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太子早已料到陶贵妃的算计,为何还会喝下毒药?
他都知道,他心甘情愿?
难道……那碗毒药根本就不是陶贵妃的手笔?
毒杀案一被揭出,贵妃死,齐和沣废,诸皇子中,论贵论宠,齐少冲已然稳居太子之位!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次日齐谨大病之余榻上下旨,赐死东宫日常侍奉太子起居的宫婢内监四十八名,以殉圣德慧纯太子。
穆子石如常悬腕习字,听得此信,随口道:“皇上真正该杀的,不是他们。”
茜罗不敢接话,穆子石淡淡道:“陶贵妃也死得冤。”
茜罗吓坏了,一抖手,墨锭连同砚台一起滚落桌下,啪的一声脆响:“主子,皇上的旨意,可不敢妄议……”
穆子石脸色苍白眼神阴郁:“怕什么?真正该怕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叹了口气:“可他心甘情愿,我能怎么办?”
说罢蹲下去,亲手收拾碎裂的石砚,心神不属之下,掌心已被锋利的断口处刺破,鲜血激涌而出。
穆子石怔了怔,不知道疼也似,提起手掌只默默看了一眼。
太子停灵四十九日,梓宫将迁往皇陵之时,皇三子齐和沣联合外戚陶家,稳住宸京城内虎威营,悄然调动大靖宫九门防卫,多年经营厚积薄发,一击而中攻破禁军屏藩突入宫中,史称天眷之变。
亥时穆子石本已入睡,但他近来浅眠易惊,听得外面嘈杂喧嚣,忙起身着衣,茜罗小福子等人已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主子,宫里出事儿了!”
穆子石十分冷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可打听着了?”
正说着,突地闯进一个异常灵活的身影来:“穆公子,皇后娘娘请你去两仪宫!”
穆子石微一沉吟:“你是?”
那人面白无须,是个宦官,但双目精光闪烁,显然是个内家高手:“奴才冯毕,两仪宫龙朔卫首领……事态紧急,请公子即刻动身。”
穆子石眸光骤冷,道:“好。”
回身揣上短刀,正要举步,心念一动,吩咐小福子道:“宫里既然出事,你快去把你那对食找来,昭旭殿毕竟安全些……再让他换上我的衣服,免得别人知道我夜入皇后宫中,不合礼数。”
冯毕听他急而不乱更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禁目露惊佩之色,上前一步道:“公子恕罪。”
说罢一把抱起,纵跃疾奔,直往两仪宫而去。
皇后虽着素穿白,却珠玉满头,通身贵重典雅,一手牵着齐少冲,将他的手放到穆子石手中,柔声道:“子石,予沛说他临走时把少冲托付给你了,少冲是你的主子,也是你的兄弟,你会敬他疼他,是么?”
穆子石直视着她,没有握住齐少冲的手,却点头道:“是。”
皇后眸中掠过一丝焦急不安:“予沛的话,你一定会听的,是么?”
穆子石目光如水,波澜不惊:“太子殿下的话,我绝不违逆。”
皇后显而易见的松了口气,简言述道:“那好……齐和沣与陶家逼宫作乱,皇上已落入他们手中,不出半个时辰,两仪宫必定沦陷,你得赶紧带少冲出宫暂避。子石,我和予沛都信你……”
齐少冲咬着嘴唇,哭道:“母亲为什么不陪我出去?”
皇后蹲下身子,紧贴着他的脸蛋,声音暗哑:“孩子……我对不住你哥哥,罪有应得,再说你父皇也在宫里,我怎能不陪着他?”
齐少冲哽咽道:“我舍不得母亲……”
穆子石冷眼看着,不动声色。
皇后拭去齐少冲的眼泪,微笑道:“你是最乖的好孩子,答应母亲,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别让母亲担心。”
齐少冲紧紧牵着皇后的衣袖,用力点头。
桌上放着两套寻常衣衫,另有两包碎银什物,皇后分别交给穆子石与齐少冲,道:“局势已被齐和沣所控,你们这一去,只怕磨难良多,不过宫外历练几年也好,识稼穑懂民生,少冲将来若有机缘,会是个好皇帝……子石,少冲秉性重恩厚德,他日重返朝堂,他为君你必为相,你……”
穆子石冷冷打断:“谁说我会带他出宫?”
皇后又急又怒:“你……”
凝视穆子石,道:“你连太子的话都不听了?”
穆子石微微一笑:“齐和沣作乱,我大有可能死在宫中,又怎能陪七殿下逃出去?”
皇后深吸一口气,秀眉一扬:“说罢,你到底要什么?”
穆子石眼底墨绿如燃烧的鬼火,森然道:“太子殿下不是陶贵妃毒死的……”
“真凶是你。”
皇后踉跄后退,瘫坐在椅中,抖得发间珠玉窸窸窣窣的作响,齐少冲瞪大眼睛:“你胡说!四哥是陶氏毒杀,母亲怎可能害死哥哥?”
穆子石不理他,道:“皇后娘娘,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为何对他如此狠心?”
皇后喉头滚动着,已泣不成声:“你怎会知道……是他告诉你的?”
穆子石忍住泪意:“他没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到的,你待他禽兽不如,他待你却是孝思无匮……碧落和画香,还有孙院正都是你布下的棋子,甚至我也当了你手里的刀……太子殿下只是舍不得我,托碧落给我留下了一只匣子……他还说他心甘情愿。”
皇后掩面泣道:“这个傻孩子……我以为他会恨死我,我也是不得已……”
齐少冲叫道:“母亲,你为什么!”
穆子石看他一眼,道:“她是想借太子殿下的死,除掉陶贵妃,废了齐和沣,给你扫清障碍,铺一条直往龙椅的路……可我不懂,七殿下你是她的孩子,太子殿下却也是,她怎么能忍心?”
终于无法自控,一手指定皇后,厉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恶心的女人,你恶毒得根本不配当太子殿下的母亲!”
皇后发髻略略松开,灯光下双鬓斑白,黯然道:“恶毒么?予沛还在胎里时,陶氏就给我下药,孙院正曾说,予沛活不过弱冠之龄,她难道不恶毒?后来我又有了少冲,必得替他打算,今年予沛已满十八,身子一天不如一天,陶家权势熏天,我怎能坐以待毙?”
皇后话语散乱,目光凄凉却坚硬:“予沛十岁那年就知道,自己的命数无可改变,我用箭毒木,也是让他毫无痛苦的走,那包药粉,自从去年陶家有人任职南疆我就从孙院正手中拿到备下……予沛若是两年后悄无声息的亡故,皇上纵然伤心,却也止于伤心,也许还会迫于形势,立齐和沣为储君。若如此,予沛死得岂非全无价值?”
穆子石越听越觉得皇后毫无心肝,不由得更增厌恶:“陷阱布得太多太密,自己也躲不过去,齐和沣生母被害,又岂能甘心?眼下七殿下莫说皇位,性命都堪忧,你可满意了?”
皇后静默片刻,冷冷道:“身入局中非胜即败,我只尽人力罢了……你要知道的,我已尽数告知,你到底肯不肯带着少冲走?”
穆子石略有犹豫,看了齐少冲一眼。
齐少冲乍闻母亲毒杀兄长一事,心中雷轰电掣般,过往种种母慈子孝兄友弟恭轰然坍塌,一句话说不出,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只是看着皇后。
齐少冲长相虽不似太子,但毕竟一母同胞的兄弟,总有些许痕迹令人想到太子,有那么一瞬间,穆子石恍惚以为是齐予沛在哭,心中一软,携起他的手:“只要是太子殿下要我做的,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