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嫂子哈哈笑道:“你不好意思,他可得意着呢,男人就是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丢人的,你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吧!”
被人问这种问题,张丰也很想笑,嘴角忍不住上扬,连忙咬了一下嘴唇收住,看了不解、不屑的柳嫂子一眼,又马上微微别过头去,低声说:“还能怎么想?不过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罢了。”
柳嫂子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张丰没听出来,也不想计较,抬头看看天色,转移了话题:“天都快黑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柳嫂子说:“不急,你在这里好好等你男人回来吧,我回娘家看看孩子。”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了。
张丰只好收拾碗筷,然后坐在门槛内呆呆地望着天空一点点变暗。
鼻端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耳边是猪的呻吟声,和不知什么人的尖叫,恍惚间张丰有种处身非人间的感觉,回神后忽然害怕极了——自己以后是不是也要过这样的日子?自己没有钱,没有力气,没有依靠,也没有什么本事,凭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能过什么日子?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当初虽然确实是凭着那点粗陋的手艺,和裕儿一起过了将近一年安宁的日子,可是稍微出点事就无法把这种日子维持下去,而一旦沉沦,就再也难以挣扎上岸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吗?为什么到现在还这么天真!
心下正惶然之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张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便听到有人喊道:“姐,怎的也不点个灯!”张丰安下心来,猜这人应是胡三,忙回答道:“柳嫂子去看孩子了,我不知灯在什么地方。朱大哥,你回来了吗?”
“嗯,我在这里,”朱挽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不用担心,大家都没事。”
柳四点着灯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张丰忙看向张裕和朱挽,见两人都没有什么不对,便放下心来,正准备到厨房去拿饭,却发现胡三从麻袋里放出一个人来,不由吃惊地看了几个男人一眼,然后再看向那个被绑架的人。
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量比张裕高一点,也稍微壮实一些,他被捆着手脚,嘴被堵上,眼睛也被蒙上了,此刻正在地上挣扎。
“这是?”张丰虽然心里有点明白,却还是问了出来。朱挽说:“为了让他父亲把我们带上,只好请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他父亲下次来就可以把他接走了。”张丰默然点头,胡三见她面有不忍,憨厚地笑道:“嫂子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他的。”张丰无言地轻施一礼,说:“都饿了吧,我去拿饭来。”
这时柳嫂子也回来了,一边抓了个窝头陪吃,一边问着事情的经过,显得心情很好。这时人质已经被丢到厨房去了,张丰说:“那个孩子估计也饿了,我去喂他吃点饭。”柳四说:“你是客人,怎么好总是劳动你呢,等下我去喂他。”张丰说:“柳四哥辛苦一天了,这点小事怎么好再让您操心,还是我去吧。”说完便通过小门走到厨房去了。
胡三看着朱挽笑道:“嫂子心软。”
柳四说:“是个会体贴人的。”
柳嫂子剜了柳四一眼说:“快点吃!吃完了去喂猪!”
张裕在阴影里悄悄地抿着嘴笑,朱挽却是神色不动,吃喝如常,颇有大哥风范,然而柳嫂子下一句话就让两人全都变了脸色,柳嫂子说:“哈哈!朱兄弟,弟妹说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你到底用了啥手段让人这么死心塌地?能不能教教我家三儿,让他也开开窍为我爹娘讨一个好媳妇回去。”
闻言,张裕和朱挽的脸色全都变得古怪起来,张裕的目光看向了朱挽,而朱挽的目光则射向了厨房。
柳嫂子的嗓门这么大,张丰当然也听到了,当时自己亲口说出来时倒没觉得难为情,这时从别人口中说出反而让她觉得羞恼,偏偏又不好计较,只能装作没听见,不免在肚子里骂几句。
柳家一排三间房子,内里都是相通的,除了卧房之外,堂屋和厨房都另有一个开向外面的门,可以独立成一间。晚上,胡三自回家去,柳四夫妇理所当然住原来的卧室,张丰朱挽被安排在堂屋,因为张裕是朱挽的兄弟,当然不能和嫂子同住一屋,于是只好和人质一起住厨房。好在他们有自己的铺盖,一人一只睡袋,睡在什么地方都问题不大。
张丰和朱挽的睡袋紧挨着铺在同一张草席上,熄灯之后,张丰在黑暗中悄声对朱挽说:“我觉得把人质放在这里不太合适。”
“怎么?”朱挽把头凑过来问道。
“这地方特征太明显了,就算蒙上眼睛也能知道这是一家屠户,今天还好说,明天杀猪的时候就再也无可隐瞒,到时他说给家里人听,只怕人家不会就这么算了。这襄阳城的屠户应该是有数的吧?到时查起来……会很容易的。”
“嗯——,噢,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空气轻轻振动,朱挽嗅着张丰的口气和从她睡袋里散发出来的幽香,有些神思不属,张丰说完话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说:“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什么,这家商队把我们带出去,被人知道了他们的罪比胡三等人更重。不过为了避免姓方的私下出手,还是提醒他们一声。”
“嗯。”张丰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过头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张丰问:“他们不会一直绑着他吧?那样时间长了会残废的。”
“不会的。你放心,我特地嘱咐了胡三,他会好好照顾那孩子的。”朱挽说。
张丰听了便没有再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她把自己的脑袋想像成回收站,刚进行了两次清空的操作,便听见朱挽轻咳一声,凑近自己问:“你为何对柳嫂子说没有我活不下去?”
张丰在黑暗中红了脸,轻嗔道:“她问我为何要跟你私奔,我不这么说还能说什么?你干嘛非要说我们私奔呀!”朱挽嘿嘿轻笑道:“谁让你总是装成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
张丰不禁叹了口气,朱挽问:“怎么啦?是不是柳嫂子的话让你难堪了?她就是个粗人,你别放在心上。”张丰说:“我知道,我不在乎她说什么,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朱挽问:“那你因何叹气?”
张丰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也许我以后也要像柳嫂子这样生活。”
朱挽在黑暗中看着张丰,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柔声说:“你放心,我便是做强盗,也要让你过上体面的生活。”
张丰心中泛起无边感动,忽然生出以身相许的冲动,轻轻叫了一声:“朱挽……”但后面的话到底没好意思出口,呐呐半天却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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