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夜也不见有人来,方枝秀耐不住困意,连连点头好似小鸡啄米。不意一头撞上窗角,疼的立时就醒了个十足十,揉着额角呲牙咧嘴。再往外看去,就见一道身影靠近墙壁,拿笔在上头写着。
方枝秀暗自得意,叫我瞧着了罢。
才想站起来去招呼,却发现蹲久了腿脚都麻了,一时间只能撑着窗沿勉强半立起来,这么一磨蹭,那应诗的人已经写完,也将笔往旁边一掷,转过身就走。
正在十七上,月光明亮得很,正好照在那人转过的脸上。方枝秀不禁一愣,这浅色的儒袍,还有未曾梳起披散在肩背上的黑发,怎么也不像是寺里的僧人呐,难道竟是另外的住客?入住那日方丈就说了,他可是开年来头一个客人。
再定神去看,那人已经不见了。
方枝秀追出去,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的月光,哪里还有什么人影。那墙上,果然多了几行字,还是那么娴静的字体。
秋水逐月争为仙,原是白玉投浩淼。莲花结子碧波上,有心赠君君可了?
怎么,这口气倒是女子文笔。
不知是不是月光不及前两夜亮的缘故,这字迹的颜色是越发的紫,莹莹然发着微光。凑近了,似乎还有淡淡的莲花香气。
翌日还不等用早餐,方枝秀就去寻方丈,问道:“劳烦方丈,可晓得贵寺还有什么其他客人?尤其是女客。”
方丈双手合十道:“如今没有。这小地方往来外客不多,一年也就三五拨,今年,两位施主是头一拨。要说女客,自从上代章家没落之后,就再不曾见了。”
方枝秀心里奇怪,又道:“那寺后的小院,从寺外可有门进来?”
方丈看他一眼,垂下眼睛念一声佛,道:“自然没有。施主这么问,可是遇见什么奇怪的人,亦或是有什么物件丢失了?”
方枝秀皱着眉,迟疑的摇摇头。嘴上说没有,心里却在想,昨夜那个人,难道是他睡迷糊了?但是墙上字迹分明,总不是看错了吧?
才想着,就听见自家书童咋咋呼呼的在外头叫:“少爷,少爷,怪事呀,墙上的字不见啦!”
方枝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问道:“枕音,莫急,慢慢说,什么字不见了?”
枕音气喘吁吁的一手扶着门,另一手向外指指画画:“公子这几天不都在那山墙上写诗,总有人应和不是?就是那些诗,不知被谁洗去,不见啦。按说就是洗刷也不会这般干净,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方枝秀大惊,匆匆拜别方丈赶去看。倒也不像是枕音说的那般一个字不留,自己的句子还在,就是那人应答之句真是不见了。方枝秀仔细检查那墙,还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也不见有刮敷墙粉的迹象。倒真是奇怪。
依稀记得昨夜那人将用过的笔掷到一边,方枝秀想着若能找着,就能证明不是他跟枕音发梦。唤了枕音一起在墙边找,一圈下来只找到了自己丢下的几枝笔,就再找不见什么了。方枝秀细细思索,忽的想起来昨夜他在窗边视野不广,并未真正看见那笔落到哪里,兴许落得更远。嘱咐枕音找得远些,自己倒站在莲花塘边发呆。
枕音迟迟不回复,倒是方枝秀眼尖,看见一片低低的莲叶上好像有一个细长的东西,好像就是一支笔,当下寻来一根树枝一勾,拉上岸来一看,哪里是什么笔,分明是一枝未开的紫莲,看来摘下已有些时候了,花苞都是软软的有些蔫了,尖儿上更是像在哪里磨过,都有些破损了。乍一看,笔直的茎笔头样的花苞,还真像是一支笔。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朵花,不知是谁做出这样焚琴煮鹤的事来。
方枝秀将那花苞随手插进一个瓶子里装了些水,心想它万一还能活。但是那人的笔还是不见踪影。
方枝秀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再把那人引出来才是,否则放在心里又是一件事,时间久了怕就成了心病。方枝秀自幼桀骜惯了的,对这怪事倒也没有害怕的念头,几分好奇几分感激,还有几分钦慕,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晚上方枝秀又在墙上写了两行字,倒不是诗,大概是说想与其结交云云,又在下方署上大名。原本第一句下他也是写了名字的,但是心里怀着几分顾忌,用的是家人才晓得的昵称。方枝秀年幼时有游方僧为他看相,说这孩子是孤苦的命,须得起个女子名日后才能有人相伴终生,于是父亲就为他起了个小名,叫做娴妮儿。他懂事后是极厌恶这个名字的,常跟枕音说就是一生孤苦也不用它的,不知怎的在这异乡的月夜里,却鬼使神差的用上了。
这晚上方枝秀学乖了,也不离开,就在那山墙后面的阴影里藏着,还硬拉了枕音一起守着。枕音年纪小,一看见这黑洞洞的院子就怕了,但是公子要他留下,他也不好说不,只好舍命陪君子,只是偷偷在怀里藏了一把削水果的刀子。
若对方真是……就是有刀子怕是也防他不住的。枕音打个寒战,看看他家公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学他一样蹲在墙边。
夜深了,枕音早蹲不住了,干脆席地而坐,一会儿就耐不住困意靠着墙睡着了,方枝秀低声叫他好几声他也不醒。
就在这时,那人来了。
昨夜离得远,方枝秀不曾看清他面目,今天才真看到他容貌。方枝秀心底叫一声好,只见他一身浅紫的长衫,长发披散着,雪白的脸上一对眸子秋水一般潋滟。果然十分人才,却也不是女子。
那人在墙前立了一会儿,大概是看见那内容不再是诗句有些惊讶,不久又露出无措模样,袖子里伸出的笔悬在墙上,迟迟不能落下。
方枝秀与他不过几尺之遥,隐隐的只觉得一股莲花的芬芳袭来,不禁熏熏然。等了片刻还是耐不住了,站起来转过墙,看着那人漂亮的侧脸道:“公子,有什么要写上的,不如就说给小生听如何?”
那人一惊,转过脸来,眼睛睁得圆圆,呆了片刻忽然转身就往那荷花塘跑。方枝秀心里不喜,想他也算是英俊男子,竟这么吓人么?也不管礼数,三步两步赶上,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袖。谁知那人左右一扭就断了衣袖,疾走几步就消失在了那片莲花里。
方枝秀攥着半片衣袖,惊讶得嗔目结舌,揉揉眼睛,已经不见了那人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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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诗为媒 三 。。。
从山墙后叫醒了枕音,主仆二人回到厢房,都是一路无言。点上灯细看,那半片衣袖也不只是什么料子织成,细密柔滑,却有些硬,更奇的是还有淡淡的幽香,莲花一般的,不像是什么熏香。
方枝秀想叫枕音也看看,那小子却不在,他唤了好几声才得应。枕音走进屋来,白着脸将一个什么物件交到他主子手上,手指尖都还有些发冷。
方枝秀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枝普通的笔,饱蘸着浓墨,笔尾却缺了一角。
“这是我的笔?怎么我没见过。这缺口是怎么弄的,太不小心。”
枕音瘪着嘴一脸的委屈:“少爷!这是什么话,枕音是这样笨手笨脚的人么?这是枕音在屋外拾到的,就在少爷抓住那人的地方。”
方枝秀眼睛一亮:“这是他的笔?”说着立刻拿起来放到灯下细细看起来。翻来覆去许久也不见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既非名品更非特制,就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品种。方枝秀心底淡淡的失落,将笔横在桌上展开的纸张中央,怏怏不乐的自去睡了。
枕音看他公子一副情人失约的模样,扑哧笑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半夜乱梦,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方枝秀情绪不好,撇着嘴往桌前一坐就拉着嗓门要早膳,枕音偏偏不在,更加气闷。低头一看,桌上横着一枝含苞的紫莲,旁边还零落散着十几片花瓣,心头一阵火起,叫道:“枕音!你来!”
枕音远远地听见公子叫他,赶紧小跑着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