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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他这寥寥数年的记忆当中,有许多人来了又去,其中一些他连名字和脸都记不住,却还有另外一些刻骨铭心。譬如两位令他视如亲姊的夫人,还有那本是他亲弟弟,结果却硬将他作为皇後囚禁冷宫的戚越。
到此时此刻为止,每每想起此人,戚尧仍是有些痛的。所谓造化弄人,戚尧也明白,他心底所痛并非是自己曾经被软禁失去自由,而是,今後真的再也见不到他。
或许……时间一长,总会慢慢淡忘。
戚尧抚平了床褥,脑中这麽想著,可随後便被窗外的动静吵得皱起了眉,打开窗户往外瞧,却看见了让他哭笑不得的场景。
“来呀,你来呀。”樊倾寞两只袖子撩得老高,蹲著个夸张的马步,左摇右晃地像是在跳大神,他面前的两只母鸡却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脑袋一伸一缩,四处乱窜,“锺颐歌!快!捉住那只,就是你右边的那只!”
“什麽?噢噢,我懂了。”锺颐歌反应慢了些,面部表情也是如临大敌,眼见母鸡正朝他的方向跑来,立即手忙脚乱弯下腰去抓它的翅膀,谁知虎口却被重重叨了一下,顿时,母鸡的咯咯声与人的呼痛声响成一片,鸡毛飞了漫天。
樊倾寞急得直拍膝盖:“你怎麽那麽笨?”
“有本事你来捉一只?”锺颐歌不服,朝发疼的虎口吹著冷气。
“我师弟人呢?”
“去山上打猎了……”
“这时候打什麽猎?若是等他下山,天色都该暗了。”
“你想让他现在用轻功下山然後提著刀来捉母鸡?”
……
幸好,在母鸡跑走之前,姜瑞远及时赶到,轻轻巧巧一手按住一只提起来,然後放回鸡窝里去,接著自言自语道:“看来还得问王婶去讨只小狗崽儿来看鸡,要不然都给逃光了。”
樊倾寞和锺颐歌脸色一时都不怎麽好看。
“别忙活了。”戚尧笑著冲他们喊道,“都进来歇会儿吧,等天狼回来就开饭。”
从京城出来的银两还剩一些,不过恐怕撑不了几时就消耗完了,几人只得找自己会做的事来试著挣钱。樊倾寞和锺颐歌卖字画,其余时间还去私塾授授课,姜瑞远依旧是花匠,天狼此生只认定戚尧,所以不愿意替别人看家护院,宁愿去做苦力活儿。戚尧则像石婆婆生前那般做起了胭脂水粉的生意,这本只是他的爱好,现在却成了维持生计的手艺。
只是,对於戚尧的做法,其他人各有各的不赞成。主要在於他不光是在集市上摆摆摊,有时还亲自送货去那些勾栏院,这一去,便是大半天。有回天狼实在放心不下,凶神恶煞地闯进那家妓院寻人,结果见到戚尧竟悠闲地倚在躺椅上,正观赏著几名波斯舞姬的曼妙舞姿。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戚尧。
他仍是看见美人就忍不住对其和颜悦色温柔相待,亲手为她们扫峨眉施红妆,还信誓旦旦道:“做生意便是要如此,至真至诚。”
家中几位心甘情愿跟著戚尧的男子除了无奈还是无奈,醋意萌生是难免,可他们心里也知晓,戚尧绝对不会做什麽出格之事,反正没人能管得住他,而且他也不喜欢被人管制,也只得由著他的性子去了。怎样做好自己的事情,让戚尧高兴、讨得他欢心才是正道,或者偶尔强势些,使些方法告知他,他是属於他们的,也是种别样的情趣。
话说三人解决母鸡後进了屋去,锺颐歌头顶上还插了根鸡毛,戚尧伸手替他拔去了,莞尔著说:“改天你再去凑些鸡毛来,做几只毽子,咱们闲来无聊时还能打发打发时间不是。”
锺颐歌听得耳朵直发热,是惭愧,也是高兴,为了戚尧此时的亲昵而高兴。关於鸡毛,他倒是想到了别的用处,比方说在人身上挠痒痒……其实用毛笔也成……
“姐夫?”戚尧现在还是习惯这麽叫他,懒得改口。
“呃……我去摆碗筷。”
几人围著桌子坐下闲聊,天色渐晚,天狼却还是不见影子。
“天狼怎麽还没回来?饭菜都凉透了。”戚尧伸著脖子看向门外,担忧地说,“该不是出了什麽事……”
姜瑞远道:“再等等吧,这山上也没什麽猛兽,就算真有,天狼他武艺高强,对付起来还不是小菜一碟。”
“怕只怕,遇上的并非兽类。”樊倾寞感觉不太好,从座位上起身,“要不我出去瞧瞧……”
最後一个字的音尚未落下,只听得重重“砰”地一声,天狼从门口摔了进来,右手紧紧捂著左手手臂,因为它正血流如注。
“天狼!”戚尧冲过去扶起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出什麽事了?”
“主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这里。”天狼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流了太多血,眼前晕眩不已。
戚尧扯下衣袍一角为他包扎:“你先告诉我,到底怎麽了?是宫里的人追来了?”
“不,是……”天狼蓦地看向屋顶,大喊一声,“散开!”,随後抱著戚尧在地上滚了个圈。待到众人纷纷回神,却只见地面直直插了一柄利剑,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一个大洞。
戚尧的头被牢牢摁在天狼胸前,虽说惊魂未定,可胸膛里莫名感到安全,只不过,戚尧眼角余光马上看到了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利刃,也不禁出了满额冷汗。
然而接著,在他认清剑柄上拴著的剑穗时,心头却猛然惊跳。
第六十章
天狼和戚尧刚刚从地上起身,一名黑衣人便从屋顶跃下,蒙头蒙面,只露出一双不同颜色的眼瞳。
“你!”姜瑞远呼吸都困难起来,即刻大喝一声,当年的记忆终於与现在重叠,这人的眼神、身形,哪怕是烧成灰,他也终生难忘,“就是你!那年带头杀害了石婆婆,烧毁了屋子!”
“你倒是还认得。”黑衣人说话声音古怪,抽出地面的剑,指向戚尧,“只可惜,他却什麽都不知晓了。现在我只要这人,识相的,自动退开,我姑且饶你们一命。”
樊倾寞保持镇定,冷笑著说:“来者何人?竟敢如此口出狂言,你是太高估自己了?还是将我们都当成傻子?”
说完,他上前两三步,喉咙发出几个众人听不懂的音节。谁知黑衣人却带著嘲笑的语气道:“没用的,樊太傅,你这摄心术厉害归厉害,但於我来说,也不过是儿戏罢了。”
樊倾寞心头不由大惊,这究竟是什麽样的角色?竟然能打伤天狼,还轻描淡写地破了他的摄心术?除了皇影门同门,他想不出别的人来。
“不用跟他废话。”天狼握著刀,“速战速决便是。姜瑞远锺颐歌,你们带著主子先走。”
“天狼啊天狼,你的心思还是如此简单。”黑衣人桀桀怪笑,“你以为,他能逃得了麽?”
姜瑞远愤怒道:“你到底是谁?同戚尧又有何深仇大恨?要将人逼得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唔……”
还未逼问完,姜瑞远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四肢也酸软不已,整个人软绵绵倒了下去。
“瑞远!”等戚尧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其他人依次纷纷昏厥过去,唯独他好端端站在原地,怔忪地看著黑衣人露在外面的眼睛,“你……动了什麽手脚?”
“你不都已经看见了麽?”那人声调不疾不徐,似乎是笃定戚尧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放心,不过是昏睡几个时辰而已,死不了人。我说过,我要的只是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