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城笑道:“清姑呀,就在你旁边睡着呢。”
江竹溪闻言一愣,急忙侧过头,果然看见清姑恬静安宁的睡颜。两人之间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这样近,近得他能看清清姑的每一根眼睫毛,近得能闻到清冷的梅花香气。江竹溪脸上一红,心头砰砰直跳,忙别开了眼,恼怒地叫道:“这……谢先生!”
“我也是没得法子。”谢洛城笑得无辜。“京兆府本来人手就不多,现在年关越来越近,根本腾不开人。你看你那师兄多心疼你,也只能在我说了你们没事,他们便回去了。我幽明馆中只有我与桑迟二人,你们却是两个病人,分作两房,岂不是叫我忙晕了头,照顾得了东边照顾不了西边?”
“可……”江竹溪面色越来越红,“可不是还有桑小哥么!”
“桑迟啊?”谢洛城理了理他的袖子,悠悠道,“桑迟不过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孩子……”
“什么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孩子!你才是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的孩子!”桑迟挎着个提梁食盒,气鼓鼓地闯了进来。将食盒一放,桑迟昂首挺胸地说:“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不给北亭添乱,我还能给你们送吃的呢!看,黎大娘做的粥,还有特意给你做的栗子糕。”
不知为何,明明该是理直气壮的话,到了他的嘴里,偏生有一股委屈的味道。像是“楼木头太小气了只给你做栗子糕!哼,你个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孩子!”
谢洛城莫名地就笑了,可惜不能大笑,否则小猫儿要生气的。他先端了粥,边小心地喂着江竹溪,边说道:“好好好,你能照顾自己,我们桑迟最乖啦!这样可以了么?我且问你,我不在的时候,府里怎么样?”
“给你这么一说我一点也不开心……”桑迟皱了皱眉,拉了张凳子过来看他喂小书生。“府里啊……就那样啊,大家都很忙很忙的样子。不过北亭看起来比去年还要烦躁,不知道为了什么,哦!昨天他忽然说他想学法术哦!可是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要学,他又不说话,一个人皱着眉头在那里自言自语。好奇怪的,有我在就行啦,学什么法术,看不起我的本事吗……”
“好了!”谢洛城用勺子敲了一下碗沿,问道。“向寒呢?”
“楼木头还是很忙嘛。”桑迟说,“不过我按照你说的,一到子时就冲进去熄灭灯火,然后飞快的跑出来大叫道:‘楼木头洛城叫你睡觉啦!’他就乖乖回去睡觉了。今天早上的栗子糕是他早上起来给你做的哦,好不好吃?”
感觉这句好不好吃才像是他想说的话啊。
“想知道啊?”谢洛城将见底的碗一放,拈了块栗子糕咬了一口,含糊地说道。“不告诉你。”
桑迟气得要跳脚,狠狠地瞪了谢洛城一眼,抱着空的食盒往窗外一掠,回京兆府去了。剩下谢洛城慢悠悠地在吃栗子糕,一口一回味。
“谢……谢先生……”江竹溪忽然小声地叫道。
谢洛城仿佛等着他的话一般,含笑应道:“嗯?”
他的笑容就像是春风掠过绿绿的原野一般,有弥弥的草浪漾开,似暖意融融生机盎然,又不见张扬明艳。是因为修行法术所以有这样的微笑?只觉得即便是最绝望的病人看到了,也会相信有回天之力的。
于是小书生迟疑了一下,仍旧鼓起勇气说道:“我……我想跟你学法术,求先生收我为徒!”
谢洛城笑问道:“为什么?”
“我……我想保护清姑。”江竹溪看了一眼旁边沉睡的女子,低声道。“我不想再叫清姑受伤了,一想到她受伤了,我就很难过。”
谢洛城道:“凡人修习仙术,那可是十分不易啊。”
江竹溪反驳道:“可是先生不是也修成高深法术了么?竹溪别无所求,只求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而已。”
“我可不是凡人,我是妖。”谢洛城笑道,“清姑也不是人………你不怕她了?”
“都同生共死了,我做什么还要怕她?”江竹溪望了一眼清姑的脸,嘴角露出一个温柔地微笑,眼底却有些黯然。“是我不够强,清姑才会受伤。我以后再也不怀疑清姑了,清姑待我,与我娘待我一样好。”
谢洛城闻言不由得微笑摇头。
像我娘待我一样好?清姑听到了只怕要伤心死了。不过也未必,这一对小儿女,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
“江公子,”谢洛城笑问道,“你想做的,是什么呢?”
“嗯?”江竹溪不解。他想做的,不就是修习法术保护清姑么?
“凡人学法术的目的有很多种。有想修道成仙超脱凡尘的,有想长生不老的,有想称霸天下的,有想修成剑仙兼济天下、匡扶苍生的。江公子,你想做哪一种?”
“我……”江竹溪仰躺在床上,满面迷茫。“我不想那么好,不要做什么神仙剑仙至尊,我只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好,我不想再见到清姑受伤。”
“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答。”谢洛城微笑。“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当初我学法术,也是因为这个目的的。可是啊,江公子,学法术就如同修习剑术或者做学问一样,需要日积月累,要费尽一生的。清姑已修行了四百五十年,你要想保护她,要学多少年呢?”
谢洛城望着江竹溪,认真地问道:“江公子,你要将你的一生都花在修习法术上?”
“我……”江竹溪张口想要回答,却又面色犹豫。想了想,又委屈道:“你骗我,昨晚的狼妖就是楼大人降服的。楼大人无论如何也不过三十岁,你要告诉我楼大人也是妖怪么?”
“他不是,他是凡人。”谢洛城微微一笑,“但是他不一样。”
江竹溪追问道:“楼大人哪里不一样?”
“他出身将门,从小打的武功底子,就是不会法术,这世间能打败他的凡人,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何况他从小修习御剑术,又是湛泸选定的宿主。他若是不做官了,那便是一代剑仙,他人岂可与楼向寒相比?”
谢洛城眼中满是自豪,神色却是平淡的,只在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沾染了骄傲。
“更何况,以法术而言,他远远不及我。”
“什么?”江竹溪大吃一惊,“楼大人不及你?可是……”
“可是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出手,都是他在打架。”谢洛城笑道,“因为他就算法术不如我,想保护我的心,也从来没有什么不同。小时候是如此,长大了成人了,依旧是如此。”
“那楼大人为何要修习法术?”
“那时情况复杂,迫不得已,无法明说。我只能这样说,楼大人学法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天下。”
江竹溪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个音。“啊……”
“江公子,”谢洛城笑道,“术业有专攻。”
“我是幽明子,替三界之主管理审判人鬼妖来的,所以我的法力必须高强,才能制止犯了律法的恶鬼妖魔。但他做的乃是京城父母官,幽明馆不过是他顺带管一下而已。他要做的,乃是辅佐君王,匡扶社稷。安定时,在朝堂上为民请命、为君解忧。战乱时披甲上阵、平定天下。这是楼家的儿郎,而非我谢家的术士,你懂了么?”
“我们各自有自己的人生与责任,但不同的人生与责任也并未使我们越走越远。”谢洛城笑道,“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的,比如说变得很强大,将他永远护在怀中。比如说为他解忧,消除他的一切后顾之忧。比如说替他扛下责任,叫他一生自由自在。没有什么是定下形状的,因为心意是无形无质的。”
“哦……”江竹溪听得似懂非懂,加上刚刚吃饱,迷迷糊糊地又要睡。
谢洛城见状便笑道:“你先睡吧,待会儿你师兄该来看你了,你与他说说话。你师兄被你吓坏了,正着急着哪。”
江竹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睡了过去。谢洛城笑着吃完最后一口栗子糕,拍拍手决定出门买胡饼回去给某人吃。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沈北亭靠在门前的柱子上,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先进屋里吧,待会儿受凉了,桑迟可要闹死了。”
沈北亭皱眉道:“我怎会如此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