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说的不算!」大安特捧小籣,说罢又瞪了蓉蓉一眼。黄波挥了挥手中的饭碗,对小兰说:「你说的,不能算不对!」「哈哈!」小兰俏皮地一笑,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答案?」黄波跨前一步,挺了挺胸,说:「你知道『种』,但不知怎么种;我的认识是,这白饭是农人用汗水淋出来的,正是『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所以,一粒米饭,都不能浪费,明白吗?」接,他还把播种、插秧、施肥、除草、收割等等环节中,农人挥汗如雨的情形,大略的说了一下。这一说,把大家镇住了,黄波倒俨然成了个小老师。「你晓得这么多,我不信!」杰仔斜头,打破沉默,问道;同时,捅了捅蓉蓉,要她表示支持他。蓉蓉正在想刚才说的超级市场问题,被人一捅,忙说:「我还得想想,看错在哪?」杰仔听得糊里胡涂,啼笑皆非。大安倒是与杰仔站在一起了,对黄波说:「信你,好难!」「我爷爷就是个农人,我跟爷爷种过田的。」黄波大声申辩道。这既新鲜,又有趣,因为在这以前,大家真的不知道,白饭的得来,是要流那许多许多的汗的。小兰心想:人家从乡下出来,粗脚壮手,又说得头头是道,料会种过田的,不可不信,这样看来,他并不傻,还大有学问呢!不过,要服了他,不是显出自己低能了?「可是,你的英文不及格!」小兰又找到黄波的短处。这一下子,黄波低下了头。他清楚,这是个事实;他认这个事&;#62402;!大安挥动两只胖手,拍起掌来,嚷道:「怎么,傻了,没话说了!」「人家的中文、数学,顶刮刮,你们又不提?」在一旁的蓉蓉,又开腔了,说,抓住黄波的手,摇了摇,「哥哥,英文不难的,我帮你补习。」小籣和大安,大笑起来。原来蓉蓉才七岁,读二年级,怎么能帮黄波补习呢?这一回,杰仔眨了眨眼,没有支持蓉蓉。「笑甚么?」蓉蓉瞪大眼睛,愤愤不平的道,「你兰姐和安哥读六年级,可又不肯帮助人,还要笑人,这算有本事?」也料不到这个蓉蓉这么厉害,这么一针见血,叫笑人的人无地自容了。小兰伸了伸舌头,缩回自己屋里去;大安扮了个鬼脸,也走了。杰仔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眨双眼睛,不知如何是好?黄波看了看蓉蓉,很感激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妹妹,低声的说:「我的英文会赶上去的。」几个月来,只有蓉蓉不嫌黄波傻气,与其亲近、相谈,甚至偏帮他。这真是太难得了。渐渐地,黄波和蓉蓉成了好朋友,经常玩在一起。他告诉她很多东西,令她知道不少乡下趣事。五、六月乡村的夜晚,清凉清凉的,农人们晚饭后,背起猎枪,到山林中去,在一种乔木野果树下,忽地打开手电筒,照往树上搜索,就会发现两颗射光芒的东西,然后迅速地举起猎枪,对准那两个光点发射,隆然过后,就听到三几个重物坠地声,这时,电筒灯光扫向地面响声处,有时就可看到一只被击中的果子狸躺在那里;原来,入夜后,常有三数只果子狸,爬到野果树上吃果子,当牠的一对眼睛接触到电筒灯光时,看上去就像两颗钻石,闪光辉,这就提供了被人射杀的机会,枪响过后,那些未被射中的,由于惊慌过度,也要坠下地来的,但到了地面,惊魂甫定,就逃之夭夭了,所以有三数个重物坠地声,却只能猎到一个猎物;也有一个都猎不到的时候,那是一只都击不中之故。还有八哥鸟筑巢在树洞里,播种季节捕野兔等等;三天六夜也说不完!蓉蓉听了这些,就拿去向小兰、大安和杰仔等人炫耀。慢慢地,蓉蓉走到那里,那里竟然就围了一堆人,要听蓉蓉说故事。这使蓉蓉感到好不神气!一天中午,忽然之间,天空中出现嗡嗡声,随,铺天盖地而来一片移动的黑点,掠过树顶,穿入叶枝,聚集到屋檐下,徘徊不前,怪吓人的;过了一会,游动黑点少了,却在一横梁下,长出像椰子般大小的一团黑东西来,最后,所有黑点都结集到那团黑东西上去,蓬蓬松松样,像有韵律般的在蠕动……人们可紧张了,都说这不是好惹的东西;有人拿起电话,就要报警。黄波一看,连声说这是蜜蜂,不可怕的,由他来收拾好了。只见黄波找来个一尺见方的木箱,在箱的一面钻了五个小孔,然后搬来梯子,竖到屋檐下,捧打开盖的木箱爬上去,将木箱顶横梁,靠那团蜜蜂堆,慢慢的刮过去,将蜜蜂堆刮到木箱里去;这时,好些蜜蜂又飞了起来,绕黄波打转。瘦小兰、胖大安、眨眼杰仔和白净蓉蓉,都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憋气息看。「小心,小心呀!」蓉蓉忍不住了,大声叫道。黄波毫无惧色,从容的移动木箱,最后,大部份蜂堆被「捉」进木箱了,便捧木箱爬下梯来,将木箱放在地上,蹲下去,注视蜂堆。残留在横梁上的蜜蜂,纷纷飞起来,连同原先飞的蜜蜂,一齐飞了下来,环绕黄波和木箱盘旋,渐渐的都归回到木箱的蜂堆中去。「哥哥,」蓉蓉又叫起来,「我也要过来看!」黄波杨起头,只见脸蛋儿黑红黑红的,咧开嘴道:「可以!轻轻走过来,蜜蜂飞到你手上、脸上,可不要怕,不要拍牠,要不,牠就会螫你,可痛呢!」蓉蓉蹑手蹑脚的过来了,接,小兰、大安和杰仔也围上来,把黄波圈在中央。此时,这许多人都变得像蓉蓉一般,都敬佩起黄波来了。 既然人家肯来凑兴,自己也就不好冷眼相待了。黄波看了看大家,便讲起有关蜜蜂的常识来,说那是工蜂,那是雄蜂,还有一只蜂皇,现在,是等蜂皇出现,以便……;正说,他一下子静了,右手像鸡啄米般捉住一只特大蜂,然后敏地将其翅膀撕碎,再放回到蜂堆中去,随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像朵鲜花般灿烂。「奇了!」大安看得情真,搓了搓胖手,忘记了其它,居然求教起来,说,「那只蜂为甚么不螫你?」「那就是蜂皇,」黄波不存岕蒂,道,「蜂皇是不螫人的。」「为甚么要撕牠的翅膀?」小兰也不耻下问。「撕了翅膀,牠就飞不了;牠不走,蜂群也不走,因牠是『皇』,蜜蜂都听牠的。这么一来,蜂群就在这木箱里安家了。」黄波细心的释道。没有人起哄,大家都静静的听,这显然是跟过去大不相同了。黄波觉得很开心,很想回报大家点甚么,如果不是这样,他就过意不去。他其实也通情达理的,并不是随意就挥拳头教训别人的。「明年春天,花开时节,这蜜蜂就会酿出蜜糖了,到时我请大家吃这蜜糖!」黄波想了想,觉得这是最好的了。「黄波哥哥,」杰仔眨眨眼,自认是弟弟了,「我信你,十足信你!明年吃蜜糖时,我也有一份,啊?」「你现在信了?」蓉蓉瞪大眼睛,大声道,「我讲的果子狸、八哥、野兔,都是哥哥教给我的,你都信了?明年请吃蜜糖,不一定有你的一份哩!」杰仔红了脸,但挺了挺胸,不理睬蓉蓉。小兰和大安却是相对一望,默默无语。接,黄波将木箱吊到屋檐底下去。几天后,果见蜜蜂从那几个小孔里,飞出飞进了。大家对那木箱都很感兴趣,每天放学后,都会望上一段时间,议论一阵,遐想来年蜜糖的香甜。一个多月后,蓉蓉告诉大家,说黄波哥哥要打开那个木箱盖,看木箱里到底怎么了。大家自然不肯错过这个机会,那一天,都齐集到屋檐下,想看个究竟。当木箱盖打开后,只见在蜂堆中,突起几片厚厚白白的、有无数六角形小洞的东西。「那就是蜂巢。」黄波说,「明年花开,那蜂巢里就会填满蜂蜜了。」大家看完后,都围黄波,提出许多新的问题来,要他解答;同时希望他说更多的乡下趣事。这个时候,好像没有人怀疑他的知识水平,更没有人想到「傻猪」的问题了。「不,不,」黄波忙不迭的说,「香港的趣事更多,好些东西,我都不懂,要请你们教我。」这说的是真话。时间使黄波对此有深切的体会,感到并不只是楼高车多那么简单。「我教你英文!」小兰想了想,忽然大声说,「好不好?」蓉蓉急了,连忙站出来,双手插腰,隔开黄波,对小兰说:「你迟了,哥哥的英语,已经考得九十分了。」
接,蓉蓉又转对黄波,道:「趣事,你就说糙米和红米的事,超级市场里找不到的……」黄波轻轻的拨开蓉蓉,说:「不,我是需要帮助的。」「提起超级市场,我有得说。」杰仔插上来,道,「天天白米饭,不知饭中汗,问起盘里餐,超级市场买,……超级市场有白米卖!」「哎呀,你说我!」蓉蓉要打杰仔。杰仔笑嘻嘻的说:「不要忘了,我是支持你的。」「不说这个。」黄波调解了蓉蓉和杰仔,道,「对香港,是你们见识广……」「不过,在其它方面,是你懂得多!」小兰说。她趁此机会,婉转地向黄波表示敬仰和讨好。大安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像发现甚么奇异东西似的,道:「怎么都变谦虚了?」「谦虚?」蓉蓉争辩道,「傻猪啊,哪来谦虚?」倒是蓉蓉想起傻猪的问题来。「我可不叫黄波哥哥傻猪啊!」杰仔立刻表明自己立场。这使小兰忸怩不安,伸了伸舌头,随后,厉害的嘴似乎被堵住了,鼓了起来;大安却搓搓胖手,向杰仔扮了个鬼脸。黄波看了看大家,笑道:「我从乡下来,也真是傻嘛!」出乎意料之外,蓉蓉变傻了,呆呆的望黄波。杰仔捅了捅蓉蓉,问道:「怎么了?」良久,蓉蓉忽然地大叫起来:「啊,我明白了!这当中的奥妙,我明白了……」大家想想,似也有所领悟,也有所明白,惹出会心的微笑。这时,太阳当空,撒得木屋区里到处明亮,那小巷中,比当初更热闹了;数十只蜜蜂,出来透风,四周飞舞,嗡嗡作响,彷佛要在孩子们中间酿蜜似的……
1987年5月11日
蒙香港《文汇报》载
山村韵事
﹝1?br />
时钟敲了四下,是清晨四点正。筲箕湾山上一间小木屋的门开了,伸出一只脚,轻轻浮浮的了地,再出半边躯干和脑袋,一拐,整个人才出了来。他在刺骨寒风中,紧紧身上半旧的丝棉袄。「哥,小心呀!」门内传出女子的热热的声音。她撑门框,伸出半个头来。「我会。」露天底下的人答道,「冷得很,你做好早餐,趁热和妈吃,知道吗?」说罢,他艰难地跨开脚步,一拐一拐的下山了。林志伟是他的名字,今年二十五岁。小时一场麻痹症,使他成了这个样。──右手右脚活动不灵。十年前,父亲因疾去世,母亲体弱多病,妹妹年幼无知,家陷困苦中;彷徨无计,他挺直腰板,负起养活家庭的责任。身有疾残,读书不多,找工困难,他便在筲箕湾道醉琼楼前,摆起一个报纸摊,开始卖报生涯。十个寒暑的每天清晨这个时候,他必须动身下山去,到报纸批发站要报纸,然后趁早回来开档。在山路上,他左右摇摆,一步一弯腰的向前走,来到斜坡石阶处,抓住扶手,弹跳似的、吃力的逐级跨下去,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了。山边人家养的公鸡,喔喔喔的鸣叫,在这宁静的晨早,来得清脆,飘得遥远。十年来,这声音伴他孤寂的晨行,送他下山去开始新的一天生活。听得多了,他也学公鸡叫,每早与公鸡斗鸣,引来满山公鸡啼叫声,以壮行色!然而现在,这个声,变成了人的呜咽叹息,凄凄凉凉。他自己也开不了口。原来,世事艰难,摆个报纸摊也不易。最近,来了个少妇,在他的报摊旁,搞起另一个报摊,且越搞越大,把当眼地都占了去,将他挤到角落边;少妇的眼特圆,时时斜瞟过来,要吞他下去似的。他瑟缩在角落里,报纸卖不出去,收入减少了,拿不出钱回去维持家。这个事,他没有告诉家人。母亲年老有病,妹妹求学读书,都承当不起冲击,忧虑困苦唯有向他自己心中埋藏。这一刻,他蹒跚前行,脚踏凸凹崎岖山路上,身浸冷风寒气中,就煞费思量,希望找个补救的办法。很显然,他,已非往日那个欢愉的他了。山地灰茫,早行难啊!
﹝2?br />
送走哥,她扣上门,回转身来,──小木屋里,厅房不分,三母子的打横打直的放,她的和母亲的平行相对;吃饭时,中间张开桌,三人都用当,坐成个品字形;进去里头,是个小厨房,也兼公房。母亲动了动;她忙过去轻拉棉被,盖密母亲脖子,又凝望一会,看母亲睡得安稳,这才在自己沿坐下来。她叫林志娟,十九岁,正在读预科。窗外公鸡声,忽远忽近,时抑时扬,扰得人心乱。她惦念哥,不知哥这时走到那里了。哥近日变异样,有心事,瞒不过她。她几次追问,哥都不吭声。她放心不下,每天晨早送行时,都叮咛一声小心。有时候,她也天真的想,莫不是哥有准嫂嫂了,只有这个,才不好意思开口哩!果真如此,她一定会十分尊重那个嫂嫂,讨嫂嫂的欢心。她侧起身,蹲下去,从床底下一个皮箱里,摸出一本银行存折来,坐回沿,打开存折来看,结存一万元。这数目,不惊人,但在她,却弥足珍贵。十年来,哥供她上学,给她书簿费、交通费和吃饭零用钱;她知道,这些钱,哥挣得不易,每一块都饱浸汗水和心血,因之她舍不得乱花。能走路时,她不搭车;有开水喝时,她不买饮品;……就这样,由小学到中学,她悄悄地攒下来这一万元。她心想,哥娶嫂时,她就会奉出这笔钱,献给哥,让哥高兴一场。公鸡啼叫声,飘忽不定;寒风吹掠,掀动铁皮片,轰隆作响。她的心,也阵阵紧缩乱跳,牵挂早行的哥哥,天快亮时,才动手做早餐。母亲醒了。她忙过来服侍。老人眼窝深陷,颧骨凸出,下巴瘦削,皮肤松弛,布满蜘蛛网般皱纹,十分憔悴。「你哥走了?也没说甚么?」母亲问。「走了好久了。」她道,「没说甚么,只要我和你趁早餐热时吃。」「看他忧愁的,也不知他有甚么事?」母亲叹了口气,说,「你爸早逝,我无本事,害苦了他……」「妈,我晓得哥辛苦。」她道,「我想停学,出来做工,可可不肯,硬要我读书。」「他孝父,孝母,也疼你。」母亲脸颊上,流下两行泪水来,「只愿你学成,可以帮助他……」…………
﹝3?br />
经过摸索,林志伟找出门道来:凡长期买报户,都享有派送上门的服务。这样,又兜揽到一部份生意,得以将报摊维持下去。只是早晚送报,一瘸一拐的穿梭于林立大间,肌肉骨骼疼痛得很,辛苦不用说了。哥的事,林志娟都知道了。晚上煮好饭,服侍母亲洗完澡,她就会跑下山来,帮哥收档,一起上山回家去;她想以此行动来抚慰一下哥的心。来的多了,少妇人也不放过她,常出冷言冷语讽刺,动手动脚挤撞,欺负她。这一晚,她又照常来到醉琼楼前,看不到哥,知道他是送报上门去了,便整理收拾摊档:两个破木箱,垫两块旧木板,木板上摆放三数份卖不出去的早报,如此而已。但是,这对于他,对于她,对于家,却是非常重要的;要是洠Я诉@些,洠帞'放這些,他們的生計就無落,甚&;#60087;都完了。她收起早报,弯下腰来,拿起一块木板,要搬到小巷里去放;谁知,正当她手拿木板时,后面被人踢了一脚,随之跌倒了下去。她一翻身站了起来,面前正是那个泼少妇。圆眼闪狡狯的光,似笑非笑的道:「来混?看上了跛脚伟?」忍,也有个限度,她难以再忍了,刚气涌上心头:你欺了我哥也罢,还要欺我,我是好惹的?今晚就豁下一条命,教训你一顿了!她捏紧拳头,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