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所以……”晏玄成紧紧抓着谢洛城抱他的手。“成儿……真的是人和鬼生的孩子?”
晏玄成点点头,问道:“成儿害怕么?”
晏玄成咬着嘴唇,还是点了点头。
“有什么好怕的?”晏昭明道,“你小师父也说了,死后魂归地府,众生不论人还是妖,都是一样的。这世上人人都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妖害怕人,人害怕妖,你若是一个一个地放在心上,岂不是要累死?成儿要在意的,是成儿心里心里喜欢的人。”
“成儿心里喜欢的人?”
“对啊。”晏昭明笑道,“比如你的大小师父,比如皇帝叔叔,还有你在京兆府新认识的那个桑迟哥哥和沈大哥。我们一直都知道成儿是人和鬼生的孩子,但是成儿觉得,我们对成儿有过嫌弃、害怕么?”
晏玄成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晏昭明笑道,“成儿不要怕,在成儿还未长大到能自己应对一切之前,皇帝叔叔和两位师父会好好保护着成儿的。朕今日告诉成儿这些事情,是因为朕觉得成儿已经长大了,能分辨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也是想给成儿时间慢慢地接受自己的身世……”
“是么?”
一道声音冷冷地插…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在交代后事呢!”
哀…思远人…09 【09】
前一句的声音还是远远的,后一句已到了门前。众人抬头,只见一道人影如风一般掠了进来,停在床前。
晏昭明抬起视线,见那人身上只在深衣外头套着一件中衣,头发也未束起,更不要说平日里的高冠玉带了。
瘐维扬胸口起伏,在他定定的目光里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又猛地转过头来,狠狠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吐血?为何连谢洛城都找了来?为何谢洛城都是一副没了力气的样子?为何要在这小子如此年幼之时便将身世告诉他?你……”
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沉下语调,却止不住语音里的一丝颤抖。“你到底怎么了?”
晏昭明的心被那一连串的为何拂过,心神飘摇,有什么几乎就要满溢出来。他眨了一下眼,笑道:“哪有什么?朕的身体一贯不好,普天之下,谁人不晓?”
“你!”瘐维扬咬牙,恨不得一道剖开他的心看看里头是怎么想的!
“太尉怎么能凶皇帝叔叔?”晏玄成忽然跳起来跑到床前,努力仰视着瘐维扬,努力板起声音教训道。“皇帝叔叔还在生病,你该好好地哄着!他要是怕药苦,你就该跟他说‘不怕不怕哦,等喝完了药有糖可以吃’;他要是痛得睡不着,你就该说‘团团不疼小师父给你唱歌好不好?小师父呼呼’;他要是不肯吃东西,你就该说‘团团想吃什么小师父叫大师父给团团做’……”
他顿了顿,想不起其他的了,只能气鼓鼓地加上一句:“总之要哄他开心,他的病才能好啊!”
“噗……哈哈……”晏昭明第一个笑了出来,“哈哈哈……咳咳咳!”
“昭明!”
“圣上!”
“皇帝叔叔!”
“……”晏昭明用手背抵着嘴唇,另一只手摆了摆,吸了口气,笑道:“大惊小怪。”
“圣上才……需好生休息。”楼向寒拉了晏玄成的手道,“成儿一夜未合眼,也要回去好好歇着。这便告退了吧。”
“成儿回去好好睡一觉,”晏玄成听话地说道,“等睡过了再来陪着皇帝叔叔。”
晏昭明点点头,瘐维扬看着他嘴唇紧抿,嘴角却是笑着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怒气。转头见晏玄成牵着楼向寒的衣袖,而楼向寒俯身将谢洛城横抱在怀,三人一同往外退去,心头又是一阵发寒。再回头,晏昭明双目紧闭,嘴角的笑已经没了,只是嘴角还抿着。千重心思在肺腑之间流转,瘐维扬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晏昭明先缓了过去,睁开眼对全宫羽道:“去将太尉的衣物取来,这样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
全宫羽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心中实在怕这喜怒无常的太尉又将他的圣上怎么了,只是倔着站在那里。晏昭明咳了一声,道:“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
全宫羽无法,只能退了出去。他一走,瘐维扬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抓住了晏昭明的手把脉。
“都说了没什么事。”晏昭明任由他查看,总之谢洛城方才几乎耗尽了力气,就凭他那一点微末医术,决计查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你不要欺我医术不精,老老实实跟我说到底怎么了!再欺瞒我,信不信我有的是手段从谢洛城嘴里挖出事情真相?”瘐维扬皱眉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方才谢洛城那个样子竟比……”
竟比当年为他解毒还费力。
“我啊……”晏昭明笑眯眯地说道,“我大约活不长了。”
瘐维扬的眼瞳一下子紧缩,手上一用力几乎将那瘦弱的手腕抓断。他咬了咬牙,半天才说道:“别的事情随你怎么闹,就是不许那这件事说笑!再叫我听到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晏昭明笑了笑,又似轻轻地叹了口气,问道:“维扬,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去紫兰殿的情景?”
紫兰殿么?瘐维扬想起那一晚的情景,心中尚且胆寒,点头道:“记得。”
他这半生过往里只去过紫兰殿一次。
六年前的立冬之夜,飘了三天的大雪依旧没有停,他留在东宫。丑时才过,内侍忽然来报道:“禀太子与将军,有人求见。”
那时晏昭明好难得睡下,瘐维扬不满地说道:“不见!”
内侍还没回话,只听一个细细的小内侍的声音哭道:“求太子往紫兰殿见我家公主最后一面!”
晏昭明立刻就惊醒了,坐起来道:“什么?紫兰殿?阳嘉公主怎么了?”
小内侍急忙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块手帕。晏昭明一看那露出的一角的上绣着的墨笙二字,禁不住心中一震。
那是从前阳嘉公主送与墨华的定情之物,墨华死的时候他亲手将这手帕给埋了,怎么会有人找到?
他慌忙接过手帕展开,只见上头殷红的只有两个字………“速来”。
晏昭明心中一沉,急忙穿上衣服往外走。瘐维扬皱了皱眉,不做声色地跟上。两人没有多带侍卫随从,只是悄悄地冒着风雪匆匆赶到紫兰殿。一走进殿里,晏昭明便觉得不对劲。虽然自五个月前阳嘉公主搬回宫中静养,这紫兰殿便被阳嘉公主清理得安安静静,除了一个贴身的侍女风暖和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内侍影重再没有其他人,但今夜的紫兰殿除了冷寂,更有一股森冷的死气。
“太子!”影重呜咽着催促道。
晏昭明不再逗留,随着影重走进了屋内,才走到寝室门口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晏昭明心中大惊,急忙推门而入,看到屋里的情景却忍不住心头一颤。
屋里被清理得不剩一物,一个诡异的图形出现在空落落的地砖上,竟是由鲜血绘成,那鲜血不知被使了什么法术,竟然在缓缓转动。阳嘉公主晏芊笙便躺在那血阵中央,听到声响,睁开了紧闭的双目,声息微弱地叫道:“明儿……”
“芊笙姐姐,你……”晏昭明奔入房中,不敢靠近,深怕踩坏了那血阵坏了什么大事。“你这是……”
“我……我要死了,”芊笙望着他说道,“特意叫你过来,是想求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