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滚滚黑云中有屡屡日光漏下,静谧照在山巅上。
“果然是只杂毛的蠢兔子……”
敖锦将打回了原形的迟陌捧在怀里,冰凉冰凉的,就是那点气息都是几不可闻。一双眼紧紧闭着,任凭着敖锦怎么施法也唤不醒。忙带他回了龙宫,见识广博的龟丞相只瞧了一点就摇头了,“要是少受半刻的苦大约还救得回来,如今这摸样,恐怕是不消半天的工夫就要形神俱灭了。哎,大太子您这又是往哪去?大太子——”
又神色紧张的上了天庭,一路走的匆忙,就是见了恒越也不曾打一声招呼,急急跑去了三清殿。炼丹的童子本是偷着空打瞌睡,见他一把推了门,以为是不懂规矩的小仙正要喝斥,却见是一脸焦躁的东海大太子,忙堆了笑脸过来参见,“大太子是来找老君吗?老君如今正在屋内炼丹,说是要闭关一百年谁也不见呢。”
眼看怀里的兔子就要没了气息,敖锦想也不想,硬往三清殿里面闯。守殿的小童再三阻拦,可一知他得罪不起,二也是实在拦不下。隔着一道殿门,敖锦略略踌躇,只得放下了东海太子的架子,谦和低声说道,“今日敖锦私闯三清殿知是大罪,但还请老君念在我救人心切,开门相见。”
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大开,太上老君从屋内缓缓走出,眼带笑意,“大太子实在言重,有何吩咐只消说一声便是。”
敖锦忙将怀里的迟陌交到太上老君手里,只略略说了大概,眼看着老君捏了一个决施了法,那兔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忍不住又补充了两句,“还请老君将他救回,来日敖锦当倾东海报答今日之恩。”
未料到敖锦许出这等承诺来,太上老君也不由叹了口气,“也非是我不肯尽力相救,只是这情形就是我也头一次见,这兔妖本来再受一道天雷就当形神俱灭,可偏偏让大太子挡下了。如今他已无内丹,混魄离体,这……”
敖锦抱拳在胸前,恭恭敬敬躬身作揖,“老君有话,还请直言。”
“老朽真真不敢当。”太上老君忙摇头,眼中忧虑,“这兔妖的混魄如今正在渡三途河,要是能从冥府将其混魄带回,我倒可用仙丹妙药治他一治。”
“可……”
叮嘱的话尚未交待,敖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太上老君望了望怀里的兔妖,不知是想起什么又笑了——当年那个拿命去撞轮回盘的大太子,终究是放下执念了。
敖锦是头一遭来地府,阴沉沉的地方,处处都是啼哭声。踏着忘川河中漂浮的白骨遍寻着迟陌的踪迹,一片昏暗的血色,入眼都是纸一样苍白的面孔——可恨那只蠢兔子,一点也不出众,就是扔进凡人堆里也不眨眼,死了活该!
索性往正殿那去,十殿阎王聚在殿中批阅混魄,见是他来了,也不说一句客气话,“此乃冥界地府,非是东海龙宫,大太子请回。”
敖锦知道这几个阎王难伺候,却也不肯就此轻易回头,“他本是妖,天雷劈了内丹,便混魄离体。如今天劫已过,除了妖骨,生死簿上也应无他姓名。我只知冥府掌管凡间生死,非妖非人,倒不知要怎么判才能合适。”
言下之意,迟陌的混魄轮不到他们来管。
正还要说什么,判官却上前来禀告,“大太子,不必再说,已太迟了。那兔妖如今已跃入轮回井里,不需半刻就要重入回轮!”
“哼!好得很!好得很——”
牛头马面只觉一阵青烟掠过,再回神时,敖锦已踏过忘川河。三生石前排着等候重入轮回的混魄,他看也不看一眼,一把推了看守轮回井的小鬼,只身跃入了井中。
耳畔狂风呼啸而过,井下尽是猩红血水,敖锦难得捏起避水诀,在井下四处寻找。水流湍急而下,纵使他不能稳住身形,倏地腕上闪过一道灵光,细细红线牵引——轮回井下,众生百态,前世因果,今生姻缘,都无所遁形。
敖锦一把抓住了迟陌系着红线的手腕,一眼望着那张闭目而没有表情的脸,冷冷笑了一声,“到底是只蠢兔子,还真的就这么甘心死了。”
有狰狞的恶鬼不肯堕入轮回,强抓着他的衣衫想重返地府,遁入人间。敖锦袖中徒然现出一柄碧青利剑,寒光所到,混魄尽灰飞烟灭。
迟陌昏昏沉沉里还似闻到他衣袂上所带的香气,醒来却是在三清殿,一众仙童前来恭贺他历尽天劫,得道成仙。就是太上老君都忍不住说,“真是命好,能得东海大太子为你挡下天雷,更擅闯地府。从轮回井里捞回来的,你可是头一个。”
转眼四下看去,却没见那个仰头倨傲的身影。
太上老君捻须望了望门外说,“见你无事,他就走了,也就半柱香之前的事。”
迟陌应了一句,不由把头低下去。
恒越在殿外对着敖锦笑,“你大费周章救他回来,也不去看一眼?”
“不过一只杂毛兔子有什么可看的?”敖锦说着还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东海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他对红裳有过恩,救他一命也权当撇清。”
☆、红线三匝(6)
后来迟陌总是让人调侃,人都说,这就是东海那位大太子帮着挡下了天劫的那位啊。可人后面还有一句,也没什么特别,竟值得那个敖锦如此大费周章?
议论纷纷传入迟陌耳中,他也只当什么都不知,人说的不错,他是没什么特别。
从仙君那讨了差事,专司传雨的小官,何地何时该落雨,响几声雷布多久云,仔仔细细又工工整整拿楷字写下,再施术法传至四海龙宫。唯独每每写完那一句“传天帝谕令,东海龙宫……”总要来回看好一会才继续写下去。
本是想着要当面好好感激一番,可在这天界过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曾见过他。大着胆子去问周围的人,怎么总不见东海的大太子?掌管天河的小官腆着肚子瞅了他一眼,言语奚落,“东海的敖锦太子是什么人,我在这做了八百年的官了,也不曾见过他一面。”
他忙低着头的回去了,打定主意再也不问这些。本该就是这样的,他是何等尊贵身份,自己就是脱了妖骨做了小仙也差了他一个天地的区别,安守本分才是正理。
他迟陌能凭什么,跟东海的大太子许了一生一世?只凭一根红线,几面之缘?这世间的感情若就真的这样简单,还说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理清了这一层也就不去琢磨了,说到底也仅是他一厢情愿的事。要是显得较真了,反而让人笑话,何必呢。
今日天宫里静的很,说是北海龙王的寿辰,在龙宫里摆了宴席,上仙们都去了。他誊抄了行雨的时刻传下,便听到有人在议论,“都说北海的恒越殿下酿酒的手艺简直天上地下无人可比,都不知是什么滋味。”
“休说你了,就是这天上,除却东海的大太子,碧云山的止水上神,谁能日日品着恒越殿下的好酒,就是天帝想要,也得问一声殿下肯不肯给。”
热火朝天正说着,门外传来懒懒一声,“那你们今天可好口福了。”
屋子里的小官慌忙跪了一地,剩下迟陌怔怔站着,直急得人赶紧拉他,“愣着做什么,这是北海恒越殿下,还不参见。”
“都起来,见了我跟阎王似得做什么。”恒越笑盈盈的走进来,径自就到了迟陌跟前,“本只是去素清池路过,你竟在这里,可有趣多了。我北海今日有盛宴,你不如一同来?正巧敖锦也在。”
迟陌始料未及,下意识低了头正想拒绝,恒越却不容他迟疑拉着他便要走。信手将怀里的一壶好酒扔在了其他小官手里,还吩咐了一句,“去素清池禀告婉画仙子一声,就说恒越思来想去,父皇寿辰不能缺席,望仙子包涵。事办好了,这壶酒就赏你们了。”
一路行至北海,迟陌都思绪万千,早已经湮灭人迹的渔村只有孤零零的断壁残垣。腥凉的海风刚拂在面上,就让恒越一把拉进了海中。他一贯畏水,此刻更是睁着一双眼左右扑腾,硬生生一口气憋红了脸,张了口又呛进海水——简直狼狈至极。
一番折腾下来,眼前竟已经没了恒越的踪影,张皇着四面看去,竟只有他一人。
“真是,从未见过这么笨的。”
倏地眼前一亮,火红的珊瑚,满满当当呈放了一整列的都夜明珠齐齐照着那副蛟龙出海的壁画,就是蚌精鱼女捧上来的杯盏都是青玉的,好不大气。
迟陌还在愣神,只见敖锦已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兔子也学人下海,不怕给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