刀子部索阿头人为突厥庆利设①,部将皆升一级。”
索阿拜首道:“谢大可汗!”
车鼻又道:“封加宁儿部纳什头人为大本木设,皆部升一级。”
纳什领命拜谢后,车鼻可汗望向分雷,露出笑容道:“封买天部分雷头人为天目设,部将同升一级,且封号买天大将强奇里为大鹿将,与突厥大设享有同等牙奉。”
分雷心内一震,没想到车鼻会如此细心,自然对之好感倍增,上前施礼道:“买天分雷谢车鼻大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