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析柝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话有些不太对劲,但有抓不出究竟是何古怪,下意识点头应允:“……说的也是,师兄这麽辛苦,我给他做个饭还是应该的。”
其实提岚派偌大一个膳房备了全派弟子饭食,哪里用得著他单独为离冷做饭,根本不缺他这一顿。
琴娘萝笑吟吟道:“今次天色不早,析柝师兄明日再来,我教师兄一个简易的汤装浮萍面,包离冷师兄满意。”
“……汤装浮萍面?”月析柝艰难复述一遍,光听名字就觉得来头很大,做起来应该很困难,“好吧,我尽量。”
对面小师妹的笑容越看越诡异,月析柝觉得有些心慌,总觉得自己跟个被逮住了的猎物似的,转向厨子,道:“师傅,劳烦您下碗蘑菇汤面,我要带走。”
那师傅忙活一阵便递了食篮来,月析柝接过道谢,向琴娘萝和厨子告辞便拎了篮子走。
这夜,那碗蘑菇汤面却是凉在桌上,月析柝等得趴在榻上睡著也没等到离冷。早上醒来时候他是裹在被子里,面不见了,一份热腾腾的早点取而代之,离冷依然不见踪影。
月析柝顶著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边的床铺理得齐齐整整,他呆呆伸手摸了摸,目光有些恍惚。
一切收拾好,月析柝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回出云坪。严格来说,他和离冷早已不在晨练之列,长老师伯的晨练只笼统针对新进入门弟子。
离冷不在出云坪。月析柝已经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找不到人时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此行总还是有收获,由师弟处得知,离冷昨日在出云坪指导,快正午时掌门差人叫他去,说是容先生来了。
“……後来离冷师兄就再没回来过。”
“我知道了,谢谢师弟。”月析柝谢过,若有所思地转身离开出云坪。
容先生鲜少在非节庆日前来拜会掌门,且派中知道之人不多,此行定是甚匆忙,看来是有要事与掌门商议,至於叫上离冷……恐怕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离冷从旁协助。
月析柝垂著脑袋,心事重重地走著,待他回神抬头,已在膳房门前。大约是这两天走得多了,不经意就跑膳房来了。
膳房里的面孔不变,琴娘萝和那略面生的厨子在。那厨子忙著添柴生火,锅已架起来,碟里泡好的青菜一箩,是要清炒的料。琴娘萝蹲在小水桶前,清水里头浸了水嫩嫩的白豆腐,她手在水里润了润,捞起一块豆腐在手上。
“析柝师兄你来了,先等我一下。”
琴娘萝说完,深吸一口气,操起一旁模具在豆腐中央剜了个不规则形状下来,然後飞快了换了一把最小的刻刀,在那分离开的两块豆腐上雕花。
月析柝看得瞠目结舌,这雕刻的技术比他舞剑有过之而无不及。琴娘萝手上动作快到叫人眼花缭乱,那小到不可思议的豆腐上出现一幅百鸟朝凤的图案,纹理分明,精雕细琢。最匪夷所思的即是方才剜下的那块豆腐,不知被什麽支在余下豆腐之上,透雕成一只展翅的凤凰,可谓巧夺天工,连那片片翎羽都可看得清清楚楚。
那厨子见月析柝一副惊呆的模样,凑过来看,也啧啧称赞,在一碰即碎的豆腐上浮雕本就不容易,更何况是在小若指甲的豆腐块上雕凤凰。
“好一手雕工!看来这膳房以後就得是琴姑娘的天下了。”不知何时入的膳房的提岚第一厨大声夸道。
琴娘萝目不转睛,嘴上却是谦虚:“哪的话呀大师傅,娘萝这雕虫小技登不了大雅之堂,还得靠大师傅的绝活,才能在旁做做陪衬。”
百鸟朝凤一气呵成,琴娘萝长吐出气,收起刻刀,面上不无喜色,大大眼睛扑闪扑闪,有些得意有些狡黠地冲看呆了的月析柝笑道:“析柝师兄?我忙完了。”
“噢,”月析柝回神,连连夸赞几句,不觉手痒,问道,“不知师妹可否教教我这雕刻技艺?”
“雕给离冷师兄?”
“不是,就是想雕个试试看。”月析柝一愣,他确实没想过雕个什麽给离冷,略略诧异地看著琴娘萝。
“原来如此,我以为师兄想做个装饰在面汤上。那我们就开始吧?先下面还是?”
琴娘萝一笑,却是眼不理手,边说边利索地将豆腐进水,一滚即起。提岚第一厨接了豆腐,移到一旁点葱装盘。那边另个厨子也落菜清炒,哗啦一声整个膳房都热闹起来了。
学做面是首要,学雕工只是一时兴起,月析柝点了汤装浮萍面,瞪大眼仔细听琴娘萝讲解。
两个厨子都笑著看他手忙脚乱地捡菜揉面,不过一会他们就笑不出了。月析柝不是水滚了面还没!好,就是滴油後火星四溅……膳房被弄个鸡飞狗跳,大师傅害怕月析柝把豆腐弄坏,急急忙忙端了菜出去,说这豆腐是掌门特地给容先生点的,可不能出岔子。剩下个厨子慌慌张张做了几个小炒就往大堂去了,走得好像火烧屁股。
琴娘萝躲在灶台後指挥,探了半个身子,时不时要担心月析柝把脸给烧著。一个汤装浮萍面做下来,面是做了个马马虎虎,琴娘萝急出一身汗,月析柝搞了个灰头土脸。
“我怎麽觉得它长得跟我平时吃的面没什麽区别?”月析柝瞪著那碗汤面有些疑惑。
琴娘萝道:“师兄方才上手,已经很好了。我初次尝试之时,比师兄还差劲许多。”
月析柝不好意思地挠头:“师兄平时不怎麽吃面,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下这麽一碗……”这麽一碗惨不忍睹的面?
“依我看,离冷师兄只要知道这面是析柝师兄亲自下厨为他下的,一定会很高兴。心意比什麽都重要嘛!”
“是这样吗?”
月析柝越想越没底气,干脆撇撇嘴,一挥手把汤装浮萍面的事抛到脑後:“你教我雕东西吧,我想雕个自己出来!”
琴娘萝闻言扑哧一笑,道:“析柝师兄真有趣。”
说罢,她往凳上一座,从箩筐里掏出好几只胡萝卜到桌上,递一把刻刀给月析柝,自己先雕了起来。
“这雕工其实没什麽新奇,我是自己一点一点琢磨出来。以前闲著没事就拿个萝卜刻,雕著雕著也就像了。萝卜雕得好看了就再换别的雕,这是後话。析柝师兄今次就用萝卜试手吧。”琴娘萝说话这当儿,手上胡萝卜已经成了朵山茶模样。
月析柝心中一阵惊叹,像模像样地也拿了刻刀雕,他满心想著雕个自己的小人出来,却笨手笨脚一连割坏了好几个胡萝卜,一下切了自己脑袋,一下卸了自己胳膊,一下又断了自己腿脚……他一面哎哟喂哟叫唤,一面手中刻刀乱划,直把琴娘萝逗得笑个不停。
月析柝愈刻愈不像样,琴娘萝忍著笑教他最基本的握刀姿势,该怎样施力最轻松,心中想著要雕什麽就一笔一划地照所想的来。
又一连雕坏了好几只胡萝卜,月析柝手下的萝卜才总算有了点样子。琴娘萝感叹月析柝的雕工很有天赋,月析柝心想果然师妹觉得我的厨艺一无是处吗……
月析柝满心伤怀,东想西想,怎麽都集中不了精神,手上雕著,心中却想著毫不相干的事。
“哎?析柝师兄,你雕的是……?”琴娘萝一声打断他胡思乱想。
月析柝定睛一看,吓得目瞪口呆。他心上想的雕个威风凛凛的月析柝,手上刻的全完全不是这麽回事,这麽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孔,怎麽看怎麽像那谁……
门口一阵响动,月析柝一抬头,又惊得魂飞魄散,只听琴娘萝道:“离冷师兄好。”
门边那一修长人影正是胡萝卜本尊,逆光站著,月析柝看不清他,不过想来也是没什麽表情的漠然。他结结巴巴地念:“师师师、兄──”匆忙将那萝卜一股脑塞进嘴里,!噶!噶咬碎了吞下肚,却不想太过紧张,那萝卜也著实太大,胡萝卜脑袋掉下桌来。
月析柝瞪圆了眼,眼见离冷缓步而来将那枚可怜巴巴的胡萝卜脑袋捡起,端详一阵,面无表情道:“不过两日未见,你怎气得想将我生吞活剥?”
他在这语气中听出一丝讶异,慌得直挥手,一把抢过半截胡萝卜,藏到身後,神色古怪地应:“没有这回事!师兄你看花眼了!”
离冷奇怪地瞥他一眼,旁边那小师妹笑得腰都弯了,擦著眼角说:“析柝师兄,面!面!”
她提醒好几遍,月析柝才想起那碗汤装浮萍面,赶忙转身跑到灶边端过来:“师兄!你这两天辛苦了。我给你下了碗面,娘萝师妹教我的,汤装浮萍面,你快尝尝!”可惜月析柝只顾了雕萝卜,这面凉在灶上,早连热气都腾得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