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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冷(六)
军营里进出忙碌的身影,在夕阳下按兵不动的军队,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凝重,各司其职。
一身戎装的将领看着靠榻而憩的年轻男子,剑眉蹙紧。
“孙副将不用担心,军医已经说过没事了。”还有些苍白的脸色让他看来依旧虚弱,男子却微笑地宽慰着将领。
孙敬之轻叹一声,愁思更重,道:“不知道二殿下那里情况如何?”
言及此,男子唇角原本的微弱的笑意顿时消散,眉目沉沉的倦色里,隐忧堪重,道,“如今前锋受挫,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对方如此卑鄙……方将军率领精锐已暗中赶去萦城,二殿下的断后一策,希望可以顺利吧。”
军帐内一时沉默如死,孙敬之同榻上男子一样对前路抱忧,战事将至,转机与否,事关承捷。
“孙副将,入夜拔营前进如何?”男子坐起身,眉目冷肃。
“你和中毒未愈的将士一起留下,其他的随我动身。”孙敬之道。
“我和你一起去。”榻上人站起,目光诚恳,道,“如今我以二殿下的身份随军而行,岂能退缩?萧简不求决策上阵,但求自己没有被隔除在诸事之外。”
这个原本应该与承捷交换任务的男子神色此刻清冽,看着军中将领,信誓旦旦,暗藏英武。
“二殿下要孙某护你周全,不是全军休整,就是你与中毒将士留下。方将军那里的问题应该不大,你且休息吧,晚些时候再听令就可。”孙敬之转身,自有军人的果断。
“如不保万一呢?”萧简追问。
“你一个能保万一吗?”孙敬之镇定反问,比起眼前的青年,他虽年长不了多少,却已经从军多年,论经验资历都在萧简之上。
“孙副将……”
“你还是留下吧。”戎装的将领眉目冷肃,行到军帐帘下,“二殿下那里有什么情况传来,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的。”
看着军人毅然离去的背影,萧简唯有暗叹。被风吹起的帘子外,可见巡逻而过的侍卫,一身铠甲,利刃在手,而他即使握着剑,此刻无所作为。
“二殿下……”他一声叹息,剑眉深蹙,缓缓坐回榻上,若有所思。
诸心所系之人此时正带领精锐执行至关重要的任务,战与否,即时或者拖延,成败在此。
“二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下属伏在高地巨岩之后道。
承捷一身劲装,一手按在岩上,目光如鹰,盯着高地下嶙峋的山石,眉目深锁。
“请二殿下临高指挥即可。”行动前,下属又一次恳请道。
“知道了。”即使他自愿褪下皇室子弟的外衣,在别人眼里他依旧是天潢贵胄,不可有半分闪失。
下属点头,又离去查看最后部署。
即使离开皇城,他也一样被奉在众人之上,被排除在危险之外,是幸也不幸,即使是相知如萧简,也势必不能完全了解他的心思。
渐渐传来的车马声,带着长途的疲惫,却不失警备肃整。
承捷微微探出头,已望得见带头的军士驾马过来,而后面就是盟军的粮草——此行的目标所在。
埋伏在暗处的眼线均已准备妥当,承捷时刻紧盯粮草送行队伍,待目标行进到山崖关口,指挥着当即下令,顿时箭雨如飞,原本寂寂的崖间石道立时传来惊呼一片。
“保护粮草!”粮草护送兵卫拔刀而起,面对林立箭雨,从容不迫。
高处暗哨羽箭放射不断,同时崖底又有潜伏队伍趁乱偷袭。
急来箭雨中,敌友不分,刀剑厮杀,寒光闪烁,更凉透了高地上观战者的心。
这便是战争,即使战场仅仅是这方寸之地,为了胜利,生命却如草芥,被湮没鲜血中。
盟军的队伍显然早有防备,双方两相抗衡,不断有战士倒下,却没人为到来的死亡哀号恐惧。
承捷霍然起身,刹那的冲动致使他不能再无视于眼前众人的牺牲,作为大珲皇室的一份子,他不应怯懦在将士之后,何况这是他的任务。
然而黄雀在后,劲装的男子方才站起,另一处就已有利箭相候,弦动箭飞,快如疾风,直刺男子背心。
“二哥!”睡梦中挣扎而起的少女惊慌大叫,心神未定的紧张里,青骊死死抓着被角,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司斛!司斛!”一面呼唤着侍候的宫女,青骊一面跳下床跑出房间,却在快到大厅侍,才见司斛匆匆行来。
“怎么了,公主?”侍女抱住扑来的青骊,轻抚着少女的发,宽慰道。
“我梦见二哥了……他被人偷袭……好危险……好危险……”稍稍稳定下来的情绪因为重述梦境而再一次开始波动,青骊泪眼朦胧地看着司斛,恳求似的,道,“司斛,怎么办?”
取出帕子替青骊擦去额角细密的冷汗,司斛拉起少女的手,她的手心冰凉。
“梦是反的,之前不是说二殿下虽然中了毒但性命无碍吗?眼下几日过去了,也再没消息传来,说明一切都好,公主不用担心。”看着青骊依旧张皇失措的眼神,司斛微笑,轻轻拢了拢少女鬓边的碎发,道,“天色还早,公主再回去睡一会儿吧。”
青骊失神,但还是点点头,然而抬眼再看的时候,发现司斛衣衫整齐,已然起身梳洗过。
“现在什么时辰了?”青骊问道。
“快五更天了。”司斛一面回答一面牵着青骊回房。
“快要早朝了?”转身的少女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司斛,刚才有人来过吗?”
前行的脚步顿住,司斛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问道:“公主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青骊摇头,松开被司斛牵着的手,自顾向前走去。
“公主小心!”司斛上前拉住青骊,“当心门槛。”
不大不小的动静,青骊却是先回头。微微隙开的门缝还有灯光透进来,一切安静。
“我没事了。”青骊看着司斛,“这么早就起来,你回去再躺会儿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看着青骊恍惚如飘的背影,司斛却还是跟着,一直到服侍少女重新上床躺下,看着她阖眼,才安心离去。
再起身时,天已大亮,青骊正要寻司斛伺候梳洗,却见侍女兴冲冲快步过来,见礼之后遂道:“公主,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顾、寒盟军粮草被截,前方补给不够,暂时收兵,随州之围解了。”
闻言,青骊一时兴奋,原本握在手中的篦子落下,她却站起身拉住司斛,急切问道:“那二哥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这个倒没听说,但战事拖住了,就有缓和的时间,公主可以暂时放心了。”司斛道。
不见承捷归来纵然失落,但随州之围得解也算幸事,青骊不明其中曲折,但结果至少教人欣慰。
“帮我梳洗,我要去见姐姐。”青骊道。
“是。”司斛随即传来其他侍女。
青蘼寝宫之内,少年双眉微舒,看着站在床下的少女,眼底却愧疚深深。
“所以截粮草的是二哥,而中毒险些没命的是萧简?”青蘼淡淡地询问,望着窗外碧蓝的天,一丝云都没有。阳光强烈,但她依旧睁着眼,仿佛这样就能望到很远。
“是。”少年皇子低声回应。
“难怪他总是病着,原来是这样。”自言自语的声音,青蘼一手扶着窗台,身体渐渐靠上去,暗自虚弱得无力,“如果发现得晚了,不就是要了他的命?”
“世事难料,不过有惊无险。”再多安慰的话也显得苍白,承渊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