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拜托了。”腰佩长刀的护卫长起身拱了拱手,“清平公子不愧是被老爷视作兄
弟的人,虽然相识不久,在下仍旧十分佩服。”
清平友善地微笑着,目送伙计出门。木门刚一合上,他便皱起了眉头,抬手解下披风和外衣,倒了些酒在布巾上,另一只手费力地撕扯着里衣和束腰。
在马上颠簸了大半天,几乎水米未进,强忍到现在,简直就要昏倒了。清平将布巾按在腹部的伤口上,酒精的刺激直窜头顶,连同心中的痛苦与落寞一起,压抑得让人疯狂。他用力扯下左肩袖子,被浸湿的肩头无力地靠在桌旁。
雅乐。你在哪里?衰弱了青龙力量的你有没有危险?元皓有没有找到你?清平握住系在胸前的那块麒麟锁的碎片,碎片依旧洋溢着淡淡的温暖。他抬起手,突然看到手腕上一条细细的绳结在烛光下起伏的痕迹。
若不是雅乐不在身边,他几乎要忘掉了这东西的存在。用七叶藤编成的绳结,如同一条小龙缠绕在手腕上,原本淡淡的青黄色被那晚雅乐的血掩盖,即使在昏黄的灯光里,也抑制不住耀眼的红,如同心跳般轻轻闪耀着。
这是雅乐送给自己唯一的礼物,清平用另一只手婆娑着它,想象着雅乐的表情。心里堆积的冲动,随时都会爆发。
心爱的人不知所踪,曾经的同门远在千里,信任的朋友亲赴险境,澐的还阴谋不得而知。而自己却坐在这里动弹不得。强烈的想念和担忧如同蚂蚁在啃食着自己的意志,他真想立刻冲下楼去,掉头回向东方,去寻到有雅乐的地方。
可是。他拼命地将头埋在双臂间。要相信元皓,要相信雅乐,以及仍旧在山上的大家。
“你们……一定都会无事的,对不对?”清平将手抵在胸口,喃喃地说。
“——会有什么事?”门吱呀一声开了,隶公河闪身进了屋子。“你这家伙,一个习武的,刚到这里就窝在房里不出来,让伙计们看到会怎么说……哼。”他放下手中的盘子,将盖碗一一揭开,顿时香气飘满整间屋子。“居然连晚饭也不吃,即使为了是与护卫商讨西行路线也不行啊。”他没好气地将手中剩下的筷子丢在盘子里,“快吃掉,一个护卫居然也要本管事亲自送饭,你架子也太大了!”
“谢谢。”清平低低地道了声谢,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拿筷子。
“你这什么态度!”隶公河火了。“明明都快饿死了,还在这里撑什么面子!你也太不识抬——”他从桌前站起身,抬眼瞥到清平微弱的表情,呆住了。
“真的谢谢你。”清平轻轻地耸耸肩,终于拿起筷子的手有点抖。突然隶公河扑过来,一把夺过筷子。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伤了!”他急急地吼道,伸手就要去脱清平透出血迹的衣服。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清平淡淡地应道,费力地
躲闪着,但还是被隶公河猛力扯过,哧啦一声肩上的里衣便被撕成两半。“别看了……”
“我指的是这里!”隶公河似乎火气比刚才更大,“什么时候肩上又中了箭伤?难道说……”他眯起了眼睛,“那天晚上因为暗箭将我扑倒的时候?你替我挡了箭?”
清平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回答了。隶公河又开始哧啦哧啦地扯他的衣服,“别扯……”清平有气无力地说,“这衣服扯坏了就得光着身子……”
隶公河完全不理会他,不一会儿清平的上衣就成了几条被丢在地上。“真是太乱来了,你这蠢蛋。”他怒火冲天,“居然就这样折断箭杆,箭头留在身体里……你是想死吗?!”他将方才被清平丢在案上的布巾拾了起来,见水凉了,又吩咐伙计去换。
“我自己来就好。”清平见他忙来忙去,自己却像废人一样任人摆布,便去拦他。谁料隶公河白了他一眼,“你能做什么?伤成这样?要是死了怎么办?”
死?清平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自己会死么?他低头沉吟片刻,除了心中的落寞,什么也听不到。
也罢,没有雅乐的话,即使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吧。正这么想着,突然脸上一疼。隶公河居然伸手就是两巴掌,“啪啪”两声过后,他又伸手直接点了清平的穴道。
“再摆出这么苦瓜的表情,就不只是给你这点苦头了。”他哼了一声,取过伙计送来的伤药,“你给我乖乖坐着,不准说话。”
别扭地折腾了大半夜,终于还是被换了新的伤药,取出了自己折断的箭头,送来的饭也被强迫着吃了大半。期间当然没少挨隶公河的骂。这家伙,是什么脾气啊,简直就像硝石一样,一点就炸。当清平终于躺在床铺上时,他有些好笑地想着。
一旁的隶公河吹熄了灯,坐在床边上。“喂,靠里一点。”他没好气地说。
“什么?”清平没明白他的话,“你要睡在这床上?”
“难道我要睡地板?”隶公河又是一拳,“居然就这样对待本账房管事兼你的救命恩人!你也太——”
“不不不……”清平慌忙解释,“我只是以为你会回去自己房间休息……”
“少废话。我要是不看着你,今天晚上死掉了,怎么同老爷交代?”隶公河直接把清平推到靠墙角,自己在床上余出的空间上躺了下来。“喂,被子分我一半。”依旧是没好气的样子,“想冻死本管事吗?”
清平吓得抖了抖,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身子。“我还……不习惯和男人一个被子睡觉……”
“少来了。”隶公河大大咧咧地扯过清平的被子,差点把清平掀下床去。“不习惯和男人睡觉……哼哼,你每天搂着你弟弟雅乐睡觉不是挺习惯
的吗?”他得意地笑了笑,“不习惯的话,那天在营地的前半夜,我怎么从你帐篷里听到有~奇怪的~声音呢?”
即使四周一片漆黑,也能感到清平因为突然脸红而冒出的热气。隶公河哧哧地笑了出声。
“放心,我可对你这种傻瓜没兴趣,不过你总算是有点正常的样子了。”他没好气地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清平。“刚到这里那会儿的苦瓜脸,真是看了就想打上一拳。”
“我……”清平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隶公河也许并不像看起来那样难以相处。
“你什么你?”隶公河不屑,“只是身边的人离开了一小会儿就颓废成那个样子,这样经不住的打击的废物,怎么能担得起老爷的信任?老爷这样拼了命去帮你,还愁那孩子回不来吗?”
清平哑然,隶公河是看得出他的心想的。
“切,傻瓜也看得出。”隶公河仿佛能知道他在吃惊什么,“自从那孩子不见了你就又是发疯又是抓狂的,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又自暴自弃。明明看起来还算正常一个男人,内心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软弱……哼,不过,那孩子不是你弟弟吧?”
清平苦笑,连这个也瞒不了啊。
“那孩子虽然显得累赘,但也有股超凡脱尘的样子。哪像你,一脸傻相。”身边的人继续不留情面地挪揄着,“说你们是兄弟,打死我也不信。喂——”他转过身,看清平没有动静。“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
沉静片刻,身后传来悠悠地问句。“公河,如果你在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会怎么办?”
隶公河盯着面前的人,清平的眼睛在黑夜中依旧闪着微光。他思索着,突然撇了撇嘴。
“果然只有傻瓜才会说这种蠢话。”他转过身,又把被子扯过去一点。“同老爷在一起,同伙计们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没有希望?朋友又不是吃白饭的。”他伸手拍了拍清平,正好拍在他受伤的肩膀上。“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明天放你一天假,我们要在兴邑补充给养——后天给我打起精神干活,否则这个月的月钱扣光。”他哼了一声,“本管事说到做到,现在快点睡觉!”
清平却不介意被他拍到伤口,他在慢慢想着隶公河的话。
也对,怎么会没有希望呢。这样想着,他也转过身,闭上眼睛。手腕上的绳结闪了闪,似乎在向他道晚安。
翌日。
清平被窗外的阳光照醒,向外一看,已经上午了。
被强迫吃下的晚饭和后半夜一场无梦的睡眠让体力恢复了不少,他试着活动肩膀,惊讶地发现箭伤竟愈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