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突如其来的一切甚至让单非忘却了那支指向他的箭,而就在那支箭离弦之际,敌阵沸腾了,马蹄声,脚步声,战鼓声,呼喊声,汇集成江河奔腾般的巨响扑面而来。
“小心!”
单非还没回过神,腰际猛地一紧,已经被猫爪的绳索拉着向右移了半步,没有箭风擦身而过,只听见一声闷响,再抬头,那支箭已经正中的刺入了太子的胸膛。你,到底是什么人?尘土飞扬的敌阵已经找不见那人的踪影,单非扭过头对着苍远大喊了一声,“擒贼先擒王!”
对敌阵前,也由不得苍远再考虑许多,被单非那么一喊,当即打起精神,端着长枪冲了出去。二猫分在左右,一入敌阵就搅得一片人仰马翻,断山猫大刀飞舞,割草一般杀得痛快,苍远却无心恋战,踢着马腹飞一般追着黑影穿过敌阵。
苍远一颗飞石打在黑马的后腿关节,终于在一个缓坡上逼停了那个黑影,“射杀太子,丢兵弃阵,可不是元帅该有的行径!”
“哈!哈!哈!谁说我是靬戗的元帅!”那人牵着马头调转过来,苍远才看清他的容貌,满面伤疤,最深的一道自右颊斜挑向上,延伸到黑色的眼罩之中。
“你到底是谁?”他想知道,因为那人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这次靬戗的征战自始自终都是在这个人的部署下完成的,那他身上一定能找到答案。
那人冷笑一声,手中的关刀已经斜劈下来。
“住手!”断山猫不知何时也已经穿出敌阵追了上来,本身就嗓门极高的他这一声叫得十二分的有力,几乎卷起地上的沙里,可令人震惊的还是他后面的话,“老六!”
刀,闪着明晃晃的光,停在半空。
“八弟?”
“老六,真的是你!你不能杀他,他是大哥的儿子。”说完又转向苍远,“少主,他是你六叔,风刀肖六肖万野。”
六叔,肖万野,所以当初他们闯进的那个帅营是他的,那面血旗也是他的,原来这就是那缺失的一环。太多的线头同一时间在脑中窜动,答案却又成了新的谜题。盯着肖万野的那只独眼,苍远有太多想问,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为什么?”
“报仇。”肖万野面上敛去了杀气,但却没能让苍远放松警惕,这个人跟师傅不一样,跟刘闯也不一样,如果说师傅身上的是痞气,刘闯身上的是野气,他身上更多的是阴气。
“报仇?”
“为了霍家,为了白虎营。单家该死,皇帝该死,靬戗该死,那居该死,能杀一个我就多杀一个,要么杀光他们,要么我死。”那语气越发阴沉,几乎散发出慑人的寒气。
“你说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霍家,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种复仇,最终剥夺的都是阿爹和你们当年舍命守护的东西。如果洛萩亡国,百姓再度流离失所,生灵涂炭,那你们当年打仗流血都是为了什么?下令撤兵吧,不要再让人枉死,洛萩也好,靬戗也好。”
“停不下来了……”肖万野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然后仰起头发出鬼怪一般的尖锐笑声,“除非……”话在这里拖着长长的尾音,等苍远反应过来,肖万野已经鬼魅般的窜到他眼前,他匆忙中只得将长枪横在胸前,不料肖万野却一把扯住了枪头,朝着自己胸口刺了进去。血滴喷溅,肖万野口中含着殷红,脸上却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没能救下大哥,肖某对不起霍家,今日死在霍家枪下,终能含笑九泉。若你心中存着恨念,就放任他们残杀,那些人都该死,或者拿我的尸首让靬戗退兵,但是肖某以叔伯的身份跟你说一句,无论掠夺还是守护,到头来都是杀戮,而霍家在这场杀戮中已经失去太多,这个国家实在不值得……”
☆、第三十九章 活法
靬戗的大军退了,带走了肖万野和太子的尸首,这个满目疮痍的破落小国,可能会在内战或外敌的纷乱滋扰下最终走向灭亡,结局无从知晓,这对于单非,对于白城该是大大的好事,可对于苍远,一切却仿若失去了应有的意义。站在白山的半腰,眺望着远方那些终年积雪的飘渺山峰,按着怀中那面白虎旗,耳边一遍遍回荡的都是肖万野最后的话——无论掠夺还是守护,到头来都是杀戮。
“阿远。”断山猫仗着四下无人,称呼也随便起来,不过会出声也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瞥了眼一旁依然若无其事的猫爪,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着砍刀跃上了苍远站立的那块山石。
苍远这才回过头,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二人在远处守了自己多久,只是觉得在一片笙歌欢唱的白城之中他一刻也呆不住。
“八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苍远眨了下眼,缓慢的,像是要舒缓一直远眺的疲惫,又像是借此沉淀那颗不堪纷扰的心。
断山猫知道他问得是什么,但任他把光头摸得油亮,还是摸不出个答案,“我是个粗人,我知道的那些,老九都跟你说过了。”
“那关于肖万野呢?”
“你觉得他做的对也好错也好,他终究是我兄弟,是白虎营的一员。不过除了大哥,老六的才学是兄弟几个里那是一等一的,他会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苍远的目光又转向了远方的虚空,原因,他已经说了,可是那样的只言片语到底是想要表达什么?师傅,还有肖万野,这些跟阿爹存活在一个时代的枭雄,都在他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把一生的信念嘱托给了自己。可是面对这么多人的人生,自己又该如何抉择?
“别想了。我们弟兄几个当初都是立下死誓追随大哥,老九四处寻查也好,老六佯装投敌也好,做啥都逃不开个义。别说我老八做回草寇苟且偷生,心里也没一刻忘了大哥,可这人,要么是个死,活,肯定各有各的活法。”断山猫知道苍远心里有道坎,可这么一串子话几乎挤光了他肚子里所有的墨汁,牛眼滑动,不禁透着丝怨念地瞥了眼猫爪的方向,但凡有个会吱声的,这种劝人的劳什子事情也不会落在他头上。已经有好些年头没这么憋屈过了,他这长辈当的,当下打定主意,这小子要是再站在这发呆吹冷风,就直接打昏扛走。
“各有各的活法……”风,带着思绪和梦呓般的字句飞向天际……
猫爪冲上来的时候挑着眉,他没想到那只老猫真能下去手,也没想到苍远竟然没半点察觉就老实的中了招。
“瞪啥子,等他想明白,咱们再来就只能抬尸了,霍家人老能瞎琢磨了,他家老二那劲头老子可是见识过。”断山猫这嘴皮子糊弄人的功夫比劝人的功夫强,说话间已然把刚才的罪行抹的是一干二净,把苍远往肩上一扛,立马换上了一付虎口救人的英雄样。
“叶兄弟,你醒了。听说你在后山染了风寒,都怪单某这一路让你费心受累了。”
视线渐渐清晰,头个瞧见的是单非,然后是他身后一脸怪异表情的断山猫。见苍远半天也不答话,那老猫的光头上竟然冒出两滴虚汗,以他家少主子的身子骨,不至于给打成傻子吧,还是一睁开眼就又开始琢磨那些他弄不懂的东西?直到床上那人开了口,这边才舒了一口气。
“小王爷言重了,在下已无大碍。”
“那就好,叶兄弟,单某日前已将这次借兵救困的始末禀告了父王,你可谓是白城的大恩人,待你身子好丽亮了,父王想邀你佛堂一叙,当面谢过。”单非脸上洋溢着不加修饰的喜悦,当着自家爹爹的面都忍不住想要炫耀,看我这兄弟多棒。
苍远没有失礼的让禅王等太久,当日午后,他便踏进那座王府后山倚着绝壁修建的朴素佛堂。那里面没有金身的佛陀,没有鼎盛的香火,甚至没有漫延绕梁的诵经声,只有足以阻隔凡尘俗世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