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清楚!我上汉语课的时候是怎么教你们的?”章老师也跟着挥动手臂,然而毫不优雅。
“你说老师是动物,那你自己就是个动物,只有动物才会这么叫!”白老师将手翘成一个“兰花指”,气愤地指着唐吉。
“你的时候叫了还不承认。”章老师也向唐吉伸出粗而短的手指头,“但是的时候,事实摆在这儿,你不承认的时候也是不行的!”
两位老师离开以后,陈胖鸭立即放弃中立。他旗帜鲜明地说汪油嘴你就是把人家的军棋甩到房顶上去啰,你就是应该赔人家嘛。汪油嘴见势不妙,干脆来个装聋作哑,下课铃一响就兔子似的溜了。
放学的路上陈胖鸭、小数点和我们走到了一起。提起唐吉挨骂的事情,陈胖鸭显得比唐吉还委屈,他说教物理的老师是物理老师,教几何的老师是几何老师,大家都是这么叫的嘛,我们叫她动物老师哪点错啰?发这么大脾气,还骂你是动物。唐吉说她应该骂你,或者骂舒雁才对——你是鸭子,舒雁是雁,你们都属于鸟类动物。小数点说都是狗日的汪油嘴使的坏,四个人对汪油嘴便有了些同仇敌忾。汪油嘴的家也在友好北路,他爸爸是街口那家茶馆里的伙计,所以他这会儿正摇摇摆摆地走在我们的前面。小数点指着他的背影说,唐吉你干脆和陈胖鸭联合起来打他一顿嘛。陈胖鸭说打没得用,汪得财最心痛的是钱,你就死死咬住要他赔钱,他最怕的就是这个。我对索赔很不乐观。我说汪油嘴哪有钱拿来赔?小数点说汪油嘴手头有的是钱,他每次给他爸爸打酒都要扣两分钱偷偷存起来,现在怕是已经存了一两元了,不过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拿出来的。唐吉说,老子不跟他打,老子会用计策,那天下棋他狗日的就中了老子的锦囊妙计。接着唐吉得意洋洋地把他的密码说了出来,引得大家一阵爆笑。然后四个人一致决定这个机密不得外传,哪个传出去哪个就是龟儿子!
第一部(4)
汪油嘴再次中计是在三天以后。起因是他自己发明的一条拒绝赔偿的新理由: “舒娃家里那么有钱,房子顶上都有宝贝,一副军旗算啥子嘛,还要老子赔?”
“什么宝贝?”唐吉马上顶他,“明明是个烂盒子,你乱扯个啥名堂?”
“而且这个东西也不是我们家的。”我补充说。当天晚上我就问过妈妈,她说我们家根本没有这个铁盒子。我又问这本日记会不会是爸爸生前留下的。妈妈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笔记本,摇头说绝不可能。她说你爸爸的字写得很草,龙飞凤舞的,而这个人的字体很特别,一笔一划方方正正的,既不像行书也不像楷书,倒是很像宋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写字——就跟书上印的一样。
“不是你们家的?”汪油嘴眼睛狡黠地一闪,“那就应该拿出来大家分!”
“分什么?”我莫名其妙。
“这还用问?当然是分珍宝!你那个盒盒上头写的就是这两个字嘛!”
“不是‘珍宝’,是‘珍藏’。”我更正说。
“还不是一个毬意思?这种盒盒老子晓得,就是毒死娘的那种百宝箱,专门装金银财宝的。”
“什么毒死娘?”我吓了一跳,“这个盒子会把娘毒死?”
唐吉噗地笑了:“他说的不是‘毒死娘’,是杜十娘,他在茶馆里头听评书听来的。”
街口那家茶馆每天晚上有个人称“蒋老师”的老头讲评书,汪油嘴作为“近水楼台”杂七杂八地听了不少,满肚子都是这种玩意儿。他说:“舒娃你不要装,你狗日的装得再像也瞒不过老子。不是老子你狗日的还找不到这个百宝箱呢,那里头的金银财宝老子至少应该分一半。”
“那里头只有一个本本,你亲眼看到的嘛,你说的金银财宝在哪儿呢?”
“就在这个本本里头!”汪油嘴拿出“油嘴”本事,说得像真的似的,“值钱的就是这个本本!这个本本里头写的肯定是哪个地方有金银财宝嘛,要不然把它装到这种盒盒里头干啥?把它锁起来干啥?你狗日的捡到这个本本就是发财啰嘛,还要老子赔你钱?哼!”
汪油嘴见我哑口无言,正想扬长而去,这时唐吉计上心来,突然夸张地“呃”了一声。
“呃——,怪了!”唐吉把脸转向我,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示意我不要插嘴,“舒娃,你那个本本里头写的东西他怎么这么清楚?他狗日的肯定偷看了!”
汪油嘴马上站住了。他满怀狐疑地看看唐吉,又看看我,一股黄色的浓鼻涕从他的鼻孔慢慢爬出来,令人不忍目睹。
“你看我们干啥?反正没你的份!”唐吉说。
“老子不干!”汪油嘴把鼻子一抽,猛地嚎叫起来,“老子就是要分一份!”
“凭什么?”
“就凭老子把舒娃的军棋甩到房子上!老子不甩你们就不会爬上去,不爬上去你们就捡不到本本……”
“咦——?”唐吉满脸诧异,“那天你不是说军棋不是你甩的吗?”
“不是老子是哪个?”
“那你就应该赔舒娃钱,”唐吉马上说,“四角八,一分都不能少。”
“老子不赔!”
“嘿——汪油嘴,你总不能两头都占嘛!有了好处你要来分,赔钱你就不干了。你想得好安逸喔!你不赔就等于你不承认军棋是你甩上去的,凭什么还要来分一份?”
汪油嘴开始费劲地思考,粘稠的鼻涕再次爬了出来。唐吉趁势又说了一句:“要不我们就到班主任老师那儿去评评理!”班主任老师就是黎明,汪油嘴最怕他。有一次黎明老师出的作文题目是“谈谈我的老师”,汪油嘴谈的却是讲评书的“蒋老师”,气得黎明老师说他是“文不对题的典型”。所以唐吉一说找班主任汪油嘴就慌了。他把鼻子一抽,说:“那你把本本拿给我看一下嘛。”
“这个本本怎么能随便给你看呢?你先把钱拿来再说。”
“不给我看我就不拿钱!”
“嗯……那就这个样子嘛,”唐吉边想边说,“只能给你看几个字,看一个字一角钱,你也晓得的,值钱的就是这个本本嘛……”
我背转身子笑得喘不过气来,汪油嘴却一口答应了。
吃晚饭时我又想起这件事,噗的一下把饭喷了一桌子,赶紧到厨房拿抹布来擦。把抹布放回去的时候,听到厨房后窗的外面有脚步声,我伸头一看,又是黎明老师。
晚饭后唐吉来了,一进门就问我那天在房顶上找到的笔记本在哪里,能不能从里面找几个字把汪油嘴哄一盘,叫他把钱拿出来。我说那个笔记本我根本没有看过,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了。唐吉要我赶快把它找出来。我有点不情愿,因为我刚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唐吉便自己动手,在我的桌上乱翻,不一会儿就把笔记本找出来了,原来它就夹在我用过的一堆作业本里面。
唐吉兴致勃勃地翻看第一页念起来,念了几个字就念不下去了。“这里头尽是些认不得的字,舒娃,还是你来念给我听吧。”我只好接过来念道:“八月廿九日。数月未获家书,思瓶梅及健健甚切,彻夜不寐,几难自持矣。”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也没有,就是说他想念他的家里人。”
“这个不行,哄不了汪油嘴,你再念一篇。”
我一连念了好几页,都是一个味道。唐吉说都不行都不行,舒娃你不要念了,你干脆往下翻,看哪里写得有“金子”、“银子”、“珍珠”、“玛瑙”,没有这些的话,有“钞票”或者“钱”也可以嘛。我很快就翻出了这么一页,既有“钞票”也有“钱”,便念给唐吉听,但是唐吉听了大失所望——那一页只有一句话:“如今的钞票愈发不值钱了。”
唐吉不耐烦了,把笔记本抓过去飞快地往下翻,翻着翻着,猛地一拍大腿:“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