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贸市场门口的马路上,几个工商人员正在驱赶那些无证小摊贩,早先时候本来就狭窄的马路被摊贩们占得通行不得。现在畅通了许多,只是三三两两小贩不成气候,马路上也清静了许多,扫街的人开始清扫路面。这是城东通往郊区的唯一一条道路,每天临晨赶往城里做生意的小贩经常把这儿弄得脏乱差,各种各样的味道难闻至极。也许是习惯于此,或者说想到城里要是没有那些人就没有丰盛的菜蓝子,久了倒没谁埋怨过。张大爷想着想着不觉到了市场门口,径直走进了老年活动室。
活动室一如往常,人的说话声、麻将牌的碰撞声、纸牌的拍桌声,使窄小的空间像炸开了锅似的沸腾,乌烟瘴气。与平日里不同的是人们谈论的话题就一个,那就是折迁。张大爷来晚了,桌子都被占满,只好随便找个桌角坐下来观阵。“老张头,你咋才来?人都等你半天了,你家要拆迁了,知道不?”“不知道!街道没通知咱呀。”“你个倔老头,好好替自个儿想想吧,要拆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听说这块地是市长的儿子以每亩三十万元买下了,用于房地产开发,你想这是块肥肉呀,才三十万!新楼盖好后房价至少值每平方米五千元,你说他们赚多少?再说了,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生活居住的地方,能让拆就拆?”“我是不拆,坚决不拆,给多少钱也不拆,就是死也不拆!”张大爷斩钉截铁地说。“老张头啊,我看这回你恐怕倔不过去了,还是早些考虑后路吧,依我说呀,你老俩口将补偿款存好,以后就在二个儿子家住,这样最好。”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一提到二个儿子,张大爷有些烦,起身转到最靠墙角的一桌。
“老张头,你家房子要拆了,知道吧。听说是最多补偿价是每平方五佰元,你亏大啦。”“能不亏吗?小老百姓嘛,这块地据说卖给了市长的小老婆,每亩才二十万。”真是妖言惑众。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谈论这事,也不知道是从哪传出的这些小道消息。对于这些,张大爷是句句听得真切入耳。想想无风不起浪嘛,应该是有影踪的,要不也不可能有名有姓。张老头这人就是这样,一旦听得入耳,便认定必有其事。
这晚,张大爷早早吃了饭,关上门,老俩口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的拆迁之事。“老头子,要真拆,咱硬顶着不拆,这能行吗?”“不行咋办?就那么点补偿金咱买得起房?住二个混小子家受气?”“那政府总得根据咱家的实际情况给想办法解决的呀。”“老太婆呀老太婆,瞧你这点见识,你知道这地是谁买下的吗?是市长啊。想办法?明摆着把咱们赶走,当官的发财,懂吗?”张大爷用一上午在活动室听来的小道消息滔滔不绝地“教育”着张大妈,弄得张大妈是头脑里一团雾水,模不着边际,更说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和老头,只得坐着默不作声。
夜,很宁静。静得让张大爷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借着窗口的几缕月光,只见得外面的桂树叶子和枝杆发出惨淡的回光来,幽幽的像一张苍白的脸,月光透过枝缝叶隙洒落地面成零碎的点滴,淡淡的树影如淡淡的一枚印章刻在院里青砖地面上。
那口青石沿古井,像是张大嘴正朝着天空,似是发出嗡嗡的吼声。古井见证历史,见证老屋存在以来所有发生的故事,从热闹的婚礼到婴儿的啼哭,以及进进出出的一张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脸,经历过深深浅浅的清澈见底的水的洗礼,古井养育了几代人,古井深藏着一笔巨大的财富,这种财富是无形的,属于它自己也属于张大爷家。
张大爷躺在床上,脑海中很清晰地闪过一段段记忆,以至难于入睡。在他为数不多的失眠中,这一次算是最严重的一次了。
4
江南十月的风吹拂于人的脸颊,感觉凉爽清新。一场接着一场的雨一次又一次地洗涮夏日里残留的炎热余浪。盈耳鼓躁的蛙鸣蝉声渐远,气息变得成熟而弥香,护城河的水脚步般沉稳着缓缓流淌于城市腹地,路即将承载荒芜的季节与寂寥的心情,梧桐开始历经风雨蚀磨片片飞叶,皮肤毕毕剥剥的脱落,裸露出光滑细腻的枝杆。时值中秋,叶子如外套一件一件退落,气候倒是宜人。江南烟雨缥缈的意境通常就在这个季节更显诗神入化。
这天,美院的老师带着他的新生如期而至,这自然在意料之中。老师和张大爷之间有着一种不必言语的默契,每年都在春秋二季的某一天来张大爷家上一堂写生课,时间久了便成了一种习惯,张大爷当然也乐意,每一次张大妈总是忙前忙后沏茶送水,至于钱嘛,分文不收。因此,许多年以来从美院毕业的学生没一个不认识张大爷的,这可称得上是张大爷平日里炫耀的资本。
老师也听说了这一带拆迁的事。觉得很惋惜,同时更替张大爷担心。因为他多少知道一些张大爷的情况,尤其是家庭一些矛盾。可也帮不上什么忙。正想着,张大爷走过来凑近对他说:“老师,今儿我有一事相求,待学生们画完送我一幅,留个记念,甭管好坏,咋样?”“没问题,小事。”老师说完转身要求他的学生努力认真对待这次写生,谁的作业完成得最好谁就有资格赠送画给张大爷永做记念,这可是珍藏品呢。同学们听完后个个兴味盎然。“张大爷,您摆个POS吧。”不知道哪个同学大声说了一句。“啥,啥叫炮四?”张大爷迷惑。“就是让您摆个姿势造型,画您呢。”“摆什么呀,你们就看着画吧,呵。”说完张大爷和以往一样坐在屋后的摇椅上抽起烟来。
同学们时儿神情专注地盯着张大爷身后的一排屋子沉思;时儿用手中的画笔横或竖丈量着角度和比例。张大爷则表情坦然地想自己要想的心事。
其实,美院学生在此处所画的每一幢房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更不具有考古的历史价值,像这式样的房屋在江南随处可见。青砖绿瓦,前檐的墙壁大约一人高的地方凸出一部分用于晾晒鞋一类的物品,窗户是木制的,颜色是本色,玻璃窗呈花纹能透光但不完全透明,门通常漆成桐油色,微红,双合,扣两铁环便于上锁,条件更好些的则盖成两层,式样大致如此。这样的房子在这儿只显得陈旧,并不是古老。
美院之所以选择这里,最重要的大概是这样的房子连成一排,蜿蜒在护城河的南岸上。煞是成为江南独特的风景线。
站在北岸上远远望去,连片的错落有致的建筑本身就构成一幅素描,在烟雨绵绵的季节里更是韵味十足,依水而伫,自然会浮想冥翩,似是有一位惆怅的女子在庭院深深之中古朴典雅款款走过,从后门消失。一条条窄窄的水栈如同屋子的尾巴长长地伸向河边,漫入水中。虽然河水被污染不能再饮用,但这水栈却依然保留完好,年长的人都知道这不能毁,这是风水,是龙取水之象。信便是信了。
我们仿佛看见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从屋后的石阶,穿过厅堂,款入前院,落坐于光滑的井口。这就是画,写实之中却具印象的画,只有熟悉它的人才能体会其印象的一面。
5
就在美院学生写生的第二天,街道工作人员果然挨家挨户上门通知,准备召开拆迁动员大会,要求每户出席一人便可。同时工作人员还分发了拆迁宣传材料。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