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将来住院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吗?”猫眼儿的大伯,边往工具车里装水泥,边责怪三虫儿的叔叔,“那就那么心疼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不是心疼钱。”三虫儿的叔叔觉得很委屈,“不过,你想想,咱能挣多少钱啊。我算了算,就是把我的工资全部扣完,也顶不够住院的钱。我这样还能对得住柳桩吗?再说,我听工地上的其他人讲,柳桩这几天正忙着给大包工头要钱,可是,要了几次都没要来。”
三虫儿叔叔的话,让所有正在干活的人,都吃了一惊:要真是这样,这些天的活儿不是都白干了?冬天很快就要到了,每个人总得添些衣服被褥,如果拿不到工资,那可怎么熬过冬天?总不能穿着单衣、单裤过冬吧?
“不住院就不住院吧。”蚂蚱的爸爸对三虫儿的叔叔说,“你自己多注意着点儿,干活时多留点儿神。不然的话,身体慢慢会吃不消的。”
“我知道。”三虫儿的叔叔说完,就去帮二蛋儿的爸爸抬水泥板了。
蚂蚱的爸爸他们,拖着还在有病的身体,在工地上拼命干活时,蚂蚱、菊儿、“烧鸡王”,正在病房里聊天。将近两天的相处,他们已经非常熟悉,蚂蚱和“烧鸡王”都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谈到刚刚过去的那场风雨,以及被风雨彻底破坏了的“家”,还有求学的艰难,蚂蚱的眼里满是泪水。
“菊儿姐,城里的学校,为什么不要我呢?”蚂蚱问。
“他们嫌我们是农村人。”菊儿回答。
“为什么呀?”蚂蚱实在不明白,农村人到底怎么啦,怎么就不能和城里的孩子一样,坐在城市的教室时读书?
“是啊,为什么呢?”菊儿想。
城里的高楼大厦,很多是农村人建起的;城里的很多道路,是农村人修的;城里的很多街道,是农村人清扫的;城里的很多厕所,是农村人收拾干净的;城里的很多孩子,是农村人看护着长大的;城里人吃的每一粒粮食,更是农村人辛辛苦苦种的……甚至城里
医院用的血,也很多是来城里打工的农民捐献的。
离开了农村人,离开了来到城里的农村人,城市几乎一天也存在不下去,城市人几乎一天也活不下去。可为什么,城市要恩将仇报,如此蔑视农村人?不但不愿意敞开胸怀接纳农村人,甚至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能在城市里得到一间小小的教室、一张窄窄的书桌、一册薄薄的课本……而城市人的孩子,却可以在高楼大厦里读书,在碧绿的草坪上踢球,在冬暖夏凉的
图书馆里看书。
菊儿知道,这一切,别说孩子不明白,就是成年人,也未必想得通。可是,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这就是现实啊!
城市,对农村孩子来说,曾经像极了梦中的天堂,那高楼大厦、宽阔马路、如水的车流、如童话的公园,都是那样美丽,那些迷人。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就在眼前时,为什么突然就变得那样冷酷无情?
这一切,公平吗?
然而,菊儿不能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全都告诉蚂蚱。她不想让蚂蚱过早知道这些残酷的现实,从而仇视城市,仇视面前的世界。毕竟,这些问题对还是孩子的蚂蚱来说,太过沉重了。再说,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说不定有一天,城市也会转变观念,用宽容和慈爱的胸怀,去接纳农村人,去善待农村人的孩子。
想到这儿,菊儿微笑着对蚂蚱说:“蚂蚱,城市的学校不要咱,咱就自己在城里办个学校。菊儿姐教你,好不好?”
“真的吗?”蚂蚱望着菊儿姐的眼睛,有点儿相信,又不敢全信。
“姑娘,像蚂蚱这样,跟着父母来城里打工,却上不了学的孩子多吗?”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烧鸡王”,这时候插话说。
“不少。”菊儿回答,“据我所知,只是咱们一个县,像蚂蚱这样在城里上不了学的孩子,恐怕就有几十甚至上百个。”
“真有这么多?”“烧鸡王”很吃惊,“要是这么多孩子都没学上,将来可是个大问题。”
第七章 雨后6(2)
“差不多。”菊儿回答。
“你真想在城里办一所这样的学校,教蚂蚱他们读书?”说这句话,“烧鸡王”也望着菊儿的眼睛,仿佛想从中找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烧鸡王”这一问,反倒把菊儿问住了。
菊儿知道,话虽那样说,但如果真要办一所学校,又谈何容易?校舍去哪里找?教室去哪里找?教师去哪里找?而办学校的钱,又从哪里来?即便想尽办法办起了学校,城市的政府又会批准吗?所以,菊儿只好低下头,沉默了。
菊儿的沉默,让蚂蚱明白了一切。他知道,菊儿姐只不过是那样说说,安慰一下自己。于是,蚂蚱对菊儿姐说:“菊儿姐,你别难过。我现在不想上学了。等病好了,我就去垃圾箱里多捡些废品,多到收购站换书看。”
蚂蚱的话,使菊儿忍不住流下泪来。
听着蚂蚱的话,看着菊儿的泪,“烧鸡王”拄着拐杖,默默走到病房窗口,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喧闹的城市。良久,他才缓缓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对菊儿说:“姑娘,你真想办学吗?”
“真想。”菊儿回答。
“好!”“烧鸡王”将拐杖头用力地砸在地上,大声说:“这学,我帮你办!”
草根儿 第三部分
第八章 办学1(1)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菊儿和“烧鸡王”谈论最多的,就是办学的事儿。
虽然在他们谈论时,蚂蚱根本插不上嘴,但是,一种无比兴奋而又激动的情绪,却把他深深感染了。
这样,给菊儿姐和“烧鸡王”爷爷端茶倒水的活儿,就被蚂蚱全部承包了。他非常喜欢做这些活儿,仿佛这样一来,自己也参与到了办学这个计划中。这可不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计划,它是那么伟大啊!
不止一次,蚂蚱问菊儿姐,学校什么时候能够办成,自己什么时候会坐进教室里读书,再听菊儿姐——不,那时候就是菊儿老师了——讲课。可是,每一次,菊儿姐都会微笑着对他说:“别急,别急,学校会办起来的。”
说是不让蚂蚱急,其实,菊儿姐比蚂蚱还急。
离出院的日子还有两天,菊儿就耐不住了。就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菊儿对他提出了出院的要求:“医生,我要出院。”
“不行。”医生说得很干脆,“你的病还没有好彻底。”
“没事儿,不就差两天了吗?”菊儿辩解道,“出院以后,我自己会注意的。我的身体能顶得住,而且,饭店还有很多活儿要干。”
“既然只差两天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医生笑着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要慢慢来,心急是不行的。活儿再多,身体也要放在第一位,没有了一个好的身体,你什么也干不成了。不能光顾挣钱,不要命啊。”
“还是等到正式出院吧。”看着菊儿依然苍白的脸,“烧鸡王”也劝她,“办学不是一两天的事儿,明年开春学校能办起来,就很不错了。”
“明年开春?那可不行。”菊儿说,“学校早办成一天,孩子们就可以早一天上学。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早一天坐在教室里,就早一天能看到希望。”
“姑娘,你想在城里办学?”听到他们的对话,医生也很感兴趣,“你准备办什么样的学校啊?”
“农民工子弟学校。”菊儿回答。
“农民工子弟学校?”医生很吃惊,“你是说,专门给农民工的孩子,在省城办一所学校,让他们也像城里的孩子一样,有书读、有课上?”
“是啊。”菊儿说,“城里学校不收他们,我们只能自己帮自己。”
“这是件好事情。”医生说,“可是,真要办学,却没那么容易。校舍、教室、老师、学生,尤其是办学经费,都是问题。这些,你都考虑了吗?”
“我知道。”菊儿说得的清晰而有力,“由简到繁,从小到大吧,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只要有学上,我们不怕吃苦。再说,还有这位大爷的支持。”
说着话,菊儿满怀感激地向医生指了指“烧鸡王”。
“不错。”“烧鸡王”说,“条件艰苦不怕,越是条件艰苦,孩子们越知道努力,越知道珍惜,将来也才可能越有出息。想当年,我出去拜师傅学手艺时,住的是草棚,穿的是破衣,吃的是剩饭,每天还要干很重的活儿,现在不也过来了?人年少时多吃点儿苦,不是坏事情。”
听到这些,医生点了点头。
不过,他还是没有答应菊儿提前出院的要求。他对菊儿说:“姑娘,这样吧,你再安心住两天,等病好彻底了,再攒着劲儿好好办学。不然的话,如果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