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琉桑坐回去一些,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粲然一笑:“大小姐今日说话甚是文绉绉。”
于是,我干脆不做声,任卢琉桑弄湿了车上铺着的茵褥。
雨小了些,我掀开帘子看看,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急之下我也忘了让车夫停车,直接开了门跳下去,路上水还未褪尽,我这一跳便觉鞋帮都湿了,鞋是轻薄料子做的,布袜也跟着湿了。车夫唤着“大小姐”,我眼睛盯着前头就要消失在雨幕里的人影舍不得回头,至于他喊什么……随他的便吧。
一路追着,雨又大了,好歹那个白衫还沿着路边小心走着,激动得我小心肝都要从喉间跳出来了。
“马兄!”怕拍肩膀吓着他,我跳到他面前叫了一声,根本忘了自己还是女人装扮。
对面这张脸,可以肯定地说,我不认识。从他的表情来看,我这张脸他也不认识。
“认错人了。”
“欲擒故纵的手段我见多了,但像小姐这样有诚意的崔某还是头一次见,敢问小姐芳名?”这人一脸的鄙视说着不着调的话,真是……
“自觉是潘安再世的我见多了,但像公子这样诚心诚意自怜的裴某还是第一次见,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哦,不必说了,知道了只会脏了我的耳朵,这里又没有可以洗耳的颖水,后会无期。”真晦气,认错人也就罢了还被如此奚落一番,我又不是诚心的。
还欲擒故纵……长得就一副浪荡公子样儿我眼界就那么低么?就算我邹大小姐再老姑娘也不至于这么贱卖了自己。
牛车居然还在等我,卢琉桑从车内探出一颗头,笑眯眯的:“快上车吧,都淋湿了。”
弄得他倒像是牛车的主人。算了,今日晦气,不与这些浪荡子计较。
与卢琉桑分坐两侧,各自忙着拧衣裳上的雨水。
快到邹府我把卢琉桑赶下牛车,这时节,让富二娘和邹暖误会就不好了。他本不是我属意的良人何苦为了他给自己惹麻烦。
换了干衣服我盘腿坐在床边让丫环给我擦头发。唉,真是让人不舒心的一天。马怀素也不知道来了京城与否,来了又住在哪里?本来有那么一点儿希望,这一来也都成了泡影。
唉,难不成我就真是嫁给商贾之家的命么?
唉,算了,没娘的孩子谁疼呢,本来骆驼爹接我回来也是为了给邹暖让路的,他可以为了让她嫁入真正的望族漫天撒钱,我呢……赔本买卖,想必他也不会舍得给我多少嫁妆的。
唉,罢了,命该如此,随它去吧。
本想躺下睡一会儿,但想想又实在心有不甘。凭什么他老骆驼把我扔洛阳十几年回头还要让我给邹暖让路?若嫌弃我直接给我一笔钱从此一刀两断不是更好?他便宜我也高兴。
看眼下的情况,若是邹暖真嫁给了卢琉桑,老骆驼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将来邹暖在范家的地位想必是狠狠地砸出一笔钱,在这之前出嫁到商贾人家的我想必嫁妆少的可怜,也就是说,其实邹家这份产业再大也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想及此我便睡不着了,若没有当年我娘陪他吃辛苦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家业,可到头来他就想把我如同乞丐般打发了。
真是窝火。
原来火大了,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真是会死人的,我娘是前例,我大概可以成为后例。我不想成为前车留给后车的那个车辙所以我告诉自己莫气莫气。
好在,卢琉桑没再弄些让人遐想的由头,上一次他跟我前后脚进了府让邹暖疑神疑鬼看了我好几天,卢琉桑是她眼前一块要到嘴的冒着肉香的古楼子,对我来说跟小时候唆手指喝的糖水差不多。自然,这话估计要是说出来十个人有十个人不信,谁让人家是五姓之家呢。
卢琉桑消停了几天,每天早出晚归,按他以前的说法大概是拜谒什么什么大人了。如今虽是科考,可毕竟还是大有不同,那些国子监的便得了诸多便宜,也还有人打着行卷的旗号行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我不是说卢琉桑,他头上那范阳卢三字足够他受用,只是不知我心心念念的马怀素便待如何,想必他那样的书生是抹不下脸皮登门行卷的。
我本想打听下上京赶考的书生学子们居于何处,但又怕给人落了口实,想来想去我还是去问石姬好了,她做的那个行当消息必是灵通的。
出门,原就不想招摇但又怕路上遇雨,所以拿了把油纸伞腋下挟了,大好的天若不下雨还可以遮阳,只是,我这一身遥廴艟僖槐〉故悄锲恕?br />
长安其实不大
石姬这个时辰不忙,刚刚起床不久,云鬓横斜满团春色,衬着她深目高鼻愈发风情万种。我问石姬士子们的住处她便笑。
“怎么,还是舍不得你那马书生?我说你这个大小姐,他若是此番及了第你还有个做官夫人的指望,若不然呢?难道你守着他两袖清风的过日子?”石姬一边拿着沉香木水漱口一边说道。
“我觉得以他的才华及第不是什么难事。”嘴上说得满满。
“嗤——你呀,天真,你没听闻人家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及第,那得祖上多大的阴德,也不想想你如今是什么身份,你爹怎会放任你嫁给一个穷士子?所以我说,大小姐,那马书生你还是放到一边去吧,这京里富贵才俊多了,怎么不比马书生强呢?”石姬漱了口,伺候她的小姑娘已端了铺满了花瓣的热水来给她洗脸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花香味,石姬是个会享受的人,又无比小心她那张脸,就算她直接挤着花汁洗脸也没什么奇怪。
她不提这京里的男人还好,一提我倒愈发觉得马怀素难能可贵了。
我不置可否轻哼一声,石姬便不理我,认认真真地洗脸,她本就十分白皙,经了热水便有些透明,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洗好脸石姬又弄头发,她的头发天生有些糖炒之后栗子壳的颜色,带着光亮似的,与我们中土不大一样,很是好看。
“怎么,又碰上讨人厌的了?”石姬往脸上涂涂抹抹,嘴唇上不知涂了什么,亮亮的,像上好的樱桃的色泽。
“是啊,讨厌,这长安城的男人自有一种涎脸赖皮的德性,天生高人一等似的。其实呢,若不是顶着某些个名号靠着祖宗的余荫谁搭理他们!”
“看来这是被给了气受了,来,给姐姐说说是谁。”石姬笑道,她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就爱听这些男人欺负女人的段子。
“行啊,那你先告诉我马怀素住哪里。”
“你这个榆木心眼的,怎么就那么实心儿,那个穷书生到底哪里迷了你的魂勾了你的魄。”石姬道。
这个,她自然是不知道的,石姬这里有幸见得到她本人的都是非富即贵,个个都会说甜言蜜语都会许海誓山盟,相较之下马怀素确实看着木讷了,但男人么,会甜言蜜语的就如同那墙头生的草,哪边风来哪边倒。可谁见大树随便倒了?除非风太恶雨太狂。
好歹石姬这算是答应了帮我打听马怀素住处,我心里有了点希望,出了酒肆的门看看日头时辰不早了,夜市也悄悄热闹起来,搬东西的、呼朋引伴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朝廷屡屡下令禁止显然没什么效果,就是嘛,禁止个鸟,吃完了晚饭憋在家里黑咕隆咚还不如到街上走走,再者,夜市开了便有税钱,收了自然归国库所以,鼓了的还不是皇帝的荷包?
走着逛着,被一个热情的老媪拉住非说我明年红鸾星动买一个同心结戴戴,我听完便一摊手:“您看错了,我这三年之内动不了,热孝在身呢。”不过看那同心结实在漂亮,价格又十分公道不免动了心决意买下来,就算星动不了当个小玩意戴戴也好。
我的手还没碰到同心结斜刺里便伸出一只手将东西半路拦下了:“这个我买了。”
“是这位小哥先看到的。”老媪倒是个实在的。
“他热孝在身戴这个不大好,是吧,小兄弟?”男子笑着,我扭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