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寂无人烟的荒原,他抱着垂死的妻子,恍然想到悲悯的佛祖,发狂的带着她奔向惟有人烟的普华山。
满地惨绝。他非是狂笑着奔出家门的,而是惶恐的抱着经脉寸断满身鲜血的妻子奔跑在寒冷的雪原之上,长发覆面,跌跌撞撞。
雪山上的佛寺近在眼前,她的血浸满他的衣襟,死时指甲还狠狠的抓进他的肉里。
他一生的梦止步于佛祖的门外,所以无望的姬未央至死也不可能再前进一步,亦,无法回头。
颓倒的姬未央抱着死去的女子跪在冰冷的雪地,黄沙尚在雪白之下,可他的一生,已然随着那人而去。
剩下来的,便是杀戮。
直到厌倦。
然后有那么一个人扬着了悟的目光,戏剧一般的阻止了姬未央的高举的屠刀。
非是劝他放下屠刀,非是让他回头是岸。
世人都说佛祖悲悯,可他的妻子悲天悯人何其无辜,她施与别人救济,自己却没有被慈悲的机会。这样的佛祖,怎可能得到姬未央的谅解?
“活着,何不多看一眼呢?”
他不是为那人的这句话而甘愿为其奴仆,而是真的要看看,这世间云雨纵横,究竟是怎样覆手为空?
姬未央要活着等待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即使化身为魔也不惜的答案。
他遁入空门。
而后又几十年的光阴弹指即逝,等待的人,变成了觉明。上苍惩罚他的罪恶,所以给他无比漫长的人生,让他长久的浸泡在苦痛的生涯里,无一日宁静。
那么他就活着,活着看世人的挣扎,活着看他人的痛苦,活着将那心间的影子记得更久。
……
已逾百岁的觉明大师缓缓闭上眼睛,捻着佛珠。
九凌转身浅坐,华丽的黑色衣襟上银色的鹰展翅欲翔,佛祖的觉明带着未央的记忆敲着木鱼吟唱,满殿余韵悠长。
那一年,我怀抱着贪念绝望的寻求救赎,冰雪茫茫,我悲喜耗尽……
那一年,我跪看你神秘的法相,磬声回荡,庄严的凝望中,我发落如雪……
那一年,佛祖的屋瓦下我曼声颂唱,蒲团上结伽而坐的,是魔鬼,还是虔诚的信奉者?
佛祖,荒原雪漠寒冷,我死在朝拜你之前。
所以人世浮沉,我却再也无法悲悯。
★可能会有点跌眼镜啊……呵呵……
笔记本
第六十三章 谎言
“姬未央,我说过,你若不说实话,一日由我戳穿,那么别怪我让你难堪。”九凌冷冷的道。(很囧,关于此话见第四十八章觉明)
觉明太息不语,只静静捻着手中的佛珠。
“习砚曾来问你‘神生’一事对否?”黑衣的女子冷漠的脸如霜雪一般,声线淡淡。
“是,少主。”和尚敛眉,以下属的姿态毫不隐瞒的承认。
“你有意试探?姬未央,你一早料到后来的事,知道习砚一死,我必不能坐视不管是么?”
“是的,少主。”年老的和尚叹息。
“看来佛祖的姬未央也不是悲悯的人啊。是觉得这天下安静得太久了,所以你也想要挑一挑波澜?”微吊的眼凝光如剑,刺向和尚似无知觉的脸。
“少主。”苍老的脸抬起,觉明沉默的看少女的脸。多么聪明又理智的人啊,一眼就将姬未央百年的人生看得通透。
是,他是佛祖的姬未央,也是内心里藏着魔鬼的觉明。
他于漫长的人生中苦痛,没有希望,没有光明,佛祖的通透也没办法消弭姬未央的怨恨。顶着觉明的名义,几十年的时光里,他变得疯狂。
那个一脸坚定的侍卫淡漠的神情,却在眼中独独有坚持。他曾引诱那小子遁入空门,可惜次次失败,他也曾想帮帮这个不幸的小子。却是他自己放弃。所以当习砚开口问‘神生’的时候,潜伏在觉明心底的姬未央的灵魂苏醒,他想看别人痛苦,看别人挣扎。他也清楚,这个看起来在独孤九凌心上一点痕迹也无的侍卫,实际上在长久的陪伴中犹是于她心间会有倒影。一旦触动这点,潜伏的龙被碰到逆鳞,一切将不再太平。
所以姬未央嬉笑着顶着觉明的脸,对那个侍卫道出的是‘神生’的恐怖,言语间暗示怂恿,纵容事态的恶劣,却从不承认他即是姬未央的事实。他想看看,独孤家龙潜海渊的少主,海域未来的王者,在被一系列的算计中,一怒之下会将天地搅成何种模样?
果然没有失望。独孤家的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独孤朔(东华太子)是,独孤尚晨(陆机)是,独孤九凌亦是。
姬未央以为这样隐秘的推波助澜绝对是无人能知的,没想到这眼前年纪轻轻的少主,却又如此锐利的眼光。究竟是什么样的血脉传承,铸就了这样的灵魂?
“觉明,你说,看在你如此推波助澜的份上,我是不是该大发慈悲送你去与你的佛早日相见呢?”
觉明无波的脸微微有丝波动。
“或许,你一直在盼望有人给予你痛苦的终结呢。你说是不是,姬未央?你的佛祖,可不是那摊坐在香火前无知无觉的泥塑呢。”
觉明垂下眼,空茫的记忆里,浮现一张善良温暖的脸,天真的眼,悲悯的神情。
阿沅,几十年过去了,你的姬未央,可还是昔日的姬未央?
“少主。”他诵了声佛号,捻着手中佛珠,眉眼一抬也未抬,似是入定。
“姬未央。”黑衣的女子冷冷的唤他的名字,“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杀你。”她挑起长眉冷笑,“我给予你最大的惩罚,便是让你尽可能长久的活着。”
“你敢算计我,便该料到今日。”
她拂衣而起,黑色的眼中光芒冷漠似寒雾一般笼下,睇了沉默的和尚一眼,“顺便知会老头子一声,我会如约回去。”
她转身,黑衣翻摆如朵墨莲。
“少主。”觉明抬眼,叫住离去的女子。
九凌顿住脚步,背身眼神穿过院中的景色,微吊的眉眼有着往日的淡漠。
“你不问我‘神生’的解药么?”和尚抬起慈悲的眼,清风道骨的一笑。
仅仅一顿,九凌没有回头,脸上有奇异的笑意,她复又浅浅的行走,“何须解药?”她抬眼看天际辽远的色彩,话里带了丝笑意,“觉明,这世上怎么会有无形无质却精准控人生死的毒呢?”只不过世人畏你狠绝毒辣,绝不相信你会开如此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神生无解,因为原本就无需解。
可是习砚,你若在天有灵,会不会大笑三声,长叹你愚蠢的自以为是呢?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赴死的呢?
她许了一个承诺,在与风简墨的约定里,永远不用兑现的承诺。因为无论怎样,赢得,终究会是她。他允她解药,她回报一个承诺。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局的交易。
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走的一贯的洒然。觉明敛着眼静默。
少主,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却也可能是最孤独的人。你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也知道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这世上还能找出懂你可与你并肩的人么?你会比尚晨殿下更可悲啊,因为他至少还抱着太平天下的夙愿,而你呢,却无一物入眼。
如今你谈笑之间,便要将父亲一生的努力化作一炬,你的无情,比佛祖还要冷酷啊!
合十默视走远的女子,觉明叹息,“少主,你是第一个没有因为‘神生’而自戕的人,也是第一个堪破姬未央的人。”
可叹那些毫不犹豫就举刀砍向自己脖颈的江湖侠士啊,这世上哪有无实无形潜藏三十年再置人死地的毒药?神生虽有姬未央的怨恨,可是无言中亦给了世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