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的影子,分明没有头部。
第27章阴影-3
即便是迦涅,乍然见到这种情形,也不可避免地浑身一僵。
为什么老亨特会有无头的影子?
他……还活着吗?
她控制着表情,等阿洛捡起金币站起身,在他脸上看到同样的疑问。
出众的魔法理论素养这个时候反而成了妨碍,瞬息之间,迦涅竟然无法确定老亨特身上的异常是哪一种。
在玻瑞亚的魔法理论体系之中,影子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现象,更是具有丰富重要的神秘象征。
仅仅是影子出问题,就有太多可能的解释了。
而最让迦涅憋闷的是,明明她拥有鉴别解决灵异事件的知识和能力,现在却有心无力。如果在外面,她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法术把问题根源试出来。哪怕是阿洛,恐怕也有不少应对类似事件的经验。
但他们现在受魔法禁制束缚,两个法师施不了法,处处被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总不能直接朝亨特扔个有净化功效的魔法道具,看看他会不会受伤露出狰狞面目吧?
就算亨特已经成了怪物,可以粗暴地杀出去解决,那么甘泉镇其他人呢?他们身上有没有问题?也要一起不由分说地都干掉?
魔法储物袋很方便,但毕竟不是无限的宝库;更不用说,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解决可能出问题的人的。
这样的情况下,只能先撤。
迦涅还没有所动作,阿洛已经开口了。
“哎呀,已经这个时候了。你一夜没睡,不好再打扰你休息了,”他说着不紧不慢地将那枚宝贝金币塞回储物袋里,摸出怀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冲迦涅一个眼神,“我们上楼拿个东西就走。”
他果然也觉得眼下开溜为上。
亨特倒是没阻止他们,站起身来往吧台后面绕:“我给你们拿点面包和奶酪带走吧?躲躲藏藏不方便吧?”
“我怎么好意思白住还白拿呢?”
阿洛还没推脱完,酒馆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
虽然是清晨,但甘泉镇的巡逻志愿者轮值显然没有断过,立刻就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而后就是紧张的呼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生了什么?
迦涅盯紧了亨特,与此同时,阿洛闪身贴到窗户边上,小心地让透过缝隙往外张望。
“来了一大波人,还有更多人在过来。”他这么说着,却是也回头看向了酒馆老板。
突然被两个人一起盯住,老者愣了愣,也明白了他们在怀疑什么,苦笑着举起双手:“不是我叫来的。”
阿洛一扣眉心:“对,如果你要对付我们,我们怎么躲得过夜袭。”
亨特没计较,压低声音:“你们快从后门走。”
然而这个选项几乎立刻就消失了:“我绕后门!你们几个继续叫人,实在不行就砸窗户进去!”
“亨特?亨特!亨特!快出来,恶魔盯上你了!”与此同时,正门外面的人大叫着开始撞门。
酒馆大门的门栓还撑得住,但也在越来越重的冲击下震得一跳一跳,也令人心惊肉跳。
亨特听他们要砸窗,顿时有点急了,扬声呼喝:“搞什么外面的小子!一大早闹什么?!谁要是敢砸窗户,回头谁就给我把窗玻璃舔干净!”
砸玻璃的石头顿时停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亨特?你没事?别废话了快出来!恶魔在你这墙上做了标记!”
美人鱼酒馆外墙上出现了恶魔之眼?偏偏是这种时候?
迦涅凝神闭了闭眼。和雷夫之前带她去的现场不同,即便只是一墙之隔,她也感觉不到任何恶魔魔法的气息。
她闭眼又睁眼的片刻功夫,门栓好像又被撞得松了一些,厨房深处也隐约传来了门板遭受撞击的响动。
亨特也顾不上礼貌了,大吼着不那么礼貌版本的“我马上来开门”,一边疯狂朝两人使眼色。
“我从后门冲出去把人引开,你披好那条纱巾找机会逃,之后找机会在教堂附近汇合。”阿洛果断道,说着就要往后厨冲。
迦涅扯住他的衣袖:“再被抓住,这次他们肯定会把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没收。”
普通人哪怕不懂魔法原理,也知道法师身上有各种各样神奇的东西。一旦意识到魔法物品并不受甘泉镇大型魔法阵的禁锢,他们就不会和上次那样对阿洛松懈。
而要是真的失去了身上所有的魔法物品,他就和普通人相差无几了。
迦涅能立刻想清楚的道理,阿洛不可能不明白。
“我没兴趣,也不一定有能力再劫一次狱,”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紧绷却也坚定,“这座小镇情况已经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都暂时合作了,要逃就一起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脸上罕见显露出惊愕,像是一时间忘了怎么回答。
但迟滞也只有极短暂的片刻,他当即拉着她往酒馆楼上跑。
“好,那就一起逃。”
两人一口气跑上了酒馆顶层。
说是顶楼,其实就是个坡顶的小阁楼,三角形窗户锁着,窗下墙边堆满了底楼酒馆还有出租客房产出的杂物,从破烂家具酒具到变色的床单枕头应有尽有。
阿洛左右看了看,进门右手边的墙边站了两个破衣柜,靠窗的那个半扇门卸下来了。
他探头进两个衣柜快速却仔细看了看,里面挂着的衣物倒是保存完好,但大都是女装,看款式相当过时。
他果断抽身:“刀给我。”
迦涅没问他要刀干什么,摸出来就递过去。
阿洛调转方向前进,直接用双腿在杂物堆里开出了一条通往窗户的捷径。
他只顾着以最快速度抵达窗边,也不在乎踢到东西,两把断腿的椅子倒下时撞上一个废汤锅,咣当一声,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戒备地回头看。楼下的呼喝声好像短暂停了一下,随即更响了,老亨特似乎在和好几个人大声争论。
与此同时,阿洛毫不客气地用上迦涅的防身小刀,暴力破坏窗户锁。
炎琥珀做刀柄的昂贵利刃对上生锈的金属部件就像切黄油,原本卡死的窗户顿时哀鸣着打开一条缝。
阿洛豪迈地往外一推,迫不及待挤进来的的秋日冷风立刻吹起了地上、杂物上的结成一团团的灰尘,阁楼顿时像是下了一场黑灰色的雪。
穿过这纷扬飞舞的肮脏雪絮,窗户外赫然延展出一条清晰的逃生路线:
酒馆这侧靠着密集民居,从这阁楼小窗爬出去,可以险险地跳到下面的另一栋二层民居的屋顶,然后顺着屋顶往前跑,寻找更低矮的建筑物回到地面——
迦涅见状懊恼地抿住嘴唇。这条路线有个前提,那就是落足要稳,不能顺着屋顶斜坡滑落。阿洛肯定没问题,但她就不一定了。
难道他想背着她跳?太乱来了吧?
咚咚咚,迦涅惊得差点跳起来。急促的脚步沿着楼梯向上,直冲楼下的客房,门被敲得震天响。终于有人冲上二楼了。
“出来!”
来搜查的人大概心急火燎,一时没察觉走廊上的守卫不见了,光顾着疯狂让二楼的陌生访客开门。然后就是乒乒乓乓的敲击的声音,好像不止是房门,走廊的墙壁也在遭受钝器的打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止是二楼,酒馆外边的小巷里也传来同样的梆梆的诡异敲击声。
阿洛听到这动静脸色顿时一变。
迦涅紧紧盯着阁楼的楼梯口,一手拿着夜幕纱巾,另一手搭着身上的储物袋,快速思考着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用上的魔法物品。
再一转头,她看见阿洛已经开好窗,踩着板箱一只脚都踏上了窗台,当即也要跟过去。哪知道他眯了眯眼睛,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蓦地跳下来,转身拉着她离开了窗侧。
“斜右边屋顶上有人上去了,比这里高,会被看到。”
他立刻抛弃已经开辟好的路线,作势要拉她钻进门坏了一半的那个旧衣柜。
迦涅一惊。屋顶走不了就必须在这里暂避,但为什么要选这个坏了一半的衣柜?
迦涅来不及询问他到底打什么主意,楼下便传来惊呼:“这里!都上来!凯在这里!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被阿洛打晕裹成一条蛹、被藏在楼下房间床上的守卫被发现了。
“和刚才一样,仔细搜一遍!”
迦涅攥着夜幕的手紧了紧。她好像明白刚才开始的锤击声是什么了:用棍棒确认所有肉眼看上去没有异样的角落。看起来镇民已经意识到他们有能够隐匿身形的魔法物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是这种搜法……即便是夜幕纱巾这样的遮蔽,如果被戳到,手持棍棒的人还是会有触及异物的手感,会立刻露馅。
阿洛却不管,拿过夜幕纱巾就披在了两人头上,随后,他拽着她往破衣柜的深处挤,穿过悬挂的旧衣物,硬生生和她一起挤进了完好的那扇门后。
衣柜空间本就不充裕,他们两个人还偏偏要挤在唯一完好的那扇门后。以阿洛的个头,在衣柜里站直都困难,于是他不得不略微侧身,朝她低下来。
这下迦涅等同被夹在了衣柜内壁和阿洛之间。
一边是冷而坚硬的衣柜内壁,一边是青年温热的躯干,却因为他全神戒备着外面的情况,肌肉维持发力,于是即便隔了衣物,贴着也感觉硬梆梆的。
反正不太舒服。
她不禁往衣柜角落再缩了一点,为了掩饰这个小动作似地,同时发问:“你确定躲这里?!”
阿洛的吐息好像是擦着她耳朵上方过去的:“之后解释。”
楼下的骚动还在继续,或许会蔓延到阁楼,或许不会。未知的等待分外磨人。
迦涅讨厌这种悬而未决的紧张感,更讨厌只能被动躲藏。
她悄然将手伸进储物袋,准备再摸个东西出来。最糟糕情况下,能让人立刻倒地,给他们创造逃跑契机的那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她凭感觉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平日里她用魔法基本能解决所有问题,随身携带的魔法物品都具有极高价值,用于在非常时刻保命。
而夜幕纱巾是其中效果最温和的一件。
其他的么……即便甘泉镇不用改名焦土镇,也足够让美人鱼酒馆变成烤海鲜酒馆了。太高调激进,只适合用作实在无法解决事件的最后手段。
——把能布魔法阵的地方都炸了,那么魔法阵自然就解除了。
阿洛察觉了她犹豫不决的小动作,居然理解了她在为什么发愁,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按住:“用我的。”
说着,就有一个瓶装物塞进了她的手里。
“烟雾瓶。如果被发现了,闭上眼,扔出去。”
“嗯。”
然后两人就无话可说了。只能沉默地等待这轮搜查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楼下的人搜查得分外仔细,这导致躲藏中的搜查目标等得也格外煎熬。迦涅调整呼吸,试图想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她于是冷不防意识到,决斗意外爆破塔楼的冲击过后,她刚刚恢复意识的场景和现在有一些微妙的相似:
都是受限的视觉,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还有紧贴的身体。
但那时候她魔力耗尽又气又累,根本没余力注意别的细节。现在却不一样了。
衣柜里的东西似乎受过打理,状况尚好,但免不了有灰尘堆积的味道,以及混在里面的淡淡霉味。她穿过衣物钻进来的时候,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但现在有夜幕轻纱包裹隔绝,相比霉尘味,离她更近的反而是阿洛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香薰气味来自阿洛的衣服,干燥洁净的草木香气,以及若有似无的淡雅花果香。
迦涅立刻认出来,是千塔城有名的香薰工房‘丰饶角’的招牌作品第七号,因为能长久遮盖各种魔法材料的气息广受法师,尤其是男性法师欢迎。
身上有魔法材料怪味固然不体面,但香气就是一种宣言。
尤其当组成香味的材料是昂贵的、可以用来制作魔法药剂或是物品的时候。
明明她以前拿母亲的丰饶角香氛瓶子往他身上喷的时候,他躲都来不及。现在倒好,拿出来的换洗衣服上都有丰饶角家的香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倒是有钱买香水。”迦涅想到就以极低极低的声量说了出来。
阿洛还是听到了。
他明显僵硬了一下,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他们正处在可以闻到彼此衣服上香味的距离。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没法对此保持沉默,维护自己贫穷尊严似地和她耳语:
“我自己做的仿品。正好利用魔药剩下的边角料。”
非常离谱,但在阿洛身上又莫名合理。迦涅反而不知道是胡说八道还是真话了。
这种时候注意到这种无聊的细节本身就很不应该,她懊恼地检讨自己,这显得她不把眼下的危机当回事。
迦涅顿时不说话了,朝阿洛衣襟的反方向别开脸。
但是还是闻得到香味,而且阿洛一说,好像他身上的气味真的和丰饶角七号有点微妙的区别。她克制住多嗅两下鉴别的冲动,又往衣柜的死角里缩了缩,想要和他创造点聊胜于无的距离。
这么一动,衣柜就轻轻晃了晃。
阿洛急忙按住她的肩膀。
“别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露在卸掉的半扇门外的衣裙因为柜子里的动静轻轻摇曳,而后,终于逐渐不动了。
片刻之后,通向阁楼的木台阶急促地吱呀作响,两个年轻人冲了上来。两人手持新削的木棍,戒备地凭空就戳了两下,熟练地转身,不漏过任何一个角落。
“镇长说了,他们估计会隐身,不要大意了,每个角落每个空档,不管看上去有没有东西,全都要仔细摸一遍。”
其中一人直接抡起棍棒,对着杂物堆深处一阵敲打。剩下那人看到门边的第一个衣柜,啪地就拉开了柜门,往衣服里又是一通乱捅。
下个就是他们所在的衣柜了。
迦涅屏住呼吸。阿洛蓄势待发,他身体的紧绷她感觉得一清二楚。
木棍末端拖在地上,随走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终于,这噪音和脚步声一同来到他们藏身的衣柜旁边,停住了。
第28章阴影-4
两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天才窘迫地挤在一个破衣柜里,就为了躲避普通人的追击——这样的荒谬事件如果并非亲身经历,迦涅都难以相信。
但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并且尚未结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外面的人片刻没有动静,似乎正在打量这凄惨地失去了半边门板的衣柜。
迦涅手上用力,她必须准备好,随时可以丢出烟雾瓶。
而后突然地,笃的一下,木棍抬高,穿过悬挂的衣物,敲中衣柜内壁。
阿洛一动不动。
笃,又是一下,笃笃笃,有节奏的敲击,检查的年轻人好像打算给自己找点乐子,玩闹般地上下移动木棍,隔着衣服敲打衣柜。
敲了片刻他就停手,似乎没有打开柜门继续的意思。
或许这就算检查过了,对方会偷懒,放弃确认另外半边衣柜。这个乐观的念头同时出现在两人脑海之中。
但下一刻,木棍擦着虚掩的衣柜门,朝着门后的衣柜内部戳来!
迦涅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骤停了:那人站在原地,维持着半边柜门闭合,打算这么继续检查下去,会被发现!
阿洛却陡然一侧头一收手臂,与迦涅严密贴合着压向衣柜角落。
木棍擦着他的右耳,笃,又是一下,戳中了衣柜内部,但也戳了个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一闪避阿洛的反应极快,惊险却精准,仿佛游刃有余。但迦涅听得到近在咫尺的剧烈心跳,怦怦的鼓动一声比一声急促。
他也紧张,而且紧张的程度和她不相上下。
而两人甚至没有松口气的余裕,因为吱呀一声,衣柜的幸存的左半边门终于还是动了起来,即将被彻底打开。
“该死,窗原本是锁着的!他们从屋顶逃了!”
搜查杂物的另一人这时失声惊叫。
“你看,有脚印,还有血迹,没错了,肯定是从这边跳下去了。”
迦涅陡然意识到,刚才阿洛用利刃开窗,跳上窗台才下来,恐怕都是故意留下破绽,就是为了引导来搜查的人自己发现。
衣柜外的人闻言立刻转身,和同伴一起去查看窗户那边的情况了。他们很快发现了被砍断之后,扔在地上的窗锁。
“他们从屋顶逃了!快追!”
忙乱的足音和叫喊声顷刻之间就下楼远去了。
衣柜里的两个人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谨慎地等待着,害怕还有伏兵会回头杀上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过了片刻,仍然一片寂静,阿洛猛地松开迦涅,灵活地一猫腰钻出了衣柜,因为走得有些忙乱,他直接脱离了夜幕纱巾的遮蔽,到了外面才想起来还要隐藏身形,只能驻足等迦涅跟上来。
“走。”
‘夜幕’重新隐匿了两人的身形,他们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位,轻手轻脚地回到二楼。
迦涅住过一晚的客房门大敞,里面被翻了个底朝天。半个人影都没。
刚才那两个搜查的年轻人一通大喊大叫,酒馆里的人几乎清空了,通往底楼的路顿时畅通无阻。
他们就像是玩踩影子游戏的孩童,阿洛在前,迦涅紧跟在后,躲在同一块纱巾之下,小心地绕过酒馆底楼的凳子桌子,从吧台边和亨特大声争吵的镇民眼前经过,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人却一无所觉。
两人就这么缓慢却无人知晓地,一步步靠近酒馆正门,悄然走了出去。
一离开酒馆,阿洛立刻反手抓住迦涅的手腕,拉着她就是加速一路小跑。
他娴熟地挑没人的路线,斗折却通畅地穿过广场,拐进小巷,东穿西折,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了与幽隐教堂同一片区的街上停下。
而后,他们注意着来往的行人,小心地爬上一辆空置的货运马车,踩着车顶登上民房屋顶,躲到某家后院苹果树的树荫里,终于算是找到了一个视野开阔、又有遮蔽的落脚点。
“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下意识看向对方,竟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迦涅仍旧习惯性一手紧紧抓着夜幕纱巾,防止它掉落。这么一对视,她蓦地意识到阿洛还牵着她的手。她面无表情地抽手,阿洛立刻松开她。
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略微撩起纱巾打量美人鱼酒馆那边的状况。
酒馆外墙上多了一团巨大的图案,隐约是眼睛的形状。
恶魔之眼。
“我从地牢里消失,你也不见了,你过夜的房子外面还多了那么一幅显眼的涂鸦作品,看来我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通缉令了。”阿洛心态良好,见状甚至开了句玩笑。
迦涅对此不做评价。她过了片刻才说:“摆脱追兵,你好像很有经验。”
刚才那个状况,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或许可以依靠夜幕侥幸躲藏,却绝对没法立刻想到怎么制造假线索,将追兵往错误的方向引导。
阿洛轻笑:“一个身上没几个银币,被大家族公开驱逐的学徒,开头几个月可是很难熬的。”
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去,纱巾灰色的阴影恰好掩饰了表情微妙的变化:“而且,从小我就很会捉迷藏。”
迦涅一怔,他却已经跳过这个话题,径自给她分配任务:“注意一下过往行人的影子,我看广场更远处的,以那边那栋蓝色门框的房子为界线,你看下半靠近这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他就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单筒望远镜,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她很想反驳为什么是他布置任务,但这确实是眼下最大的谜团之一。最后她只能翻了个白眼忍了。
正如同太阳升起后会落下,人站在光里就会有影子,这个道理理所当然地成立,简单得仿佛不需要任何理由。
也因为这样,撇开站立等待之类百无聊赖的时刻,很少有人会时时刻刻注意他人和自己的影子。
迦涅和阿洛沉默地看着广场上来往奔忙的镇民。
或许因为一到夜晚只有巡逻队结伴出门,白天的甘泉镇反而比之前更加热闹。美人鱼酒馆外很快围了好几层议论纷纷的人,气氛一度激烈得几近失控,还是雷夫镇长从市政厅跑出来,才勉强控制住了局面。
散开的镇民采购的采购,巡逻的巡逻,去幽隐教堂祈祷的人更是不少。
等广场上再度平静下来,迦涅和阿洛交换眼神,彼此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问题远比他们预想得更为严重。
竟然不止一个镇民的影子不完整。
或是和老亨特那样缺失头部,或是脑袋被剪刀从耳朵斜切了一部分,甚至有夸张的影子直接没有上半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更多人的影子远看没有问题,只有走近了或是拿望远镜盯着打量,才会发现和主人不完全一致的细节:失踪的帽顶,少了一块的发髻,诸如此类……
“影子完全没有问题的人竟然是少数。”迦涅喃喃。她不由自主往树荫外挪了一点,冒险从纱巾下探头,快速查看自己的影子。
幸好,没有问题。
阿洛收起望远镜,冷静地分析道:“甘泉镇居民的影子为什么出问题?这是第一个问题。从魔法理论的角度,你有什么高见?先从影子在魔法层面上的意义来说。”
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询问她的学术看法,迦涅反而有些不适应,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不在嘲讽,而是认真地询问她的意见。
收敛起一瞬间微妙的情绪,她淡然回答:“肉|体,灵魂,精神,三者组成构成生命的三角。
“灵魂是生命的起点,源于灵性之海。
“躯体顺应灵魂成型,是灵魂的容器也是牢笼。
“肉|体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体验,也就是人们称为情感、记忆、知识的这些东西,它们组成精神,塑造精神,却不等同精神的所有。因为拥有肉|体,灵魂与灵性之海失去了联系,而精神就是灵魂与灵性之海维持沟通的纽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先有灵魂,而后才有肉|体和精神,灵魂决定了身体和精神能够拥有的形态。这些是古典魔法理论基础中的基础,你总不会全忘了吧,”迦涅看了阿洛一眼,“我知道你现在似乎对这个理论有一些看法,但请你先保持沉默等我说完。”
他笑了,单手撑着额角看着她,另一边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而在这个理论体系下,比较大众的解读是这样的。影子它存在,却又不像血肉之躯那样触碰得到,可以视作精神的具象体现。说得形象一些,就像肉|体是灵魂的容器一样,影子也可以视作精神的容器,或者说……一部分精神的容器。
“所以很多邪恶的术法,比如恶魔魔法中的恶咒,就会针对影子下手。因为只要影响它,就可以影响影子主人的精神,甚至于说肉|体和灵魂。”
阿洛安静地听她讲到这里,终于开口:“这些我都知道,有没有比较小众的解读?”
迦涅没忍住瞪他一眼:“玻瑞亚不同地区,也有许多不同与影子有关的传说,不少是大灾变前的神话种族遗留下来的。比如精灵族就是没有影子的,所以影子在他们的认知里反而是邪恶、不洁净的存在。”
阿洛又插话了:“哦对,信使确实不喜欢影子,上次多米恰好飞到我的影子里,尖叫得吓我一跳。”
妖精是精灵族的从属亚种,保留了相当多的精灵习性。
“矮人似乎对影子没什么讲究。龙飞翔时投下的影子被视作不祥之兆。与恶魔相关的传说里,除了刚才已经提过的恶魔魔法,恶魔族似乎能够在这个世界和影子的国度之间穿梭,也经常戏弄扭曲其他生物的影子,至于影之国是什么样子……”迦涅耸了耸肩,“恶魔绝迹了,所以没人知道。”
说了那么一大通魔法理论,迦涅有些口干舌燥,暂时停住。
阿洛立刻笑眯眯地摸出一个玻璃瓶递过来,她拧开,竟然是姜汁汽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昨天顺手从亨特那里拿的,呃……要来的。”
迦涅沉默地喝了几口汽水:“所以我说的这些有用吗?”
“说不定很有用。异世界有不少在玻瑞亚已经绝迹的东西,比如精灵和恶魔之类的,或者类似的存在。多知道一些事总没错,不是吗?”
奥西尼家学徒们被迫疯狂学习各种知识,往往就是因为家主伊利斯这么一句轻巧的话语:
多知道一些总没错。
迦涅沉默地看向别处。她很怀疑她刚才说的那些阿洛其实全都知道。
阿洛眸光闪了闪,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甘泉镇居民的影子变成这样有多久了?这是第二个问题。”
迦涅于是也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这个小镇明明有好几百人,我和你都会偶然注意到的细节,竟然到现在都没有人意识到。这也不正常。”
阿洛颔首:“这是第三个问题。”
“不对,是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还是意识到了就会忘记——”迦涅脸色微微一变,“甚至消失?”
“要确认你这个假设,只要找老亨特或是随便哪个影子有问题的人,让他们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就可以了。”阿洛称得上冷酷地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讶然看向他。
现在他们面临的疑问太多,失踪的人、缺失的影子、恶魔魔法、漂流物,还有失踪的露露……事件重叠杂乱,谜团众多却缺乏交集,而他们又因为无法使用魔力,欠缺理清每个谜团的手段。
拿镇民当实验品虽然残酷,而且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却无可否认,是一个可贵的、可以立刻付诸实践的办法。
这个方案也确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没想到阿洛会这样将它说出来。
他见状耸了耸肩,淡然地补上一句:“但是当然,我不可能那么做。”
迦涅嗤笑。哦,原来是怕她坚持要那么做,索性先抛出这个缺乏人性的方案否决掉。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能一直在这里坐着。我要去幽隐教堂看看。你打算怎么行动?”
“我很想打听一下失踪居民消失前后有没有异状,但现在这状况,估计不太可能,镇子太小了,哪怕易容也很难骗过去。”
阿洛说完,转头朝幽隐教会尖顶的方向一抬下巴:“我们先跟着祈祷的人混进教堂看看?或许可以偷听一下他们的祈祷。”
接近午饭时间,进出幽隐教堂的人比早晨明显减少。迦涅和阿洛披着夜幕纱巾,等到一个空隙,就悄然从正门踏入了甘泉镇的幽隐教堂。
教堂呈长方形,共两层,天顶漆成深灰蓝色,玻璃用珠光暗色涂料涂抹,只有细微的日光能透进来,即便在白昼,也让人仿佛行走在多云的夜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走道两侧沉默站立着两列细长高挑的柱子,像一根根纯白色的蜡烛。
灰白渐变的半透明纱幕从高高的墙顶垂落,遮住了墙面,只在通向二层的楼梯处挽起。若隐若现的微光在帷幕后闪烁着,仿若雾气深处的一座座灯塔。
踏进教堂的信徒无不低垂着头,排成一列,看着地上黑色的石砖行进。
走道的尽头便是轻纱阻隔的祭台了。帷幕女士的雕像站在祭台后方,祂的面貌永远隐匿在重重帷幕之后,站在象征尘世的这一侧只看得到模糊的轮廓。
眼下只有一对夫妇站在祭台前小声祈祷。他们的声音在空阔的殿堂内部扩散,撞上有寂静效果的纱幕,没有回音,闷闷的,像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
两人走到祭台边缘就谨慎地停下。
祭台上确实摆了两个烛台,但藏在帷幕后看不清楚。贸然深入祭台后方并不明智,那里往往有警戒的机关。
迦涅看向阿洛,进来之后他就掏出了那枚漂流物侦测灵摆。和之前一样,一半黑曜石一半机械部件的灵摆胡乱摆动着,并没有因为进入教堂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阿洛带着疑问意味地冲她抬起眉毛。
迦涅摇了摇头。
至少现在,她没能发现任何异常的魔力波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幽隐教会的设施内部当然有许多魔法运转的气息。她察觉了数重安定精神、隔绝外界喧嚣的环境魔法,都是幽隐教堂该有的布置,一般依靠镶嵌在建筑物内部的魔法机关维持。
而即便这里的环境魔法真的有什么问题,幽隐教会的传承本就擅长隐匿,比普通的法术更加难以细致地侦测解读,即便是迦涅也未必能察觉。
阿洛摸出纸笔,在她眼前写:晚上想办法闯进来,到神官居住的区域看看?
迦涅却没搭理他的提议,手肘一翻顶了顶他,示意他抬头看,动作有一些僵硬。
阿洛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通向二层的楼梯上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穿白袍的美丽女性,头披纱巾,是幽隐教会神官打扮。
这位神官面带微笑,只站了片刻,便默默无言地转身登上阶梯。她走得很慢,但仪态优雅从容。
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时候,白袍女人突然停下,再次回眸,准确地看向迦涅与阿洛所在的方向,朝他们点了点头。
这下两人无比清楚地意识到:
她确实能看到他们。
而且,她好像在邀请他们过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29章诅咒-1
接受邀请,还是立刻离开?
迦涅和阿洛在彼此眼睛里看到同一个答案:跟上。
夜幕纱巾在这里无效,即便离开这里,这位神秘女性依然可以看破他们的伪装。
更何况,现在求稳不会为局面带来任何改变,他们两个谁都不想拖时间等待救援,宁可亲手解决甘泉镇的问题。
所以当然要行动。
哪怕那意味着冒风险。而风险对他们任何一人都绝不陌生。
迦涅索性收起夜幕纱巾,放轻步子,径直朝着楼梯走去。阿洛两步并做一步,作势要冲在她前面。她侧身一拦,斜睨他的那一眼里满是嘲弄的笑意。
“和幽隐教会的人打交道,你就歇歇吧。”
身为幽隐教会眼中钉的魔导师阁下哑然看了她几秒,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她身后。
在祭台前祈祷的夫妇听到人声,有些诧异居然有人在帷幕女士尊前交头接耳。但等他们转头看,迦涅和阿洛脚步飞快,早已经消失在了阶梯转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白袍的神官站在二楼台阶口,看着两人靠近。
走近了端详,她的眼角眉梢都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但这无损她沉静的美丽。她有一头亚麻色的头发,眼睛却与浅发色并不匹配,反而是幽沉的灰黑色。
这双眼睛因为虹膜颜色过深,几乎找不到她瞳孔的边界。
迦涅怔了一下。接受了幽隐教会内部传承的高级神官大都有这一特征。而根据雷夫还有亨特的描述,伊莲已经滞留在这座小镇多年。
难道她并不是伊莲,是来到甘泉镇的高层?
她瞥了阿洛一眼,却见他视线微垂,加上难得长时间保持缄默,竟然显得相当虔诚谦逊。这当然是假象,她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趁机检查这位神官的影子。
教堂内部光线迷离,但足以照出浅淡的阴影。
没有问题。
再抬眸,迦涅与白袍女性对上眼神,心头微微一突。
对方却好像没察觉他们刚才在观察什么,又或是根本不在乎,径自转身打开一扇房门,再次安静地邀请他们走近。
门后是一间会客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扫视陈设,变换着雾气的图样在墙上闪烁,环绕着简洁雅致的桌椅。她大致做出判断:是平时用来招待镇上和近旁的重要赞助者的房间。能使用这种房间的神官,至少是这间教堂的主事者。
房门阖上,亚麻色头发的神官第一次开口了:“我等待二位来访很久了。沙亚阁下,”她的目光在迦涅的头发和脸上停顿片刻,“请容我猜一猜,您大概是奥西尼家的小姐,新成立的那支卫队的队长吧?”
迦涅对于自己和阿洛被认出来倒不意外,坦然点了点头后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伊莲,二位可以这么叫我。”
眼前这位就是伊莲?迦涅刚才的猜测立刻就被推翻了。她难掩惊讶之色。
伊莲见状了然:“看来您已经听说了一些我的事。只是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故事了。请坐。”
这副不论什么事都平静处之的态度,倒是十分符合迦涅对于幽隐教会中人的刻板印象。
“您刚才说已经等我们很久了,这是什么意思?”一落座,阿洛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伊莲回答得坦然:“封锁甘泉镇的护壁遭到突破,我不可避免会察觉。”
阿洛刚才这么一问意在试探,结果对方就那么坦荡地承认了是她封锁了小镇,并且明示她第一时间就察觉了迦涅阿洛二人闯入。
他抬了一下眉毛,还要继续发问,迦涅面不改色地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下个提问的就成了迦涅。她毫不避讳地直视伊莲幽邃的眼睛:“隐匿、驱逐、遗忘,再加上对灵性之海的隔绝,我之前还在奇怪怎么这里一下子就有四重大型魔法,原来这里有一位出色的神官坐镇。”
伊莲仍然淡然自若,既不故作谦虚,也没有炫耀自己实力的意思:“这样一座小镇作为隐退养老的终点,对引路人来说很不错。”
不仅仅是高级神官,还是隐退的引路人……?伊莲每说几句就会爆出一个意料之外的事实,迦涅顿时感觉有些棘手。
引路人的实力基本可以与魔导师等同,而且他们往往精通攻击、束缚还有净化的魔法,身上也少不了这些功效的物品。如果真的和伊莲敌对,以迦涅身上的储备,可能要付出一定代价才能取胜。
而在她的余光之中,阿洛一听到‘引路人’,明显坐直了些微。不论他之前对伊莲是什么看法,现在显然对她满是戒备。
迦涅继续礼貌地试探伊莲在当下事态中扮演的角色:“我们无意介入幽隐教会内部事务,只是有别的事必须在甘泉镇做,因此贸然闯入。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您执行教会内部的指令。”
对方答得直白:“不,封锁甘泉镇是我个人的决定。”
迦涅一愣,也索性放弃委婉绕弯:“那么,可以告诉我们您那么做的原因吗?是为了困住恶魔魔法的施术者,还是追回来自异世界的漂流物?”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伊莲微微一笑,再次坦荡地回答:“两者都是我的目的。”
迦涅再一次地语塞了。又一次。
平静温和,但也自信冷静,并且用敞开的姿态和惊人事实屡屡打乱对话的节奏。不知不觉间,这番对答中的主动权就一点点地流向了伊莲。
这位退役的引路人即便扔到擅长勾心斗角的千塔城里,也不可小觑。
雷夫他们在伊莲这里讨不到好、甚至对她心生怨恨,似乎也是很好理解的。
“您不惜对上级隐瞒,也要把甘泉镇发生的一切藏起来,是这个意思吗?”迦涅的态度也随之更加强硬。
“在其他人眼里,恐怕就是这样。但是现在不断有居民失踪,又有恶魔之眼和漂流物,镇上的异常,二位应当也有所了解。如果我不立刻着手应对,我以前的同伴们恐怕很快会赶过来善后。”
阿洛张了张口,显然找到了这番说辞中反驳的孔隙,但不知怎么选择了沉默。
伊莲侧眸看着墙上象征帷幕女士的简洁徽记,脸容平静而坚定:“那对甘泉镇而言并不好。”
对引路人作风的批评由幽隐教会内部人士自己说出来,迦涅和阿洛都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雷夫·费米应该已经和您二位讲过事情经过。我猜想,他的说法中应该多有遮掩。我希望二位能成为我的助力,所以能回答的问题我都会回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眯了眯眼睛,没有按照对方的意思逐个提问:“那么麻烦您把镇上发生异变的前因后果和我们讲述一遍吧,线索太多,我们都有点头大,正需要您解惑。”
“在沙亚阁下和您的伙伴们造访甘泉镇之前,距今一个月前,有位特别的行游商人来到甘泉镇。他兜售的商品中有两件不应该出现在玻瑞亚的东西。经营酒馆的亨特·桑购买了其中一件,上次沙亚阁下来回收的就是那件。
“另一件被镇长看中了,但他在购买之前向我提了一句,我于是抢在他之前买下了那件不祥之物。准备将其封印,等待专人前来回收。”
这和镇长那边的说法完全是两个版本。
“既然您当时就察觉有两件漂流物,为什么不一起截下?”阿洛也顾不上迦涅的反应了,似笑非笑地发问。他在与引路人争夺漂流物方面有极为丰富的经验。
伊莲像是没察觉他话语中的软刺,淡然坦然地回答:“亨特买的那件我判断没有任何危险,他想花钱买一个希望,我没有理由去阻止他。”
阿洛立刻追问:“也就是说,另外这件有相当的危险性?”
“是。”
伊莲这次只回答了一个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位前引路人似乎对阿洛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气氛顿时有些冷。
“请您继续说,您购买了那第二件漂——来自其他世界的物品之后,发生了什么?”最后反而是迦涅出来打了个圆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甘泉镇的居民有一些难以释怀的往事,那么多年下来关系仍旧很紧张。那件物品……一个烛台,与恶魔有一些渊源,有精神上的效果,恰好可以用来适当缓和矛盾。”
伊莲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感情变化。
“这也是雷夫的心结。他来找我,请求我在那不祥的烛台被回收前,用它调解镇上两家人的矛盾。我常年倾听所有人的祈祷,也清楚他们各自的内情,就心软同意了。
“这是我犯的第一个错误。”
伊莲迎上阿洛的目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只借了四次,但在雷夫心里,那东西本来就该到他手里。所以他就动了心思,决意要将它彻底留在甘泉镇。”
她浅淡的笑容第一次透出寒意来。
“他请专家帮忙,在我同意最后一次出借烛台时做了手脚,想办法破除了这里的防御手段,进来将它偷走了。发现失窃,我就立刻知道是雷夫做的。
“如我所料,他继续滥用了那东西的力量,导致有镇民开始失踪。局势开始失控,为了不让引路人过来处理,也为了抓住窃贼,封锁是我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迦涅蹙眉:“如果是镇长请人偷走了那烛台,以您的能力,直接夺回来并不困难。”
伊莲淡然撩起袖子,将手臂递到迦涅面前。
迦涅和阿洛都惊诧地盯住她的前臂:上面赫然爬满了可怖的深红色印迹,略微凸起,就像是有一条长虫,正在皮肤下缓慢地蠕动,将身躯扭曲堆叠,盘成诡异可怖的形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恶咒……”迦涅差点伸手轻触印迹,考虑到对方是个陌生人,立刻收住动作。
恶魔魔法之中当今禁绝的邪恶法术,对施术对象施加深刻伤害的恶咒,因为隐蔽又恶毒,是几乎所有法师唾弃的手段。
“我没想到雷夫有相当强大的帮手,第一次对峙就受了伤。不瞒二位,现在我很难离开这间教堂,否则无法克制伤势。而仅凭我的说法,根本无法撼动雷夫的人望。”
迦涅眼眸微微闪动,她轻声推导起来:“所以您施展禁止使用魔法的大阵,却并没有彻底禁止使用魔法物品,就是为了钳制雷夫请来的‘专家’,给自己留下一丝行动的空间……他叫来的也是法师?”
“没错,”伊莲将衣袖拉好,“那位帮手二位可能也不陌生。”
阿洛面色微变。
她在同一时刻转向他,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帮助雷夫·费米偷走烛台的,沙亚阁下,正是您的伙伴。她……是叫露露没错吧?”
第30章诅咒-2
银斗篷核心成员一下子成为伊莲口中的犯人,阿洛克制着情绪,沉声反问:“露露有什么理由要帮费米镇长偷东西?”
伊莲微笑:“您比我更加熟悉露露小姐,这个问题不该由我回答。”
阿洛的绿眼睛恼火地亮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又补充:“镇长邀请那位小姐到家里做客,这是不少人都亲眼目睹的事情。只要问问老亨特和他那里的常客,就可以确认我说的是真话。”
阿洛并未动摇:“受邀去做客,和成为共犯偷盗那件漂流物。这是两回事。”
迦涅给出一种假设:“露露·莱诺克斯小姐或许是假装同意雷夫·费米的提案,实际上打算把偷出来的烛台带回十三塔卫队。她不应该那么做,但这不代表她和镇长是一边的……”
伊莲却坚定地摇头:“我在这座教堂内抓到的盗贼就是露露小姐。”
“战斗中她对我下了恶咒,然后狼狈逃走。随后我立刻发现,原本放在祭台上的烛台被掉包了,于是不得不立刻封锁了全镇。”白袍神官说着隔着袖子触碰手臂上的邪恶伤痕,恶咒对身体也会造成相当大的痛苦,她的秀丽的眉毛不由轻轻蹙起。
见阿洛还要反驳,她摇了摇头,先一步指出自己说法的软肋:“很遗憾,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您当然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相信我,选择相信您更相熟的伙伴。
“但沙亚阁下,您真的了解她吗?”
阿洛戒备地盯着她,并未接话。
“即便我已经离开第一线,也没沦落到在帷幕女士的注视下轻易受伤的地步。”伊莲的目光滑过墙上用特殊颜料绘制的闪光雾气,坦然自信地宣告。
“那位露露小姐身上背负着恶魔魔法的家族传承,而且是相当强大的一支。”
迦涅错愕地看向阿洛,他也是一脸讶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眼珠随即微微移动,像是想起了一些过去注意到的奇怪细节。他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伊莲的微笑加深了:“恶魔魔法的传承之所以成为秘而不宣的禁忌,就是因为持有者很容易失控,在灵魂和精神层面向恶魔靠近。传承带来的力量都有代价,力量越是强大,向人索取的价格就越高昂。”
她冷不防看向迦涅:“奥西尼小姐,您应该很清楚这个道理。”
阿洛的身体一震,下意识转向迦涅。
两人对视的那瞬间,他的脸上是空白的。
“你的意思是,传承带来的改变……并不只是外貌上的。”阿洛的声音很轻,但无端让人不安。他在回应伊莲的话语,但因为紧盯着迦涅的金瞳,更像是说给她听。
迦涅垂睫避开他的视线。她再次抬起头时目不斜视,神色冷然:“伊莲女士,您说得太多了。”
“啊,我疏忽了。在法师之中,这好像是个严格保守的秘密,”伊莲叹了口气,“但沙亚阁下都晋升魔导师了,我以为他肯定有机会接触这种层面的秘辛。”
但是没有。
正因为阿洛·沙亚开创的机械魔法体系是真正全新的,哪怕是同样呼吁革新的法师,也不会轻易向他透露继承家族传承的代价。
让绝大多数人以为家族传承是天降的好事,是最多带来外貌改变的益处,这样更加有利——这是拥有强大传承的家族共同守护的底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既然是代价,就有可能成为弱点。尤其对于法师来说,在精神层面的隐患尤为危险。
没有法师会轻易露出自己的软肋,哪怕对方是盟友也不例外。
“恶魔魔法的传承先不论,引路人接受的神圣传承同样有代价。”伊莲再次看向墙上的圣徽,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空洞。
“引路人意味着走在所有人前面,率先通过隔绝生死的帷幕,成为行走在人世的彼方之人。穿上这身白袍的那刻,我就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以及与那个名字有关的所有过去。”
迦涅也是第一次知道幽隐教会传承的代价,一时之间忘了打断伊莲。
“女士,您说的这些让我受益匪浅,”阿洛带着讥讽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但我更需要露露拥有恶魔魔法传承的证据。”
伊莲也不动气,仍旧按照她的节奏推进对话:“我确实绕了点远路。我想说的是,我很清楚传承的代价,所以能理解露露小姐为什么会在接触那个烛台之后失控。
“它与恶魔有渊源,她无法抵御诱惑、忍不住想把它占为己有也很自然。”
阿洛已经懒得装客气,直接逼问:“你已经两次提到它和恶魔有渊源,但是始终没有明确告诉我们,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烛台,又为什么会让人消失。”
“我能理解您很着急,但我会一件一件说。”伊莲终于略微沉下脸色。
迦涅没有介入两人的交锋,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伊莲的反应。要让这位神官流露出不快,也需要相当的能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二位或许听说过影之国的传说。”
迦涅讶然眨眨眼,这个话题不久前她才和阿洛说过:“我只知道恶魔可以自由出入影之国。至于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书上大都说得很含糊。”
伊莲莞尔:“这方面的知识在幽隐教会没有断绝。恶魔可以出入影之国,却并非那里的主人。
“影之国的影子并不仅仅指每个人都拥有的影子。生命的阴影,确切说精神的阴影——负面的感情和回忆,每个人、每个生命的精神阴暗面,全都存在于影之国。
“用二位更加熟悉的话来说,那是一个与玻瑞亚相连的异界。正常情况下,没人能进入影之国。”
迦涅侧眸看向阿洛。他没有继续和伊莲抬杠,但也不愿意乖乖受教,于是摆着一张冷脸听着。
“那件不祥之物的力量恐怕就来自影之国。用它照亮一个人,那个人的影子就会悄然燃烧一些,原本存在于阴影中的悲伤痛苦也会消失。”
伊莲翻转双手,看着指掌落在的桌面上的影子,黯然垂眸。
“之前雷夫每周都会邀请特定的镇民去他家,我也会参加那些晚餐会。在那些客人祈祷时,雷夫会离开房间,我趁着所有人闭着眼睛使用那件物品,消除了他们难以释怀的记忆。”
“镇上影子有问题的可不止雷夫的客人。”阿洛立刻道。
至少老亨特就绝对没有接受过雷夫的晚餐邀请。但他却失去了影子的头部,也明显丧失了过去的记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再次心平气和地回应:“烛台被偷走之后,镇上大家的影子才都开始出问题。”
“那么失踪的人呢?”
“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猜想当一个人的影子燃尽了,那个人也就消失了。”
迦涅皱了皱眉。
伊莲看向她:“您有什么看法吗?”
“所以,露露偷走烛台之后并没有将它交给雷夫,反而继续用它燃烧镇上人的影子?”
而雷夫那边的希望落空,又要和他邀请的露露撇清关系,于是索性发布通缉令?
这样事情似乎就解释得通了。
“我不清楚露露小姐偷走烛台之后有没有和雷夫碰面。无论那个烛台如今在谁手里,镇上的异常还在加剧,足以说明他们都在继续使用它。”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忍不住又反驳了一句:“或者,那东西自己失控了。”
伊莲不咸不淡地回答:“那也是一种可能。”
等待了片刻,她重新微笑起来:“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阿洛这时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将表盘朝向迦涅。她会意:“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您希望我们怎么做?”
“我现在没法离开这座教堂,但也不会让二位空手去面对棘手的敌人。”伊莲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绒布袋,推到迦涅面前。
“不需要注入魔力就能使用的强力神圣符文,是恶魔魔法的天敌,我身边也只剩下这两枚了,相信您会找到合适的时机使用它们。至于您手里的那条纱巾,只会在幽隐教堂内失效,在外面您可以放心使用。”
“至于那个烛台……找回它之后,您可以留着它。”这句是对阿洛说的。
伊莲交代到这里,起身送两人离开这间会客室:“其他的二位就不用担心了。甘泉镇这些事的责任……我会承担。”
阿洛闻言一扯嘴角,不做评价,转而瞥了迦涅一眼。她一抬下巴让他出去,他无声笑了,也不纠结她要单独问什么,率先迈过门槛离开。
伊莲双手交叠垂在身前站在门边。阿洛一离开,她仿佛也觉得气氛松快了许多,声音里隐约的冷硬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平静温和:“奥西尼小姐?”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甘泉镇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您直接问雷夫会更加方便,毕竟是他们亲历的事。”
迦涅斟酌着措辞发问:“那么最初在雷夫家……失去了一部分影子的镇民,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当然,倾听祈祷之前,我都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放弃最痛苦的那部分自己。”
这个答案和她的问题有微妙的偏差。
迦涅于是追问:“仪式结束之后呢?他们会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
伊莲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不会。”
顿了顿,她轻声说:
“知道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却不知道忘记了什么,那样反而最痛苦,您觉得呢?”
大约因为幽隐教堂里太过昏暗,再次走到外面,哪怕隔了一层披纱,迦涅也缓了缓才习惯上午的日光。
今天的甘泉镇是个大晴天。
两人重新找了一个隐蔽的落脚点——这次是有恶魔之眼图样的粮仓背面。巡逻的志愿者因为忌惮恶魔的标记,即便经过也是绕得远远的,反而方便他们轻声讨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把伊莲赠予的黄金符文拿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又把袋子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可疑的地方,没有追踪或是窃听的小手段。
她想了想,将其中一枚符文递给阿洛。
他无言收下。
迦涅多看了他一眼,却没问他怎么突然沉默起来:“伊莲的说法,你怎么看?露露会是偷走烛台的窃贼吗?”
“她很少谈论自己的事,但我不觉得她是那样的人,”阿洛说到这里忽然迟疑起来,他唐突地笑了一下,“但我不了解的事比我想象中更多。她或许真的有恶魔魔法传承,她可能真的失控了,谁知道呢?”
迦涅没立刻接话。
一拍古怪的沉默。
她佯作不觉,径自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我想去镇长家仔细搜查一遍,你再试着联络露露。”
“已经做了。”阿洛的应答反常地简洁。
她学着他的口气回了单音节:“哦。”
阿洛抿了抿唇,补充:“所有队员都认识我的机械鸟。露露要是想联络我,知道怎么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像是将原本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改口继续讨论眼下的事件,因此句子中间出现了不自然的停顿:“伊莲的说法……很通顺,但是正因为太通顺了,反而有不自然的地方。当然,以我的立场,我对她说的每句话都会忍不住挑刺。”
迦涅却没否定他:“坚持封锁甘泉镇这件事确实很古怪。伊莲不想让幽隐教会高层知道这里的事,希望保护甘泉镇,不想招来引路人,可以理解,说得通。
“但让露露带着那麻烦的烛台离开甘泉镇,然后再想办法追踪,比如另外发布悬赏,那样对镇民来说明明更好。幽隐教会的耳目众多,但要瞒上几天也不是那么难。”
锁住甘泉镇,也意味着将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源头困在了这里。
自相矛盾。
伊莲的说法相当有说服力,却并不像是事情的全貌。
雷夫的故事版本何尝不是这样?貌似可信,但又隐约有古怪。
“雷之前和我说过,不论是什么案子,永远不能相信自己的委托人,每个委托人都会说谎,区别只是谎言的严重性。”阿洛说完轻轻呼出一口气,讲了这么一个律师笑话,他的表情终于没有刚才那么严肃了。
“那么接下来优先解开封锁?我不喜欢按照那位引路人的意思行动,如果真的能破除封锁,镇民也可以离开避难。”
迦涅闻言怔了一下,她倒是没有立刻想到疏散所有人。她只是单纯觉得如果离开这里,她做事就不会那么束手束脚。
“这种大阵的关键位置都会小心隐藏起来。你找得到魔法阵的阵眼吗?”阿洛这么问,等于承认凭他的感知能力,他寻找不到阵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却没法享受他难得的诚实示弱。
因为她也做不到。
与灵性之海隔绝之后,法师对魔力波动的感知也会大大衰退。现在他们就有如在耳朵上蒙了厚重的围巾和帽子,隐约听得到声音,但是要准确定位就不可能了。
她思索片刻,忽然道:“你是不是发明过什么测定最佳施法地点的小道具?”
阿洛愕然沉默了一两秒:“你的意思是……”
“现在甘泉镇与灵性之海隔绝,但肯定有一个地方例外。”
“隔绝灵性之海的那层屏障的源头?”
“对。这样大规模的魔法不可能仅凭魔石发动,必须调动环境中的灵性才能维持下去。也就是说,在阵眼依然能够发动魔法。”
而那也是现在甘泉镇为数不多称得上‘最佳施法地点’的位置。
阿洛恍然,露出‘怎么自己没有想到’的懊恼表情。
迦涅一昂下巴:“所以?你带那个道具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她差点翻白眼给他看。
对方可恶地噗嗤笑出声:“但我可以现做一个。”
这么说着,他就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大拇指指甲大的机械甲虫,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工具和零件,开始就地拆解再加工。
迦涅撑着膝盖,作势要起身:“那我先去镇长家看看?”
“等我一下,不会花费很久。”
迦涅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她单手撑着脸颊,维持着漫不经心的态度,看着阿洛做事。
只是片刻功夫,甲虫就已经没有甲虫样子了,成了一堆大风一吹就会滚走的细小零件。
阿洛不再说话,全神贯注,拿着镊子的手极稳,手腕起起落落。
他的动作毫不迟疑,稳定且有目的性地夹起细巧的金属部件和各种有魔法用途的材料,拨弄一下这里的弹簧和齿轮,又调整几番那里的宝石位置,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部件在他的手里逐渐有了骨骼和内脏。
迦涅看着看着就有点走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阿洛做这种手工活。
当初的小爱好已经发展出了一门完整独特的魔法体系,他摆弄机械小发明的样子却仿佛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区别。
迦涅闭了闭眼,别开脸不再看他。
也恰好在这个时候,阿洛冷不防开口了:“所以,奥西尼家的传承,代价是什么?”
第31章诅咒-3
半晌没有回答。
阿洛手上终于停下来,他看向迦涅,她依然手撑着脸颊,眼睑半阖着,竟然像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装睡就是你的回答吗?”
银白的眼睫微动,她淡然启眸,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注视。
阿洛的发色深,他的影子浮在在她金黄的虹膜上,对比鲜明得让他怔了一下。
“我没有理由回答你。”迦涅平静地说。她略微移动视线,看向地上被他冷落的半成品探测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眼球稍有转动,她的眼睛里立刻再无他的身影。
很正常,他的倒影也好,别的东西也好,终究都只是浮掠过她的视野,无法停驻,留不下多余的痕迹。
阿洛哑然。他也不再看她,熟练地两手各持一件细巧的工具,开始组装小道具的收尾工作。
但没过多久,他又突如其来地抛来一问:“伊利斯突然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也与传承的代价有关?”
迦涅这次沉默得更久。
就当阿洛以为她要将缄默贯彻到底的时候,她才回答:“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阿洛面露沉思之色,她却直接起身:“快点。不然我先去镇长家了。”
他不仅没有加快动作,反而突然抬头,愕然看着天空。
迦涅莫名其妙,循着他的视线也望过去。
一只灰扑扑的铅色机械鸟盘旋了一周,越过围墙,朝着阿洛飞扑下来。
“老爷,下午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下去了,让太太和其他人自己吃。”
雷夫·费米在起居室烦躁地来回踱步,挥退了来询问他是否下楼吃点心的女仆。
等门小心翼翼地合拢,他又突然想起什么,面上闪过恼火的神色。他急忙一个箭步过去抓住门把手,想要抢着女仆没走远再增加新的吩咐。
但是门把手纹丝不动。
雷夫的手心有些黏糊,他立刻在裤子上擦了擦虚汗,重新试图开门。
还是一动不动。
门把手就好像突然焊死了,成为了结实木门的一部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雷夫吓得连退了两步,镜片后充血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的房门,大气不敢出,等了几秒,他飞快地转头脑袋,在房间里看了一大圈。
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摊在窗边写字台上的信件……好像和刚刚有哪里不一样了。
雷夫瞳仁惊恐地扩张,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在他的背后。
“啊!!”雷夫惊叫一声,朝旁边跳开。
他的脚却僵硬得不听使唤,笨拙地绊到地毯,他当即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也顾不上疼痛狼狈,手脚并用就要往窗口逃。
“唉,太不禁吓了。”
同一个声音又叹气。雷夫不敢回头看,跌跌撞撞地一边往前爬,一边试图站起来。还没挪出一步,长袍衣角和一条腿就斜插进他的视野,将他的路挡住了。
然后,一个人就笑眯眯地俯身下来,抬手先替镇长先生正了正跌飞下鼻梁的银丝边眼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费米先生,希望你回答几个问题。”黑头发绿眼睛的英俊青年很友好地对他说。
是那个和通缉中的短头发女法师一伙的外乡人,从市政厅地牢离奇消失的家伙!
“你——!你……”雷夫抬高嗓门,“来人!”
“没用的,这间房间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没法发觉。不信你再试着叫两声,”阿洛适时停顿,给雷夫充分的呼喊求助时间,甚至笑笑地鼓励他,“再大声点,加油。”
雷夫嘶声喊了两句,平时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探头进来的仆人们却毫无反应。冷汗从后颈流进衣领深处,他明白这个黑发法师说的是真的。
之前命人把他扔进地牢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这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他面前,雷夫才意识到他和一般人印象中的法师似乎不太一样。从他的体格到看似松弛的站姿,都透出明确的攻击性。
雷夫面色惨白地站直了,试图让自己在对方面前显得不那么矮小:“你想问什么?”
“先在行游商人那里看中烛台的人是谁?又是谁先提议使用烛台消除镇民痛苦的记忆?”
清脆却冷淡的女声在雷夫右后方响起。又是背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发抖得爆炸了,随即才发觉这嗓音颇为熟悉。
白发金瞳的年轻女士同样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从他的视觉死角绕到他面前,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一点头:“又见面了,费米先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奥西尼小姐……”
“请回答我的问题,”迦涅·奥西尼顿了顿,看向一旁被镇长一番大逃亡动作踢翻的椅子,“你可以坐着说。”
雷夫的视线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挪动。黑发碧眼的青年笑得一脸无害,但一想到他刚才是怎么捉弄他吓得半死,雷夫就对他又是恼恨又是惧怕。
相比之下,不苟言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迦涅,反而成了更让人安心的那一个了。
“我说,我说……”雷夫缩在长沙发远离两人的一侧,一边喘气一边组织语句,“烛台是伊莲买的,仪式也——”
他沉默了半拍,意识到之前他没有和迦涅说过烛台的仪式。
“你之前给奥西尼小姐的说法似乎有很多漏洞。我出于好意提醒一下,在伊莲女士讲述的事情经过里,镇长先生你才是那个贪婪的坏人。”阿洛适时出声。
镇长立刻明白了状况,一咬牙承认了:“没错,之前我确实没有对奥西尼小姐说实话。毕竟……我身为镇长,主动惹来祸事,我不想让人知道。”
迦涅不为所动,再次重复问题:“所以,并不存在你看中烛台,伊莲女士抢先一步买下这回事?”
雷夫茫然地眨了眨眼,恼怒地叫了一声:“她说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迦涅毫无反应,他有点讪讪的,继续说:“伊莲用那个烛台举行仪式,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她知道我一直为怎么解决陈年旧事烦心,是她告诉我或许有方法。”
“麻烦详细描述一下那个仪式。”
“每次都是晚餐会最后,伊莲女士会到餐厅边上的小房间里等着,让大家一个个进去。就像是在教堂里聆听忏悔一样,听大家祷告。我在外面偷偷看过,她每次都是拿起点着全新蜡烛的那个烛台,趁祈祷的人低头,让蜡烛光落到他们身上。然后……”
雷夫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恍惚的神色。
“他们就真的忘记了。挂记了十几年二十年的仇怨,就突然间不存在了。”
“这样的仪式一共举行了几次?”
“五次,”雷夫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第一次成功之后效果那么好,不止是晚餐,我还在祈祷日的下午茶时候叫人过来。同样请她举行了仪式。”
对不上。伊莲声称,烛台是在第四次仪式的时候被偷走了。
“第一个人失踪是什么时候?在烛台失窃前还是后,具体哪一天?”阿洛突然插口。
雷夫听到这个问题呆了呆,显然觉得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奇怪:“第三次仪式之后,上上个祈祷日的第二天……也就是十天前,磨坊主家的老头约瑟夫不见了。他疯疯癫癫的,整天往外乱跑,那个时候也没人放在心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这里,雷夫痛苦地将脸埋进了手掌,懊悔为什么没有更早察觉事态不对劲。
迦涅继续发问:“我再确认一次,早在露露来甘泉镇、幽隐教堂当夜失窃之前,就已经有人失踪?”
雷夫伸出脖颈看她,讷讷地点头。
刚才伊莲说到烛台失窃后才有人消失,迦涅就察觉了这个出入。但两人说法的偏差不止这一个,她也就没有细究。但现在看起来,伊莲说谎的可能性更大。她看向阿洛。
“我偷听到的谈话里没有直接提第一个人失踪是什么时候,但很显然不是这几天内才有的事,”阿洛盯着雷夫,“后面几个人消失的日期,你都记得清楚吗?”
雷夫露出他宁可记不清楚的痛苦表情。
“约瑟夫不见之后四天,上周的祈祷日前夕,就又有人消失了,而且一下子是两个,是第一次接受仪式的艾尔兄妹。我那时候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谁知道又一次仪式之后,不见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仅仅是参加过仪式的人……”
他开始详细计数失踪的每一个人消失的时间。
从第二起失踪案开始,详细日期时间、他得到消息时在干什么,诸如此类的细节,雷夫都记得非常清楚。
“记得那么清楚?哪怕是重要事件,一般人也很难记起那天自己穿了什么衣服、吃了什么。”阿洛抱臂,狐疑地盯住雷夫,语气中满是挖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雷夫下意识抖了抖,急忙看向书桌:“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那些事我都写下来了……这两天我翻来覆去地看那几天的日记,全都记住了。”
迦涅闻言默然踱步过去,视线在桌子上转了个圈,拿起皮质封面的小本子,从后往前翻了翻。她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抬起头,对阿洛点头。
阿洛这才放过了雷夫:“而就在那时候,露露·莱诺克斯来到了镇上?”
镇长搓了搓浮肿的脸,没有再试图隐瞒:“是。我知道她是法师,这种事如果去找别的神官只会引来麻烦,找法师解决再合适不过。我就请她过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莱诺克斯小姐听我说完,觉得伊莲女士的仪式很可疑。
“正好那天是祈祷日,我就请求她留在这里,藏起来悄悄观察仪式,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可能把那个烛台掉包扣下来。”
雷夫说了那么多,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停顿了片刻。
但是眼前的两个法师显然都没有让他叫女仆沏茶的意思,他抿了抿嘴唇,只好继续说下去。
“莱诺克斯小姐成功了,伊莲在两个人祈祷的间隙调换蜡烛,短暂离开了房间,她用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方法,进去把烛台偷了出来,然后把我准备好的那个放在了原位。”
盗窃掉包到底发生在哪里?雷夫家中,还是幽隐教堂?
谜团又增加了一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那个烛台现在在你手里?”阿洛抬起眉毛。
“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雷夫一个劲摇头,局促地说,“偷过来的那个烛台就藏在那边书架第四排后面的暗格里。但是掉包过来的那个烛台,莱诺克斯女士学着伊莲的样子插上蜡烛,用我试了一下,没有效果。”
阿洛依言寻找,没过多久手里就多了一个用好几层布料包裹的烛台。
他拿出来看了看,评价:“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烛台。”
语毕他就将它递给迦涅。她闭上眼努力感受,却没能从烛台上感受到任何异常的魔力波动。
两人对视一眼。如果这个烛台真的就是露露在雷夫授意下掉包出来的,伊莲那里的问题就更大了。
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迦涅皱眉:“你确定这就是那个有效果的烛台?掉包之前接受仪式的人没有异状?”
雷夫毅然决然地说:“有效果!我试探过,他们确实把很多事忘了。莱诺克斯小姐出手之前伊莲用的就是这个烛台,除非……伊莲动作更快,在那之前已经换了一个假的。”
“伊莲那个时候有什么异状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没有,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带着掉包的那个烛台就回去了。莱诺克斯小姐说她会再去调查。等我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没人能离开甘泉镇了。然后我才听说,教堂有东西失窃了,伊莲为了困住盗贼把镇子封住了。”
“露露·莱诺克斯呢?”
“我……我不知道。”雷夫抹了一把脸。
“恶魔符号?”
“封镇之后突然冒出来的……”
迦涅索性从写字台上征用了纸笔,将目前为止雷夫和伊莲说辞不统一的地方逐个列出来:
是谁购买烛台?是谁提议举行仪式?
仪式的举行次数?
第一个失踪者在烛台失窃前还是后?
掉包烛台的地点?掉包真的成功了?雷夫手里烛台的真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露露和伊莲真的战斗过?战斗地点在教堂?什么时候?
烛台现在到底在哪?
下划线为什么仪式还在进行?为什么还有人继续失踪?
下划线伊莲的目的是什么?
阿洛一手撑着桌角,站在迦涅身侧,看着她的字迹迅速填满了一整张纸。他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出言补充:“还有露露的通缉令。”
说着他抬头,原本已经摸到门边、还想再次尝试开门的雷夫被抓个正着,顿时僵硬得不知道该把手臂往哪里摆放了。
阿洛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露出迷人的微笑:“露露·莱诺克斯的通缉令,还有对我和奥西尼小姐的抓捕,都麻烦一起解释一下。”
雷夫嘴唇开开阖阖,像渴水的鱼在挣扎。
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脸色灰败地答道:“莱诺克斯小姐失踪了,伊莲当众指认她是犯人,我……没法否认。”
“是没法当众坦白你请露露帮忙偷走烛台吧?因为那样你就必须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你害怕所有人知道,镇上人失踪很可能和你家举行的晚餐会有直接关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反正露露已经失踪了,现成的替罪羊当然要推出来遛一遛,不是吗?”
阿洛每说一句,雷夫的表情就更加难看。
黑发碧眼的魔导师却没就此放过他,继续一问连着一问,步步逼近:“明知道伊莲那里可能有问题,为什么没有警告所有人,让他们不要去教堂祈祷?因为你害怕承担责任,怕伊莲把你们合作的事说出去,一旦那样,你这个好镇长的名望可就完啦,我说错了吗?”
“她威胁我!!”雷夫声嘶力竭地叫道。
阿洛狂风骤雨似的逼问这才停了一停。他冷眼看着雷夫,弯了弯唇角:“哦,伊莲女士怎么威胁你的?”
“镇子封锁之后我找过她,问她究竟是不是她做的,求她停下。可她只说,仪式开始了就没法停下了……”
雷夫头上的发油因为滚滚落下的汗水脱胶,发丝凌乱,眼中满是红血丝。
“她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这一切就会很快结束,最多再有两三个人失踪。但如果我敢多说多做,下一个消失的就会是我、我的家人……”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两个外来法师出现,明明应该是你的救星,”阿洛朝窗外市政厅的方向看了一眼,“镇民躁动不安把我抓起来还好解释,但之后你也没来和我说明情况,就打算让我在地牢里发霉。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但同时,你又对奥西尼小姐说了一通夹杂着谎话的真话,暗示她去找伊莲的麻烦。”
他轻佻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想要听伊莲的话牵制住我们,还是想要阻止她?你到底是什么打算,可真让人看不透。”
“两边下注,既希望伊莲计划完成万事大吉,又希望外乡人能替你解决伊莲。和伊莲合作会输了道德,和我们合作可能输了性命。所以你选择什么都做一点,但也等于什么都没做。”迦涅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这个时候突然出声。
她的这番话口气徐缓温和,却让雷夫面如死灰,即便现在就躺进棺材里也毫不违和。
阿洛再次打开怀表盖确认时间。
啪,表盖阖上。他用话语冷酷地在雷夫的棺材盖上敲了一枚钉子:
“费米先生,我和奥西尼小姐原本可以用来解决事件的大半天时间,因为你浪费了。如果还有人继续失踪,那完全是你的责任。”
雷夫闻言一下子像是要喘不过气,呼哧呼哧地大口吸气吐气。
阿洛仍然没放过他:“我们原本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伙伴而来,没有义务和甘泉镇的各位共生死。如果阻止不了伊莲女士达成目的,我们也有办法离开这里。请放心,哪怕甘泉镇不复存在,费米先生你在这件事中的艰辛付出会传遍河谷,登上千塔城的报纸,让全玻瑞亚的人知道你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甘泉镇的镇长听到这里像是要窒息了,他蓦地扯开领结,身体佝偻下去,声音带上了哭腔:“是我不对,是我的错,求您二位……求您二位阻止伊莲,救救甘泉镇!”
阿洛和迦涅交换了一个眼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黑发青年收到讯号,语调仍旧刻薄、带着嘲讽的笑意:“费米先生,现在你的话我们可不敢轻易相信了。万一又有诈呢?至少得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
雷夫吞咽了好几口唾沫:“我还能怎么……”
迦涅凛然打断他:“再回答我一次,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露露·莱诺克斯到底在哪里?这一次你应该知道我们想要什么答案。”
她的声音中有一种难以违抗的气势,雷夫下意识就依言看向银发法师颜色特殊的双眸。
在这双冰冷又平静的金瞳的注视下,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重复数次后,他整个人像是抽掉了所有骨骼,瘫坐回沙发上,失色的嘴唇颓然吐出答句:
“是的,莱诺克斯小姐……她在我这里。”
第32章诅咒-4
雷夫·费米担任甘泉镇镇长已经十五年有余,对住宅进行过两次大规模改建。
尤其是厨房和仓储区域,六年前扩建一次,原本低矮的两层佣人生活区打通为一层,整日热气袅袅的厨房更加明亮洁净了,镇长家的仆役们也住得更舒服了。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罕有人知的是,镇长家在大改造之后,内部依旧保留了一部分旧有建筑格局。于是房子里就多了不少从外部无从察觉的区域。
例如一些在夹在新旧墙体中的走道,又比如在鸟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房间。
迦涅和阿洛面前的就是那么一间不该存在的幽灵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将它形容为是个稍深的长方形壁橱也丝毫不过分。天花板低得触手可及,正对窄门的墙上有一扇可以忽略不计的方形小窗,原本面朝后院的水井,但用木板钉死了。
窗户下摊着一张床垫,几乎将屋子的空间全部填满了。
露露·莱诺克斯就躺在那里。
她还穿着便于隐秘行动的斗篷,兜帽下方露出半张脸,在酒红色的凌乱发丝衬托下苍白得病态。
阿洛踩着床垫侧逼仄的缝隙走过去,俯身在露露的鼻端和颈侧搭了搭手指,明显松了口气。
“伊莲封锁全镇的第二天晚上,巡逻的小伙子发现了外墙上的恶魔标记,我赶过去之后,在粮仓隐蔽的小角落里发现了莱诺克斯小姐。我把人支开,偷偷把她背了回来,”雷夫站在门外,越说越心虚,声音低了下去,“然后这两三天她一直在这里,没有醒过……”
阿洛并不作答。他继续向前,贴到小窗前,逐条叩击木板。
最下方的木板明显有些松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双手抓住木板边缘,双臂连带着肩背用力,竟然硬生生连着钉子,把这块木板拔了下来!
雷夫见状顿时没了声音。再一看,小窗玻璃的底部涂抹着红褐色的古怪图案,他更是面现惊恐:“这是!”
却没人回答他。
床侧实在没空间再站第二个人,迦涅直接爬到了床垫上。她略微掀开露露的兜帽,仔细检查她的情况。
即便身边一下子多了两个人,露露也没有被惊醒。她闭着双眼,额角见汗,紧咬着牙关,像在昏迷中时刻不停地与看不见的敌人较量。
“阿洛。”迦涅忽然叫了一声。
阿洛原本在检查窗户上的标记,闻声转过头来,他明显怔了一下。
摘下了兜帽,露露身上的异状也彻底暴露在了两人眼前:
她酒红色的发间多了一对小小的黑色犄角,表面有浅浅的螺纹,与山羊角乍看相似,却又有本质上的不同。
古老画卷中的一部分恶魔族就拥有这种形态的犄角。
“她现在这样子,在身体层面非常接近神话物种。”迦涅轻声说着捧起露露的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露露的个头不高,她的手也比迦涅要小上一圈。她擅长幻术和环境魔法,平时也总是变一些有趣的小魔术,对自己的双手也向来精于保养。
但现在,露露食指拇指的指节和指腹满是伤痕。指节上的伤口小而浅,还有木刺嵌在肉里,指腹则赫然是咬出来的深痕。
迦涅小心碰了碰露露伤口鲜血凝结的地方。熟悉的灼热感瞬间击中她,一同袭来的还有强烈的冲动:
她想把露露立刻甩开,离她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迦涅深呼吸,克制住对恶魔魔法气息的本能反应。她抬头看向玻璃上深褐色的印迹,与阿洛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露露真的拥有恶魔魔法传承,并且因为未知的原因失控显露出恶魔的体征。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解释。
神话生物的每个吐息、每一寸血肉都充满了魔力。露露现在的状态比起人类,更加趋近恶魔,她的血也含有少量魔力。
迦涅和阿洛可以想象出这间房中发生过的事:
被困在这里的露露短暂清醒过,她的状况非常糟糕,不足以脱困,或许连坐起身都要耗费浑身的力气。最后她只能靠在墙上,艰难地将手指探进封窗的木板后,用自己的血在玻璃上画了传讯的符号。
那魔力讯号极为微弱。阿洛放出的机械鸟众多,仅有其中的一只在巡回的第二日偶然捕捉到了,立刻返回主人身边报信。
由机械鸟带路,两人立刻从粮仓赶到镇长家附近。然而由于建筑物内外结构不同,两人找不到露露遗留的标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就有了直闯雷夫起居室、直接击溃他心理防线的事。
“莱诺克斯小姐……是恶魔之子吗?”雷夫鼓起勇气问。他显然之前已经发现了露露身上的异状。
阿洛面无表情地扫了镇长一眼。雷夫立刻闭嘴了。
“准备让露露休息的新房间,正常的、符合大众定义的房间。怎么和仆人解释你自己想。不要想着逃跑,我已经在你身上放了监视的小东西。如果你打算趁机向伊莲投诚,或是有任何小动作——”
阿洛适时停下,向雷夫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雷夫抖抖索索地离开了。
迦涅刚刚一直将手掌搭在露露额心,闭着眼睛感受对方体内魔力的波动。这时她终于睁开眼,不咸不淡地来了句:“在他面前,你倒是很有魔导师的气派。”
阿洛耸耸肩,命令雷夫时身上的凌厉威压瞬间就消失了。
“你真的有可以实时监视他举动的装置?”
“没有,我骗他的。”
迦涅对相信了这家伙一秒的自己大感无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镇长先生离开我们超过一定半径,差不多就是这座宅子走到头的距离,他身上的糖果炸弹就会爆炸,那漂亮的彩色烟雾足够让我们发现不对了,”阿洛没有多解释自己层出不穷的小手段,询问道,“露露情况怎么样?”
“她的魔力基盘其实还是和我们一样,无法连通灵性之海,但她现在的身体形态已经不受控制,无视她的意愿维持这种形态,疯狂耗费她体内储存的魔力。”
阿洛安静地听着,没有问迦涅什么时候猛补了这种偏门魔法医疗知识。
“等露露体内的魔力用完了,就会开始透支生命,所以必须立刻补充灵性。”迦涅摸出了一瓶强力灵性药水,正在与瓶口封蜡搏斗,抬头一看,阿洛虽然看着她,但绿眼睛有些失焦,明显走神了。
她顿时没好气起来:“喂,帮忙。”
两人配合着给露露灌了灵性药水。
“转身,站到门口去,我再检查一下露露身上别的地方。”
除了手上的伤口,露露肩膀和腰腹还有多道被光暗法术灼烧的伤痕,大约是在与伊莲的战斗中留下的。神官留下的伤口治疗起来十分棘手,普通的治愈药水根本无效,需要专门调配药剂,配合着魔法一同修复。
迦涅正在整理露露的衣服,红发法师低吟了一声,突然睁开了眼睛。
露露上挑的猫眼此刻隐隐发红,虹膜还是原本的灰色,但瞳仁缩得极小,几乎成了一条水滴形的线。
鲜明的寒意在与露露对视的那刻蹿上后颈,迦涅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扶住墙面才没跌倒,却撞到了阿洛的后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听到动静立刻回头,手臂一张就把迦涅拽到了自己背后,随后与她一起退到了小房间门外。
露露僵硬地坐起身,呼吸急促,竖瞳形态的眼睛朝着两人的方向来回挪动。半晌,她才放松了些微,抓住自己的胸口喘着气:“真的是你们……?”
“露露?”阿洛试探地呼唤。
“我现在……这样子,大概吓到二位了。”露露抬手碰了碰发间初具规模的犄角,虚弱地抱紧了双臂,尽可能靠着墙坐直了。
阿洛和迦涅都谨慎地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表露出敌意。
露露见状反而有些欣慰。她似乎更怕他们离自己太近。随着灵性药水起效,她的脸色比刚才好转了许多,神智也彻底清醒。她快速打量四周:“这里的事,你们知道多少了?”
迦涅率先发问:“雷夫·费米请你掉包偷走神官伊莲的烛台,但到雷夫手里的烛台失去了效果。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什么?”
露露像是敬佩她一下子直奔重点,笑了笑:“我偷走的就是伊莲用的那个烛台,我很有自信。说来惭愧……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手的。
“那天晚上我又潜入教堂,原本只是想寻找那个烛台,结果正撞见那位伊莲女士在墓园准备魔法阵封锁甘泉镇。”
“然后你们就打起来了?”
露露扶着墙站起来,闻言叹了口气,抱怨似地说:“我最讨厌和人打了,如果能躲我怎么会打?是我想逃出镇报信,她却一副要灭口的架势,直接冲了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说,四天前,伊莲在晚餐会时察觉了雷夫请来帮手,于是立刻采取行动。
对甘泉镇的封锁从一开始就针对的是外来者露露,防止她出去报信、阻碍伊莲完成她想做的事。
露露伸手按着身上圣痕的位置苦笑:“不愧是前引路人,只凭幻术根本逃不掉,压制得我连报信的法术都用不出来。为了活命,我只能用上了一些……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的法术。”
迦涅和阿洛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追问下去。
露露却不打算避讳,她的语调称得上愉快:“我受伤不轻,还成了这鬼样子,但也没让她好过,还等来了救兵。现在伊莲很难走出幽隐教堂的地界吧?我的恶魔之眼位置都不是随便选的,两边夹击盯着,她没法离开教堂胡来,否则身上的诅咒就会进一步恶化。”
镇上的那两个恶魔之眼标记竟然出自善意,是对伊莲的震慑和钳制。
“那之后的事你们大概也知道了,我昏倒之后倒霉地被镇长捡回来,他不敢杀我,不敢把我交给伊莲,却也不敢放我出去。现在镇上情况有没有好一点?”
露露竭尽全力,以为限制住伊莲的行动就能缓解局面,但是……
迦涅为难地斟酌着词句,阿洛却已经开口了:“伊莲困在教堂的这段时间,依然有人失踪,所有人影子的问题也在扩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露露一愣,原本轻松释然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既然伊莲是在墓园发动魔法阵的,阵眼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无论伊莲想干什么,只要能解开封锁,对上引路人我也不会输,”迦涅看了阿洛一眼,“来不及等你的探测装置回来报信了,必须尽快去墓园看一看,你最好再做一个道具带着。”
之前失踪的人都是在夜里出事的,现在距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只要找到潜入机会,她可以慢慢地在墓园里搜查。让阿洛临时再制作一个小道具辅助也不是问题。
阿洛想了想说:“你的那件宝物在幽隐教会的地盘上不起作用。伊莲会立刻发现,得有人牵制住她。”
“你一个人去找她会有点可疑,她会立刻怀疑我是不是另有计划。那么干脆让费米先生发挥一下作用。比如带上那个烛台主动去祈求原谅。”
阿洛闻言,眼睛骤然急促闪烁起来。
他侧着头自言自语:“等等,现在我们讨论的前提是,无论费米这里的烛台是不是伊莲当初用的那个,伊莲都有办法让异常继续,达成她未知的目的。
“伊莲并不知道露露就在费米这里,她不怕我们从露露这里得知真相很正常,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编了一个故事让我们帮她寻找被偷走的烛台?”
迦涅和露露闻言都怔了一怔。
迦涅立刻跟上了他的思路:“接受了她的请托,我们肯定会先向镇长求证,她却好像根本不怕我们得知事情的另一种经由。只要费米先生拿出那个偷来的烛台,他的说法就会变得更加可信,我们就会再次怀疑上她。伊莲很缜密,她不应该料不到。但为什么?”
一拍心跳长短的寂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视线相碰,异口同声:
“她在拖延时间!”
“她需要的是时间。”
与此同时,狭窄的过道尽头陡然传来咚咚的疾跑声。
“不好了,”雷夫喘着气跑来,“伊莲打开了教堂门,在台阶上举行大祈祷仪式祈求帷幕女士的垂怜,只一会儿就聚集了好多人,我根本拦不住!”
雷夫在前面带路,迦涅和阿洛紧随其后,穿好斗篷的露露跟在最后,一行人冲进底楼的大会客厅。
正对广场的窗边已经站了一排的人,镇长夫人,费米家的孩子,男仆女仆。
他们全都呆呆地望着窗外,头仰起来,看向广场上方的天空。
秋日午后的太阳悬在高处,白色的光焰剧烈炽烈地点燃了整片天幕。又或者说,清洗着天空。
这个季节天空浓烈深邃的蓝宛如劣质水彩涂料浸入流水,倏地褪去了,云朵也被冲走。
苍白得刺目的天空之上,只剩一轮漆黑的太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阳在小镇的幽隐教堂高高的尖塔正上方。
有光就有阴影,塔楼和教堂的影子遮蔽住台阶,向外继续延展,在广场上切割出一个黑色的三角。
白袍的神官站在台阶顶端,手里托着一个银质烛台,身后身周摆放着、点燃着一圈形状大小各异的烛台。
最早来到教堂外的镇民惊愕又几近痴迷地看着陡然降临的不可思议图景。
不知道是谁率先垂下头,台阶下的众人开始祈祷,就像站在轻纱遮蔽的祭台前对着帷幕女士祈祷那样,谦卑地压低脖颈,赞美降临的神迹,感谢祂的注视。
只有站得更远的人——比如在镇长家会客厅窗边的人才能看到,塔尖落在广场石板地面上的阴影正在缓慢却明确地扩张。
三角形的影子宛若生长中的尖芽,朝前、朝广场中心推进,头部逐渐摆脱尖细的轮廓,横向舒展,露出真正的轮廓。
两侧线条还有些歪斜,但已经初具规模,浑然就是一扇成型中的大门。
“影之国。”一片屏息凝气的死寂之中,露露的低语分外地清晰。
伊莲正在开启通往影之国的门。
怎么做到的?为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些疑问在此刻都毫无意义。
“门还没完全成型,来得及!”阿洛一声低喝,语速极快地吩咐,“镇长,如果你希望甘泉镇见到明天的太阳,下跪胡搅蛮缠、动用你在镇民中的人望,手段无所谓,疏散所有人,让他们立刻离开广场!”
雷夫脸色惨白地让家人去地下室避难,在家门口来回犹豫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阿洛没空留意镇长内心的挣扎,他已经转向露露。不等阿洛说话,她就干脆利落地往下一扯斗篷兜帽:“我现在就可以,伊莲要维持仪式,对付起来没那么困难。”
迦涅却抢先说道:“不,你去把伊莲之前布置魔法阵的那片墓园毁掉。如果那之后封锁还没解开,就继续找阵眼。”
露露怔然看着这个和她并不算熟悉的队长:“由我来……可以吗?”
阿洛同样惊讶,他从储物袋里掏东西的动作都不由停了半拍。
“现在只有你能调用少许魔力,我也相信你比我更擅长处理环境魔法。顶尖环境魔法专家,你的履历上是这么写的。”迦涅平静地说着。
“那就交给我吧,队长。”露露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阿洛不多话,配合地将几瓶灵性药水,还有两个看着就很可疑的金属方块交给露露。那是以魔石为燃料核心的爆|炸|物。
露露拿了东西转身就走,不多废话一句。她穿进镇长宅第走廊的阴暗处就不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在露露成功之前,接下来就要靠我们两个了。”阿洛吹了个口哨,表情漫不经心的,低头检查火枪装填情况时却认真极了。
这把武器原本在进镇的时候被雷夫没收,现在理所当然回到了他的手里。
阿洛拔出了武器,迦涅自然不会空手。她在魔法储物袋里抓住了一样东西,倏地向外拉。
随着她的手臂上扬,一道灿烂的金色辉光划过两人之间,璀璨的光尘散逸,点亮了门厅。
她的手里多了柄半人高的短矛,通体盘旋镌刻着细密的龙魔法符号,白色矛身,白色矛头,只有矛头的尖端染了一抹流动的金黄。
——晨息。
奥西尼家先祖在征战中使用过的战矛,附有强大的光暗魔法符文,经常出现在魔法史刊物‘玻瑞亚现存最古老的十大法杖’之类的名单之上。
晨息非常适合施展包括光暗魔法的龙魔法,但同样能够作为纯粹的矛使用。迦涅左右转动腕部,适应了一下这件家族宝物的手感。
阿洛清点完身上的魔弹,一手按上镇长宅第的正门。
他侧眸看向迦涅,绿眼睛亮得惊心动魄:“准备好了吗?”
迦涅嗤笑,高高抬起下巴:“当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33章黑雨-1
塔尖的阴影已经成长到有广场半径大小。
漆黑日轮与苍白天幕相互掩映之下,以甘泉镇广场为中心,一股异质的轻快气氛却不断发酵。
广场边缘,一个衣着整洁的妇人站在那里。她臂弯挎着草编篮,戴着非正式的小礼帽,大概是在去拜访亲朋的路上经过了镇中心。
她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因为天空之上的异象驻足,愣愣地抬头。
妇人的五官恰好被帽檐的阴影遮蔽,下半张脸倒是清晰可见——略厚的玫瑰色嘴唇不知所措地嘟着,过了两秒,突然朝两边高高上翘,弯成一个喜悦的、牙齿整齐的笑容。
在她的十几步外,甘泉镇主街路边站着个中年人,看打扮像是镇外的农户。
他手拿金黄的草帽按在胸口,肤色略黑的脸庞朝向天空上的黑日。他的嘴角同样咧着,目光虚无,好像什么都没有想,但这完全不妨碍他露出大大的快乐笑容。
民居门口台阶上坐着的老婆婆,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手里拈着烟斗的三两老者,从面包店里探头出来的年轻人……
甘泉镇所有人原本因为连环失踪案和恶魔紧绷着的那根弦不仅仅是松了,它完全消失了。
沐浴在黑色阳光下的人逐渐忘记了恐惧和忧虑,每个人,所有人,遵从无声的号令抬头,看着黑白颠倒的天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后整齐划一地,甘泉镇的居民们纷纷露出仿佛不知忧虑苦楚为何物,灿烂、饱含喜悦、却也让人汗毛倒竖的笑容。
在镇民的脚下身后,他们的影子扭动抽搐起来。
原本呈现出人形的影子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住又拉又搓,成了一条条面团似的柔软手臂,长短粗细不一,末端不断消散着,一边仍旧义无反顾地向着广场中那扇阴暗的门扉探去。
“都回去!回屋里去!!紧急疏散,这是镇长的命令!”雷夫站在自家门前的荫蔽里,声嘶力竭地大吼。
有茫然的面孔循声朝他转过来,但是一动不动。
雷夫绝望地意识到只靠自己的指挥,没人会理睬他了。而这都是因为他之前犹豫不决,让站在广场另一头的伊莲成功进入了仪式的最后阶段。
平日里他背着手随随便便就能跨越的小镇广场现在显得那么大、那么可怕。
教堂前的那道诡异门扉是普通人无法逾越的障碍。要接近伊莲,就必须越过仿佛在颤动着要打开的那一大片阴影。
这不是他能做的事情。雷夫试图冷静地做出判断。那两个法师让他做的,是尽可能疏散镇民。他现在有个还算良好的起点,因为镇长家门前有气派的回廊,暂时不会直接被日光照到。
雷夫真的很不想离开这安全区,但他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一想到自己也可能变成只会微笑的白痴,他就浑身都在发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终于还是飞扑出去了。
砰!雷夫的身上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以他为中心升腾出一团糖果色的浓稠烟雾,暂时挡住了又黑又白的阳光。
他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扯住台阶下离他最近的一对夫妇就往后退:“进去!都动起来!”
被他扯到门廊阴影里的药剂师夫妇转过头看他,并不挣扎,只是困惑地、微微笑着看着他。
雷夫·费米现在确实称得上是一道滑稽的风景线。烟粉色和天蓝色的糖絮铺了他满头满脸,随着额头冷汗融化了,化作糖浆黏在他的脸上。
与这对夫妇正面相对,雷夫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两人望着他的眼神不带一丁点的恶意,只有藏不住的同情和怜悯。他们似乎觉得雷夫这样大喊大叫地失态、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很不体面,但因为他们素日相熟,所以不好直接说出来。
在他们眼里,雷夫才是疯癫的那个。
但随即,他们像是突然间清醒了过来,语无伦次地倒退,后背直接贴到了宅邸外墙上。
“都进去,进我家里,不,巴德,你跟着我来。”自从二十二岁第一次竞选镇议员,雷夫·费米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振奋了。他抄起门廊下的所有雨伞,将其中一把塞进了面前的药剂师手里。
“他有哮喘,跑不快,我来,”药剂师的妻子苍白着脸从丈夫手里拿过了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和阿洛推开门到廊下的时候,广场上已经有许多雨伞遮阳伞匆忙地移动,连拉带扯地把失去判断力的居民带进遮阴处。
然而即便有伞面遮挡,他们的影子还是不可避免地从伞下探出了些微,那些部分很快如同风华的砂石,渐渐消散。就连那些伞的影子,也逐渐遭到侵蚀,很快就需要更换别的遮蔽物。
建筑物的影子同理,真正安全的只有地下室之类完全避光的地方。在雷夫的指挥下,全镇人避难肯定还需要更多时间,好在广场上已经几乎没人了。
这就够了。
阿洛没有再关心雷夫那边的状况,二话不说,抬手向天空投掷出一样东西,同时抬枪就射。
受击的魔弹炸开,立刻制造出一片逼真的云,压在两人前进的方向上方。但影之国的大门对所有阴影来者不拒,云朵的影子就像烈阳烘烤下的水晕,一点点地朝内洇开了。
与此同时,迦涅已经冲下台阶。她踩着云的影子,直朝阴影大门。
“门一般怎么封印?”她一边跑一边扬声问。
不知道怎么封印就冲最前面?阿洛呆了呆,手里的动作却没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像是察觉了他的无语,迦涅忍不住骂:“不同的门有不同的封印办法,谁让你只会写这种含糊其辞的废话!”
而且先不说银斗篷的事件报告经常写得语焉不详糊弄凑数,现存的那些事件档案装满了据点的好几间房间,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呢!
嘭,嘭,迦涅的行进路线上方又裂开两朵厚云,恰好补上了第一朵云消散时的空档。
阿洛有些恼火的喊声与更多雨云一起后追过来:“现在只能学习引路人的优良传统了。”
“哦,全都炸光是吧?”迦涅笑了。她距离成长中的门扉已经只有两步了。
离这扇门越近,阴冷的不祥气息就愈加浓重。这阴森的气息远远比最凛冽的冬日更冷,渗入皮肤下钻进身体每个角落,立刻叫嚣着骚动着要冻结血液。这异质的魔力波动正在散逸,压迫着靠近的每个人,仿佛在提前宣告主权——
这里即将成为阴影统治的国度!
迦涅咬牙,不让前进的步子有丝毫虚浮。只看她的背影,根本看不出她被压制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倏地昂头,隔着空中若有似无攒动的黑影看向幽隐教堂方向。
伊莲也正望着她。
那一席在风中狂舞的圣职者白袍像是准备起飞的羽翼,她脸上却是一动不动的平静。即便迦涅和阿洛带着明显的敌意靠近,伊莲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目前为止,伊莲根本没有出手阻止两人靠近。她认为没有必要。
她使用的禁锢大阵禁止的只有人类使用魔法,用仪式召唤来的影之国大门不符合玻瑞亚对于生命的定义,当然不受束缚。
于是,这门扉能够畅快地调用这片土地蕴藏的灵性,不断充实自己、突破不同世界之间的屏障。
再强大的传承、再出众的资质,任何一个法师在进入甘泉镇的那刻于她就只会是无伤大雅的麻烦,而非阻碍。
“哼。”迦涅读懂了对方从容姿态中的轻蔑,心中有些冒火。伊莲确实是个狡猾老辣的对手,但那又怎么样?
她在门扉边缘停下,挥出晨曦短矛,利落地在地上一划。
无声的嗡鸣,一道闪烁着澄净光辉的界线以她的动作为中心,两侧延展,霎时横贯整个广场。
虚幻地蠕动的阴影之门竟然十分忌惮似地,在接触这条光线之前停下了。
迦涅轻笑,左右错步,抬手又挥舞两下。两道光线从侧边亮起,同样拘束住了阴影之门,让它无法继续扩大。
越古老、越趋近玻瑞亚最初的神秘力量就越强大。大灾变年代流传下来的法杖根本不需要持有者注入魔力,仅仅是存在于这里,就能施展出相当强力的法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愧是传家的宝物,”伊莲却不显得慌乱,“这样大的门也就足够了。”
停止扩张的阴影大门开始另一种‘成长’:原本还有些模糊的门柱和门扉越来越清晰,就连门上的符号,还有双开门扉中间的缝隙也宛若一幅逐渐细化的画作,在眼前趋近完成。
咚。
一个金属方块突然掉落在门中央。
“伊莲女士,你好像忘了我也在啊。”阿洛话音未落,那金属块就爆发出炽烈的光焰。
轰,强劲的风压扩散,神圣的白色火焰落地,兴奋地摇曳着,啃噬起周遭的阴影。
——光属性的魔法爆弹,受到剧烈碰撞就会自动燃爆。
通往影之国的门扉在近距离的光攻击下,颤颤巍巍地晃出重影,受到了一定伤害。但是只有瞬息,这些光焰就逐渐暗淡,濒于泯灭。
“别发呆,管住这扇门。”阿洛毫不客气地下令。
“不用你说!”迦涅不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矛尾在地面重重一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晨曦般光彩流转的波动以短矛为中心扩散,撞上前方的阴影。这波纹同样很快消散了,被光打散的阴影立刻重新凝结,但来自晨息的下一次冲击已经到了。
一次次冲击,迦涅用晨息暂时遏制住大门成型。
她身侧的阿洛一击得手之后,动作连贯不停。他熟练地切换弹夹,抬起足有成人手臂长的火枪,再次在头顶上方制造出一朵新的云。
咔嚓,子弹转到下一发,普通子弹。
下个目标伊莲,扣动扳机。
子弹嗖地激射而出,却在触碰到伊莲之前撞上朦胧的壁障,改换方向坠落在地——台阶也是幽隐教会的地界,身为神官的伊莲只要站在那里就会受到庇护。
针对伊莲的普通攻势都会被化解,而教堂这种设施会有的防护魔法,不靠强力的魔法攻击根本无法突破!
阿洛不为所动,扬臂向前就抛出又一颗魔弹。
枪口挪动瞄准,呯!
蓬松的灰白云朵在教堂门前的台阶上方炸开。竟然又是枚云朵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这次都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看,疑心他是不是扔错了武器。她的脸色随即微微一变。
那朵云发出轻柔的雷鸣,先是淅淅沥沥的细雨,顷刻之间,在教堂上方降下了一场局部大雨。
确实仍然是云朵弹,但是造出的是积雨云!
无害的雨水倾泻而下,轻松地穿过防护壁,浇灭了伊莲手中的蜡烛,也让她身周的所有烛台都湿透熄灭了。
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烛台才是漂流物,那就全都熄灭了再说!
然而阿洛得意的笑容还没扩大就僵住了。地上的门扉并未因为烛台集体熄灭有任何变化,迦涅手中的战矛一波又一波的光送出去,但也只是勉强阻止它打开。
“那扇门的门缝好像变清楚了。”迦涅咬牙切齿地说。
阿洛不说话,抬枪一通连射,将伊莲身侧的烛台全都打得翻滚下台阶。影之国的大门却还是缓慢地、不可阻止地变得更加鲜明了些微。
组成召唤仪式的关键物品如果被损毁,甚至只是移动,都应该影响仪式的效果。
阿洛盯住伊莲手中的那个烛台。它熄灭了,但是因为被她拿在手里,同样受到教堂防护壁的保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读懂了他的疑惑,只是微微加深了笑容,一句话都没说。多说一句都可能成为线索。这种时候,她的谨慎沉稳实在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烛台还能在哪里?身后?教堂里面?”迦涅明显感知到晨息的攻势开始削弱。或者说,是影之国大门的气息增强了,原本能抵达门板中心的光波现在到四分之一的位置就消散了。
“要炸毁教堂可不容易,”阿洛一边继续制造云朵遮挡两人,顺手丢了两个光魔弹到门上,一边低声将思考过程念出来,“失踪的人还有影子都是祭品,精心选择的土地位置,关键的媒介物品,这明明是很标准的召唤仪式。伊莲站在日光下,但影子没有受影响,她无疑是召唤的发起人。而关键媒介不可能离召唤中心太远。如果那件漂流物在教堂更深处,门就不应该在这里打开。”
分心听着阿洛自言自语,迦涅扬声对伊莲道:“为什么要打开影之国的门?”
“发现可能阻止不了我才问我为什么,是想要说服我吗?还是拖住我,给沙亚阁下思考的时间?”伊莲轻轻摇头,“我为什么想要去影之国对你们不重要。你们想要阻止我,我不会让你们阻止我,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不,这会决定我是否就此收手。”迦涅清声道。
阿洛的声音停了半拍,仿佛不可置信。伊莲也讶异地盯住她看了好几秒。
“如果你打算让整个甘泉镇沦为影之国的一部分,让所有人被吞没,那我当然要阻止你。因为我不想一起成为牺牲品。但你似乎并不在乎这扇门的大小,你刚才又说你只是想要去影之国。”迦涅对自己说出来的话都感到不可思议,停了停才继续。
“如果你只是一个想要去影之国的疯子,只要你的理由足够充足,我没必要继续和你耗下去,”迦涅抬眼看了看头顶不断消散又聚拢的云,“沙亚阁下的神奇小发明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继续僵持下去,我们迟早也会暴露在这日光下。而假如我这里停手,这扇门也能快点彻底打开。作为条件,你要让我们平安离开。”
“你在想什么?”阿洛低声问,紧绷的声音里隐含怒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没理他,自顾自继续和伊莲交涉:“你怀疑我们有后援,对,我们确实在等后援,露露·莱诺克斯小姐你还记得吧?她随时可能给你致命一击。所以伊莲女士,你拥有的时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但莱诺克斯小姐毕竟受伤了,即便她及时赶到,我对战局也并不那么乐观,所以我愿意趁现在双方都还有筹码,和你做一个交换。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
“迦涅·奥西尼!”阿洛好像真的动怒了,引燃又一枚光魔弹的同时,作势要夺走晨息战矛,防止她真的撒手不干了。
迦涅错身闪开,冷冷地迎着他的视线瞪回去:“在局势可控的时候适时收手,比逞英雄更加明智。”
阿洛动作更快,精准地抓住了矛身,带着它在地上又是一记叩击。迦涅双手紧抓着短矛不放手,甚至上手一根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趁着这通忙乱的动作,她的拇指穿进阿洛的虎口,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阿洛眨了眨眼睛,动作不停,刚才还怒涛翻涌的绿眼睛却平静了下来。
伊莲沉默地看着两人狼狈地抢夺晨息战矛,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临阵起了内讧。
“要找回我成为引路人时遗失的记忆,我只能去影之国。”她突然说道。
阿洛抢先开口,辛辣的词句如疾风骤雨:“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就要让十个无辜镇民消失,还有那么多人失去记忆?你要是真的想静悄悄地去影之国,在教堂后花园想办法开个门,悄无声息地消失,相信我,没人会介意!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人成为你的祭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惹人不快方面阿洛天赋异禀,伊莲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忍住辩驳:“那十个人不在,甘泉镇会更加安宁。”
“突然在广场上发动仪式,夺走那么多人的影子,也是你好心好意咯?”阿洛嗤地摇头,继续摸出魔弹引爆射击。
迦涅替伊莲找了个借口:“或许这个仪式的规模没有那么可控,要开启就必然会造成一些伤害。”
伊莲默认了这个说法:“如果你们没有过来阻拦,我进入门后仪式就会中断。”
阿洛大笑出声:“你确定?那么多年的引路人是白当了吗?门开了之后,你人也走了,只管开门不管关门而已。”
伊莲直接无视他,沉声道:“奥西尼小姐,你不阻止他继续纠缠我,我就认为你并没有多少交易的诚意。”
迦涅淡然以对:“是吗?真遗憾。”
伊莲狐疑地眯了眯眼睛。迦涅和阿洛这个时候齐齐看向了她身后,她悚然一惊,立刻跟着转身。
轰——!
明亮的火光将幽隐教堂的尖塔照得雪亮,烟气从教堂后直冲苍白的天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她说了什么,但声音被爆破的连续轰鸣掩盖。而后是一声轻却直抵所有人耳中的脆响。
有如水泡碎裂的细微响动,但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引发质的改变。
灵性涌入在场三人断绝补给已久的魔力基盘。
甘泉镇的封锁解除了。露露成功了!
伊莲反应极快,俯身双手触地,口中念诵起陌生的语言,原本处于僵持状态的阴影门扉随着魔力注入,以灵性之海封闭时不可能的速度,开始突入现实。
同一瞬间,迦涅和阿洛两人的站位更换。
阿洛在前,手中武器疯狂开火,注入了魔力的各式魔弹爆发出正常情况下应有的威力,疯狂轰击着伊莲身上、还有整座教堂的防护壁。
魔法武器轰击出的烟尘之中,迦涅后退半步,手中的晨息短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澄澈光芒。
阿洛打出的最后一朵云已经消散了,但是没有关系,在更强的光芒近距离无死角地照射下,他们的脚下根本没有影子!
对魔力的封锁解除了,剩下就是实力的正面比拼,语言交锋完全没有意义,双方魔力都高速运转到极致,只看是谁更快一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口中念诵咒语的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结舌。她的双眼紧紧盯着缓慢开启的门扉。吟唱状态下的法师往往是最脆弱的,但是这位退役领路人竟然还能分出一部分魔力保护自己,任由爆裂的火花激射在身上,她始终毫发无伤。
迦涅也在吟唱,龙语引发周围空气的质变,她的身周旋起强盛的风涡,越来越快,硬生生扫开了硝烟和纷飞的石屑,掠过地上的影之国大门,那门扉竟然像是狂风中的树影,微微歪斜了一下。
伊莲见状表情微微扭曲,但口中的咒语不停。可因为她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应对阿洛的狂轰乱炸,她施术的速度终究慢了那么些微。
“拖延时间这招非常好用,谢谢你给我们上了一课。”迦涅轻声说。
伊莲很可能听不到,但无所谓。
迦涅已经率先完成了吟唱,她两腿前后分开半步站稳,抬手举起晨息战矛,一个标准的战士姿势,仿佛要将它投掷出去。
一柄与晨息外观完全相同,却足足有一人半长的战矛随着她的动作现形,停在了她的上方。
雾白,嫩黄,浅橙,淡青紫,柔和的光相互交织,像一尾尾嬉戏的光鱼,绕着战矛流转,最后停在了矛头尖端。
这才是晨息战矛本来的用法,高速空想出矛型巨武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的目光掠过伊莲,不做任何停留,越过幽隐教堂的尖塔,继续上移。
召唤影之国大门仪式的谜底其实一直在他们眼前。伊莲无法控制仪式伤害到整座小镇,因为仪式关键环节的性质决定了规模。
有光才有影,要吞噬影子就必须制造光,光照的源头才是仪式的真正关键。
巨大的光之战矛坚定地昂头,指向尖塔顶悬停的漆黑圆盘,锁定,飞射。
目标:击坠漆黑的太阳!
第34章黑雨-2
光辉流转的战矛划出笔直的彗尾,一头扎进漆黑的日轮。
那轮虚伪的太阳战斗宛如水中的倒影,因为水波摇荡震出了重影。几乎同时,地面上的影之国大门也剧烈震颤,一瞬间失去了方方正正的面貌。
晨息的攻击有效!
但是黑色的太阳并未因为这强悍的一击消散。彻底溃散还需要时间。宛若没有五官的野兽,它向内塌缩的同时垂死挣扎着,拼命咬住光矛,阻止巨武器彻底贯穿它。
钉住日轮的巨大光矛不稳地抖动,晨息也开始剧烈震颤,几乎要握不住。迦涅咬牙用力,才没有让武器从手中挣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在更换弹匣的间隙分神略一回头:“要帮忙吗?”
一滴冷汗从迦涅的额头滑落,每个词语她几乎都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我可以!管好你那边!”
阿洛的火力压制就没停过。
哪怕是幽隐教会的防护壁在他的各种魔弹连续轰击下也无法幸免。教堂正门的和台阶已经变成一堆废石块,根本看不出原样。
但伊莲跪在影之国大门边缘。她应当是调用了幽隐教会各种防护魔法,收回对环境的回护,将法术的效果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她身上一层薄膜般的防护壁仍然在危险地闪烁个不停。
这是防护壁无力支撑的征兆,她正在注入海量魔力,修补迦涅和阿洛联手对影之国大门造成的伤害,同时还要护住自己的躯体,耗费的魔力量只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迦涅发动攻击的那瞬,伊莲还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又吐出了一段短而邪异的咒文。
她脚边属于自己的影子快速地变短变小,她的表情也一瞬间变得呆板茫然,可她输入魔力的动作没有停下。
天空之上的黑色太阳犹如一颗注入了生命的濒危心脏,用力跳动了一下。迦涅明显感觉到那即将被刺破的靶子突然又变厚实了那么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莲献上了自己的影子!
阴影门扉的规模也在眨眼间缩减,此前仿佛要侵吞整个广场的气势荡然无存,现在的影之国大门比教堂本来的正门还要矮上一半,镇长家旧厨房的佣人门可能还要比它更高大一些。
它还在继续一点点地变小。
但伊莲用质换取量,这小小的门也足够一个人通过了。
战斗中的时间流速仿佛放慢。双方两次攻防转换其实都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晨息击中黑色太阳的第二个呼吸,那扇来自侏儒国似地幽暗大门终于还是完成了,伴随着难以言述的絮絮细语声,表面缠绕着暗色图样的门扉朝外打开了。
扑通。
所有人在那一刻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这是对异界降临的本能反应。
伊莲的影子已经只剩巴掌大的一团,怯生生地缩在她的衣袍下方。因为燃烧掉了几乎所有的痛苦、悲伤和负面欲望,她无法自控地微笑着。
但她似乎仍旧记得自己现在想要干什么,或许那是她现在仅存的念头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痴迷地看着开启的影之国大门,身体前倾,作势要跳进去。
“休想!!”一声厉喝,小巧的身影穿过烟尘向伊莲扑了过去。从墓园返回的露露加入了战场。她朝伊莲掠近,口中吐出一声非人的尖啸。
伊莲喜悦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
恶咒发动!
她受伤的那条手臂不受控地离开地面,被细细的丝线操纵一般,向上弯折出不可能的角度,咔嚓,骨骼断裂,那看不见的线却仍旧牵引着她的身体,要让她站起来,阻止她纵身跳进敞开的门扉。
搅动躯体和精神的痛楚让魔力输送短暂断流。只有半拍,但足够致命。
然而引路人的战斗本能刻入了躯体,伊莲身体一歪,身上的防护壁如玻璃般碎裂。
血花飞溅,不曾停歇的弹雨瞬间在她的肩头轰出了窟窿,那条受恶咒控制的臂膀也一下子飞了出去。
伊莲断臂的身体因为受击,鲜血淋漓,却也如愿朝着影之国的门扉中倒下去。她略微别过头,直直地对上阿洛瞄准目标的双眼,完好的那条手臂蓦地一扬。
一样东西直冲阿洛面门飞来。
双方仅仅两步的距离,对方又是垂死挣扎,如果扔过来的是个能够同归于尽的魔法道具,继续攻击就来不及发动强力防护魔法,他躲不过直接的冲击,身后半步的迦涅也会被波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选?
阿洛持枪的手迟疑地停了一停。
不需要精灵语吟唱,凭借意念施展出元素魔法,疾风凭空席卷,牢牢裹挟住飞来之物,将它往旁狠狠一送。
叮。轻巧的金属物件落在了地上,落在了突然竖起的淡蓝色防护壁外。
阿洛不去看那是什么,继续施展攻击,伊莲的面目全非的肩膀却已经抢到机会,触及暗影窜动的门后。
就像是见光一瞬间消散的夜色,伊莲消失了。
轰击而来的灿烂的澄净光焰泼洒在影之国的大门上,迟了半拍,却也逼得那两扇堪堪开启的门扉不情愿地重新合拢、闭紧,褪色淡去。
那轮漆黑的太阳最后搏动了一次,终于彻底地黯淡下去,自塔顶坠落。
啪嗒。一根白色蜡烛静静地躺在黑日落地的地方,已经熄灭,像一具苍白的尸体。
而从同样苍白的天空之上,自虚伪的太阳消失后留下的空洞里,黑色的大雨倾盆而落。
那些遗失的痛苦和悲伤就如同一枚虚无的眼球溢出的潸潸泪水,不断地流淌出来,倾泻而下,洗刷着甘泉镇,召来迷蒙的水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道道人影从藏身之处走出来,互相搀扶着,孤独徘徊着,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陡然从宁定的梦中醒来,任由衣物和脸庞被打湿浇透,仍旧默然抬着头看黑雨降下。
就仿佛这黑色的大雨会一直一直落,下到时间的尽头,永无停歇,有如泪水。
“直到二十八年前,北部河谷的甘泉镇并不存在。
“您二位知道银沙海岸吗?对对,就是现在变成无人区的那片地方……那里也有过一座甘泉镇,那里有货真价实的甘泉,因为在海边有些稀罕,所以成了镇子的名字。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迷雾海封锁起来之前,据说还是个繁华的港口。但那都是太早之前的事了,连镇都是虚张声势的名头,其实就是个看天吃海的渔村,没什么特别的一个偏僻小地方。
“二十八年前,银沙海岸出了点问题。噢,您知道,对,是海里的鱼先开始不对劲,变得特别肥,但内脏又胀胀的,听说一捏就喷得全是水。那时候我还小,很多都是听大人说的。
“吃下这些鱼的人和动物都会生病,一开始就只是起疹子,后来皮肤大块大块地变色,手啊脚啊还有头都膨胀得不成样子,出汗也厉害,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而且只要碰到病人身上这粘液一样的东西,有时候只是待在同一间屋子里,就也会开始变成怪物。如果一直喝清水,有的人能熬过去,但大部分人在那之前就撑破了身体死了。
“被这海里的灾祸缠上的不止甘泉镇,整个银沙海岸都遭殃了。因为甘泉镇偏了一点,等了好久才有救援。在那之前,镇上所有还没有人生病的人,就带着食物逃到了半山崖上的古城堡废墟里。我刚刚好像忘了说,那口甘泉就是在那废墟附近。
“而那些生病的人,还有为了照顾家人朋友留下的待在镇子里。病人要清水才有可能活,但镇子里的井很快都被污染了,清水只有去那口甘泉才有。
“剩下的……也不用我仔细说了吧。占了泉水的人生怕被感染,不肯把水分给留守的人,还想方设法利用地势,把废墟改造成了哨卡。那些原本没病的人也一个个地病了……等救援终于过来,原本的镇里已经不能看了,全是尸体。
“但到底还是有一些人活下来了。
“银沙海岸已经不能住了,大概也算是领主大人们对救援来迟的赔偿吧,剩下的甘泉镇镇民都迁到北部河谷来,过上新生活。这里的阳光没有海边那么毒辣,也没有风暴,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过去的事谁能一下子就忘了呢?把妈妈爸爸,兄弟姐妹抛在山下去避难的孩子会长大,心里总是有种自己不该活着的感觉,对,是罪恶感。身强力壮撑过去的人一直记得那段日子,在梦里反反复复见到那些站在废墟里面,拿着石头扔他们、赶他们走的脸。
“总而言之,在新甘泉镇懂事的小孩,都是听着鱼灾的故事长大的,每家都知道有那么几家和其他人不对付,因为当时他们是逃兵,又或者把粘液混在汤里想要害他们留下……原本就是个小渔村,所有人都认识所有人,一旦结了仇,唉,我真的不想细讲,有什么好讲的?
“是,打架斗嘴还是轻的,才安顿下来没两年,谋杀报仇这种事终于也开了个头,就彻底停不下来了。所以市政厅下面才有那么多牢房,有的时候就是得把人关个几天冷静一下,真的闹大了,就只有先把凶手关着,等巡回法庭来处置。
“炸开的这些坟墓绝大多是空的,也因为搬迁过来这么二三十年根本死不了那么多人,大部分都是给永远留在海边的人的衣冠冢。”
说到这里,雷夫·费米看着一片狼藉的教堂墓地,沉默了许久。而后,他摘下银丝边眼镜擦了擦,叹息说:“所以伊莲的提议,我一下子就接受了。”
迦涅看了一眼幸存的教堂尖塔:“消失的那十个人,伊莲说他们消失了对甘泉镇更好。”
雷夫因为疲累和惊吓而急剧消瘦的脸上现出一抹苦笑:“他们是最放不下那时候的事的,他们如果能闭嘴,确实就基本解决了冲突。
“哪怕是现在,我也还是觉得,仪式刚刚开始那会儿,放不下的人把过去的事忘了的那段时间……是最好的日子。那时候,我是第一次感觉这里真的成了我的家乡。很多人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墓园的碎石堆里转悠的阿洛听到这里转身,带着讥讽回应:“可惜,一些人宁可忘掉痛苦的事寻求安宁,但也有人明知道记得未必是好事,也要不顾一切地把忘掉的事找回来。”
雷夫哑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低着头沉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教堂二层的窗户后有一道人影敲了敲窗。阿洛看了一眼怀表:“教堂露露搜得差不多了。幽隐教会的人估计也没多久就要到了。”
“我去接应,这事估计要回千塔城慢慢地协商怎么处理,”迦涅向阿洛摊开手掌,“给我。”
他一抬眉毛。
“漂流物。我怎么能两手空空地去迎接一大队引路人?这次的东西他们肯定要回收检查,最后归属之后再说。”迦涅没好气地说。
“好吧。”阿洛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狭长的银匣子,打开供她确认。
那截从天空坠落的白色蜡烛躺在里面,表面光润,纤长完好,完全不像是燃烧过。
迦涅接过,啪地阖上匣盖,转头道:“费米先生,你也和我一起来。”
镇长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一言不发地跟着迦涅,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碎石离开了墓园。伊莲身负重伤地遁入影之国,雷夫作为当事人免不了要接受质询,甚至还有惩罚。
阿洛站在原地,盯着某座拦腰截断的空坟墓碑看了片刻。
——愿安妮,我亲爱的妹妹在家乡的海潮声中安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永远的哥哥,亨特·桑。
“家乡吗。”阿洛低语,唇角嘲弄地翘起来。
那是一个他理解意思,但又从未真正感同身受的词语。
家乡是归属之地。而他归属于无处。
第35章黑雨-3
幽隐教堂内部结构勉强撑过了阿洛的魔弹轰炸,但碎屑和石块飞得到处都是,走道不再洁净,纱幕蒙上尘土,原本静谧神圣的氛围荡然无存。
“有几样东西你应该看看。”露露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阿洛快步登上有些摇晃的台阶,一边熟练地戴上了一副黑色手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上次迦涅和阿洛他们造访过的起居室隔壁还有两扇门,门后的空间打通,就是神官伊莲的日常生活空间。
刚才战斗结束之后,阿洛和迦涅还要处理战场、确保没有后患、联络贤者塔和幽隐教会,这点时间不能浪费,露露作为潜入的好手,就先进教堂,里里外外搜查了一番。
“我觉得可能重要的书信和文件都已经复制了一份,剩下还在复写的那些只是以防万一。”露露朝空中自动飞速书写的羽毛笔和纸张看了一眼,那一支支笔尖滑动得远超人类正常书写速度。
这是每个银斗篷核心成员都有的小道具,是阿洛在市面上自动书写文具的基础上改装的。应对的就是幽隐教会或者别的什么组织随时会冲进来争抢资料的状况。
很不幸的是,这种事相当常见。
另一边,露露挑拣出来的文件已经摊在了门边的祈祷桌上。
“这封信的信封已经丢了,也没有落款,只看内容是咨询稀有魔法材料的正常往来,但是发件人提到了一个日期,恰好是兜售漂流物的行游商人出现在甘泉镇的那几天。或许是巧合,但我有些在意。”
“的确很巧。”阿洛拿起露露所说的这封书信。
“剩下这些是伊莲和商铺和金库的财务通信,不太全,但可以看出来,行游商人到来前一个月,她变卖了好几样魔法物品。她似乎对亡灵魔法有点研究,而且有资格拥有相关的物品,可能是引路人退役时获得的奖励,售出的也都是经过认证的所有权。”
在玻瑞亚,严格管制物品的合法所有权可以说比物品本身更珍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快速,挑起眉毛:“一点没溢价,出手很急嘛。”
“有没有可能是为了凑钱购买那支蜡烛?”
伊莲事先获知,有行游商人会带着她想要的商品来到甘泉镇,提前准备好资金。商人所谓由顾客开价的说法只是蒙骗其他人的,伊莲早就和卖家商定好了价格。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个行游商人的身份和背景就异常值得探究了。不仅仅拥有漂流物,还拥有可以兜售、寻找买家的关系网……
阿洛对危险的直觉兴奋地弹跳了一下。越是这样,他表现得越是平静,反而先看了一眼露露。
她刚才连喝了好几瓶灵性药水,魔力充沛,绝境翻盘更是神采奕奕,但毕竟身上有伤,脸色是藏不住的苍白。那一对犄角也仍然在那里,悄悄地将斗篷帽子往上顶起两个小包。
有些事情已经不能让队员继续牵扯进去了。
他将手中的书信放回原位,颇为突然地开口说道:“露露,你在酒馆客人的闲聊里偶然得知亨特·桑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递交了电话的线索。你这次来甘泉镇,也只是为了送补偿金,却意外被卷进一场疯狂的阴谋。你和甘泉镇两件漂流物的关系,只有这样,也不会有更多。”
露露怔然看着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唇微分又抿住了。
阿洛平静地说下去:“至于你身上的传承是怎么来的、什么性质,还有你的过去,我不清楚,至今也没有问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你继续留在卫队,有些事我就不得不问。而我一旦问了,奥西尼小姐、还有贤者塔的部分人也会知道。我没法替你保密。”
露露闻言似乎想要微笑,但最后没有。
阿洛的年纪比她要小好几岁,银斗篷时代的时候就笑嘻嘻地和大家混成一片,比许多同龄的法师还要活泼好相处。
但也会有一些猝不及防的时刻,阿洛会让人骤然想起,哪怕相比千塔城的许多老怪物来说他稚嫩并且冲动,可他也毕竟是个魔导师。
阿洛翻阅着剩下的书信,看完之后就将它们恢复了原来散落的样子。至于那些已经复写完成的信件文书,他仔细地将它们收拢成齐整的一沓,皮革包裹的指尖捋过纸页平直的折角:“假设那些答案是你必须藏好的东西,你现在就该走了,引路人随时会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始终看着手边的东西。
“谢谢你,队——不,现在该说是副队长了,”露露恢复了惯常带了点揶揄的上扬声调,“也请转告奥西尼小姐,期待有和你们再见的一天。”
阿洛垂眸笑了下。等他抬起头的时候,露露刚才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复写道具仍然悬浮着工作,还有玻璃窗破洞投进来的几缕雨后天光。
他就像什么都没发生,收好重要的复制文书,绕着伊莲的日常生活空间走了一圈。
和大多数引路人给人的印象相同,伊莲表面上沉静、缺乏鲜明的个人特质。她在甘泉镇生活了那么多年,屋子里的私人物品却极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因此,放置在书架底层的一个首饰盒就显得有些特殊了。
这首饰盒只有巴掌大小,方方正正,银色镶边,黑色珐琅外壳隐约闪烁着星空般的点点碎光。与外表相比,首饰盒的内在只能说是教人大失所望:
只有一条替换用的幽隐教会圣徽项链,再无他物。
露露刚才肯定也检查过这里,判断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就留在了原位。阿洛原本已经将它搁下,却不知怎么再次将首饰盒拿起来仔细端详。
总觉得有哪里让人在意。
就在这时,他突然偏了一下头。
楼下传来轻微的骚动,迦涅的嗓音混在陌生人的声音里,很好认。没说几句,便传来宛若凭空降临的脚步声。至少五六个人。
阿洛皱了皱眉,确认房间里镜子之类的物品没有对着他,顺手就将首饰盒扔进了自己的魔法储物袋里,然后还用手抹了一下底层书架,确保没有遗留灰尘堆积之类的漏洞,免得暴露那里曾经有个东西。
随后,他不急不慢地转身,随便抽了本伊莲的藏书翻阅,一副检查里面是否藏匿了秘密机关或字条的样子。
他时间把握得相当好,做好这些,迅捷的足音也到了房门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副队长,幽隐教会的各位到了。”迦涅说道。她的身侧站着五个神官,其中一人身穿灰袍,披红色镶边绶带,她的地位和衣着颜色一样醒目。
“奥西尼女士,这些是——?”红绶带看了一眼在空中飞舞的纸笔,“教会内部的文书,不好贸然流到外部。请您立刻停下。”
迦涅讶然停顿了片刻,立刻认出了这些小道具,自然明白阿洛在干什么。她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用力,像在质问他怎么又给她制造麻烦。
无论她内心是怎么想的,她面上是理直气壮的平淡:“涉事的是幽隐教会的人,原件当然由您几位带走。但毕竟牵扯到我和沙亚阁下,我们应该有权保留一份复制件,之后递交给十二贤者议事会审阅。”
迦涅和红绶带一来一回交锋,其他四名引路人已经熟练地翻箱倒柜,开始将伊莲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收进一个朴素的木箱子里。
阿洛站在旁边,没有加入争执,也没阻拦引路人收集物品,只是一脸遗憾地看着,最后不情愿但还算配合地将手里的那本书也交了出去。
半面墙的书籍都进了那外表平平无奇的箱子,箱子内部看上去却仍然是空的。
等教堂上下都被扫荡一空,红绶带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让迦涅在旁边看他们清点收缴的文字类证物,并且承诺之后会送一份简要目录、以及撇除内部机密后的复写本到贤者塔。
而后,红绶带以他们还要检查教堂防护机关为由,礼貌却也冰冷地将十三塔卫队的正副队长送了出去。
“费米已经被送走了?”阿洛回头看了一眼几乎不成样子的教堂正面,慢悠悠地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贤者塔派了一个人过来陪同,死不了的。”迦涅眼珠转动,打量了一圈四周,冲停在美人鱼酒馆门外的气派马车一抬下巴,快步走在了前面。
除了进教堂的那几个引路人,圣职者打扮的人正挨家挨户地敲门,给所有人送上安神驱邪的符咒,并进行简单净化。
美人鱼酒馆里也有一个神官认认真真地净化,亨特抽不开身,看到阿洛和迦涅经过门口,抬手扬声打了个招呼:“下次再来,麦酒敞开了尽情喝!”
他一如既往爽利好客的笑容比起之前,多了层隐约的黯然颜色。
迦涅点头致意,阿洛回了个挥手,一前一后登上马车。
直到钻进奥西尼家舒适宽敞的车厢,确认车门闭紧了,迦涅才终于长出一口气。
软硬恰到好处的坐垫让她差点当场躺倒——使用晨息战矛的魔力消耗,可不比连凝聚出六把雷霆之枪要小多少。
但碍于对面还坐着一个阿洛,她只能勉强地找了个舒服的角落靠着,一招手,热气腾腾的茶杯就送到了她的手边。
她喝着茶看窗外倒退的景色,一线阴云从甘泉镇的方向拉长了延展,没过多久就断了,只留秋日傍晚澄澄的蓝天。今天的河谷其实是晴天。
迦涅搁下杯子,发现阿洛不知什么时候也毫不见外地来了一杯茶,也眼神发虚地看着窗外——她身后的窗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等等,刚才她为什么一句话没说,就默认这家伙跟着她上了奥西尼家的马车啊?
甘泉镇的封锁解除了,事件姑且告一段落,他们之间那些无法逾越的分歧自然再度显山露水。然而或许因为刚才战斗的余韵尚未散去,即便甘泉镇早已看不见了,他们却好像还没真正离开那里。
迦涅不愿意多思考这个问题,她坐直了,率先打破沉默:“我刚才没看到莱诺克斯小姐。”
只需要一个动作,刻意调整过的语气,就足够传达信息:现在和他说话的,又仅仅是奥西尼家的继承人迦涅了。
阿洛的反应很平淡。他收回视线看向她,好像她到现在才重新用立场把自己武装起来,反而让他意外。他转而微微一笑:“我进教堂的时候,露露已经消失了。”
“你——”迦涅立即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她吸了口气:“刚才那几个引路人一时顾不上没有留意,等他们问过镇民,再比对雷夫·费米的供词,他们就会知道有露露·莱诺克斯那么一个关键人物。而莱诺克斯不在拥有恶魔传承的家系之列。他们一向对恶魔魔法神经过敏,这下肯定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
“她不会再出现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了,”
“幽隐教会不是游玩隐士教会,他们会不知道她被故意放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责任不会追究到你头上,”阿洛淡淡道,“引路人里出了个召唤影之国的怪胎,十三塔卫队跑了一个身份有问题的恶魔法师,两边都有丑闻,扯平了,谁都不会愿意声张,反而放心。”
不用他说得那么清楚,迦涅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哼了一声,原本想骂他自作主张。但阿洛自顾自行动也不是第一天了,她连驳斥都觉得有些无聊。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要交代?尽快。千塔城已经不远了,你在城外下去。”
阿洛没立刻答话,绿眼睛迟疑地闪动起来。
迦涅盯住他:“哦?真的有。”
阿洛向后一靠,双手举起:“好吧,我从伊莲的房间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什么?”
他于是将那个首饰盒拿了出来,放到马车座椅中间的茶几上。
“你拿这种东西干什么?这拿出去卖也不值钱。”迦涅随手拿起来,打开盖子看了看就关上,表情忽然一凝。
“这上面有很细微的魔力波动,你也感觉到了?”她把项链和盒子内的填充软垫都拿了出来,仔仔细细摸了一圈,却没找到任何机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我只是觉得这盒子莫名有些眼熟。”
迦涅讶然抬头看他。
阿洛在储物袋里摸了片刻,拿出了一枚前端细长、螺纹环扣的银质钥匙。
“伊莲坠入影之国前抛过来的就是这东西。”
一想到自己被这么一把秀气的钥匙诈唬到,错过了射杀伊莲的最佳时机,阿洛就有些烦闷,但是在确认它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还是顺手把它收了起来——这钥匙估计有些年头,当古董卖出去也是可以的。
“给我。”迦涅摊手,接过了银钥匙端详。
她立刻注意到了关键:这把银钥匙的环扣纹路和盒子边缘的装饰带材质和细节都一模一样。怪不得阿洛会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的手指反复抚摸盒盖边缘,阿洛也随之明白过来:“所以,这盒子至少还有一层能打开的机关。”
可是钥匙孔在哪?
阿洛一边思索,一边拨动盒盖边缘凸起的银色珠子,来来回回地开关盒盖。啪嗒啪嗒作响。迦涅瞪了他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动作却忽然停住,指尖再度碰上那枚银珠,不确定地拨了拨。
珠子连接的部件竟然隐约上下松动起来。
他眯起眼睛,捏住珠子,缓慢地感受着机关的手感,将它往外抽。
“啊。”迦涅低呼。
银珠其实是一根圆头长针,藏起了不规则形状的孔洞。钥匙孔就在这里。
迦涅和阿洛都嚯地抬头,四目相对,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燃烧的探究心。在甘泉镇的这两日几乎称得上毫无物质上的收获,这时候突然来了转机,他们都有些难以抑制的兴奋。
“钥匙给我,既然是伊莲留下的,说不定有诈。我先看看情况。”阿洛理所当然地说。
迦涅拿着钥匙没放:“我没感觉到什么邪恶的气息。”
“大小姐你已经很累了,现在魔力运转不过来。而且这个盒子是我发现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默然靠回了软垫上。严格来说,这确实是阿洛从幽隐教会的眼皮底下偷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在这里,她也不应该扯上关系。想到这里,那点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就消散了。
“如果出问题我立刻把你从车上扔下去。”她将钥匙朝阿洛一抛,随手拿起车上放着的箴言录,不再看对面的情况。
阿洛哂然,小心地将钥匙的前端靠近首饰盒的秘密孔洞。毫无阻碍地推进,完美吻合。
咔嗒。银钥匙拧转。
平稳前进的马车和迦涅突兀地消失了。他站在一间圆形房间边缘,钥匙在手,手臂仍然维持着开锁的动作。
空间魔法?阿洛的目光掠过一排排堆叠的卷轴和书脊,谨慎地踏出一步。没有异变。
他用意念探知四周,进而绕着圆形房间走了一整圈,甚至大胆地摸了摸架子和上面的东西,依然什么都没发生,没有陷阱,什么机关都没有。
身后抵着一扇圆形的门。为了确认他没有被困,阿洛将钥匙插进去,朝反方向转动。
圆房间消失了,阿洛仍然坐在前进的车厢里,迦涅在对侧坐着,皮质封面小书挡住半张脸,金瞳从书页上方抬起来看他:“怎么?”
“还不确定。”阿洛再次拧动钥匙,立刻重新置身于不可思议的空间。
这首饰盒里竟然藏了一间房屋。相当巧妙有趣的空间魔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的绿眼睛立刻兴味盎然地亮了起来。
他随手拿起离他最近的一本皮封面抄本,翻到第一页鎏金纹彩的标题大字。
《抵达迷雾彼岸——死亡与新生九论》
教会典籍,死亡哲学,还是……?即便对阿洛来说,这本书涉及的领域也略显生僻了。
他愣了愣,拎起旁边的卷轴抖开。第一纪元常用的古雅书体开卷就写着:‘制作理想的容器第一书、尸骸的挑选、防腐与保存……’
阿洛在房间里又忙乱地转了一圈,他很快邂逅了诸如《魂的操纵》《与骸骨共舞》《让恶灵为你所用》《掀起帷幕:冲破灵、肉、魂三元构架的一些思考》《恶魔风俗考》的一系列标题。
到了这个地步,阿洛从拿起那本《抵达迷雾彼岸》就隐约成型的猜想彻底坐实。
这间房间里随便看一看,满眼就全是在任何一座魔法学府的公开书单都找不到的名词。因为与死亡领域有关的知识全都是严密管控的禁忌。
而包围阿洛的这些印刷本、抄本、卷轴和图册,竟然全都与亡灵魔法有关。
这是一间储藏着禁忌魔法知识的书库。
第36章小憩-1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第一反应就退出了这间书库。
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忽然很想笑:原来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接受了一整套古典学派魔法教育的自己还在。
精灵,龙,巨人,恶魔……大灾变前的每个神话生物都遗留下了魔法知识,衍变并构成当今玻瑞亚的魔法体系。其中最需要人类警惕的就是恶魔遗留的知识——每一个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法师,都会在最初的最初记住这件事。
于是那么多年过去,哪怕发现了那么一座未知的宝库,阿洛也是戒备多过欣喜,下意识就选择了立刻抽身离开。
圆形书库消失了,他的眼前又是奥西尼家的马车。一出来,他就和迦涅四目相对。
她让脊背离开靠垫,似乎已经直直坐着盯着他的方向很久。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瞳仁戒备地缩了一小圈,整个人险些蹦起来,手里那本箴言录也扔到了一边。
好像与他对视让她十分吃惊。
“我刚才……消失了?”阿洛谨慎地猜测。
“你一开始还坐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竟然没察觉,”迦涅的视线朝马车内壁上的时钟挪动,“你消失了十三分钟。那个首饰盒也一起消失了。在你重新出现之前,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在里面检查书架应该差不多就花了那么久。内外的时间似乎是同步的。
但能让迦涅都感觉不到,足以说明这件物品上法术的精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空间魔法?”首饰盒重新安静地坐在阿洛腿上,她看着它蹙起眉毛,直接问,“盒子里面都有什么?”
阿洛迟疑了一拍:“一些……藏品。”
他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加自然。迦涅对亡灵魔法只会比他更加忌惮、甚至抵触。但对她撒谎过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现在依然是。他不觉得有必要费力遮掩书库的本质。
迦涅果然从他的反应中嗅到了可疑的气味,眯了眯眼睛,伸手就够向首饰盒:“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洛下意识就按住了她的手。掌心手背相碰,不知为何,两个人的肩膀都跳了一下。
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挪到了盒子侧面抓住:“你可以进去,但是我需要你保证,不会反应过度,不要在里面搞破坏。”
迦涅反问:“里面有什么会让我反应过度的东西?”
阿洛斟酌着用词:“你刚才看过伊莲所有物的清单,不难判断,她应当在亡灵魔法方面有些造诣。”
她立刻明白了,神色顿时有些凝重。
迦涅如临大敌,阿洛反而忍不住说了一句俏皮话:“不用把脸绷那么紧,只是一些书和卷轴,没有什么危险物品。”
“有些知识只是接触就足够影响人的精神,”迦涅冷冷反驳,手上用力,到底还是把首饰盒夺了过去,“我进去看看。放心,不会放火烧掉它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拧动钥匙,而后,不知何时,她忽然就不在车厢对侧了。
哪怕已经听她描述了一次早有心理准备,阿洛还是不由心里一惊。
如果一个人的意识也会眨眼,那么进入这书库的人,仿佛就是利用意识眼帘那瞬息的闭合,趁机隐匿无踪。而且只有在对方消失之后,旁观者才会意识到自己原来刚才眨过眼。
不可能只有空间魔法,这盒子上还有非常高明的、能够操纵人注意力的幻术。
壁钟的分针才移动过两格,迦涅就再次出现了。她神色依然严肃,却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书库里显然没有让她感觉不舒服的魔法物品。
“你准备拿这东西怎么办?”她直接问。
“卖掉肯定是不可能了。”阿洛苦笑。
把它交给幽隐教会?这种情况下,要解释这盒子怎么会不小心跑进他的储物袋……就有些麻烦了。如果试图用这个当筹码,换取幽隐教会日后对十三塔卫队的容忍,处理不好反而容易给对方送把柄。毕竟法师自觉不触碰亡灵魔法,引路人却有驱除邪恶的名头,内部有大把亡灵魔法专家。
捐赠给哪座学府或是家族卖个人情?解释来源同样会很麻烦,但更重要的是,会对这些知识有兴趣的人,往往并不待见他。说不定到手之后,还会在遥远的日后拿他持有亡灵魔法书籍的事攻讦他。
哪种情况对他都风险太大。阿洛很清楚,他在政治游戏中只是个新手。
相较之下,把这盒子放在他身边当废品摆件似乎最省事省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或许还可以从它身上追查到伊莲购买漂流物的线索。先放在我这里,”他看着迦涅的表情,有些无奈地补充说道,“我不会趁机学习亡灵魔法。我有那个必要吗?而且我对灵啊肉啊死亡之类的不感兴趣。”
“一个法师声称禁忌的知识毫无吸引力,”迦涅嗤笑,“你不觉得这太不可信了吗?”
“难道你觉得应该毁掉它?”
迦涅眸光闪了闪,没有应声。
传火女士给予人类与灵性之海沟通的资质,但那份力量也有代价——名为求知欲的诅咒。
法师都是受到传火女士眷顾之人,因此他们愈发难以抵抗祂那份馈赠附带的价格。迦涅这样正统到不能更正统的古典学派代表,也很难下定决心毁掉一座满载着古老智慧的宝库。
贤者塔的大人物们更是不例外。所以禁忌的魔法只是遭到管理或是封存,并不曾真正从玻瑞亚消失。
阿洛沉吟片刻后提议:“这样吧,盒子和钥匙都由我保管,但用你的名义封印,由律师见证。我会把它藏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如果真的需要使用,必须两个人同时在场。”
迦涅仔仔细细考虑了许久,没能找到什么纰漏:“好。那么之后就直接回千塔城封印。”
迦涅当然不会让阿洛踏足奥西尼宅邸,阿洛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再进一次家门,临时寻找场所总有走漏消息的风险,于是对外足够隐秘的封印地点就只剩下了一个。
十三塔卫队据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我明白了。”雷认真听完迦涅和阿洛的要求,简洁颔首,没有询问为什么,对等待封印的物品也没有表露出丝毫好奇心,立刻着手开始准备。
他今天又是突然被阿洛叫过来帮忙的,身上的律师袍还没来得及换掉。
在隐藏内心想法方面,雷无疑是一位专业的律师。他没有参加迦涅之前的面谈,用行动在人事之争中坚定地站在了阿洛一边。
然而他刚才见到阿洛身边的迦涅时,只沉默了一拍,就面色如常地和她问好,似乎并不在乎被排除在正式队员之外。
迦涅和雷寒暄的时候禁不住想,或许面对棘手的委托人,他也是这种表情。至少,那个会说“每个委托人都会说谎,区别只是谎言的严重性”这种刻薄律师笑话的雷·隆巴,他只存在于阿洛的印象里。
想到这里,压在迦涅肩头的疲惫感更沉了些许。
她不喜欢自己的这种反应。哪怕它是不可控的。只是短暂地和谁并肩作战了两天,即便对方是阿洛,一些她原本已经无动于衷的东西,忽然又能刺痛到她了。
这让她觉得自己软弱。
迦涅于是更加专注地盯着雷,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每一步动作。
阿洛原本站在雷的身侧,这时候冷不防抬头看了她一眼。
雷的个头实在高大,他弯腰从随身的律师皮质公文袋里取出纸笔,阴影像小山一样覆盖了半张桌子。他一手就捏住了四五个玻璃小瓶子,里面都是颜色形态各异的魔法墨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封印可以打破,但契约更难找到漏洞。所以我现在准备一份以这两件物品为对象的契约。”
他向上推了推律师袍宽大的袖子,健壮的肌肉立刻卡住了袖管。他随即展平羊皮纸,熟练地在契约模版中填写需要补充的信息:
“为了保证契约的效力,这份契约会由五大元素精灵见证。具体的条款……只有奥西尼小姐有权利使用包括但不限于打开这件物品。契约的期限——”
雷停笔抬起头,沉默等待迦涅敲定细节。
“这份契约会持续到我生命终结,或是我主动解除契约的那天。”迦涅果断道。这是很常见的重大契约条件。
雷看了一眼阿洛,见他没有异议,便继续低头书写。
“最后,我需要您的一滴血,那之后契约就完成了。”
迦涅摸出小刀,在拇指指腹上轻轻一划。
契约最下端的文字搅动空气,血珠准确地落到了署名的位置,没有泼溅开,像一粒凝固的红色水晶,乖乖地黏在了纸面上。
它会一直在那里,直到契约失效的那一刻。
契约签订完成,雷将羊皮纸仔细卷好封上,递给迦涅。他作为律师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他没急着讨要酬金,反而彬彬有礼地问:“二位离开了两天,我听说是去寻找露露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动身前肯定对队员有所交代,雷知道他们去甘泉镇的目的,也在情理之中。
人是阿洛放走的,迦涅双手抱臂看向他。
阿洛有一瞬显得烦恼。但他随即就下决心坦白:“露露她没事,但暂时不会回来了。”
闻言,雷浅棕色的眼睛明显呆滞了一下。他的双唇打开了,高大的身体有那么片刻像雪崩前的山峰,似乎在绷紧了震颤。
但最后,雪块没有崩落,他只是沉稳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过几天有空的时候,我们出去喝一杯。”阿洛抬手,似乎想拍一拍雷的手臂,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放下了。
“好,”雷回了一个微笑,下意识转身往外走,而后突然想起来礼节问题,又转回来对迦涅颔首致意,“那么我先告辞了。”
雷踩着秋日早来的夕阳离开,脚步声远去、而后终于听不见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会议室里剩下迦涅和阿洛两个人。
迦涅往自己拇指上的小伤口涂抹膏药,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雷和露露……”
椅子无声离开地面又落下,阿洛与她隔了一个空位坐下了。
“他们之间可能有过什么。但我也只是猜测。”
迦涅讶然抬起头看向他。阿洛和银斗篷原成员表现得亲密又熟悉,她还以为他作为领袖会对每个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阿洛会意地笑了笑:“如果他们想说,我会听。但我不会主动去打探任何人的私事。”
迦涅“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把已经涂均匀的药膏又抹了一遍。
露露和雷是不是有过什么,其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因为这个小插曲冷不防想到,阿洛还在流岩城的时候,贾斯珀偶然间在她和母亲面前那么评价过他:
——他像个困在窗外进不来的幽灵,只能站着看,却又不懂应该从别人的窗边滚开,所以讨人厌。
她其实有很多别的更值得她现在思考的问题:比如被甘泉镇事件打断的新队员招揽事宜,比如回收漂流物或许比她之前想得更加重要有意义……
但她现在宁可让思绪漫无目的地漂游。像一只在窗外张望的幽灵那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抬眸看向会议室那一列细长的玻璃。
太阳更深地沉到层叠塔楼的后方去了,房间里没有点灯,昏暗得只能看清身边人的轮廓。但谁都没有转向对方。在没有对视的寂静中,傍晚最后一丝微光也消失在了夜幕后。
不可思议的是,这沉默并不让人尴尬。
然后突然间,一笔月牙般的纤细水蓝色从尖塔丛林中升了起来。紧接着是鹅黄、淡粉、草绿……尖尖的、几乎会看漏的月牙像是突然上浮的水母,成群结队地飘浮在日落后染成蓝紫色的千塔城上方。
从据点堡垒墙外很近的地方,还有更遥远的街道上,传来克制的欢呼和笑声。
“啊,”阿洛干巴巴地吐出了一个单音节,嗓音有些生涩,“今天是满月节第一天。”
满月节是玻瑞亚一年中最盛大的庆典。
整整半个月,随着月相变化,每晚夜空都会放飞一个个更小的月亮,仿佛这样就会让天空中的月亮不那么寂寞似的。
十五天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型庆祝活动,规模逐渐增大,越来越热闹,气氛一日日高涨,直至抵达满月夜高潮。参加满月夜的变装舞会更是所有成年人期盼一整年的狂欢。
而千塔城的满月节之热闹用心,自然在全玻瑞亚难有对手。
“如果要回家,你最好尽快了。有些街上今天走不了车马,越晚人越多。”阿洛提醒了一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迦涅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身,仿佛被窗外的光影迷住了。
她上次庆祝满月节是什么时候的事?阿洛脑海中冷不防冒出了这个问题。
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听见自己说:“你要出去走一走吗?”
第37章小憩-2
阿洛语音未落,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迦涅缓慢地坐直了,静静流淌的夜色掩藏住了她脸上的神色。
她没一口回绝,却反而让他紧张起来。毕竟误读气氛,采取行动却反而引爆新一轮争吵,他已经犯过好几次这样的错误。
阿洛于是下意识解释:“我没有多余的目的,也没抱什么期待。我只是觉得,正好是节日,一起走走……或许也不错。当然,你可能已经很累了,想立刻回去休息也很正常。哪怕你同意了,我也不会以为这意味着你愿意缓和关系,或者愿意做出任何别的改变——”
他的语声急且快,却越说越词不达意,他干脆懊恼地抿唇收声。
迦涅在这个时候终于动了。
她别开脸,看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会议室角落,好似窗外朦胧升起的月牙们对她来说太过刺眼,轻却清晰地说:“给我一个接受邀请的理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惊异地陷入沉默。他随即发现,自己的唇角竟然不知不觉地翘了起来。
“那些跨不过去的东西放到明天也不会消失。我不强求回到过去当朋友,但今天晚上,我和你可以不是敌人。就像还在甘泉镇的时候那样。”
迦涅回过头来。
“只是延迟一晚上面对现实而已,”阿洛短促地吸了口气,“可以吗?”
“我要回家一趟。”
阿洛在那一刻无比清楚地听见了自己脱拍的心跳。
但他紧接着听到她说:“直接从这里一起出发太显眼了。约定地点和时间,用信使告诉我,之后汇合。”
不等阿洛反应过来,迦涅便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月牙即将东坠,为了让市民们充分欣赏节日景色,今天千塔城大多数建筑物都默契地没有点灯,窗户后即便有光,也是溶溶的、另一轮天体般的柔和。于是据点一楼的走廊上,每走几步,就会穿过一汪透过窗户倾泻进来的幽光。
迦涅踏着窗户形状的光前进,拉大了步幅,像在玩儿时的游戏,小跳着前进,每一步都必须踩在光泊里。
不长不短的一路,这光仿佛渗进了她的身体,替换了那些沉重的考量,她的骨头血肉都暂时变得有如灵和魂轻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答应阿洛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或许明天,或许两个小时后,她就会为此后悔不迭。但是,她想,她不可能永远只做正确的事。
迦涅穿过堡垒正面的拱门,足下一蹬,轻巧地跳下最后三级台阶,踏进遍地散落的人造月光里。
集合地点最后定在了千塔城西的鹦鹉螺码头。
苇河自西向东贯穿千塔城,在中央区偏东南处分出一条支流。鹦鹉螺码头是城西最热闹的游船起点。
迦涅披着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如果有人往兜帽里面细看,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糊变幻的轮廓——最简单的易容术。
而她绝不是唯一使用小法术遮掩身份的人,奇装异服,戴面具甚至把头部包裹在非人生物的假象下的家伙,她从下车的地方走到码头,就看到了至少五个。
她无视了两个搭讪询问是否需要船夫的掮客,一路走到码头飘浮起落的标牌下面,驻足左右张望。
“这里。”迦涅循声望去,不由扬起眉毛。
眼前人的声音是阿洛的,身形轮廓也眼熟,脸容却属于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他将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向下褪了一点,熟悉的眉眼就从障眼法后显露了些微。他飞快地将眼镜归位,轻咳两声,略微沉声改变嗓音:“走吧。”
双方都这么认真地掩藏身份,迦涅不由自主有点想笑。如果真的细究为什么想笑,却又说不清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是坐船?”等待店员确认租赁信息的时候,她忍不住小声问。
“这家船行的船上都施加了幻术,船外的人都看不清乘客的脸。”
她盯了他一眼:“我都没听说过,你倒是很清楚。这里的熟客了?”
阿洛呛了一下:“不,芬恩来千塔城不算久,对游览之类的事很感兴趣,前几天拿了一堆宣传小册子过来问我哪个最有意思,里面恰好有这家船行的广告,偶然就记住了。”
她明显不太相信,可是这个时候,端着懒洋洋笑脸的店员回来了,两个人立刻不再说话。
一艘单桅帆船随着水波起伏,船头光球闪烁,等着他们靠近。
阿洛率先跳上船去,他转身将手递给迦涅。她却迈步一个小跳踏进船舷内侧,睨了他一眼,无言地表示她不至于上船都站不稳。
面目陌生的眼镜阿洛抬起半边眉毛。
哪知道下一刻,察觉额定的两名乘客上船,缆绳就立刻松脱了,小船越过栈桥水底的桩子时微微一跳。迦涅没站稳,不由自主前冲,一头撞到阿洛身上。
他退了半步稳住身体,手臂下意识绕过她的背,防止她真的跌出船外。
于是有那么极短暂的一瞬,两个人都僵住没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先回过神,肩膀一扭远离他的臂膀。
“哎哟,您的头可真硬。”阿洛反应也快,怪叫了一声,做作地揉了揉心口,好像真的被她撞痛似地。她送给他一个白眼,他笑眯眯地坐下了。
还没来得及膨胀起来的那丝尴尬就这么在一句怪话里消解了。至少表面上如此。
迦涅靠着船头坐下来,水生植物轻微的泥土味随着夜风拂过,混杂了一缕丰饶角七号淡淡的香味。
她随之无端想起,躲藏在美人鱼酒馆阁楼破衣柜里的惊险时刻,居然是今天早晨的事。
体温,气味,触觉,后知后觉地,她为回忆里尚且明晰的诸多细节不自在起来。阿洛都二十三岁了,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但是因为整整五年的空白,迦涅有时会下意识把他和记忆里更瘦小的人影混淆。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吃饭总吃不多,小学徒阿洛和迦涅差不多一样高。后来他终于长高了一点,越长越高。然而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迦涅并不觉得阿洛和自己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性别对于法师来说并不重要。
直到十三四岁,魔法也无法遏制的青春期到来了。
他们的身形开始有一眼了然的差别。而阿洛在某些突如其来的时刻,会让她感到陌生:
比如发现他的指掌居然可以轻松包住她拳头的时候;她走路发呆撞到他,他的后背一瞬间绷紧了,夏衫轻薄,让她意识到织物另一头竟然有了隐约的肌肉线条;某个平常的午后,他从后面俯下来,越过她的肩膀看她在读什么书,似乎只是完全无意地来了一句:“你又对自己干了什么?头发突然那么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好像也仅此而已。
他们没来得及彻底意识到,因为是异性朋友,许多一起长大养成的旧习惯以世俗眼光已经不再合适。但在那之前,山崩地裂,他们之间已经分出了一道宽近两千个日夜的深谷。
阿洛大概和她一样,只是积习难改。
迦涅将缠绕的思绪狠命按下去,别开脸打量他们刚刚离开的鹦鹉螺码头。
虽然是满月节第一天,租借游船的人居然不算多。小舟不需要乘客划桨调帆,徐徐顺着水波离开栈桥,将一艘又一艘艘拴在桩子上的空船抛在了身后。
“那么多空船,这家的船租很高?”迦涅找了个话题,说着把手按在船身上感受了片刻。
船上确实有幻术。说不上多高妙,但小船穿行在夜色泠泠的水上,时不时要钻桥洞,岸上的人本来就看不太清楚船帆下乘客的模样。
“今天的船费不比之后便宜,所以大多数人都想等上弦月或者满月的时候坐船夜游,”阿洛同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据说那个时候的河上的景色最漂亮。我刚刚问过,已经都预定完了。”
他们倒是选了一个好时间。河上的船果真不多,全都慢悠悠地顺着水流漂行。
船舷搅碎粼粼的波光,各色月牙的柔光映照之下,两岸一座座尖塔都变得有些陌生,平滑地从两人的视野中后退出去,像成列的石头松树,又宛如沉默俯视河流的守卫。
这不是迦涅第一次坐苇河游船,上次还是久远的十三四岁,跟随着母亲从流岩城到千塔城参加某个宴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是一艘更大更气派的船,幻彩流转的魔法天幕、舞池、桅杆顶端的观星台、乐队还有适合密谋的包厢,只要想得到的设施,上面全都找得到。
但在那艘船上,她好像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千塔城风景。
阿洛也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一声不吭。
水波般清浅的月光淌过两个人的眉间身上,谁都没有开口,直至阿洛突然说道:
“这次谢谢你。”
迦涅转过头,他已经脱掉了遮掩相貌的眼镜,坐姿却没恢复他平日懒洋洋的样子,端端正正的,有些僵硬。
“如果是我一个人进去,甘泉镇说不定已经被吞噬了。我也未必回得来。”阿洛抿了抿嘴唇。
“没什么,不要忘了你还欠我酬劳。”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没有试图赖账:“什么时候你想借灵摆就告诉我。但一天后要还给我。”
“好。”迦涅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提出协助的价格的时候,她想得很简单。只要有检测装置,那么就可以组建效忠于她的十三塔卫队,至于漂流物,随便回收一下就好。
但她或许小瞧了漂流物的威力。
迦涅以前浏览过一些银斗篷行动记录,执笔人很少正面提到那可能有多危险。但现在仔细想来,结局更惨烈的那些报告会更妥善保存,未必流得到她手上。
而哪怕在她翻阅过的记录里,也有一些名字不知什么时候就脱队消失了。那些人或许是无法忍受贫穷另谋出路,但也可能只是再也没有回来。
“甘泉镇这次的情况,算凶险吗?”
阿洛怔了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那截蜡烛本身算不上最危险,但因为在身份特殊的人手里,才搭上了十个人。
“伊莲应该一直在祭台附近点着那根蜡烛,于是所有到教堂祈祷的人都会一点点失去影子。谁会想到最厌恶异世界的幽隐教会神官,会主动使用漂流物呢?”
他们那天还没来得及检查祭台,伊莲就幽灵般地出现了。她挑选那个时机现身,大概也是为了防止两人离蜡烛太近,从中发现蹊跷。
迦涅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阿洛这些。银斗篷或许确实默默地扼杀了许多危机,她可以勉强承认这一点,但同样的目的、不同的手段,引路人也在做。
可是这点正确不足以让她放弃自己想要的。她也不可能那么做。古典学派允许十三塔卫队存在,但不会容忍它在她手下扩张。
阿洛突然清了清嗓子。迦涅露出询问的神色。
他神色有些复杂:“你肯定又在思考非常严肃的事。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今天晚上不去面对那些东西。”
她拢了拢在湿润的夜风中飞舞的一缕散发:“那么我和你还能谈论什么?”
“比如……”阿洛才出声就止住了,说下去对他来说仿佛要耗费莫大的勇气,他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流畅地说了出来,“比如过去五年,你是怎么过的,过得怎么样。”
迦涅轻轻笑了:“如果要聊这个,那可到处是‘非常严肃的事’。”
他摇头,绿眼睛像水里弯月牙般微光粼粼地闪烁着。他的声音是轻柔的,语调郑重,措辞却有一些调侃:“我需要更了解你的那五年,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非常严肃的事’对你那么那么严肃。”
不可思议地,迦涅没有被他的语气冒犯。
一旦用一本正经又滑稽的废话,对,比如‘非常严肃的事’,指代他们之间无可转圜的冲突,就好像给张牙舞爪的巨兽施加了变形魔法,把它变成可爱无害的小动物。明知道是假象,双方却因此可以暂时心平气和地谈论它了。
哪怕只是暂时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微微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桥洞靠近又靠近。
桥下的阴影一瞬间吞没了她。
“为什么一定是现在?”她在黑暗中说,语声包裹在小船的幻术里,没有回音。
这幕无端让阿洛心悸,他于是忘了回答。
但下一刻,她又在那里了,半躺半靠在船头,脖颈朝后仰出去,沐浴在万千月牙与水波交相辉映的微笑里,银色的头发和眼睫蒙着微光,皮肤好像在发亮。
往昔图景碎片在这一刻上浮。阿洛看着船头的迦涅,却又同时身处六年前的日出时分。
迦涅·奥西尼站在流岩城某个箭塔的城垛空隙前。发色和瞳色都不同。察觉阿洛靠近,她朝他略微侧过脸,晨曦突如其来地倾泻而下,她的唇角没有动,但是眼睛带了点睥睨的笑。完全不同但相似的情状。
阿洛在想什么迦涅并不知道。
她仍旧仰着头,这个视角水波是她的地面,世界接近颠倒,天上地下都有虚虚实实的细月,让她感到新鲜。
然后她突然直起脖颈。
猛灌一口烈酒般的晕眩感袭来,让她分不清是因为视野突然正逆归位,还是因为她在这一刻看到阿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经常会忘记阿洛这个最年轻魔导师之所以出名,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相貌也十分出众。普通人搞不懂他的魔法体系有多奇特,但会记得他的英俊。
就比如现在这样,他收起那副好像坐不直的散漫样子,专注到无表情地盯过来的时候,还挺唬人的。
“多浪费这个夜晚啊。”她喃喃。
阿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很确定,如果明天我问你相同的问题,不吵一架,我得不到任何新信息。”
“你要那些新信息干什么?就算你理解了,那又怎么样?”迦涅坐直了些微,唇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刺人。
阿洛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小船载着他们钻入又一个桥洞。
黑暗中,她听到他的回答:“但我想知道。”
第38章小憩-3
“好啊。”
迦涅答应得这么容易,阿洛的喉头却仿佛被堵住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讲就从头开始讲。”桥洞下潮湿寒冷的黑暗里,她探手伸出船外。
水流绕过她的指间,像有生命的缎带,又像成群的水蛇,缠着她嬉戏,尽情汲取着她手指的温度。
她打了个寒颤,因此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我十六岁生日前一天,我从别人那里得知,你被逐出家门,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你毁掉了我的十六岁生日。”
她先他一步从桥洞下穿出去,脸还蒙在背光的阴影里,眼珠却明确转向他,金瞳里有冰刀般的锐光。
阿洛喉咙深处的那团东西不安地动了动。
他紧紧抿住嘴唇,不让任何东西从他的唇齿间跳出来。
“我去质问母亲为什么突然把你赶走,她不给我理由,只让我接受已经发生的事,”迦涅轻轻地晃了一下头,笑了起来,“于是我就接受了。”
“那之后的事就暂时和你没有关系了。你离开后五个月不到,母亲突然不能主事,内情我不会说。总之,家主位置不能空悬,我和贾斯珀为了保护自己,必须把传承抓在手里。
“于是我们拉拢尽可能多的盟友,让一个又一个敌人失望。传火女士保佑,我没有倒下,贾斯珀也没有,我在十八岁前如愿接受传承,成了有家主实权的继承人,我不在流岩城的时候,由贾斯珀代我管理事务。”
迦涅缺乏起伏地一口说完,到这里终于停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嘴角微微抽动,表情难以言述。
迦涅见状又笑,带刺的话语用平和亲切的语气念出来:“我说得太简略了?那一年多我是怎么过的,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前晚鲜血气味浮动的酒馆客房仿佛一瞬间降临了河上的小舟,那些‘严肃’的事无法维持伪装,险些要露出本貌。
天上水面摇曳的细月也张牙舞爪起来,像要扎进人的眼球,阿洛闭了闭眼:“嗯。我现在知道了。”
迦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泄气似地靠回船头,声音也变得轻飘飘的:“传承到手只是开始,我必须学会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所以我经过引荐,去了黑礁的永夜修道院。那三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一年用来治疗她的睡眠障碍和其他问题。
第二年开始按部就班地研习魔法,慢慢地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习惯并逐步梳理脑海中出现的陌生知识,与残留在这些知识上的东西对抗……
“我就住在撰经室边上,那里离主殿堂和修士们的生活区比较远,要经过四四方方的回廊,再穿过一片花圃才能到,所以我醒来入睡的时候,周围总是很安静,甚至能听到迷雾海的声音。”
迦涅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隐瞒家族斗争无数个跌宕起伏的细节,反而和阿洛说这些无关紧要的。
“一开始那间面朝花圃的房间,还有床头窗户看出去的那一角花圃和回廊……就是我世界的全部。”
最初几个月,她连房门都很少出,更不用说到花圃边上,或者去看撰经室里面在干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只有在那整洁朴素、一眼就能看清楚每个角落的小房间里,她才真正感觉安全。
阿洛这时忽然连着深呼吸了两下,好似他能完全想象那是什么感觉,跟着她的话语也困在了那一间小房间里。
迦涅诧异地收声,他给她一个微弱的笑:“没什么,你继续说。”
她愣了愣。
无法解释,他在这一刻看上去近乎脆弱。要拒绝他竟然十分困难。
迦涅压抑着这份不自在说下去:“住了半年多后,我才第一次走出了修道院大门。修士们不能擅自离开修道院一步,但我是客人,我可以直接走出去。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其实是整个修道院最自由的人。”
她想到了某位嘴馋的修士偷偷让她带外面才有的点心,结果惨遭抓包,噗嗤笑了笑。
“最开始一周一次,然后是三天一次,最后我终于每天都愿意出去走走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随着笑弧上扬愈发轻快了:
“黑礁有很多奇怪的人,随便乱逛就会碰上。他们各有各的可怕,但都对夺走奥西尼家的传承没有兴趣。我认识了几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可惜他们不愿意离开黑礁,而我现在离开了那里,和他们通信耗时总是要很久。”
她在黑礁的后两年无疑是愉快的。她想到那几个新朋友——他完全一无所知、但肯定优秀强大的新朋友时露出的表情,阿洛已经很久没有在她脸上见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少不是在他面前。
阿洛一眨不眨地盯着迦涅,他知道,这与他记忆里极度相似的表情随时会消散,像浪尖的影子被船头碾碎,滑进迷离的彩色月光里。
但出于某种微妙的、他不太愿意想清楚的理由,他又不希望她继续保持这样柔和的表情。她因为他发怒,对他冷嘲热讽好像还更好一些。
于是他应了个单音节:“嗯。”
迦涅果然一下子就从回忆里抽身退出,想起船上还坐着这么长一条听众。
回忆黑礁友人时的笑容收起来了,她说不上紧绷,只是因为有了对比,她此刻的平静只显得冷淡:“在我终于开始好起来的时候,我又很突然地收到了与你的消息。仍然是从其他人那里。”
糟糕的时机,糟糕的方式。阿洛默然垂下眼睫。
每座家族主城、每所学府的魔法学徒那么多,最初知道阿洛·沙亚是什么东西的人又能有几个?在他被公开驱逐后,他反而短暂地吸引来一些注意力。
但不需要一个月,这个名字就彻底地被人忘记了。
阿洛销声匿迹了两年多。
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在千塔城,用一件精巧的发明破解了某位贤者公开悬赏的空间魔法难题。魔法界顿时哗然,再仔细探究,这个姓沙亚的无名小子身边跟了一群自称银斗篷的家伙,背后不仅有革新派的领头人物资助,居然还曾经是奥西尼家的学徒,奥西尼家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两年多前的旧闻又翻腾起来,议论热闹得好像从来没人遗忘过阿洛·沙亚是谁。
事情全都有了解释:伊利斯·奥西尼一定是那时就发现了他背离古典学派,于是将他驱逐,可惜他竟然还有卷土重来的运气和本事。
如果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有人撑腰,被革新派推上舞台,古典学派姑且还能容忍。但阿洛是个风头正劲的叛徒。
于是否定他、贬低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针对他的排斥和打压也日渐严苛。阿洛照单全收,行事却也愈发张扬。
谁拿他被驱逐的事嘲笑他,他就轻描淡写地嘲笑回去:可那又怎么样?他在奥西尼家原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他现在做到了。
他擅长诡辩,贬损起古典魔法刻薄得让他的赞助人都经常看不下去。
“哪怕是信使抵达不了的黑礁,你的每个大动作,我竟然都能差不多延迟七八天收到消息,”迦涅哂然,“黑礁的法师们也对你起了兴趣。好多人来问我认不认识你,毕竟那么狂妄的家伙可不多见。”
而就是那么一个轻狂到仿佛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家伙,证明了他还能继续突破所有人的想象,比狂妄更狂妄。
二十二岁时阿洛声称,他要挑战晋升魔导师。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更加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成功了。
哪怕列席参与投票的法师中过半可以划到古典学派下面,阿洛演示的机械魔法体系依然获得了足够的票数。
对奥西尼家、对伊利斯的奚落和意味深长的‘关心’,也是在这个时候猛然爆发的。
——奥西尼家倾注那么多心血,居然教养出了一个叛徒!
——伊利斯·奥西尼竟然看走眼手软了,这种东西驱逐出去之后还能爬进千塔城!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听说过奥西尼家的消息了。恐怕他们也很惭愧吧。
“在黑礁的最后一年半原本可以很愉快平静,我知道等我回到陆地上,贾斯珀替我处理的烦心事就要分一部分到我这里。但因为你,那段珍贵的时间有了瑕疵。”
阿洛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握紧,又缓慢地松开了。
他没有为自己辩护。
“所以当议事会邀请我成为十三塔卫队的队长,我立刻同意了。”迦涅看了他片刻,眼神渐渐地散开了,任由不会坠落的月牙们将她眼前照得一片朦胧。
阿洛可以为自己出格的行为辩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别无选择,既然已经成了卡在古典学派血肉里的一根刺,想留在千塔城,他就不能退,半步都不可以。
而且他始终没有主动攻击过伊利斯·奥西尼。但因为他曾经是奥西尼家的学徒,受过奥西尼家的教育之恩,他的每一下呼吸、每一次心跳,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在某些人眼里,全都是对奥西尼家的侮辱。
有没有攻讦奥西尼家的家主反而不重要。
所以他罕见地无话可说了。
小船察觉不到气氛沉重,仍旧是慢悠悠地顺着水流往前飘荡。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夜时分,出来看热闹的人开始各找各路回家,但城中的主路终究只有那么十多条,方便通行的桥上岸边一时间竟然行人穿行不息,比刚刚放飞月亮时还要热闹。
在水声和归家人群的絮絮议论里,回忆过去时复苏的怒火和怨恨好像也被捋平了。
“如果我问你,离开流岩城之后的头两年你到底在干什么——”她停了半拍。
阿洛的嘴唇翕动着分开,而后并拢了。
她并不在向他寻求答案,这个假设必然还有一个转折。他足够了解她来回牵引话语纺锤的节奏,读得懂她的表情、她句子之间的空白。
因此在微渺的希望浮现心头的瞬间,他就意识到,这希望是会落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大概也可以说一些辛酸的事给我听。我从来没有小看你,所以我知道你能从那种境地走到今天有多艰难。”
迦涅对他微微一笑,是个难得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但一个夜晚、一番话没法改变世界。”
她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明白:那些他们同意不去正视、旁敲侧击绕过的隔阂不会因为倾吐彼此的不容易而消融。
即便他鼓起勇气走到她的门扉前,抬手去叩击,想要从门后得到一点回音。
非常严肃的事仍然非常严肃地堵在门前。
显而易见的道理,阿洛仍然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所以?”
他诧异地看向她。
迦涅却没看他,她正仰着头,寻找猎物般转着眼珠,最后盯上了一弯翠绿色的月牙。
她轻声念诵咒语,银白色的丝线便从她的指尖打着转升高,缠住了月牙的尖角,随着她一扯一抖,那外表如宝石光滑坚硬、触手却绵软的人造月亮就落到了她的膝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好奇地抚摸这装饰物,试图弄明白材料和魔法的原理,那姿势像双手抱着月亮。
见阿洛没有回答,她睨了他一眼:“所以过去几年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说不说?
“话说在前面,等天亮了,你就算追着我讲,我也不会再听一个词的。”
第39章小憩-4
阿洛愣愣看着迦涅,好半天没有说话。
她莫名地斜睨他一眼,收起丝线,松开手,翠绿的月牙便飘飘摇摇地重新升上天空:“不说就算了。”
“不,在听我说之前……”阿洛手忙脚乱地在储物袋里找了一阵,变出一套簇新的银酒具,晃了晃细长的酒瓶,“要不要来一点苹果酒?”
“看来现在你家里有不止一个杯子了。”迦涅埋汰道,却没有推开递到手边的甜酒。
流岩城在雪山上,蔬果都要从别处运输供给,但只要抵达龙脊山脉下的平原,到了丰收季节就能看到满树红得发紫的苹果。因此苹果酒成了龙脊山脉一带最受欢迎的果酒。
熟悉的甘冽酒液滚落舌面,留下清甜的余味,迦涅惬意地眯起眼睛。
“还不错。”她矜持地称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拿着酒杯,唇不沾杯,沉吟良久突然说:“那时候事情很突然,我来不及和你道别,就被带出了城堡。我继续待在外城的资格也没有,他们直接把我扔上了一辆去下个城市的长途马车。感谢传火女士,他至少替我付了那一程的车费。
“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每个地方的事都差不多。住最便宜的旅社,伪造身份和外表,在周围人发现不对之前,接能接到的任何活,攒路费去更远的地方。”
真的轮到阿洛叙述他那’丢失‘的两年,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只能吐出简单而模糊的概括。
“任何活?”
“抄写、护符制作、修理工、驱邪、占卜、代替神官给临终的人念《渡灵书》……”阿洛试着计数自己都做过什么,但数不清楚。
“这里面有很多事只有公会的成员才能做吧。”
阿洛闻言苦笑了一下。
能够以研习魔法为终生追求的人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对玻瑞亚大多数拥有魔法资质的人而言,能跻身学徒行列就是不小的成就了。
学徒身份是一道分界线。这意味着初步精通某一种魔法,能够以此为生。
晋升学徒的人大都会选择一门需要魔法的手艺,成为职业公会的成员,互相帮扶着谋生计。而在越小的城镇,职业公会的影响力就越大,非公会成员如果要抢生意,会直接招来排挤报复。
要加入任何职业公会,必须以真名签署具有魔法效力的契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试过混进公会,但只要稍稍调查一下我是谁,就没人会让我加入了。”
驱逐作为一种惩罚之所以高明,就在于驱逐魔法学徒的家族在最初的决定之后,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自有依附主城势力的人、想要讨好家族的人悄悄让叛徒好看。
“至于能伪造真名蒙混过关的昂贵道具,我那时候当然负担不起,”阿洛仰头喝了一口酒,“那种事每发生一次,我就知道我离流岩城还是太近了,必须走得更远一些,到没人在乎惹奥西尼家不快的地方去。”
迦涅侧脸盯着水波,没有作答。
她似乎能看到阿洛沿着公用道路的轨迹,像水上的小舟那样一点点飘远,离开龙脊山脉的注视,消失在土路车轮扬起的烟尘里,也从流岩城的记忆里退场。
他刚刚被驱逐之后,她还经常会听到学徒们幸灾乐祸地议论他哪一点惹恼了伊利斯,而后在她经过时,又是惊吓又是默契地住口不言。
但某一天之后,阿洛·沙亚这个名字连当谈资的价值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提起他。
“然后你就辗转一路,终于到了千塔城?”
阿洛笑了笑:“差不多。第一次来我只待了四个月。”
迦涅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疑惑地偏了偏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迟疑起来。他还要说下去吗?说多少?
第一次抵达千塔城才是阿洛真正磨难的开始。
在千塔城生存下去就是个巨大的难题:没有钱不行,但更多的是即便有钱也办不到的事。他是不是奥西尼家的学徒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根本没人在意他是谁。
如果只是想活下去,他能在千塔城以外的活得不那么窘迫、更加有尊严。熬个几年,大概也能在更遥远的地方加入某个职业公会,谋求到一条生路。
但阿洛想要背负着叛徒的身份继续作为法师活下去,那么他就只能在千塔城寻找机会。
遗憾的是,那时他的想法被视作异想天开,一扇扇门在他面前关上,一封封信寄出去就没有回音。
阿洛也有过把自己困在逼仄屋子里的时候。
只提供遮风挡雨房顶的旅社千塔城很多,因为房间狭窄细长,一扇扇门挤在一起,被戏称为‘棺材铺’。
棺材铺的房间除了床放不下多余的家具,从内到外陈旧、肮脏。
闭上眼睛,隔着纸一样易破易出霉斑的墙,精神失常的邻居在和究极存在喃喃对话,楼上有恋人争吵,时而发出要把床架拆掉般的噪音,每过几天都有人在房间里使用药剂或是尝试新法术闹出大动静,楼上楼下受不了的人开始隔空对骂,骂得花样百出,却最后都在骂同一种鬼生活。
当这一切终于在即将天亮时消停下来,还有不明生物在天花板和床底下狂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开始只是一场小病,让阿洛没法和之前那样出去寻找转机。因病一天没出门,棺材铺的房间就像阖上盖子的容器,将他牢牢封在了里面。
整整半个月,他过得日夜颠倒。钱包在一天天的干瘪,他数着还有多少天他可能要被扔到旅社外的街上,但同时又好像对迫近的灾难漠不关心,有时候甚至满怀期待。
时间的流动、房间内外的差别、自己他人的界线,野心,欲望,生存,一切都逐渐扭曲失去意义。世界向内塌缩,他发疯一样想要离开这种地方,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拿走扔在门边碟子上的干巴面包就耗尽他浑身所有力气。
最严重的时候,离开与舒适不沾边的床也成了一桩近乎不可能的伟业。
所以阿洛能够立刻理解迦涅无法离开房间的日子。
他最后还是攒起了起身的勇气,一口气走出了那间逼仄的屋子、推开了旅社吱呀作响的门。他没有再回棺材铺,而是直接离开了千塔城。
即便是现在也鲜有人知道,早在阿洛·沙亚横空出世前,他已经到过千塔城而后离去。
那噩梦般的数月教会阿洛:他无法一个人在千塔城生存下去。所以下次他来的时候身边有一群伙伴。
如果要详细讲述其中的曲折,日出前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够。但即便有足够的时间,阿洛也无法诚实地对迦涅描绘自己最窘迫不堪的日子。
他无法忍受她的怜悯。
所以他最后只说:“但是因为我在千塔城混不下去,所以我就走了。我继续南下,偶然解决了一个漂流物带来的问题,拿到了第一笔佣金,那时候幽隐教会还愿意出钱征收我找到的物品。等我有了几个常常搭伴行动的伙伴,就有了组建银斗篷的想法。之后你就都知道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的故事讲完了,迦涅的酒杯也空了。
阿洛又给她倒了半杯苹果酒,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追问他简洁故事的细节。但阿洛隐隐感觉到,她知道他多有粉饰。正如他清楚她一笔带过的那段经历最为残酷。
他们上船时还维持了一臂的距离,但因为传递酒具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都坐到了桅杆底下,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冷吗?”阿洛问。
迦涅摇了摇头。她身上的斗篷不会让她有机会感觉寒冷。
他们约定的道别时刻还没到,可以说的却都已经说完。两人间只剩下沉默,偶尔的对视,和逐渐见底的苹果酒。
水上也几乎没人了,绝大多数游船都已经回航,他们这艘单桅帆船慢吞吞地漂在苇河中心,迷路似地,朝着黎明前深邃夜色的更深处游荡。
这个漫长的夜晚仿佛会这么寂静地延续下去,但夜色最后还是在晨光中溶开了,一点点变得比昏沉的河面更清透。
而那点缀夜空一整晚的月牙也如露水,在晨曦拂过的瞬间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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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天了。”迦涅呼气,活动着身体站起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还没到日出。”阿洛较真地纠正。
她侧头看他。
“我有样东西给你。”阿洛吸了口气,也站直了,伸向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礼物盒子。
迦涅微微地歪头表达疑惑。
“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她“啊”了一声
阿洛将盒子又往前递了一点:“那个时候走得太匆忙,没能给你。”
迦涅趁势仔细端详这件迟到五年的礼物。
包装纸用的植物染料,图案已经有些褪色,好似融化在了苍白的晨曦中。矢车菊蓝的丝带倒是维持了鲜亮的色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模糊地想起,她以前好像有过一条类似颜色的发带。
她拈起丝带看了看又放下。接受家族传承之后她好像就没戴过这个颜色的饰物了。
“谢谢。”她这么说着,却没有接过礼物。
小船在这个时候触岸,缆绳自动飞了起来,绕住栈桥上的柱子。
两个人脚下都是一踉跄。阿洛那被浓绿色包裹的瞳仁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因为离得近,迦涅看得很清楚。
她在他的手臂上搭了一把站稳,手指挪动隔着衣袖找到的手腕握住,稍稍用力,安抚一般、道别一般,短暂停留而后放开。
转身走进漫进船头的晨光前,她轻声说:“但我已经不是十六岁了。”
因为涉及到幽隐教会,甘泉镇事件彻底解决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今天是休息日,迦涅在奥西尼宅邸的工房里泡了一个下午,全神贯注地母亲留下的魔法研究手记。贝瑞尔准时叩门进来,门外茶点散发的香味弥漫了半座大宅,让她突然饥肠辘辘。
“我看完这页就去吃东西。”她的视线没离开纸页。
一只微微发绿的手这时突然从半空探出来,手指张开,拿着的信便掉落在迦涅面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抬眸,见那只手垂着不动,不由嘀咕:“贾斯珀是要我立刻回信吗?那稍等。”
快速拆开火漆,迦涅一扫就读完了简短的家信,面色突然苍白。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行漂亮的笔迹看了好久。
下一刻,她嚯地站起来,一边直接在兄长的短信下面回复,一边扬声说:“贝瑞尔!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回流岩城,马上。”
——母亲身上突然出现了下一阶段的症状,尽快回来。j.
第40章断崖-1
迦涅抵达流岩城时已经夜幕四合。
她牵着小雪从传送阵中走出来,摸了摸骏鹰的脑袋,从鞍下的束口袋里掏了一把零食豆子。小雪大喙一张,轻松接住了所有豆子,愉快地咕哝了一声。
她戴上头盔,利落地翻身上鞍:“走。”
骏鹰清声长鸣,展翅升上无云的夜空。
龙脊山脉这个时节已经转冷,飞行时掠过鼻尖脸颊的风冷得像刀刮。迦涅喜欢家乡这熟悉的冷意,这让她清醒又充满斗志。
她踢了踢脚蹬,示意小雪再飞得快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骏鹰昂首嘶鸣,一个俯冲,抄近路穿过两座山头之间的隘谷。
月光暗淡,前方巍峨亘古的雪峰是幽幽的灰色,骏鹰朝那里急飞,将流岩城城区成片的繁华灯火抛在身后。
所谓的流岩城其实有两个部分,一是由奥西尼家管理庇护的城市区域,二是奥西尼家族的主城堡垒。
前者坐落于雪峰之间的小片平原上,与玻瑞亚其他各处连通的传送魔法阵就在城外。而从流岩城城区抵达堡垒,还需跨越一长段陡峭难行的山路。
玻瑞亚其他地区常见的飞马品种畏寒,忍受不了龙脊山脉上漫长的冬季。这里一年四季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骏鹰,等到满月节前后开始下雪,要走陆路进山就必须依靠狼拉的雪橇。
从城区到堡垒的这段路小雪飞得熟练,根本不需要迦涅指引。
雪白的骏鹰绕着险峰绝崖攀升又攀升,直至庞大得不真实的冰川挡在面前,无路可走,无处高飞。
骏鹰和骑手却毫不犹豫,继续高速冲向散发着淡蓝光辉的冰川,一头扎进东侧微不可见的缝隙。
坚硬的寒冰在骏鹰撞上的瞬间变得虚幻,迦涅不受阻碍地穿了过去。
下一刻,盘踞在雪峰顶峰上的铁黑色堡垒便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野中。
小雪忍不住长声欢叫,应和着这鹰鸣,墙上的火光有节奏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信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骑着骏鹰飞越斗折的高墙,在此起彼伏的“迦涅小姐回来了”“迦涅小姐到了”的呼喝声中,降落在中庭。
小雪巡视领地似地在八角形中庭里绕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住。迦涅翻身下地,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齐齐来到近旁:
“迦涅。”
她循声转头。灰棕色头发的文弱青年手里抱着一个储存了火焰的水晶球,微笑着呼唤她。
“贾斯珀。”迦涅回敬似地叫哥哥的名字,一边打量他。
认真算起来,她其实也有三年没有见过兄长了。但因为他们保持通信,她脑海里贾斯珀的形象便始终鲜明。这三年没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眼下轻微的青黑,他看起来和她前往黑礁那时候区别不大。
伊利斯·奥西尼的这双儿女乍一看并不相似,贾斯珀眉眼轮廓纤秀,适合弯弯的含笑,与迦涅充满攻击性的美丽截然相反。
但他和迦涅都继承了伊利斯的薄唇和下巴,贾斯珀的下颚在同性之中略尖、脸部轮廓线条锋利。
不仅如此,他的眼珠是浅淡的蓝色,像阳光下的冰川,盯着人看的时候极有震慑力。这让他即便笑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也透出冷意。
迦涅的视线从贾斯珀的脸部上移,在头上转了转:“还没冷到要戴帽子的季节吧,你身体怎么样?”
前来迎接的一行人之中,只有贾斯珀头戴冬季皮帽,还抱着取暖的水晶手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样子,就是怕冷,”贾斯珀淡然回答,侧身示意迦涅率先进入室内,嗔怪似地瞥她一眼,“在我冻僵之前,我们先进去再说话怎么样?”
兄妹一前一后步入流岩城堡垒前厅,自然而然地各占了门厅一边。等候在旁的侍者立刻上前,为两人各自解下头盔帽子还有披风斗篷。
“出发前吃过晚饭了吗?”贾斯珀整理从外衣袖口漏出来的衬衣褶边,说着侧眸看过来。
“还没有,但我想先去看看母亲。”
贾斯珀并不意外:“好。要麻烦你带我走捷径了。”
迦涅点了点头,贾斯珀便走到她的身侧,向她伸出手臂,摆出邀请她搭着他进入宴会厅一般的文雅姿势。
前厅是空心五边形塔楼的最底层,塔高十层,抬头满目是门洞和栏杆,却哪里都看不到上行的楼梯。想从这里抵达塔楼内部的楼层,要么绕一点路走旁边的楼梯,要么直接施展魔法飞上去。
但飞上去也不容易,看上去空无一物的塔中心实则布满了危险的机关。冒冒失失地在这里起飞,轻则坠落受点皮肉伤,重则丧命。
迦涅神情平静,搭住兄长的前臂,轻声念诵精灵语短句。
柔和的气流在两人脚下卷出游鱼甩尾般的弧线,轻柔地托着他们飞起,精准地在空中跳跃腾挪,避开肉眼看不见的陷阱,跳舞般向塔顶靠近。
留在楼底的人都禁不住仰头注视着兄妹两人的身影。还是少女的迦涅施法,拉着青年贾斯珀走只有熟悉主城机关的人才能走的捷径,景象眼熟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三四年前相当长一段时间,他们经常看到这一幕。
也有一些时候,是迦涅独自飞上去。唯独不会出现的是贾斯珀独自施法登塔——
伊利斯·奥西尼的长子贾斯珀没有魔法资质。
他或许拥有不逊于任何一个魔法师的魔法知识量,但因为他体内缺少完整的魔法基盘,无法汲取灵性,自然无法使用魔力。
严格来说,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奥西尼家主城中仅有的几个普通人之一。
但因为贾斯珀无法施法而小瞧他是个致命的错误。不知道有多少人就因为那一点身为法师的傲慢,输在了这对兄妹中更加不起眼的哥哥手下。
距离那段风云诡谲的日子,竟然也已经有三年了。
奥西尼家的侍者和法师们神色各异,迦涅和贾斯珀并不给他们多感慨的时间,已经直接上了九楼。迦涅环视一整圈,在外观毫无区别的门中找到正确的那一扇推开。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它悬在看不到底的幽邃深壑上方,两侧开着成排的窗户,每扇窗都几乎有一人高,窗棂精雕细琢,让每扇窗户看出去的景色都如同被细心装裱起来的画作。
在这条悬廊上漫步是种让人晕眩的体验,惊险,又因为不可思议的景色而目眩神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次造访这里的客人都会禁不住怀疑,这精巧得宛如糖霜屋的悬空建筑物是否经得住雪山风暴。
贾斯珀侧眸看向窗外,沉默的雪峰上隔出他略显单薄的灰黑色剪影。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好像有一阵没走这条路了。”
迦涅实诚地指出:“你平时也不需要到前厅去。”
贾斯珀哂然摇了摇头:“也是。”
迦涅想问母亲的状况,但眼见为实,她很快就能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从哥哥口中寻求解答是次一等的选择。她只能忍住。
贾斯珀的视线数次在她的脸上停留,她感觉到了,但他的注视最后总是止于无言。
兄妹重逢后的对话于是迅速出现了不和谐的空白。
两人没有试图填满它,而是沉默地继续沿着悬廊前进,迦涅在前,贾斯珀在后,两条长长的影子拖在身后。
撇开对两人都性命攸关的正事,迦涅和贾斯珀向来聊不到一起。
不止因为七岁的年龄差距。他们是兄长和妹妹,也是普通人和天才。
幸运又不幸地,他们不必为家族传承斗得你死我活,但先来后到的齿序和天赋定高下的身份难以相容,一不小心就会磕碰得头破血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早年他们也做过徒劳的努力,试图无视他们的特殊,模仿其他家庭相亲相爱的手足关系。但结果也只是拙劣的过家家游戏,迦涅没有耐心当受宠爱保护的妹妹,贾斯珀也对充当可靠热心的大哥兴趣缺缺。
奥西尼两兄妹从性格、嗜好、思考的节奏、到眼中看到的世界都不同,一旦走到一起,就总有一个人在脱拍。
如果不是血缘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他们大概不会主动选择对方成为亲爱之人。
但他们没有选择。也没有人是因为自己的选择才和谁成为血亲。
“你吃过晚饭了吗?”迦涅忽然问。她刚才在贾斯珀这么问她的时候没有反问,这个时候才突然捡起这个话题。
贾斯珀淡然坦然地接口,就好像没察觉看望母亲前聊晚餐有多古怪:“吃了一点简餐,等会儿我可以陪你再吃一点。”
“好。”
迦涅原本还可以和他讨论之后吃什么,但万幸,悬空回廊到了尽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前方是六边形的堡垒主体。迦涅再次搭着贾斯珀的手,这次是从高处往下跳。他们比羽毛更轻盈地落到底楼,而后沿着石阶向下走。
两人在地下二层的一扇双开大门前驻足。
迦涅清晰可闻地深呼吸。贾斯珀看着她调整呼吸,等她的表情恢复镇定,才将手贴上门板,通报似地喃喃:“我们进来了。”
推开门的瞬间,贾斯珀腕间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迦涅知道那是母亲给兄长制作的护身符,也是他出入满是魔法机关的堡垒最大的保护——奥西尼家主在上面留下了魔力,让他能够进入他理应有权利使用的区域。
她也将掌心贴上大门。温和而有力的魔法波动像一个柔和的浪头,将她浇得湿透,却不寒冷。
这是伊利斯·奥西尼留下的封印。
母亲的魔力认出她,检查完她的身份就流水般从她的身上退却了。迦涅压抑住身体的颤抖,推门,迈步走进门后。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卧室。
在床铺原本应该在的位置,地面长出遒劲的藤蔓,每根都有少年人小臂粗细。生机勃勃的藤蔓交错层叠,编织出网状的平台。
藤蔓上心形叶片热热闹闹地扎堆,每片叶子周围都漂浮着细尘般的绿色光点,每一颗都散发着抽芽发育的蓬勃气息。这些光点中的一部分落入藤蔓,更多的受到某种召唤,聚拢凝结为一层淡绿色的半透明保护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层光壳将藤蔓搭起的‘床’包裹住,也罩住了躺在上面的白发女性。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睡得平静,没有被来客惊扰,面容隐在叶片的阴影里,只看得出来皮肤极为白皙。
迦涅缓缓走到藤床边上,探手轻轻拨开一根嫩藤。荫蔽随之挪动,伊利斯·奥西尼沉睡中的脸容彻底显露。
从额头到颊侧,再到侧影,伊利斯的皮肤上覆盖着大片流转着奇异光彩的白。
一片一片,坚硬而光洁,宛如贝母质地,全都是细细的鳞片。
迦涅并未失态。她回头看了贾斯珀一眼,他视线下移,她跟着看过去,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立刻绷紧了。
伊利斯宽大袖口被人卷起来了一点,也因此,迦涅才看得清楚,母亲露出的手指也被同一种白鳞覆盖,而且是彻底的。
她的指掌关节明显肿大变形,原本平放的掌心微微拱起来,指甲变得长而尖。
与其说是人类的手,那更像是某种非人生物的利爪。
比如,龙。
第41章断崖-2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禁不住伸手穿过透绿的屏障,触碰母亲的肢体。
她避开尖利的指甲,停顿良久,终于握住了伊利斯的手。
那细细的白鳞像一层柔软的甲壳,比正常的皮肤硬,但隔着它能隐约感觉到温度。这热意证明伊利斯还在呼吸,这具身体的机能还在正常运作。
“妈妈……”迦涅低语,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母亲触感陌生的掌心。
宛如在雪天散步后走进满是亲爱之人的屋子,熟悉而又微弱的魔力波动传递过来,像是问候又像安抚,那安心的热意让迦涅瞬间心跳加速。
但下一秒,冷酷的念头撕毁幻想:和她产生共鸣的是奥西尼家的灵魂烙印。她明明知道的。
魔法传承以灵魂烙印的形式存续。
除了秘不外传的法术,每一代灵魂烙印的持有者对魔法的解读和新洞见都会留存下来,成为传承的一部分。正因此,越古老的家族传承,往往越强大。
比如奥西尼家,先祖是龙背上的骑法师。
与他们同年代的大量魔法知识都已失传,但奥西尼家的传承绵延至今。放眼全玻瑞亚,能与奥西尼家比拼传承强度的家族数量不超过一只手。
然而超出常规的力量总有代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灵魂烙印的命名并非偶然。残留在灵魂烙印上的不仅仅是知识。
一并继承的还有世代累积的执念、憾恨与渴求——每一代持有者最深刻最热烈的情感和欲望,哪怕只留下淡薄的影子,只要传承在继续,这些东西就会在后继者的身上不完全复苏。
某种意义上,接受传承就有如将亡者的碎片纳入己身,接受烙印,同时经年累月加深自己在传承之上的烙印,以自身灵魂不复最初为代价,换来绝对的智慧和力量。
如果无法与这些‘杂质’共存,家族就只能放弃传承,接受门庭衰退的命运。
如果坚持继续传承,后果轻则继任者疯狂失控,严重的甚至可能招致一整个家族的覆灭。
第一纪元存在过许多比奥西尼家更古老强势的家族。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灾变时代之前,但正是他们的强大古老,最后却成了无法摆脱的诅咒。那些姓氏就是这么在魔法史的书页中逐渐脱队,成员不知不觉从魔法界消失的。
身负家族传承的法师会在各方面逐渐向着传承的‘源头’靠拢。外貌变化就是一种从中衍生的生存策略:在接受传承时立刻在外貌上朝着先代靠拢,从概念上减少与灵魂烙印磨合的负担。
恶魔魔法传承拥有者的犄角,奥西尼家族的发色眸色,都是使用传承魔法的‘技巧’。
“妈妈,你还在这里吗?”迦涅轻轻用额头磨蹭着布满鳞片的掌心,低低问。
没有回答。
这寂静让人心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想要流泪,另一部分却想大笑。或许在她灵魂表面留下刻痕的某个奥西尼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又想哭又想笑,最后整张脸都僵住。
只有前任烙印持有者彻底死去,灵魂烙印才会完全回归仪式祭坛。再经历一场带有道别意味的魔法仪式,继任者接受的传承才会真正完整。
除了意外暴毙的那些,奥西尼传承持有者的临终模样大概都差不多。
——他们的传承据说直接来自一条雷龙;
换而言之,灵魂烙印上的某一道印记属于真正的神话生物。
这意味着,奥西尼家每代传承的持有者都会经历性情和身体的漫长畸变。
仿佛花尽比常人更加长寿的一生,只是为了向力量的源头靠近似地、彻底向那条早已死去的雷龙臣服一般,逐渐从内到外脱离人类的形态。
但是人类的灵肉都无法承受神话生物的形态。
在最趋近龙化的时刻,伊利斯会真正死去。迦涅身上的灵魂烙印也会补上最后一部分,伊利斯·奥西尼形状的碎片。
迦涅深吸气,让额头离开母亲的手掌,抬眸,近距离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现在龙鳞还没完全覆盖伊利斯的面部皮肤,不规则的异变体征宛若精心排列的珠光装饰纹样,让她双眸紧闭的脸庞笼在淡而冷的光泽中,有种非人的美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那也是一具美丽的空壳。
母亲不该在这个年纪就龙化到几近枯竭。但迦涅熟悉的、尊敬又隐隐畏惧的母亲,确确实实已经不在这里了。
无论迦涅这么告诫自己多少次,这件事仍然缺乏实感。
母亲没有教给她、没告诉她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母女各有各的秘密和固执。但伊利斯这扇门还没对她真正完全敞开过,就好像已经永远关上了。
她怎么可以呢?
愤怒和悲伤像临近的两片云,不分你我,下雨也分不清每一滴水的来处。迦涅趴在藤床边沿,将脸埋进臂弯,咬紧牙关,肩膀微微耸动。
她抬起头的时候狠命吸了两下鼻子。她而后猛然想起贾斯珀还在,局促地回身看。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
没人看到的时候,贾斯珀会不会在母亲边上小声哭呢?
这个念头让迦涅背上窜过一阵恶寒。这么编排自己的亲手足不太厚道,但她实在难以想象贾斯珀掉眼泪的样子。他好像就适合没血没泪。
迦涅推门出去,贾斯珀抱着水晶手炉坐在台阶上,他不急不慢地起身,目光没有在她有些泛红的眼下停留,语声平淡:“吃饭去。”
看,他是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让她去吃饭的家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和贾斯珀这次肩并肩地拾阶而上。
“你觉得她还有多长时间?”他突然问。
“一个月,两个月?”迦涅闭了闭眼,“不会超过半年。”
“嗯。”贾斯珀大概估计得差不多。
走到通往餐厅的半圆形走廊入口,迦涅驻足:“不是一直说情况没什么变化,为什么会突然恶化?”
贾斯珀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很难形容。他几乎是错愕地盯着她,逐渐升起的了悟之中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怜悯。
“噢。”她已经反应过来。贾斯珀在家信中所说的‘老样子’自然不是指龙化的进程停滞,而是和之前四年半一样,缓慢却不可逆转地推进。
她或许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难以接受母亲离开。
迦涅别开脸,加快脚步走到前面:“留给我筹备晋升的时间更少了。”
伊利斯名义上还是家主,她之前精心编制起来的关系网、还有每条关系上承托的价码就依然有效。矿产和其他资源的分配,领地分割,城镇自治权,魔法阵等公共设施的维护……有赖于伊利斯的威望,她和贾斯珀解决了家族内部的问题之后,在公务上可以暂时维持原样。
但等到迦涅正式成为奥西尼家的主君,事情就未必会那么简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魔导师身份带来的权威必不可少。一想到这里,迦涅就有些头痛。
“有困难?”贾斯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她身边来了,观察着她的脸色判断道。
迦涅沉默片刻,诚实地回答:“我还没完成之前谈妥的条件。”
奥西尼家毕竟有阿洛·沙亚这个污点,大挫他在千塔城的影响力是古典学派给她的考验。如果办不到,她大概可以通过乌里,请求其他各位贤者们通融。只是可以预见,在那之后她和奥西尼家都会处于弱势,恐怕要对古典学派决议言听计从。
假设没有古代学派的鼎力支持就直接挑战,就像阿洛之前那样……
迦涅认为自己现在对传承龙魔法的理解大概足够晋升,但只是刚好,还不够独特,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法师中脾气古怪的人太多了,晋升评议的骂战和奇闻轶事数不胜数,候选人有时候什么都没做错也可能被投否决票。
而且每次评选都会有人缺席,如果她惹恼了古典学派,准备给她点苦头吃的大人物们肯定会到场,情况会对她极为不利。
迦涅的嘴唇绷成一条僵硬的线。她也想用强悍到无可辩驳的独创魔法晋升魔导师,可是没有时间了。
拖得太久不仅仅流岩城可能会有麻烦,贾斯珀作为普通人要力压一众法师不可能不辛苦。更重要的是,时间越长,伊利斯突然进入生命最后阶段的谜团就越没可能解开。
已经太久了。足够幕后黑手慢条斯理地处理掉证据和线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沙亚还没被赶走?没问题吗?”贾斯珀又问。
“我可以处理好。”
啪。
一沓纸扔到了迦涅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冷光灼灼的浓绿双眸。那里面翻腾的情绪像是能把人割伤。
“你自己读。”阿洛气声说,用力的咬字压抑着怒气。
迦涅展开厚实的公文用羊皮纸。
‘阿洛·沙亚阁下敬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经调查及相关人士核实:
隶属于十三塔卫队前身银斗篷的露露·莱诺克斯,涉嫌伪造身份,同时持有并使用管制法术,涉嫌违反《禁术条例》第三章第二十八、二十九条。露露·莱诺克斯当前已失踪,涉嫌逃逸。
您于三〇七年二月邀请露露·莱诺克斯加入银斗篷,三〇九年八月将其列为十三塔卫队正式成员,于同月十日向贤者塔递交名单。根据相关人士证言,在三〇八年十一月九日、三〇九年五月八日,您对露露·莱诺克斯使用管制法术知情不报,涉嫌违反《禁术条例》第三章第三十条。
您对露露·莱诺克斯身份问题知情隐瞒,于三〇九年十月二日涉嫌协助露露·莱诺克斯躲避幽隐教会,遁逃失踪,违反《法典》第一章第十四条。
鉴于以上情况,我们认为您暂时不再适合继续担任贤者塔直属卫队相关职务,解除您在十三塔卫队的所有职务权利,即刻生效。
请在三日内前往贤者塔就以上违规问题接受质询,缺席将被视作逃逸。
……’
她认认真真,从头到尾逐词逐句地读完了,再次抬眸看向阿洛,语声和表情都平静:“我很遗憾。”
她听到他一声粗重的深呼吸。他的脸开始泛红,声音又哑又抖:“是……你做的吗?”
迦涅不躲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的瞳仁因为惊怒不受控地摇动。但她不动也不摇:“我向贤者塔提供了一个调查方向。”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整整四拍心跳的死寂。
阿洛的声音不再颤抖。他双手撑在桌面,向她俯就下来,面无表情,轻柔地问:“为什么?”
迦涅眨了一下眼睛:“我必须尽快晋升。”
“我不明白。”
她不作答。
他大声地、控诉般重复了一遍:“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
阿洛有那么一瞬看上去想要抓着她的肩膀摇晃。但他没有。他重新站直了,冰冷地组织语句:“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做得出来?我以为哪怕立场对立,底线你不会碰。
“没有露露,你敢说你能站在这里吗?在甘泉镇的所有事,那天晚上……对你来说都完全没有意义,是吗?”
迦涅让回忆在眼前浮现又淡去,回答:“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但我还有更有意义的东西。”
“又是奥西尼家的责任吗……”阿洛连声低笑,有些失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猛地将那封公函揉成团,用力到手背上青筋凸起。他将纸团往身后一扔,双手插进外袍的衣袋里,站得笔挺,脸上是大大的笑容:“你可以来找我商量的。你本来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你帮不到我,”顿了顿,迦涅纠正自己,被阿洛那充满怒意的笑容感染似地,唇角也微微地翘了起来,“不,你离开这里、离开千塔城就是在帮我了。”
阿洛一个大步就退到了门边,脸上仍旧是那刺目的笑容。她大概会记得他现在的表情很久,迦涅事不关己似地想道,好像自己是飘在空中旁观一切的观众。
然后,她听到他说:
“很好,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升格考核的时候我会投否决票。沙亚,反对。你可以从我这里开始计票。”
“这是你的权利。”迦涅平静地回答。她从办公桌后站起来,礼貌地送客:
“也祝你质询好运。”
第42章断崖-3
迦涅回到贤者塔底层,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她是来当证人的。她检举了露露的身份问题,还亲眼见过长犄角的露露对伊莲发动恶咒,在调查中她的证词不可或缺。
取证是一对一单独进行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作为揭发问题的‘正义’一方,迦涅自然没受什么刁难。即便如此,认真走完一整个作证的流程也相当累人:
贤者塔受理的案件各个环节都手续严谨。
每位证人都要饮下特制药水,在专家的监督见证下,将案情相关的记忆分毫不差地封入水银镜里。提取记忆本来就会对精神造成负担,人又会不自觉修改美化自己的记忆,为了确保记忆最接近真实,每段记忆往往要提取好几次,才能满足要求封存。
迦涅进贤者塔时千塔城还沐浴在晨曦中,现在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挂在天空正中。
负责案件的有心人向她透露,今天阿洛也要来贤者塔接受新一轮质询。只是她不必担心,他们的时间安排完全错开,绝不会发生意外在走廊或是塔楼底层碰面的情况。
阿洛收到撤职令之后,他们还没有见过面。
就在这个时候,迦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奥西尼小姐。”
迦涅循声回头,是一位优雅端庄的褐发女士。
这位女士有着深湖般的蓝色眼睛,发间错杂的霜白显露出年岁的痕迹,但她含笑招呼迦涅的神态亲切又生气勃勃,让人一见就会忘记揣测她的真实年龄。
迦涅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脑海中弦戒备地绷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位看着毫无大人物架子的法师正是十二贤者议事会的另一位成员,贤者希尔维。
半个世纪前,她大胆改编源自巨人族的防御系魔法,创造了许多新的法术,当今常用的防护魔法中有不少就是她的智慧结晶。她不仅身体力行地主张研究新魔法,在魔法界的争执纷争中也一直立场鲜明。
希尔维是公认的‘革新派’中坚力量。
银斗篷能够成为十三塔卫队就少不了她背后的游说和支持。而她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贤者塔……
迦涅脸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礼貌地颔首致意:“希尔维阁下,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我们竟然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真是不可思议。大概因为我听说过太多与你有关的事了,奥西尼小姐,这让我感觉你仿佛已经是个熟人。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单方面这么认为。”
希尔维说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这是个很容易显得造作的小动作,但由她做出来竟然合适极了。
迦涅顺势开了个玩笑:“希望您听说的都是关于我的好事。”
希尔维竟然没有将客套话说全,反而意味深长地回答:“具体听说了什么,我就必须保密了。”
不等迦涅反应,她又说:“我猜你今天也是来履行证人义务的。”
由希尔维当证人为阿洛的品格担保在所有人意料之中。迦涅淡然点头:“是,但我这里已经结束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我这里才刚刚要开始,”希尔维说着适时抬眼看向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巨大天文钟,“还有十分钟,我必须上去了。噢,我忘了介绍,这是艾尔玛,我的孙女,也是十三塔卫队的成员,你们肯定已经见过。”
迦涅这才注意到希尔维身后半步的地方还站了个人。
艾尔玛·索博尔在和迦涅对视之前就低下头,头上软帽的羽毛装饰窘迫地跳了跳。她问好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奥西尼小姐……”
“那么年轻人的聊天我就不打扰了。很高兴见到你,奥西尼小姐。”希尔维踏上光影幻化而成的台阶。话音未落,她已经不见了。
留下的迦涅和艾尔玛面面相觑,不由都是一笑。只是艾尔玛要笑得更加勉强。
“你也应该要来作证吧?”
艾尔玛没想到迦涅会大大方方地提到围绕露露展开的调查,愣了一下才回答:“是,不过是两天后。”
她咬住下唇,踌躇片刻,最后还是带着难看的笑容说了下去:“我刚刚还不明白外祖母为什么今天一定要陪着她过来……她大概有一些话要通过我传达给您,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迦涅爽快点头:“去花园吧。”
贤者塔外的花园对所有人开放,宛若一条刺绣绿织带,绕在塔楼四方形的底部。只有步入绿荫才能发现暗藏的玄机:
数不清多少层回廊和庭院斗折相连,如立体拼图,不可思议却稳固地咬合在一起。绕过喷泉水池,又或是走下一段台阶,永远有另一个庭院、崭新的又一段阶梯等着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若是再一转身,想要原路返回,初次造访的客人就会慌张地发现,来时的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实在想要离开的人也不必担心,只需要将心愿大声说出口,前进的道路就会神奇地通向外界。
最奇妙的是,这座迷宫花园每年都会‘长’出全新的区域,似乎永远不会有尽头。
这就是两百年前的空间魔法大师留下的杰作。
如今每条花藤垂落的回廊、每个庭院都有自己的别致名字。由于隐蔽性强,迷宫花园就成了千塔城会面的最佳场所。
艾尔玛一看就不是初次来迷宫花园,迦涅在一棵枫树下找到了无人的长椅,她立刻熟练地构建出一个包裹整棵树的封闭空间,防止无意经过的人看到听到多余的东西。
两人在长椅两边坐下,半晌无话。
迦涅率先打破沉默:“原来希尔维阁下是你的家人。”
艾尔玛的出身背景是个盲点。无论是十三塔卫队内部的档案,还是奥西尼家收集到的信息都没提到她与贤者希尔维有关。而索博尔并不是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姓氏。
但一旦知道了艾尔玛与希尔维的关系,她身上的有些细节就有了新的解释:
艾尔玛在魔法史方面知识格外渊博,远超普通法师的见识,卫队内部只要有对于魔法分类和溯源的问题,都会立刻去问她;
她最擅长的是防护魔法,那恰好是希尔维的专精范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非常注重礼貌,行事上经常因此有太多顾虑而显得别扭;
在吃穿用度上她并不发愁,对无法成为正式队员拿不到薪水并不担忧;
即便是迦涅都知道,艾尔玛有一位她非常尊敬的、学识出众的外祖母……
“索博尔是你的化名吗?”
“不,我母亲离开家的时候选择了索博尔这个新姓。我会回去学习魔法是个意外。除了阿洛,卫队的大家都不知道希尔维是我的外祖母,”艾尔玛习惯性地抓紧法杖,“我……也不太希望大家知道。”
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我的水平您也知道,也就是过得去的程度。”
“不需要太谦虚,在同龄的法师里,防护魔法比你更优秀的人没几个。”
艾尔玛愣了愣,迦涅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日升月落那样的事实。
迦涅却已经跳到了下一问:“是你先加入银斗篷,然后帮阿洛牵线,让希尔维知道了有他这个人?”
艾尔玛苦笑:“不,恰好相反,是外祖母对漂流物的研究很感兴趣,让我隐藏身份加入银斗篷的。虽然后来阿洛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我是希尔维的后代,但我请他保密了。”
迦涅讶然抬起眉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看,艾尔玛是希尔维放置在银斗篷内部的一双眼睛,方便她随时了解情况,防止阿洛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这样的安排以千塔城的标准来说太正常了。乌里就很清楚迦涅的动向,只不过他一般不会主动提醒她这件事。
谁让她和阿洛目前都只够格待在棋盘上呢?棋手不可能闭着眼睛任由棋子跳出棋盘。
而不难想象,艾尔玛性格善良温吞,很难抵抗外祖母明里暗里的刺探,是个非常容易操控的消息源头。至于艾尔玛是否清楚自己在外祖母心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反倒让迦涅难以下定论。
理清了希尔维和阿洛的关系,迦涅继续推进话题:“那么希尔维阁下希望我知道什么?”
艾尔玛正等着她问,深吸一口气:“阿洛突然被停职,露露成了逃亡的危险人物,大家也都收到通知要来作证,原本安排好的事情都乱套了,现在卫队等于停摆了。”
她勇敢地看进迦涅的眼睛里。
“而您……晋升考核定在满月前夜,只有十天不到了,您现在也根本顾不上队内的事情。我听说之前您原本还要招揽新人,但那也没有下文了。”
这几乎是在指责迦涅为了一己之私将卫队搅得乱七八糟。但迦涅并未动气,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艾尔玛见状神色愈加复杂,她疲惫地闭了闭眼,索性将额头抵在法杖柄上:“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指责您,我只是不明白您想要干什么,所以昨天我问了希尔维……她说您选择履行保护家姓的责任,现在这些对您来说都是一桩交易的一部分,等您得到想要的东西——”
她停顿了片刻,终于还是直白地说出来:
“比如,等您如愿成为魔导师之后,十三塔卫队对您来说就可有可无,连摧毁的价值都没有了。您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去做,所以会离开十三塔卫队,或者只是挂个名字放任它自生自灭。是这样吗?”
迦涅沉默半晌,唇边浮现一抹奇异的微笑。
“希尔维阁下原来希望和我做一笔交易?”
艾尔玛没有作答。迦涅也不真的在询问她。
希尔维的意思不难理解:她会在迦涅晋升魔导师这件事上提供帮助,比如为迦涅争取一部分她原本无法指望的革新派票数。作为交换,迦涅在晋升后要对十三塔卫队放手,让它以原来的形态存在下去。
等再过一两年,阿洛身上的官司解决,他也算受过隐瞒露露使用禁术的惩罚,他就可以低调回归,真正当上卫队队长,做想做的事情。
而她成为魔导师之后要优先履行作为家主的义务,还要寻找谋害伊利斯的凶手,本来就没法分出很多精力对付阿洛。
况且希尔维也没有要求她帮助阿洛回归,只是希望她不要进一步破坏卫队罢了。古典学派想要的是阿洛消失,对于十三塔卫队本身或许态度更加暧昧,也不至于为此责备她态度消极。
再假设,如果革新派顶不住攻势,古典学派如愿以偿,给阿洛发了个永久驱逐出千塔城之类的严酷惩罚,她也不需要承担额外的责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百利无一害,真的非常有吸引力。
迦涅在心中叹息。只见了一面,她已经领教到了希尔维作为十二贤者议事会成员的手段。
“所以……您愿意吗?”艾尔玛紧盯着迦涅,声音有一丝不自觉的颤抖。
迦涅抬起头。
还没到枫叶完全变红的时节,高处枝桠上的树叶还倔强地维持着翠绿色。
“我只需要希尔维阁下和她的朋友们公平公正地看待我的表现。那样就够了,”她看向艾尔玛,“作为交换,我会放十三塔卫队不管,不会做额外的事。”
艾尔玛松了一口长气。
迦涅探究地看着她,艾尔玛脸颊有些发热,匆忙解释:“我……很喜欢卫队,和大家在一起很轻松,做的事大部分时候有趣,有的时候很有意义,连带着我都感觉自己没那么糟糕了。我不想失去那么一个地方……”
迦涅若有所思地偏了偏头:“那么你不记恨我吗?”
艾尔玛呛了一下,脸更红了,她梗着脖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我讨厌您对卫队、对露露和阿洛做的事……但是,可是,其他人可能想象不了,可我知道您作为继承人承受的是怎样的压力。而且,决斗那时候的事我也没忘记……”
她伸手抚摸那根外祖母赠予的古老法杖,有些惘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即,她侧眸向迦涅看过来,这次的微笑不再勉强:“但我也不过是理解您,没资格替大家原谅您……
“我大概只是有点遗憾,没有机会和您成为朋友了。”
满月节第十四日。
迦涅站在舞台正中,微微仰头,环顾四周。
这散逸着第一纪元古雅气质的圆形剧场足有千塔城半个中央区那么大,她如果不用上强化视觉的魔法,连坐席前几排的形状她都看不清楚。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剧场竟然是贤者塔内部的一部分。
塔顶火炬长廊的尽头是一扇门,门后便是这代称‘剧场’的庞大空间。只有晋升魔导师和贤者的考核会用上这片场地。
一个虚幻的沙漏悬浮在迦涅头顶,下落的细沙缓慢地计数时间。等到里面莹白的沙子都落到底部,她的考核就将正式开始。
在那之前,舞台与坐席之间以一道魔法帷幕隔开,两边的人都看不到彼此,只能看到空空的舞台和座位。
据说这是近三百年才有的贴心举措,在那之前,寻求晋升的法师都要率先进场,然后顶着巨大的压力,站在舞台上看着决定自己前路的前辈们一个个落座,甚至还会听到他们对自己的品评议论。
幸好她活在三百年后。迦涅深呼吸。不需要触碰胸口确认心跳,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到喉咙口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很少那么紧张。可除了晋升考核,大概也没什么别的场面能让她紧张得浑身发冷犯恶心。
冷静,照常发挥就不会有事。她在心中重复,同时回想能让她安心的事:
乌里原本对她赶在满月节前晋升有些担忧,但在她小规模演示了一次准备展示的法术之后,他就只让她在家安心准备,不要担心别的事情。
她也没有托大,没有试图向所有人展示她创造的独门魔法。
时间紧张,野心和对完美的苛求必须让位。
伊利斯在出事之前还有许多没有外传的想法,全都记录在了她的手记中。在黑礁的那两年,迦涅没少研究母亲的笔记。沿着伊利斯的思路,展示足够强大独特的龙魔法,这一点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无法以自己独创的魔法晋升魔导师会是一个遗憾,阿洛很可能会抓住这点嘲讽她,但她还有之后。
魔导师只是开始,她总有一天会冲击贤者的门扉。她会比阿洛、比任何人都要更快、更绝对地抵达更高的领域。
想到这里,迦涅就已经逐渐平静下来。
圆形舞台带来的陌生感逐渐褪去,或者说,她不再关注这片舞台有多洁白刺目。她只需要知道这片场地灵性充沛,空间广阔,足够她从容地施展出任何法术。
反倒是贾斯珀,他竟然比她还要紧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昨天到今天,他一反往日作风,连着给她送了十几封信和包裹,各种各样的都有,从热腾腾的流岩城特色食物到提神药剂,再到他新打探到的考核实用技巧合集,迦涅最后甚至是抱着拆礼物的心态从哥哥的信使那里拿东西的。
想到贾斯珀每封信强撑着淡定的口吻,迦涅就微笑了一下。
沙漏上半部分只剩下最后一线白。
而后,随着最后一粒沙掉落,虚幻的沙漏与环绕舞台的帷幕同时化作万千光点消散。
玻瑞亚的所有魔导师和贤者加起来连一个宴会厅都塞不满,更不用说填满这么大的剧场了。这一刻,迦涅竟然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孤独。
但这一丝情绪的褶皱也被迅速地抚平了。
她没有打量观众席,没有估计到场人数,没有寻找任何特意的一个评审者、因为她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坐席上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巨大庞大的白色剧场中央,白发金瞳的年轻法师微微欠身行礼。
“魔法师迦涅·奥西尼,在此寻求魔导师位格。”
第43章断崖-4
“魔法师迦涅·奥西尼,在此寻求魔导师位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从袖中摸出一个水晶小瓶,掷落在地。瓶子碎裂,闪亮的金粉泼洒在她足下。她紧接着以小刀划破掌心,翻转手背,任由血珠滴落到地,同时开始以龙语念诵:
“听我吟诵!
“强悍美丽的生物,尊贵的天空霸主,
“驱逐邪恶,身缠雷霆,喷吐白色火焰的远古之龙,
“听我吟诵!
“我献上血,
“我献上黄金,
“血为祭酒,金为祭台,
“请倾听我的请求!”
时而嘶哑、时而有如尖啸的古老语言有节律地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每一个音节都让空气激荡出紧张的波动。
随着她念诵咒语,散落的黄金粉末离开地面,悬浮至半空,每一粒微尘都像受到精密的指令,排列为不断变幻的玄奥符文,绕着迦涅一圈圈缓慢盘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掌心滴落的血珠同样受到牵引,犹如宝石镶嵌进金丝饰物的空隙,恰到好处地勾连起每一段魔法符号。
当迦涅身周缠绕的符文彻底成型,她的咒语也念到了最后一节:
“降临吧,呼吸吧,我之族人古老的盟友,”
那一瞬间,整个剧场的氛围发生了某种可怖的质变。
中空的环形建筑物上方,那法术幻化出的满天星辰褪色了,某种未知存在巨大无比的幻影像是陡然降临在了天幕之内,漠然地垂下脖颈,朝着剧场内投来一瞥。
“驱散我的软弱,用英勇的火焰注满我,”
迦涅扬臂,献出鲜血的那只手高高地伸向天空,像在赞颂,又像在召唤。
白发红袍的法师身周的空气微微扭曲,面容和身姿都模糊了,能看清的只有舞动衣袍的轮廓,宛若一团烈烈的火。
符文包裹着她、围绕着她,高速旋转,有如流动的金色火焰,以她抬起的手臂为中轴,越绕越快,伴随着咒语最后一句,猛地化作白光激射出去:
“震慑我的敌人,让他们臣服!”
咒语念完的下一刻,盘踞在剧场外的庞然大物张开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洁白的剧场中安静得能听到迦涅的呼吸声。但所有人同时还用身体、用精神,‘听’到了另一声吐息。那巨大幻影的吐息。
有那么半秒,心跳、呼吸、感官、思考,人类对自身存在的感知仿佛全都失灵。
幻影震慑并统治了剧场。
刚刚那是什么?龙?
她召唤了龙,不,怎么可能召唤出已经不存在的生命?还是龙的影子?
咒语念完的第二个呼吸,剧场摆脱了无言的震撼,骤然骚动起来。观众席上的不少魔导师和贤者们不由自主抬起头,下意识追寻刚才以一息震慑住全场的存在。
可目之所及只有迷幻的魔法星空,哪里还有刚才那庞大的幻影?
“我为各位展示的是空想魔法,请容我将它命名为龙息。”迦涅清声宣告,而后再次向着她看不清楚的观众席欠身行礼。
在隔绝舞台与观众席的魔法帷幕降下之前,她清楚听到龙息这个名字又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外面的声音和模糊人影都消失了,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紧张感已经几乎消失了。能让这群见多识广的评审有反应就是好信号。
她在休息后要做的就是再施展一次相同的法术,证明刚才并非寄托于希望和运气的偶然,而是货真价实,属于她、由她掌握的独特法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复现这方面,晋升魔导师的考核条件还算宽松。
每位候选人进场时都会收到三瓶特制的最高级灵性药水。在灵性枯竭之前,候选人可以无限次要求最长半小时的休息,重复尝试复现展示的魔法。
由于场地本身就有充沛的灵性,所以理论上,哪怕喝完了药水,只要魔力基盘转化魔力的速度跟得上,候选人就可以一直在舞台上赖下去,直到成功为止。
——据说目前为止持续时间最长的一场魔导师晋升考核花了整整半个月。
但以那种狼狈的姿态得来的魔导师身份会成为一桩谈资。
迦涅追求的自然是两次施法结束考核,干净利落。
反正外面看不到她的状态,她索性席地而坐,而后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下整瓶灵性药水。精神还沉浸在施法成功后的兴奋之中,她居然没怎么在意遗留在舌面的怪味。
考核特制的灵性药水起效极快,迦涅闭目冥想了一阵,觉得状态完全恢复了,抬眼一看,三十分钟的沙漏里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沙子。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冷不防想到,阿洛晋升魔导师的时候据说阵仗很大,他特意要求贤者塔为他准备了两群各地最凶恶、最皮糙肉厚的魔兽。他在场上架起魔法手炮,当众往里面注入最低限度的魔力。
结果就是,他以差不多能搓个孩童脑袋大小火球的魔力量,瞬发一枚魔炮,眨眼间就消灭了整群冲他扑过去的怪物。
这还没完,两次施法之间阿洛只象征性地休息了一分钟。
六十秒一过,他就迫不及待地捏碎了幻象沙漏,无比张扬放松地重新登台。
迦涅对再次施展龙息很有信心,但没兴趣在休息时间上和他一较高下。他们施展的法术有根本性的不同,相信任何有常识的法师都能看出这一点。
所以她没急着起身,而是从容地休息满整整半小时。等到沙漏只剩最后几颗沙子,她这才站直了,拍了拍袍子上沾的金粉,还伸展了一下身体。
第二次施法非常顺利。
所有人这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空想出的龙之吐息再次降临剧场,空气还是凝滞了。
这是与认知无关、从魔法层面打击的震慑。如果用在战斗之中,哪怕是贤者层次的强者恐怕也会有那么一眨眼的僵硬。而在战斗之中,瞬息的停滞都足以决定胜负。
“我的演示就到这里。”迦涅环顾四周,准备开始展示后的提问环节。
她很熟悉认可与赞许的空气。不需要任何一个评审者开口,仅仅从剧场内部那涌动的气氛她就知道,除非闹出人为操纵票数的丑闻,她成功晋升已经是定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对许多人来说是一场苦战的问答环节,到了迦涅这里也异常轻松,更像是一场交流会。
要在不泄露具体施法细节的前提下,向所有人解释清楚法术的构造其实很困难。
阿洛在这个环节就耗了十几个小时。他那有作弊嫌疑的魔法器械遭受了一波又一波严苛审查。他后来干脆当场把手炮拆成零件,邀请有疑义的评审上台,用眼睛确认里面没有别的魔力能量源,而后再一次将部件组装成手炮。
相较之下,迦涅的龙息在魔法性质上一目了然:
使用了召唤术的外壳,从魔法仪式的层面开始‘空想’龙的存在,同时将空想对象局限在‘吐息’这一效果上,巧妙地做出取舍,用合适的魔力量发动了强大的精神攻击。
道理简单,但要施展龙息无比困难。
空想魔法在玻瑞亚的魔法体系中也属于极其复杂困难的那一类,因为它要求施术者精准把握空想对象的本质,一点点差错就可能引发可怕的后果。
更不用说,迦涅这次空想的对象还是神话生物!
也只有身负龙魔法传承的法师才可能施展这样的空想魔法。
来自评审席的提问也大都在迦涅意料之中,她不需要多思考就逐一回答了。直到她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据我所知,伊利斯·奥西尼阁下六年前就有了以空想魔法复现神话生物的想法。您刚才展示的精彩法术是否是对伊利斯阁下的致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剧场中顿时哗然。
直接从师长那里学习新法术通过考核是默许的做法。毕竟有接触更多魔法的资源、并且能领会并且施展出来,这些都是法师能力的一部分。
但提问的是阿洛·沙亚,伊利斯·奥西尼驱逐的学徒。
由谁问都不该由他来问这个问题。
迦涅那一刻竟然想笑,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踏实感。她面不改色,抬手在太阳穴附近划了个巨人语符号。她当即能看清遥远的观众席了。
黑发绿眸的年轻法师站在第一排,他身边身后明显空出了一大圈位置,没人和他坐在一处。而他对这一点,还有场中其他评审者的反应显然都毫不在意。
他也用了视觉加强魔法,毫无阻碍地隔着偌大的场地与迦涅对视,对她露出了一个友好无辜得让人牙痒的微笑。
“当然,继承上一辈的想法相当常见,不然为什么叫传承?”阿洛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我只是很想知道,龙息有哪些部分是您自己对于空想魔法的理解解读。”
“空想龙的吐息确实是我母亲伊利斯·奥西尼的想法。”
迦涅一开口,整个剧场再度鸦雀无声。她的尾音在白色场地上空旷地回荡。
“但她卡在了拟定空想召唤仪式这个问题上。黑礁有许多大灾变时代的残本,我有幸了其中一部分,模仿了在第一纪元早期流传的召唤仪式,找到了合适的咒语和施法材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说,龙息的理论构架属于伊利斯,但具体如何实施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探索。另外,目前能施展龙息的也只有我。”
她回阿洛一个下巴略抬的微笑:“还有什么问题吗?”
“谢谢您的解答,让我有了全新的领悟。”阿洛一脸诚恳地说道。
一听他这语气,迦涅不禁就额角一跳。
“‘每位魔导师都必须拥有独属于自己的魔法。独属于自己的定义较为宽泛,包括并且不限于全新创造的魔法、以及对古老传承做的深刻解读。’规定好像是这么说的?”
他先是熟练地背诵了一段考核章程,而后笑笑地感慨:“多亏奥西尼小姐今天的精彩演示,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之前理解错了魔导师考核的标准。魔法的构想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嘛,只要落实好了,从其他人那里继承来的想法,照样可以算是独属于自己的魔法。”
他把‘独属于自己’念得又慢又重。
“请不要会错意,我只是以为凭奥西尼小姐的出色才智,完全有能力用自己构想的魔法晋升,所以难免大吃一惊。”
迦涅嗤笑一声,没有搬来其他魔导师致敬前贤的例子来给自己撑腰,直接反唇相讥:“按照您这个说法,您的机械魔法理论层面大胆借鉴了艾洛博的所谓科学技术,您也只不过是找到方法,把它在玻瑞亚也‘落实好了’。”
阿洛好像就等她这么说,毫不犹豫地反驳:“与您的情况恰恰相反,我参考的是落实想法的手段,艾洛博机械制造技术,机械从来不是我魔法的内核,而是突破人体魔力基盘限制的手法——”
“沙亚!这不是你表演的舞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你仔细过最近三百年的晋升记录,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阿洛耸了耸肩,没有继续说下去,脸上仍然笑笑的。有人咳嗽了两声,听嗓音好像是希尔维。
“嗯,各位批评得对,是我作为评审者的经验太浅,没见识,闹了个大笑话。浪费了大家宝贵的几分钟时间,真是太抱歉了。”他诚恳又做作地一通说完,歉然一躬身,就维持着笑面坐了回去。
在阿洛这一问戳破某些默许的做法之后,剧场中的氛围明显有些古怪,剩下的问题更加像是在走过场。
“那么接下来开始投票,迦涅·奥西尼是否有资格晋升魔导师?”
舞台之外的剧场陡然暗下来。
伴随着清晰的语声,一道亮蓝色的光柱升上天空,第一个投票的是一位声音清脆的女士,语调有些激动:“埃洛伊,同意!”
“安,同意。”
“阿奎诺斯,同意。”
每位评审依次报出自己的姓氏和决议,而后身周幻化出不同颜色的光柱。蓝色肯定,红色否决,白色弃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道又一道的蓝色光柱升起了,直通星光闪烁的天色穹顶。渐渐地,也会有一两道白色和红色打断绵延不断的蓝色节奏,但相较海浪般势不可挡扩散的蓝,其他亮色终究是剧场中的零散点缀。
“斯卡沃,同意。”
“施迈茨,同意。”
“塞雷,同意。”
这一票投出之后,剧场内部的空气安静了一瞬。
按照姓氏顺序,下个投票的是沙亚。
阿洛刚才坐下的那片座位现在淹没在人造的黑暗之中,夜视魔法也无法穿透。
一秒,两秒,阿洛没有开口。迦涅看不见他的表情,她希望自己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光柱刺破黑暗,短暂点亮青年无表情的脸容。和其他投票者一样,他的身影在表决的瞬间迅速消融在光柱的鲜明色彩之中。
留在迦涅瞳孔中的是一抹纯白。
“沙亚,弃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44章失序-1
在十五岁的迦涅·奥西尼的想象中,自己晋升魔导师后定然会举办盛大的庆祝活动。
那一定是异常超出她预料的精彩庆典,她珍惜的人都会在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笑容,而一整个崭新的世界将会在所有人的祝福中对她开启。
那个时候的迦涅怎么都想不到,成功晋升魔导师的次日,她会混在一群奇形怪状的陌生人中间,看他们比赛谁先用满月节无限供应的特饮把自己灌醉。
她站在地势较高的六角凉亭里,身边还有下面花园里,全都是做奇异打扮的人。
短短五分钟内,迦涅已经看到:至少六个头上盘着恶魔犄角的家伙,一边说地狱笑话一边带头跳挽手舞;一对结伴而行的冰霜巨人站在啤酒喷泉边上,热心地给过路人制造冰块塞进杯子里;一匹直立行走的红狼被巨大毛绒兔子追着跑,嗷嗷的叫声几乎盖过了现场傀儡乐队的演奏;还有四五个正常人类身高的妖精,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大叫‘我把信弄丢了’,一边向人群抛洒信封形状的巧克力。
——当然,以上全都是用魔法妆点过外貌的人类。
这毕竟是满月节的变装舞会,而且是千塔城迷宫花园内举办的变装舞会。平时精明又正经的千塔城法师们一整年压抑的疯狂都会在今夜宣泄出来。
迦涅假扮的是一尊雕像。
她披着宽松的袍子和长及胸口的面纱,在身上施了个幻术,让自己从头到脚都看起来苍白、光滑又坚硬。
“阁下,您要再来一杯吗?”装扮成花妖精的金发姑娘一手一个酒杯靠近,带来满身浮动的花香。她看了一眼迦涅手里的杯子,里面的酒液几乎没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嘿嘿笑了,语调有种孩子似的天真:“那这两杯都归我了。”
“您手里这杯放得久了,可能有点发苦,我新给您拿来了玫瑰气泡酒,或许会更合您的口味。”英俊的精灵武士冲金发姑娘使了个眼色,殷勤地帮迦涅换上新的饮料。
涂白了脸、穿着弄臣衣服的另一个青年从另一边靠近,殷勤地提议:“阁下,再来一支舞吧?”
迦涅摇摇头,他也不气馁,立刻转换话题,给她介绍起千塔城满月节舞会的各种特色。
这座六角凉亭里除了迦涅,还有五名年轻男女,他们全都是乌里为她精心挑选的‘玩伴’。
他们都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姓氏,作为法师的才能平平,但相貌不错,而且识趣会炒热气氛,最大的才能就是讨人喜欢。
有他们在,迦涅什么都不用做,各色点心和酒水都到了她面前。如果她想跳舞,有五个舞伴等着她挑选;她只想坐着聊天,那么谈话就没冷场过。假如她有那个想法,他们也非常乐意扮演热情体贴的情人。
这种被人全心全意讨好的感觉说实话不差。
但迦涅还是有点懒懒的提不起兴致。
众星捧月的待遇并不稀奇,伊利斯倒下之前,奥西尼家的大小姐享受的就是这样的待遇,哪怕辛苦了几年,她还不至于一下子沉迷进温柔乡里。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人聊着,视线漫无目的地移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万千彩色的满月已经升上了深邃的夜空,像成群从细长水晶杯子里逃逸的甜美气泡,轻飘飘地在全城洒落狂欢的气息。月色交织的迷宫花园在闪闪发光,像打了一层滑溜溜的甜蜜霜糖,属于某个甘美梦境的布景,美丽、轻盈、无忧无虑。
确实是好景色,但好像也不过如此。
魔导师的身份也是同一回事。
庄严的声音在计票结束后宣告:迦涅·奥西尼从此刻就是一位魔导师了。那个瞬间她喜悦激动,如果不是太多人看着,她几乎都要落泪了。
但那种喜悦持续了不到一天就开始失色。
除了有了被人称呼‘阁下’的资格,成为魔导师好像也不过如此。迦涅自觉和昨天的自己相差无几。而一想到之后等着她妥善处理的各种事,那点成就感也被压得看不见了。
飘荡着一弯弯月牙的河上波光突然从迦涅的脑海中闪过,她摇了摇头,将它驱逐出去。
“美丽的女士,您为何忧郁地摇头?”一个从头到脚包裹在铠甲里的人从下方经过,冷不防和她搭话。
迦涅没理睬他,他也不在意,继续哐当哐当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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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涅的雕像面纱巧妙地掩盖了容貌,而且变装舞会的目的也不是真的掩藏身份,所以她对时不时落在身上的视线、还有刚才那样的搭讪并不在意。
“啊,马上可以去领真爱之酒了。”
“那还不快去,晚了就没了。”
精灵武士打扮的青年见同伴们都急匆匆跑开了,特意留下说明情况:“真爱之酒是迷宫花园舞会才有的神奇甜酒。在满月升上贤者塔三楼窗户的时候开始供应,数量有限,去晚了就没了。”
“真爱之酒?”迦涅扬起眉毛。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很可疑。
对方笑了,露出漂亮的牙齿:“是一种无害的迷情药水,是那位魔药大师波泰科的作品,效果仅限一晚,能让人体验到生活中难以寻觅到的梦幻爱意。每年都有人喝了真爱之酒之后找到伴侣。”
迦涅想起来,满月节好像确实也是法师们谈情说爱的季节。
她怀疑每年因为真爱之酒和原本的伴侣关系破裂的例子大概也不少。
“不瞒您说,我还没喝过真爱之酒,但听我姐姐说,那效果是货真价实的……”
精灵武士这么说着,目光时不时往人群骚动的方向瞟,明显十分担心其他人能不能成功抢到一份仅限今夜的完美爱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见状失笑:“你想要的话就去拿。我一个人在这等你们回来。”
“可是……”
她摆摆手,睨对方一眼:“我难道还需要你保护?”
青年耳朵有些发红,欠身行礼,灵巧地跳下凉亭所在的高台,快步汇入人流。
热闹了好一阵,身边突然清净下来,迦涅说不上是不习惯还是轻松。
“迦涅·奥西尼?”
身后突然传来语声,迦涅跳了起来。
“喔,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来人站在靠后的一根亭柱边上,向她举起空空的两手。
他做第一纪元贵族的打扮,身上到膝盖的圆领袍子设计古朴,肩上搭着长披风,靴子尖向上翘起,与此同时,他头上戴着一顶不伦不类的平顶宽檐帽,不符合他装扮的时代,是她没见过的样式,还狡猾地让他的面容隐藏在夜色与阴影里。
“你是……?”迦涅依然保持戒备。
对方叹息着笑了一声,将那顶古怪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人已经说不上年轻了,茶色的头发整齐地梳成偏分,疲惫写在他的眼角眉梢,却无损他皮囊的俊美。甚至于说,那股烟雾般缭绕着他的倦意反而让他有种难以解释的、怠惰的吸引力。
没人能够拒绝一个精彩的故事,而他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故事的气息。
迦涅盯住陌生男人,眼珠困惑地小幅度移动。他的脸莫名让她感到熟悉。但她肯定没见过这个人。
“很高兴见到你,迦涅。”
他念她名字的时候放缓了速度,细细咀嚼一般,像在用舌头熟悉发音:“这么说很唐突,但我是你的父亲。”
“什么?”迦涅几乎要怀疑自己喝醉了。
“你可以直接叫我艾泽。不过,我没有履行过父亲的义务,好像也没资格让你叫我父亲。”
“你……我需要证明。”迦涅努力维持冷静。
自称艾泽的男人观察她片刻,哂然轻语:“啊……伊利斯果然没有告诉你任何与我有关的事。连名字都没有说过。你好像也从来没有疑惑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也不在乎我缺席,真好,你度过了相当幸福充实的童年。”
“希望你不介意……我想看看你的脸。”这么说着,艾泽手掌一合。
迦涅身上的幻术立刻解除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瞳仁惊骇地扩张。她竟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瞬发的魔法,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魔力波动变化就已经发生。
但艾泽没有做更多,只是隔着轻薄的面纱打量她。
“你想要什么?”迦涅放弃分辨对方的话语真假,大方地将面纱卷到脑后披着。
艾泽微笑着,像在破解谜题般认真仔细地注视她。他的目光掠过她的眉眼、鼻子、脸颊和下巴,最后在她的发丝上定住。好半晌,他才说:“我听说你晋升魔导师了,祝贺你。”这么说着,他又轻轻合掌,面纱被柔和的气流卷回原样,迦涅身上的幻术也回来了。
她警惕地沉默了半拍,冷冰冰地说:“……谢谢。”
艾泽拈着帽檐,缓慢地转着帽子:“我的情况可以这么简单理解,我是某种特殊存在的囚徒,我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我只有钻空子才能溜出来。这让我无法长时间陪在重要的人身边,与死亡无异。事已至此,我突然露面,一是想祝贺你,二是有个提醒。
“奥西尼家传承的后果不是单纯的龙化。所有古老的传承都是一种诅咒。”
他就像没看到迦涅浑身紧绷的反应,将一个狭长的匣子放在凉亭的桌子上。
就在几句话之间,他伸出的手臂竟然开始褪色,迅速地变成半透明。
“哎呀,要被抓住了,”艾泽叹了口气,语速加快,“两件礼物,一样可以延缓伊利斯龙化的速度,你完全继承传承越晚越好。另一件可以让我们更容易找到彼此。”
“至于我……你如果有兴趣,去问乌里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哈哈。”艾泽说着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他低眸看了看自己已经消失的下半身,对迦涅露出一个疲惫而温和的笑,将帽子戴回头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下次见面见。”
语音未落,艾泽的身影已然如泡影消散。
也在同一瞬间,迦涅骤然意识到,刚才周围安静得异常,舞会原本应有的音乐和人声都消失了。艾泽肯定在出现时就使用了空间魔法,将他们所在的位置隔绝出去。
而现在法术与他一起消散了,醺然的喧嚣顿时潮水般涌入她的耳朵。
迦涅惊疑不定地盯着艾泽消失的方向。
这一切太突然了,她还没完全接受艾泽出现,与他的对话就已经结束了。此时此刻,她仍然从头到脚飘在困惑里。
刚才真的有个自称她父亲的神秘人物出现过吗?真的不是节日的幻觉?
过了片刻,迦涅走到凉亭中心的小桌子前,手指小心地在他留下的匣子上方悬停片刻,确认没有异常的气息,才轻轻搭了上去。
匣子是奇异的银色金属质地,不是白银也不是锡,光滑而冰冷,工艺精湛,整个匣子浑然一体,没有一丝加工的痕迹。拿在手里,它又轻得惊人,简直像是羽毛编成的。
出于谨慎,迦涅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把它塞进了随身储物袋里。
明天早上起来再看一看它有没有消失,那样就能确认究竟是不是她产生幻觉了。她自嘲地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阁下!”
“让您久等了!”
那五个玩伴此时也去而复返了,他们的衣服都印着明显的褶皱,像是在人群里推搡挤压过。但他们各个眉飞色舞,手里拿着球形的小酒瓶。
“阁下?发生什么了吗?”金发的花妖对迦涅的情绪尤为敏锐,放下两个酒瓶,立刻关切地询问起来。
迦涅摇摇头,冲桌子上的六个圆瓶子一抬下巴:“这就是真爱之酒?”
“是,今天真是太走运了,一定是阁下您带来的幸运,我们竟然拿到了六人份!”精灵武士煞有其事地对她行了个礼。
迦涅扬起眉毛,好笑地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不需要。”
“看起来您不相信它的效果,”弄臣打扮的青年咳嗽两声,煞有其事地解说起来,“我已经喝过三次了,所以可以很肯定地和您保证,这真的不是普通的迷情剂!就算喝下了真爱之酒,也不会有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之类的事。必须是双方都喝过真爱之酒,而且恰好合适,才有可能迸发出热烈到将人燃烧殆尽的爱火。”
“能参加迷宫花园舞会的人也都经过筛选,都知道规矩,不会有纠缠不休的事情。”另一人补充,同时用动作示意迦涅向下看。
确实有不少人也拿着相同的圆酒瓶,有的人已经喝完了,紧张地将瓶子捧在手里,左右张望着,显然在焦急等待着真爱降临。考虑到在场的没几个人是正常人类的模样,这场景竟然有种奇妙的诙谐。
花妖姑娘点头:“您就当是做一场超出所有美梦的梦,放松一下。您最近那么辛苦,这是您应得的休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自己想喝,不要总撺掇阁下先喝。”精灵武士仍然是最体贴殷勤的那个,毫不客气地白了其余几人一眼。
迦涅失笑。她坚持拒绝下去,其他人碍于身份,大概也会放弃这个乐子。
她索性拿起一瓶:“我过一会儿再喝。如果你们等不及了,可以现在就去寻找真爱。”
几个年轻人推辞了一番之后,还是耐不住诱惑。没过多久,除了迦涅,只有精灵武士手里的瓶子还没打开。
迦涅兴致盎然地观察着喝下真爱之酒的几个人,他们都气息平稳,精神清醒,一时之间毫无异状。
“啊。”弄臣装扮的青年忽然轻声惊呼了一声,他侧着身体,直勾勾地看向远处。
人影窜动的露天舞池边缘,有一个人也突然定住不动了。
“我必须走了。”青年一反刚才自信满满的架势,低喃的声音有些颤抖,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位即将去求爱的青涩恋人。他反复深呼吸,整理了两遍自己的着装,直接冲着舞池边的另一人走过去。
两人简单交谈,几乎没有多余的互动,很快下了舞池,成了伴着舞曲旋转依偎的又一对情人。
“哇哦。”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声。
喝过真爱之酒的剩下三人交换着眼神,明显有些躁动。精灵武士几次瞥向迦涅,她察觉回望的时候他总会找个话题说上两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次数多了,她隐约明白过来,这青年好像是想等她也喝下真爱之酒,碰碰运气,看他们会不会恰好坠入爱河。
她心中觉得有趣,忍不住拿起酒瓶,对着天空的一轮轮满月仔细端详起淡红色的酒液。
“你也要喝吗?”
迦涅嚯地回头。
凉亭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他做神秘隐士打扮,简朴的长披风到地,兜帽拉得很低。
“你是谁?!”精灵武士打扮的青年冷然呵斥。
来人根本不理睬他,一闪身就到了迦涅身边,拉起她就往外走。
“停下!报上你的名字!”精灵武士勇敢地挡在前面,说出的台词倒是也十分符合他今天的舞会装扮。
兜帽下飘来的声音冷冷的,为了掩藏音色故意压低了,有些不耐烦:“我有事要和奥西尼阁下讨论。”
迦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用力挣了两下,没能把手从对方那里抽出。眼看着下面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凉亭里的情况,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干脆对剩下的两人点点头:“我认识他,你们先自己玩。”
兜帽下传来一声哼。他半句话都没再多说,紧紧扣着迦涅的手腕,转身就往花园树荫深处走,左绕右拐,在前面步子迈得飞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差点跟不上他,恨恨咬牙,干脆小跑两步到他身侧,无声发动魔法,一个风刃术就朝他丢过去。对方身手灵活,居然一个滑步躲过了气流化作的利刃,但他也终于停了下来,和她面对面站在藤叶稀疏的葡萄架下微微喘气。
迦涅抬手就把这人的兜帽扯了下来:“你发什么疯?!”
巨大的满月盘踞在中天,澄澈的清辉让人造月亮失色。阿洛沐浴在月光中,皮肤有种奇异的苍白。他的绿眼睛焦躁地闪动着,却面无表情。
“我也不知道。”
他轻声说,扣着她手腕的五指松了松,又握紧了。
第45章失序-2
“放开我,我的时间很宝贵,我没空也没兴趣看你犯病。”迦涅冷冷道。
阿洛圈住她手腕的五指愈加用力,话语中冒出刻薄的软刺:“和一群蠢货待在一起鬼混,这就是你对‘善用宝贵时间’的定义?”
她哧地笑了:“我和谁在一起玩、是不是浪费时间我说了算,再说了,这和你有关系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闭了闭眼,清晰可闻地深呼吸了一次,努力和缓语气:“先停一停,我不想和你吵架。”
迦涅闻言反而更加火大,每一句都比上一句语气更尖锐:“你以为我觉得和你吵架很有意思?这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而且你昨天才公然给我难堪,今天就突然冒出来发疯,我还要给你好脸色?哈,别搞笑了!你该做的是从我面前消失,立刻。”
阿洛也气笑了:“这原本就是我想告诉你的,我就要离开千塔城了。”
迦涅愣了一下。
“什么时候?”她问。
“今天晚上,明天,我随时可以出发。”阿洛说着终于松开她。他看着她,有一瞬显得有些茫然,仿佛他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启程前跑到这里来找不快。
迦涅沉默须臾,随即用力牵起嘴角,赠送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虚假的甜腻声调说:“噢,是吗?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那么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希望你的答案是‘永远不’。”
阿洛顿时有点咬牙切齿:“很遗憾,我只是暂时离开千塔城,不是永久驱逐。”
“确实太遗憾了。”
“我原本就打算离开一阵。我很在意那个兜售漂流物的行游商人,我怀疑他只是某个庞大网络中的一个结。千塔城眼睛太多,在外面调查起来更方便。在途中我也可以继续收集漂流物。”
阿洛将他的败北描述成了战略方向调整,暂时性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闻言只哼地嗤笑了一声。
“不要忘了希尔维找你谈过条件。这是对我包庇露露的惩处,作为交换,你不能再对十三塔卫队出手。”
迦涅一扬眉毛:“你知道我和她的约定啊。”她抱臂退开一大步,声色又尖刻起来:“原来如此,果然……你的那一票弃权也是因为不能投反对,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妥协。”
“不是。”阿洛一口否定。
她瞪着他没说话。
“昨天我对你那样提问、我选择弃权,不是认为你不够格,也和你与希尔维的协议没有关系。”
他迈出一大步又来到她面前,笔直地望进她的双眼。
“你会成为魔导师,你有资格,绰绰有余,我从来没有否定过这一点。我只是对你选择的时间,还有达成这个结果的方式失望。”
“失望。”迦涅嘲弄地重复。
“甘泉镇之后,我才以为我们或许可以合作共存,你就立刻毫无预兆地翻脸。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对我不利,这是事实。你对晋升魔导师异常急切,背后一定有理由,这不难猜测。
“但一如既往,你不屑对我解释半句。这还不够,你还和一群脑子里只会谄媚的草包混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庆祝踩着我抵达的胜利。你这样对我,我就应该一声不吭地接受?我很希望我对你的这种态度无动于衷,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垂落身侧的五指紧握成拳又松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片刻前还汹涌激荡的情绪骤然退潮,向她聚焦的眼瞳里只剩下浓郁到让人心悸的翠绿色。
他的声音也低下去:“但不可思议,我还是会感到受伤,会愤怒,会失望。”
“失望,”迦涅又重复了一遍,大声地、充满讽刺意味地,“你为什么总要表现得对我还抱有幻想?这种自我陶醉很有意思么,哈!只有你重情义,而我是无情又冷血的反派角色。是不是只有这样想,你才能保全你那可悲的自尊,你才能好受一点?”
阿洛像被她的话语牢牢地扎在了庭院石板地面上,脸色苍白地伫在那里,竟然好像也在假扮塑像。
“我并不是——”
她怒上心头,蓦地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粗暴地打断他:
“失望失望,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阿洛·沙亚,你根本不了解我!”
阿洛被她一推,身体晃了晃,却还是直挺挺地挡在她前面。
晋升魔导师后想象与现实的落差,不曾消散的紧迫感,莫名其妙出现的‘父亲’,还有阴魂不散的阿洛,迦涅压抑整晚的情绪终于引爆了。
滚烫的冲动顺着血液流淌,冲上脸颊,挟持理性,让她来不及斟酌说辞,对着阿洛大笑出声:
“是,为了达成目的,我不择手段,我才不在乎有没有人因此受伤!你对我失望?你又是什么东西,你失望关我什么事!我享受所有人围着我转,会疯玩一晚上把麻烦的事都抛开,也会忍不住找点肤浅低俗的乐子,比如一夜为限的真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说着拇指向上一推,啵地顶开真爱之酒的瓶塞,仰头就喝。
“你——!”阿洛劈手夺下圆酒瓶,但里面已经空了一半。
迦涅反手擦掉淌落唇角的淡红色酒液,用目光估量了一下从他手里夺回瓶子的难度,索性转身就走:“失陪,还有人等着我。”
阿洛一错步就又挡在她前进的方向。
“又来?烦不烦?”她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他沉着脸色快速道:“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制造真爱邂逅的药水。想想就知道。这种东西连迷情药水都称不上,只是有幻术效果的酒而已。想要寻找艳遇的人深信自己可以找到,又喝了酒,反应迟缓容易冲动,以这种心态跑到满是人的地方,稍微看得顺眼的人就成了‘真爱’。”
迦涅抿了抿湿润的嘴唇,注意力从阿洛身上漂移。
真爱之酒甜甜的,入口像石榴莓果混合果汁,几乎尝不到涩味,甘美却不会过分甜腻,哪怕不论功效,她也可以、也愿意轻松地再喝下好几瓶。
与此同时,阿洛还在继续长篇大论驳斥真爱之酒的真实性,试图让迦涅意识到去寻找真爱是多么愚蠢的行为:“这种乡村骗术平时没人看得上,就因为在千塔城、因为是高级舞会的娱乐项目,就有那么多人摘掉脑子,心甘情愿地去……”
微微发热的后劲此时终于攀上迦涅的太阳穴之间。
这酒好像比她预想得要烈。她模模糊糊地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晕眩感与翻腾的怒意在她脑海中相撞,阿洛的话语像是融化的糖霜字母,逐渐失去形状和意义,只有他的声音还在围着她打转。酒劲很快消退了些微,然而下一秒又卷土重来,一个又一个的音节揉在一起,时不时组成有意义的只言片语,模模糊糊地骚扰她的耳朵。
迦涅眯起眼睛,让视野聚焦变得清晰。
她皱着眉头,抬右手想捂住阿洛的嘴。
他好像误以为她要来抢剩下的半瓶酒,将酒瓶抛到另一手接住,动作灵巧,开封的酒水居然没洒出来。而他空出的左手也没闲着,利落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进一步动作。
他的嘴唇全程还在开开阖阖,吐出连串她懒得去分辨的音节。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迦涅突然往前踏了半步,几乎贴到阿洛身上。
他愕然低头看向她。
她抓住时机,揪住他的衣领,向下一拽,带得他整个人向她俯低。
“你——”
阿洛说的句子开头她听清了。但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你吵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略微偏头,用嘴唇堵住了烦人声音的源头。
明明是个说话尖酸刻薄讨人厌的家伙,唇瓣居然出乎意料的柔软。
迦涅没有闭眼,她本来就没有亲吻要闭眼的意识,确切说,‘她正在亲阿洛’这个认知也是在双方嘴唇贴合之后才逐渐浮现的。
于是,她在不能更近的距离看到阿洛的瞳孔剧烈扩张,长睫毛像是忘记还能翻动,一眨不眨地定在那里。
直到她后撤分开,阿洛还没摆脱堪比身中石化术的僵硬。
他瞳孔维持大张,眼瞳焦点止不住地震颤着,难以解读是惊吓还是兴奋。好像一颗石子顽皮地投进沉寂数个世纪的深井,习惯了安静的井壁受惊,明明激起的波动已经开始平复,慌乱的回音却好像还在一遍遍回荡。
就连她挣开他的手他都一无所觉。
对方反应那么大,迦涅也被带得有些不知所措。
甜酒的劲头好像终于消退了。
她刚刚亲吻了阿洛,还是她主动的。这个事实哐地当头砸下来,理性思考、尴尬还有别的混乱情绪都开始乱窜。
迦涅转了转眼珠,抓住了一缕几乎要被震惊冲散的怒气,立刻给自己找到了理直气壮的说辞:“看,连你我都忍着恶心亲得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嘴角一抽,瞬间摆脱了石化的状态。
迦涅甩完恶作剧宣言,便要潇洒一击脱离。
“你要去哪?”阿洛的声音有些冷。
“去找我真正该亲的人,”对方的脸色越难看,就代表她的恶心人战术越成功,迦涅语调愈发轻快,“只有喝过真爱之酒的人才可能找到真爱。这花园里喝过酒的英俊青年那么多,我可要好好找一找。”
阿洛突然低声咒骂了一句。
迦涅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阿洛的童年经历复杂,他十分熟悉贫民街巷特有的语言艺术。只是他一直有所顾虑,在成为奥西尼家的学徒之后很少在人前用脏字。
其实迦涅在这方面并非一无所知,名门出身的人被逼急了也会破口大骂。
她经常躲在母亲的书房深处旁听,于是不止一次,她撞见被伊利斯逼到绝境的大人歇斯底里发火。他们有时恨恨用上一些陌生的词句。这些话伊利斯自然不会解释给她听,但也不曾因此阻止她旁听家主处理事务。
迦涅有时会向阿洛打听这些骂人话具体的意思,他总是含含糊糊,不肯对她说清楚。
后来阿洛到了千塔城,他更是学会了如何把干净的词组合最恶毒的嘲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此时此刻,竟然是那么多年她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脏话。
不等她反应过来,阿洛又有了新动作。
他将圆酒瓶凑到唇边,仰首,将剩下的真爱之酒一饮而尽。
一滴瓶口悬着的甜酒液滴掠过嘴唇,顺着他的下颚滑落脖颈,在微动的喉结处跳了一下,滚进斗篷和袍子的衣领深处。
迦涅忍不住吞咽了一记。但在阿洛看过来的时候,她脸上又是无畏的嘲弄:“怎么?刚才你还一口断言真爱之酒无效,现在突然决定要亲身验证一下了?”
“是啊,”他居然点了点头,声音柔和,绿眼睛和嘴唇上都闪烁着湿润的光辉,夺目却又几乎恶毒,“说不定你的‘真爱’是我呢。”
第46章失序-3
迦涅哑然瞪着他,好半晌才恶狠狠地骂:“你有病啊!”
她更想臭骂一顿的是几分钟前的自己:那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龙语禁锢,禁言术,对着脸来一拳……以上无论哪种方法都可以让阿洛闭嘴,她为什么偏偏选了最匪夷所思的一种?
这个时候她无比希望阿洛刚才的论调是正确的:
真爱之酒只是个大家心甘情愿上当的骗局,根本不存在什么喝了酒会找到真爱的事。她和阿洛也不可能因为几口酒转性,忽然就看对方顺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绝对不可能!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阿洛话是这么说,动作却显露出迷茫,站在原地好半晌没动。他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现在真爱之酒滚落喉舌了,他可能也不知道这残局接下来该怎么收场。
欢快的舞曲悠悠地飘来,一小节又一小节地流淌,计数着时间经过。
十多下心跳的时间过去,什么都没发生。阿洛还是阿洛,一看到他的脸,迦涅就想到刚才的事,然后就怒上心头。
这怒意令她反而微妙地安心了些微。
阿洛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她明显放松神色之后,默然转开了视线。
“哈,我的‘真爱’很显然不是你。”她趁机大声宣告,说着果断倒退,同时以手指凭空勾画符号。她的身形一闪,瞬间就挪出近十步的距离。
阿洛才抬起手臂,她已经消失了,抓了个空。
迦涅又施展一个空间压缩术,快速朝阿洛的反方向闪现。她才不会再给他抓住她的机会!虽然退缩让人非常不爽,但是今天她必须离他远点。和这家伙待在一起,她就容易冲动做出无可理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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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施法两次,迦涅已经回到了舞会人流攒动的区域。她左右张望,露骨地做出寻人的动作。
她寻找的是乌里介绍的玩伴,如果能和任何一个人汇合,她就有借口摆脱阿洛。
但进入后半夜,整个花园都向着狂欢节的气氛沉没,色彩缤纷的人造月光编织出一张迷离的网,所有人又都奇装异服,要在一整群妖精里找出眼熟的那一个花妖精简直就是自找难题。那个最殷勤的精灵武士也不见踪迹。
转头的间隙,迦涅以余光瞟向到身后。
阿洛又已经戴好了兜帽,像个没有脸的可疑幽魂,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四五步的地方。
他今天明显不太正常,但幸好还保留了一定常识,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和她继续纠缠。
干脆随便找个人假装是她今晚的恋人脱身,然后等单独相处了再对他施个幻术催眠术,想办法打发了算了。迦涅拟定了退场策略。
至于真爱之酒确实有效,她真的突然被一个陌生人迷住……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再考虑怎么应对也不迟。她自暴自弃地给计划添了这么一行脚注。
喝过真爱之酒之后仍在东张西望的人不在少数。迦涅虽然以面纱和幻术双重遮盖脸容,但还是几次和人对上眼神。
毫无感觉,毫无感觉,毫无感觉……迦涅又一次下意识别开脸。她已经从最大的舞池一头逛到了另一头,仍然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心动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真爱之酒确实是骗人的。至少,在她这里完全无效。她麻木地下定论。
而在她身后不远处,兜帽怪人阿洛仍然阴魂不散地跟着。
这样下去不行,下一个人和她对上眼神的时候,她一定要停住脚步回望。
于是数分钟后,一个装扮成传火神殿骑士的英武青年收到了迦涅的信号,勇敢地分开人群,无比明确地向她走来。
紧接着,他脚下突然一绊,以非常华丽的姿态仰天跌倒在她面前。
迦涅克制着回头看的冲动,主动上前把对方扶起来,轻声细语:“女神保佑,你没事吧?”
“没事,被不知道谁撞了一下。”青年很不好意思,笑得腼腆,搭着她的手站起来。他注视她的眼睛明亮,站直了之后,他张了张口,才要说什么暖场的闲聊话,表情骤然凝固。
这位骑士闪电般缩回了搭在她掌心的手,活像不小心触碰到了火上的坩埚。
“呃,我刚刚好像崴到脚了,我要去旁边冷静一下……”他喃喃地道歉,逃难般地穿进舞池,一下子就消失了。嗯,脚步敏捷,完全没有崴了的迹象。
迦涅深吸一口气,嚯地转身。
阿洛也不再掩饰,大摇大摆地走到她面前停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干了什么?”她咬牙切齿地嘶声问。
阿洛的声调愉快地上扬:“我用幻术给那位先生看了一段画面——如果他今晚带着你走,第二天就会被神秘人士拖走。”
“……”
迦涅陷入微妙的沉默。
如果她真的和陌生人有了什么,保险起见,她确实会做出类似善后措施,当然目的并不是灭口,而是处理掉对方的记忆。即便她不做,乌里大概也会替她处理好。
毕竟每位新晋魔导师的画像都会登上各类报刊。这种时候可不能相信陌生人的道德感,期望着对方会珍藏一晚的秘密。对方很可能转头就拿这当事当魔导师的八卦卖给小报,希望借着她的身份开个好价钱。
如果她作风一向自由倒没什么,偏偏奥西尼家以严谨稳重著称,尽可能避免卷进丑闻。
“谁允许你多管闲事了?”
阿洛耸了耸肩:“如果是你在寻找的‘真爱’,肯定不会被这微不足道的后果吓到。”
看样子他准备用这种方式劝退每一个试图和她接触的陌生人。迦涅深吸一口气:“你不去寻找自己的邂逅真的好吗?”
“我不用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心头一跳。
阿洛前言不搭后语:“都到舞池边上了,不干脆跳一支舞么?”仿佛料定她会拒绝,他又慢吞吞地补充:“哦,如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踩舞伴的脚,那就算了。”
“低级的挑衅,”迦涅冷冷评价,“你就那么想和我跳舞?”
“是啊,如果不能和你跳,我会伤心欲绝的。”他懒洋洋地回答。
她算是彻底明白了。她越想着退避,这家伙就越难缠。在睁着眼说瞎话这条路上和他赛跑绝不可能跑赢。
“好啊,跳就跳。”
于是,兜帽怪人与戴长面纱的雕像加入了舞池。
喷泉立柱上方的傀儡乐队演奏着舒缓的弦乐抒情曲。舞池中的一对对踏着节拍,伸展的手臂指掌相叠,另一只手搭上舞伴的肩膀或是腰后,从容地绕着小圈,比起舞步,他们大都更在意舞伴低声细语的内容。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不需要早起出发吗?”
阿洛罕见地沉默起来。
迦涅恨不得故意踩他一脚让他吱声,板着脸说:“晋升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祝你离开之后一切顺利。至于刚才……只是个意外,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希望你把它忘掉。我也会忘掉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兜帽底下传来一声情绪不明的低笑:“这不公平。”
“什么不公平?”
他略微俯首,贴着她的纱巾下耳朵的轮廓,轻声说:“你说是意外就是意外,你要求我忘掉我就该忘掉。这不公平。”
即便在幻术作用下,迦涅的面纱看起来有如光滑坚硬的大理石,但实质上它依然只是一层纱。
轻薄柔软的织物随着青年凑近的吐息起伏,蹭过她的耳廓还有颈侧,若有似无的痒,还有一丝透过薄纱的热意。这比他直接贴着她的耳朵说话还要难受。
一股细细麻麻的颤栗缓慢地游过迦涅的后颈。
有些想法再也无法视而不见。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阿洛搭在她腰上的手掌微微一收,立刻将她拉回原位。
她下意识闪躲他的掌心,选择最直白的说法:“你再继续摆出这副奇怪的态度,我可就要当真了。”
看不见他藏在兜帽下的表情,他的肢体语言也控制得极为严密,但她总觉得他的脸绷了起来。
他的语气很淡:“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顿了顿:“就是……你其实对我抱有别样的感情,你今天所有奇怪的行为都是嫉妒心和占有欲作祟。”
他们所在的舞池一角空气好像顷刻间凝固了。
两个人的舞步都脱拍了,但谁都没注意。
“别样的感情。”他重复她的说法,又是两声让她不自在的轻笑。他的下一句让她头皮发麻:“说不定呢,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挤出两声毫不在意的嗤笑。
“如果确实如你所想,你要拒绝我吗?和我断绝所有联系,和五年前一样?”
迦涅呛了一下。这确实是她的做法。她维持着强硬又漫不经心的姿态:“不然呢?”
阿洛笑了,附耳对她生动地描述:“你可以给我虚假的希望,用感情当诱饵,一点点逼我让步,摧毁我的底线,从我身上获利,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你……”
他只是在陈述假设的情形。这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有些事即便只是假设就十分危险,就好像……它有了那么一丁点在现实中成立的可能。
阿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收声不再说下去,与她相扣的那只手却更用力了。换了一个方向转圈,他再度开口,语调很平静,闲聊一般:“那么你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
“主动亲我,能不能算是一种信号,你‘对我抱有别样的感情’?”
迦涅深吸气:“我都说了那是个意外,我平时喝的酒水没有那么——”
阿洛打断她:“我和你喝了一样的东西,可没有发生一样的意外。”顿了顿,他以她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还是说,我应该让意外发生?”
怪异的预感击中迦涅。
同一瞬间,阿洛动了。他手臂蓦地收紧,她来不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身上。固定兜帽的系带解开了,披风敞开的前襟像开启的一扇门,将她吞进去。
长披风兜头落下,动了动,彻底罩住她,也将她和阿洛关在同一片织物隔绝出的昏暗空间里。
迦涅还没适应黑暗,阿洛的手指已经找到她的下巴。
他的拇指轻轻沿着她下颚与脸颊的分界滑动,经过脸颊,往回摸索着找到她的唇角,而后按住下唇。
仿佛要用触觉为她的嘴唇重新上色,又像是什么预演,也可能只是防止她出声,他用指腹描摹揉搓她的唇瓣,慢条斯理。
与机械工具打交道的日日夜夜在他的手指上留下痕迹,每一寸起伏不平又或是粗粝的指纹细节,都像是随着他的动作印进她的嘴唇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抚摸,却好像比唇与唇相碰更暧昧亲昵。
披风隔绝出的空间狭小,迦涅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阿洛的呼吸,重叠又错开,逐渐急促。加速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里都有阿洛的味道,丰饶角出品的淡香水,还有残留在他手上的甘甜余味——扔掉那个圆形酒瓶之前,他好像用手指摸了一下唇角。
真爱之酒的气味宛若开启特定锁孔的钥匙,锁芯转动,与饮下烈酒一瞬间相似又不同的晕眩从打开的通道后涌出,像洇开的颜料,一点点地将她染成陌生的色彩。
不对,虽然用披风遮着,但他们还在舞池里,周围都是人,一看就知道披风下面有鬼。不对不对,哪怕不在舞池里这也绝对不对劲!迦涅终于想起要挣扎。
但阿洛的手臂横在她背后,紧紧地压着,不容许他们之间再多任何的距离。触碰她嘴唇的那只手拇指压在她的颊侧,余下四指穿进发丝里,牵引着、鼓励着她固定在一个方向,微微地向他仰起来。
“这真的不公平。”他喃喃地说。
他们的第二个吻是交缠的水果酒味。
第47章失序-4
披风下的半封闭空间阻碍视觉,却也让其他感官加倍敏锐。
刚才的那个吻其实只持续了片刻。只是因为双方的震惊而显得漫长。
这次截然不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很快不再满足于嘴唇贴嘴唇。他摸索着、试探着迦涅的反应,从小心翼翼到逐渐大胆,辗转厮磨,轻轻地吮咬,一点点地撬开她的齿缝,本能地寻求通往更深处。
如同没来由地确信,即便他们喝下同样的半瓶果酒,在她唇齿间残留的余味就是更加甘甜。
陌生的湿热触感刮过上颚,身体内部像是多了一道乱窜的雷电,迦涅想要发抖。
但她被抱得很紧,她身体轻微的颤栗汇入更加响亮的、砰砰乱跳的搏动。震耳欲聋,分不清这鼓动来自自己的胸口,还是近在咫尺的另一颗心脏。
她难得有些慌乱失措:她想要咬紧牙关,恢复口腔封闭的安全感,但又怕会咬到阿洛的舌头。倒不是怕会让他受伤,只是那血肉横飞的画面……她只是想一想,就快要没法继续思考了。
这么一犹豫,那条狡猾的、有温度的蛇已经溜走又返回。
她彻底没法思考了。
迦涅双手原本抵在阿洛胸前,握成推搡的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拳展开了,十指绕过他的肩膀,邀请他贴得更近似地,勾住他的脖颈。
她的手为什么会在那里?她……难道喜欢现在这样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疑问挣脱思绪的迷雾,像一桶冷水浇下。决断只有一瞬。迦涅指尖快速勾勒出魔法符号,在阿洛背后猛地一点——
青年若有所觉,但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便蓦地僵住了。
朴素好用的麻痹定身术。
“你……”阿洛的嘴唇勉强还能动,吐出一个单音节。
迦涅没作答,挣脱他的怀抱,扯下面纱,手臂一展推开他,同时从披风下钻出去。麻痹状态的阿洛会不会被她推得跌倒在地,她忍住没有关心,也没有余力去留意。
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朝着舞池外、朝着迷宫花园外,越走越快,一路小跑,好像身后有可怖的幽灵追着。
迷宫花园对于一心想要离开的人总是很体贴。今晚也不例外。
在她急促的呼吸声中,摇曳的灯火、错杂交织的树荫和灌木都消失了,迦涅的眼前豁然开朗。她站在贤者塔旁的小路上。抬头看,漫天的人造满月也像是不曾存在过。
已经过了午夜,严格来说,满月节已经结束了。
而在天幕正中唯一一轮清亮月轮的注视下,成双成对的人影毫不羞怯地相互依偎,向过路人无差别分发傻呵呵的喜悦。他们都是真爱之酒的信徒,正在等待代步工具到来,送他们前往这个浪漫夜晚的下个舞台。
迦涅见到这些沾染兴奋红晕的脸庞就由衷烦躁。她深呼吸,身影瞬间消失,而后骤然出现在下个街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现在只想回家。
阿洛被自己绊倒,摔倒在舞池里,还一时爬不起来。
——至少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他就是这么一副滑稽的样子。
法师的能力往往体现在最简单的魔法里。麻痹定身术是大多数学徒接触的第一个带有攻击性质的魔法,并不强大。然而这样的法术由魔导师级别的法师不遗余力地使出来,就堪比临时体验何为浑身瘫痪。
但阿洛精于身体强化魔法,如果是平时,哪怕对手是魔导师,他也不致于因为一发麻痹定身术就对身体失去控制。
要怪就怪他刚刚全无防备。
阿洛口中轻念巨人语,给自己施加了一个驱除躯体异常的强化魔法。在他体内暴走的痉挛感终于消停了。
他一个弹身跳起来站直,也不去理睬周围人好整以暇的打量,不假思索朝着迦涅刚才消失的方向追去。
几乎是立刻,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迷宫花园里找到她了。她离开了他的视线,而这花园到处是麻烦的空间魔法,眨眼的疏忽就会跟丢目标。
她去了哪里?她会去哪里?
戏弄他、让他认真起来然后玩消失,她是故意的?不,她推开他前身上有慌张的气味。那更像是狼狈撤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是那样反而更加糟糕,就像落于弱势的凶兽只会更加狠厉地拼死一搏,迦涅一旦冲动起来,行事往往决绝不留余地。
她会不会连夜回流岩城,跑到他唯一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去了?
怒气与不安交替着主宰阿洛的头脑,浑身的血液还残留着刚才狂热的余温,太阳穴之间嗡嗡的。他停下来大口喘气,从飘浮的酒水篮子里抓起一杯灌下去,不知道喝的是什么,舌头尝不出味道,大脑无法冷静思考。
冷静思考。他禁不住哈地一声轻笑。
从他将迦涅从那几个蠢货身边带走的那刻开始,他就和‘冷静思考’这东西搭不上关系了。
和迦涅·奥西尼吵起来总是惊人的容易。今天也不例外。但在她突然扯着他的领巾,亲上来的那一刻,事情才终于彻底乱套。
响亮的一声错拍的心跳。
顿悟,灵光一现,天降启示,随便哪种说法,总之那刻阿洛惊恐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他对她本来就足够复杂的感情里,有那么一部分可以定性为恋慕心。
第一反应是自我否定。他不可能对迦涅·奥西尼抱有那种感情,他明知道她可以多冷酷执拗。在奥西尼的立场和其他东西之间,她选的永远只有前者。他只能沦为被放弃的次等。
他的自尊心是有多廉价,才会允许他陷入单相思的泥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阿洛又知道他确实会。
十七八岁时,隐秘又苦涩的旖念一度存在过,然后迎来了异常惨烈的结局。
被驱逐之后他写给迦涅第一封信。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他都没有对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那样坦诚又卑微地解释过自己、还有对她的感情。他在信末恳求她回信,希望她明确告诉他告密的人是谁。如果真的是她,他也会接受——如此卑微,卑微到可笑的地步。
但没有回音。
这比迦涅坦然承认是她告密更让他愤怒。
那封没有回复的信于是成了一根耻辱柱,阿洛之后每每想起它,便恨不能回溯时间,抹杀写信的那个自己。
他的初恋就那么在怒火中燃尽了。
五年后再次见到迦涅时,阿洛自觉已经坦然将那份感情的灰烬埋葬。她是他曾经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是现在强横地拦在面前的首要敌人。
可不知什么时候,相似又不同的新火种在同样的位置点燃升起青烟。
抑或是,根本就是死灰复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至少……这次是她先主动亲吻他。他用第二个吻向她索求确证时,她也不像是完全无动于衷。
阿洛走出迷宫花园,抬头盯着那无情嘲笑他不圆满的巨大月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哪怕是可笑可悲的自作多情,他也要当面问清楚。
回到奥西尼宅邸门口,迦涅才想起来,家里的马车还停在贤者塔附近待命。
她刚才脑子里只剩下远离迷宫花园这一个念头,她甚至忘记了还能坐车。情急之下,她连续使用短途移动法术,用浪费魔力的奢侈方法,不到十分钟就走完了回家的路。
“迦涅小姐。”管家贝瑞尔一如既往在门厅迎接她,“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在沐浴之前,您需要吃点什么,或是喝杯香草茶吗?”
贝瑞尔说着便走过来,要帮忙脱下迦涅舞会装扮的外袍。迦涅却已经朝着楼梯上挪动,声音和脚步都略显虚浮:“我累了,直接去洗澡……”
金发深肤的人造生命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偏了偏头。
泡过热水澡之后,迦涅终于活过来了一点。
她披上丝质睡袍,坐在梳妆台前用小法术擦干头发。贝瑞尔端着助眠的香草茶进来,她轻声道谢,顺便吩咐了一句:“麻烦把我今天晚上穿过的那套礼服处理掉,我不想再看见它。”
“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贝瑞尔抱着衣物离开了。对于命令她从来不会询问原因。
让迦涅意外的是,贝瑞尔很快又回来了。她穿过套间的外面两重门,微微欠身:“您有客人。”
迦涅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拧紧了。她沉默片刻才问:“谁?”
贝瑞尔转动脑袋,难得流露出近似人类‘迟疑’的情绪。
迦涅见状闭了闭眼:“是阿洛·沙亚?”
贝瑞尔没有正面回答:“需要准备会客厅吗?”
这就是肯定了。迦涅下过的指令至今没有解除,贝瑞尔不能在她面前对阿洛的名字做出反应。
“我允许你今天和我谈论他。为什么要让他进大门?”迦涅用手撑住额头,瞪着梳妆台深胡桃色的桌面。可恶,阿洛那披风也是深棕色的。
“那位先生来得很隐蔽小心。我的判断是,如果让他继续在门外徘徊,反而会引人注意。”贝瑞尔的回答很得体。
“告诉他我已经睡了,让他从后门离开。”
“和你聊完我自己会离开。”第三人的声音唐突地加入对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和贝瑞尔齐齐看向声音源头——卧室门外,大概在宅邸主套间最外面的那间房间。
贝瑞尔侧身挡在卧室门口,以缺乏起伏的冰冷声调说:“您没有受邀进入这个区域。请您立刻离开这里。”
“好久不见,贝瑞尔,”阿洛友好地说,听声音他还待在刚才的位置,没有继续闯进来,“我刚才应该听到了你主人的声音。”
贝瑞尔粉色的眼睛眨都没眨:“迦涅小姐已经休息了,请您立刻离开,否则您会成为这栋宅邸的攻击对象。”
阿洛笑出声来,那笑声十分冷淡。
“我都破解掉那么多机关上楼了,不介意再多拆几个。”
迦涅抓住面前的一个香水瓶子,把它拿起来又放回桌面。她扬声道:“我希望你至少能意识到,擅自闯进他人的私人空间有多么失礼。我这里不欢迎这样粗鲁的客人,请回吧。”
“无论我做什么,反正我在你眼里都很可能是失礼、不受欢迎的讨厌鬼。我都已经到这里了,我还会在乎这种评价吗?”他淡然坦然地回道。
“我需要你现在离开这里。”迦涅冷声道。
阿洛就像没听到她的话:“我必须和你谈谈。”
迦涅努力让声音平稳、没有一丝颤抖:“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我有。我有很多话要说。”
阿洛就像吃错了什么吐真药水,坦率直白得让人感到异常。
他真的很平静,太平静了,从闯进来的那刻开始就是。
迦涅没回应他,阿洛顿了顿,突然彬彬有礼地招呼管家:“贝瑞尔,接下来我说的几句,你可能需要捂住耳朵或者回避。”
然后他又继续对着迦涅隔着两间房间喊话:“我和你刚才还有很多话题没有聊完。比如我对你是不是抱有别样的感情,还有该怎么理解你刚才主动——”
“够了!”迦涅推开椅子站起来。
她转向贝瑞尔:“我要和他单独说几句。”
第48章失序-5
贝瑞尔没有质疑迦涅的决定,她微微欠身,离开时带上了套间最外的房门。
人造生命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寂静迅速在卧室内外膨胀,如果不是清楚阿洛的作风,迦涅险些要以为他也跟着贝瑞尔一起离开了。
她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就这么穿着睡袍出去太过随便,特地换一身衣服又显得太把阿洛当回事,她于是在外罩了一件可以见客的晨衣,踩上轻软的绒拖鞋,慢吞吞地从卧室深处走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立在最外间小会客厅正中央,长披风搭在手臂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
那侧脸与迦涅记忆中的光景重叠——他被驱逐出奥西尼家的前一年,他就时不时会露出这种表情。仿佛他的身躯还留在原地,思绪却已经到了不可追的远方。
总是在遥望下一道地平线,他就是这样的家伙。
迦涅在门边停住,阿洛立刻回头,看清她时明显怔忡了一下。
十三四岁之后,他就很少见到她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了。名门大小姐在人前出现时,发辫总是整整齐齐地编好盘起。
散发,晨衣,拖鞋,连通卧室的会客厅,过了午夜的时钟指针,种种细节都在有意提醒他们,此时此地,一切都带着强烈的私密意味。
追着她逃离迷宫花园的强烈心慌再一次来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没有继续往前,就站在门框里,抢先一拍为尚未结束的夜晚定性:“刚才……整个晚上的事都是意外,被气氛冲昏头脑的胡闹,一系列错误……要怪就怪节日和酒精,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阿洛对此毫不意外。他笑了笑,绿眼睛幽沉地盯住她,语调却维持着温和平静:“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我难道还有别的话可以说?”
“那么就轮到我说了。”他深吸一口气。
迦涅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不会将它们称为错误。我不会随便和人接吻——”阿洛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他几乎没有停顿地说下去,强迫自己看着她一口气说完。
“第一次我没有推开你,第二次我主动,那都是因为我愿意。迦涅,我对你——”
不可违逆的寂静骤然爆发。
阿洛的后半句话,还有彼此的呼吸声心跳声,远处行驶过石板街道的马车响动、衣物的摩擦,所有的声音都像强风压过的烛火,一下子就泯灭了。
是静谧术,卫队常常用来维持秩序的强力环境魔法。法术生效,绝对的寂静立刻成为这间房间此刻唯一的主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难以置信地瞪着迦涅,手上动作不停,巨人符号凭空闪现,反咒发动,静谧术解除。
重新回归的细小生活噪音宛如反扑礁石的海潮,冲入沉浸在绝对寂静的耳朵里,便有如一声刺耳的啸叫。音波冲击之下,两个人都是身体微晃。
迦涅呼吸有些急促,她扶着门框,一个词一个词地警告:“不许再说下去。”她挺直了背脊,吐字用力,表情冷硬:“你走,现在。我一个多余的词都不想再听到。”
阿洛双脚就像是钉在了原地,整个人苍白而僵硬,一动不动。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很低:“你在害怕什么?”
迦涅“哈”地报以嗤笑,音调抬高:“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
“连静谧术都用上了,就只是为了阻止我说完想说的话……真夸张。我想告诉你的,难道是什么需要你躲避的诅咒?”
阿洛的绿眼睛里有不稳的光在颤动,他喃喃地说:“我一定要说,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出来。”
简直像在用彼此听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语,消除心头残存的一丝犹豫彷徨。
迦涅知道自己还能用龙语命令对方闭嘴,但传承与龙语共鸣是偶然,未必有效。于是她下意识要甩上房门,把他和接下来的话都关在门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阿洛动作更快,倏地就到了她面前,一手抓住她的指掌握紧,另一手贴上她的脸颊。
肢体接触作为媒介,想法化作魔力波动,越过听觉视觉的感官壁垒,原原本本地抵达她这个目的地,在她的脑海中重组为清晰得不能更清晰的信息。
她听到阿洛的嗓音,在她的身体、她的意识内部,她听到他说:
“我喜欢你。”
冰冷又炽热的颤栗感爬满后背,迦涅浑身发抖。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喝下真爱之酒的那个瞬间,心跳聒噪得恼人,一下下的像在催逼。
是的,她必须做出反应。立即。
剖白同时包含叩问,他唐突地宣告自己的心情,于是她也不得不顺势向下构思回应:他已经表明感情,那么她呢?她对他是怎么想的?
这些问题才浮现,让人晕眩的窒息感便扼住迦涅。她本能地放空脑袋,或者说,某种可以称为自制力的东西禁止她顺着这条思路走下去。
容许存在的应对唯一并且确定。
啪,迦涅反手狠狠打落阿洛贴在她颊侧的手掌,向后跳开一大步。她听到自己冷静地说:“我听到了。然后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错愕地看着她。他茫然的表情里甚至有一丝天真。
迦涅重重吸气,用不耐的语气快速发问:“你告诉我这种事有什么用?感情是最廉价没用的东西。我难道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承诺?你愿意为我永远不再踏入千塔城?还是说,你准备好在所有人前为你脱离并且攻击古典学派忏悔?”
利刃般的问句一击连着一击,冷酷地切割开告白的暧昧气氛,斩碎稀薄的期待,于是剩下的只有紧张感。
“我不需要任何人无用的‘喜欢’,那只会给我徒增困扰。现在你听明白了吗?请回吧。”
这个浑身是刺的迦涅阿洛很熟悉。当她优先奥西尼家继承人的身份,她就会搬出这套论调。他清楚这点,也在逐渐习惯她矛盾的、总是反复踩踏他脆弱神经的言行。
可当那双金瞳向他报以冰冷的注视,阿洛就恍若回到了流岩城的冬日,雪山上极致的寒冷会让人从骨头内部感到疼痛。他望着她,有一瞬间的动摇。
又是他一厢情愿,又是他自作多情了吗?
“一谈到我们的关系就立刻绕回我们的立场矛盾上,你不必每次都这样。”阿洛闭了闭眼,迦涅冷硬的表情从他的视野里暂时消失,连带着自我怀疑一起。
他尽可能平和地提议另一种路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会帮你。收集信息,找人,筹措物资,解决魔法上的难题,甚至仅仅是听你倾诉……这些角色我都可以胜任。”
迦涅不为所动:“我没有时间和你玩好朋友游戏。和你暗中保持联络弊大于利。如果你的喜欢没法为我带来实际利益,那么你的感情对我来说就无意义。你很快就要离开千塔城是件好事,否则你以这种状态留在这里,迟早会成为我的麻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的脸色迅速地惨白下去。
他眼睛里有异常明亮的光,在剧烈燃烧般、垂死挣扎般闪动。他瞪着她,仿佛在直视一个在他报出答案后突然改变谜面的问题。不顾一切寻求答案的冲动开始崩解,不安渗进自我怀疑的裂隙,他终于无法维持虚假的平静。
“撇开你那套有益无益的理论,你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我对你来说是什么?”
舞台面具般的市侩和不耐烦从迦涅脸上消失了。她面无表情,确切说,像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然后,她非常唐突地看向了墙角的座钟:“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你让我的姓氏蒙羞,并且对此毫无悔意。”
阿洛觉得自己的耐性也快要见底:“你知道我不在问这个。”
她回眸看他,沉默数拍,毫无征兆地笑出声来。
阿洛生硬地问:“你笑什么?”
迦涅用难以置信的、刻薄的语气惊叹:“传火女士在上,你该不会在期待我回应你的‘表白’吧?就因为我亲了你,你就以为我——”
他忍无可忍,疾声打断她:“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主动亲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停滞半拍,给他一个灿烂却也冰冷的笑容:“因为那会很有趣。”
“和我接吻很有趣是吗,”阿洛轻笑,“有趣到你也情不自禁沉溺进去,抱着我不放?”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她禁不住抬高声调:“我一开始就说了,是酒精和节日气氛作祟。那种情况下换一个人,任何一个人,我都可能那么做!”
“任何一个人,哈哈。”阿洛低声重复,表情和嗓音都有些不稳。
他走到她面前,低下来盯着她,几乎与她额角相抵。
分明是暧昧而亲昵的姿态,双方却更像是角力中的一双野兽。
阿洛长长地吸了口气。
因为离得太近,他几乎像在深嗅她肌肤还有发丝上散发的香油芬芳。迦涅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掩饰住本能的颤栗。
他没漏看这个小细节,绿眼睛嘲弄地闪了闪,语声柔和:“承认你很享受和我亲近,就那么困难?”
她没作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维持与他的对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便自顾自地问下去:“承认你没有自己声称得那么讨厌我,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迦涅脑海里的某根弦随着这句话绷断了。
“是。”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阿洛的瞳仁不受控地收缩。
迦涅顺着已然打开的话头说下去,就像顺着陡峭的雪坡滑进深谷,明知道前方是有死无生的险境,也已经停不下来,只能确保结束来得利落迅速。
她的声音又脆又冷:“只是想到我竟然容许自己和你接吻,我就感到恶心。”
数拍漫长的、令人无法呼吸的死寂。
阿洛眼睛里苦苦挣扎的光彩逐渐熄灭了。他机械地眨动眼睫,轻声重复:“恶心。”
迦涅紧抿嘴唇,喉咙深处有什么在翻腾。如果这个时候张开嘴,她一定会吐出自我否定的话语,前功尽弃。
可是……可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抿紧了唇线,等待那团骚动的东西平静。等到她终于能够作答时,她镇定得冷酷,口齿清晰:“你说得没错,我确实短暂沉溺在欲望里。或许有那么一秒,你让我动心。而这都让我耻辱,感到由衷的恶心。”
阿洛像是终于听懂了她在说什么,惨白着脸后退了半步。
她总是能找到出乎他意料的伤人说法。这次也不例外。
迦涅默然看着阿洛的表情变幻,最后凝结为一张带着隐约怒意的冷面。带着温存柔情的困惑和挣扎从他的眉眼唇角消失了。
那一刻她竟然舒了口气。
比起忍着手指的刺痛、耐心地解开荆棘缠绕而成的死结,一刀剪掉让她挣扎的那一截对她来说总是更容易。
她摆出送客的神气:“祝你离开千塔城的旅途顺利。”
阿洛没有作答,转身就走。
“也愿你我的前路永不相交。”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却清晰地说。
青年的脚步猛地顿住。他嚯地转身,大踏步回到她面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戒备地盯住他。
“很遗憾,你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我会回来,很快。”他笑得咬牙切齿,刚才被震惊压住的怒气终于化作赤色漫上脸颊,反衬出他语调的冰冷。
迦涅要反唇相讥,阿洛却猛地扣住她的后脑,几近粗鲁地俯下来亲她。
她愤怒地挣扎,但勾画魔法符号的手指被钳制,念诵咒语的唇舌遭到封堵,能够用意念施展的攻击法术寥寥无几。
护身的魔法罩对于肢体接触无效。召唤光球点亮房间,只让视野因为刺目的光芒变得模糊。更加复杂的、可以用意念驱动的法术还没完成,就会被知觉上的刺激打断。
像没有章法的扭打,又像迈着随时会绊倒彼此的怪异舞步,重叠的人影踉跄撞向墙面。
迦涅双手的指缝都被迫张大,接纳青年骨节分明的指节。带着鲜明的怒意,每根手指都严丝密缝地扣紧,向上抬过头,而后和她的背脊一样压在暗纹起伏的墙壁上。
从门边到墙上的短短路途,亲吻就没有停止过。
与其说是吻,那更像是凶狠的缠斗。吞吃彼此的气息,围堵换气的缝隙,以先让对方窒息脱力为目标。
迦涅也被激起了怒气。她不在乎牙齿磕碰到,胡乱地撕咬着对方的嘴唇舌头——任何可以咬到的柔软的东西。她很快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终于后撤。
他的下唇多了两个伤口,正在汩汩地冒出血珠。他抿了抿嘴,唇瓣顺势染成了惊心动魄的赤红。他鲜艳的笑弧,还有绿得吓人的眼睛都显得分外凶恶。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两秒。
迦涅回过神来,张口就要念咒。
“好像还不够恶心。”这么说着,他忽然松开她,拇指在唇上创口一按。
沾着血的指腹抬起,胡乱抹上迦涅的嘴唇,险些突入她的齿后。她躲避不及,这一抹血红于是成了他们共享的颜色。
她舍不得让心爱的晨衣沾上血,用手背狂擦嘴:“滚出去!!”
阿洛听话地退开了,装腔作势地单手按胸行了个礼:“遵命。”
他安静地走到套房门边,略微侧首,眼珠朝她的方向转了转。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只剩下冷冷的嘲弄,片刻前狂乱泼洒的情绪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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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毕,他就开门走了出去。
迦涅听着他的脚步声顺着台阶往下远去,紧接着是重重的、宅邸正门开启的响动,随后是贝瑞尔平静的提醒:“先生,请您从后门走,我来带路。”
脚步声更远了,终于听不到了,迦涅面无表情地走到第二进的书桌边上坐下。
她对着展开的羊皮纸看了好几秒,拿起羽毛笔。是的,她没有忘记要联系乌里,得找个由头向他打听她的‘父亲’。
艾泽的那个匣子可以留待明天再打开,可能需要请专业并且口风严密的工匠鉴定里面的东西。
还有一封信要给贾斯珀,她最近肯定要再回一次流岩城,约见一些人,提醒他们她现在已经是个受认可的魔导师,完全有能力接掌家主位置。兄妹之间也要商讨细节,重新启动对于伊利斯‘急病’的调查,不,在那之前,或许他们应该搞清楚奥西尼家的传承是否有问题……
这已然是个异常漫长的满月夜,并且还会继续漫长下去。
直至太阳升起,她身为魔导师的第二个白昼到来,阿洛·沙亚从千塔城消失的第一天开启。
而迦涅知道,在那之前,自己不会有睡意。
第49章更始-1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也想不到,时隔六年他再次踏足流岩城,是为了参加葬礼。
七月原本是龙脊山脉一年中最宜人的季节。
过了十月就开始冰封的土地一到六月下旬,便悄然改换成另一幅模样。
城外的郊野铺开一层毛茸茸的、鲜嫩得仿佛能掐出生命力的绿色。淡紫、鹅黄、纯白,星星形状的小花洒落在绿毯间,那甜美的颜色仿佛来自装满孩童梦想的糖果罐。高挑的蒲公英傲然站在微风中,冲着过路的旅人摇曳问候。
更遥远的澄澈苍穹下,深黑色山体上的积雪与冰川亘古不化,在阳光中泛着微微的蓝。
准时抽芽的夏日亮色反衬出流岩城内色彩的苍白。
黑灰色是飘飞在城头塔顶旗帜,也是每家每户窗户上系着的轻纱。一束束象征着别离的白色雏菊花头朝下,倒悬挂在沿街的门上,凋落的花瓣静静地躺在阶上地下。
行走在街巷中的居民也几乎没有穿亮色衣衫的,许多人在帽子、在手臂上都挽了黑灰色的薄纱。
这是一座沉浸在吊唁中的城市。
而能让整座城市都投入地准备并参与丧仪的,只有这座城主君的故去。
伊利斯·奥西尼的死讯来得突然,却又并未让太多人惊讶。魔法界名门的家主数年称病不露面,由一双年轻的子女代行职责,她的状况想来十分严重,有这么一天只是早晚的问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如此,阿洛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恍惚了许久。
伊利斯像锚,他浑噩的、离散的、漂泊的人生在被奥西尼家收留之后,有了第一个稳固的支点。
他曾经全心全意地崇敬伊利斯。连着锚的那根缆绳后来固然断了,他永久地远离熟悉的堤岸,对奥西尼家的幻想和依恋也在与古典学派的反复冲突中磨损殆尽;但对伊利斯,他依然保留了一份难以启齿的尊敬。
难以启齿,因为他知道这份敬意不被需要、不受任何人欢迎。
哪怕他唯独没有公开攻击过伊利斯,他晋升的每一步、还呼吸着的每一天,依然会被视作对她的背叛和侮辱。
都这样了,他如果再关心伊利斯的境况,也只会显得虚伪无耻。
即便如此,久违行走在流岩城主街上,阿洛看着满目吊唁的颜色,还是从低沉的色彩中再次品尝到一丝懊悔。
大半年前还在千塔城的时候,他应该更主动地向迦涅追问伊利斯的境况。她大概不会告诉他更多,但那样他至少探究过。
没有实际意义,只是一个心情上的区别。
他冒险掩藏身份来流岩城参加葬礼,也只是不想再在将来的某一日为缺席后悔。
今天是葬礼当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知道阿洛到流岩城吊唁的人只有芬恩·富勒。他与迦涅以那种难堪的方式分别,惨烈的余味还没散尽,大半年过去,他们至今没有任何联络。
他悄无声息地前来而后离去更好。至于吊唁的信件,他送过去大概也只会让惹得迦涅多发一场火。
阿洛走时芬恩表现得堪比要送他上行刑场,反倒冲淡了本人应有的忐忑不安。
‘只要你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阿洛是这么宽慰对方的。他没告诉芬恩的是,学徒遭到魔法名门驱逐,承受的后果不仅是社会关系断绝——
被驱逐的人身上都有魔法烙印。
奥西尼家的主城、还有流岩城堡垒对阿洛来说都是禁地。只是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他的精神和躯体便同时承受着灼烧般的痛楚。
阿洛只能自嘲地感叹,幸好他对疼痛相当有耐性,也幸好奥西尼家给流放者的烙印至少没有即死的功效。
他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孔慢慢沿着主街前行,目的地是流岩城北的幽隐教堂。
逝者的棺椁已经提前从更高的堡垒停放在那里,庄重的安魂仪式过后,送葬的仪仗会穿过长街离开流岩城。
玻瑞亚人遗体习惯火葬。对传火与帷幕二位至高女士的信徒而言,只有在洁净的烈焰中,灵魂与精神才能彻底摆脱躯体的束缚,抵达各自应当抵达的彼岸。
距离丧仪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幽隐教堂外的扇形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等待观礼的人。只有通往正门还空出了一条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缓慢地登上教堂台阶,往门口的木箱子里扔了一个钱袋。
扎实的金属碰撞声让低头站在箱子后的神官抬起头来。他显然在看守礼金箱这件事上颇有经验,哪怕纸页对他上下颠倒,他也无阻,念出阿洛在记名簿上留下的名字:
“加罗先生,往右边走,那里还有空位。”
阿洛一点头算是道谢。
只有拿出一金币才能进教堂内部观礼,能在长板凳上有个位子坐的人需要付出的价钱更高。
倒不是奥西尼家需要民众的礼金。箱子里的钱会在葬礼结束后的第二天分发出去,一部分抛洒给流岩城里的所有人,另一部分捐给传火神殿经营的孤儿院和医院。
收礼金纯粹是为了控制教堂内的人数和场面,选择性地邀请宾客无法让所有人满意,没有比收钱更简单有效的门槛。有身份送葬到最后的重要人士也不会在意需要付出的庞大金币数额,只当是多拨一笔捐款,以切实的善行纪念伊利斯·奥西尼。
即便是举办家主丧仪,奥西尼家也一如既往地务实到有些冷酷。
阿洛在后排靠近中间走道的位置坐下。长凳上已经坐了个老太太,穿着显而易见她最好的一套深色衣服,领口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纸雏菊。
枯坐着等待的时间最容易发酵出闲聊。阿洛无意和人攀谈,但半个多小时过去,他抬头查看周围的情况,视线还是和这位老太太碰上了。
她和善地向他微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生,您从山下来的?”她轻声问,“伊利斯大人在外面也很受尊敬吧。”
阿洛点了点头,压着嗓音说出符合编造的身份的话语:“我现在在金隼学院旁边做点魔法道具的小生意,很多年前……我还是个学徒的时候,我有幸得到过奥西尼阁下的一点指点,受益匪浅。”
他适时收声,老妇人不疑有他,点头跟着叹息:“伊利斯大人还那么年轻……”
阿洛看向前面一排人的后背,顿了顿才问:“如果我没记错,新任家主是奥西尼阁下的女儿……?”
“是,迦涅大人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阿洛控制着表情,有些干巴巴地应道:“她还很年轻吧,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想来很不容易。”
“她什么都做得很好,”老太太回想起了往事,弯起眼角,“伊利斯大人在她的年纪也没那么果断利落。”
阿洛愣了一下。
对方打量了他片刻,压低了声音:“原来您不知道吗?呵呵,看来消息还没在外面传开。前两天有些败类借了奔丧的名头,想在城堡外伏击迦涅大人,全都被当场收拾干净了。”
阿洛默然。
一场未遂的刺杀竟然就这么从这位慈祥的老妇人嘴里平淡地带过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不知如何回应的样子逗乐了她。
“奥西尼和奥西尼在城外打起来真的算不上什么,隔个几十年都会有,我们都习惯了,”她好像从异乡人的惊异中收获了小小的自得,顿了顿,她又强调,“但不管怎么斗,他们从来不会波及到城区,所以我们都尊敬爱戴奥西尼家的主人。”
阿洛含糊地应了一声,唐突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
指尖在几不可察地发抖。灼烧他灵肉的疼痛好像突然加剧了,再也无法忽视。
他吸了口气,压抑住颤抖,平静地轻声追问:“还有那种事?新家主没受伤吧?”
“葬礼如期举行,就说明迦涅大人没事。就算受伤也是小伤。”前排的一个中年人这时候突然回头,加入了对话。
老太太和这位精铁商人很快聊起今年的矿物挖掘情况,家主人选更迭很平稳,这是好事,代表着龙脊山脉的矿产今年也能带来稳定的收入;山下平原上的作物收成勉强和去年持平,今年冬天大概能放心过了云云……
阿洛安静地听着,就像一个异乡人在这种场合下应做的那样。
他低着头,仿佛因为旅途疲惫有些打瞌睡,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因为烙印惩罚而病态苍白的脸色,以及无法抑制的冷汗。
身边的话题很快从葬礼的主角、奥西尼一家身上滑了过去。哪怕是流岩城的居民,也会厌倦谈论争斗和死亡。即便是琐屑的闲聊,阿洛也听得很认真。
离开千塔城后,他没有关注迦涅的动向,但也没有刻意回避。但不知怎么,他连迦涅·奥西尼这个名字都很少听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依然是十三塔卫队的头领,但事务几乎都交给副队长艾尔玛·索博尔处理,据说艾尔玛都鲜少见到奥西尼队长。
迦涅有别的事要忙。半年前她获得了议事会书记员的头衔——一个听上去平凡、但实则相当重要的差事,大多数有志于参加千塔城政治游戏的法师都从那个位置做起。
这两条进展之后,阿洛再次得到与迦涅有关的消息,就是伊利斯的死讯,以及迦涅正式继任家主的消息。
至于这九个多月拆分出来的每个日夜她过得如何,阿洛完全不知道。正如他确信她也完全不清楚他的行踪。而流岩城人的闲聊似乎让他离那些未知的谜底近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开始凝神倾听与他无关的废话,阿洛紧紧抿住了嘴唇。恼怒的情绪才涌上来,就因为骚动的空气乱了节奏。
“啊,要开始了。”身侧的老太太整理好了衣裙,努力将微微佝偻的脊背挺起来。
一群穿着黑色丧服的人从祭台旁侧的小拱门鱼贯而入,到大殿最前方的石质长椅上落座。庄严肃穆的空气跟随着他们涌进来,挤满人的教堂忽然安静得诡异。
阿洛用手帕按掉疼出来的冷汗,缓慢地直起上半身。
他并没有特意去寻找什么,但一眼就在乌压压的黑衣人里看到了迦涅。
是个略侧过来的背影,看得到一丝不苟盘起来的银白头发。面生的、眼熟的人环绕着她站着,等待她率先坐下,于是她的表情反而被遮得严严实实。至少从他这里看不到。
主宾落座,纱幕后的唱诗班开始齐声歌唱。无需伴奏,他们以悦耳的歌喉赞美永恒的静谧,祈求帷幕女士赐予亡者死后的安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棺材在纱幕后的又一重屏风后,神官的高帽探出屏风一截,时隐时现的,只能判断出来他们在绕着棺材挪动。没人知晓屏风后的具体仪式内容。
除了侍奉帷幕女士的神官,生者无缘、也无权探究死的神秘。
回环往复的赞歌让阿洛晕眩。周围人都站起来了,他才慢半拍反应过来,扶着膝盖撑起从内灼烧的身体。
以白绸布包裹的棺木出现了,两侧各五名神官用浮空术控制着,让狭长的匣子庄严地飘过走道,在纱幕与天顶星空的寂静注视下离开教堂。
送葬的队伍跟在神官们身后。奥西尼兄妹走在最前面。
黑衣让迦涅显得消瘦。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并不怎么苍白,没有受伤的迹象,反倒是末梢略微上挑的眼睛看上去大得惊人。
她与棺木还有神官们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一步步走着,目不斜视地盯着棺木尾部垂落的丝绸,好像被失去至亲的哀恸压得丧失了表情。
但阿洛很熟悉这个表情。
她正在全神戒备,已经彻底沉浸在了对周围环境变化的感知之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贾斯珀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他穿着属于另一个季节的厚实衣物,和阿洛记忆里一样怕冷且棘手,摆着张很难解读的淡漠脸孔。
他那双浅色的眼珠符合礼仪,直直望着前方,却时不时稍稍动一下,而后立刻转回去。
阿洛了然:贾斯珀在确认妹妹的位置,还有周围所有人和迦涅的距离。
——即便是在母亲的葬礼上,贾斯珀·奥西尼也无法沉浸于伤感或是别的情绪,反而在时刻提防着袭击。
这对兄妹的疑心病一脉相承,也可能是互相传染。
伊利斯的棺木飘过阿洛面前。素色的织物上沾染着没药琥珀之类的昂贵香料气味,干燥而冰冷,提醒着所有人亡者经过。他难得遵循幽隐教会的礼仪,和其他人一起肃容低头,表达最后的敬意。白绸从余光中滑向前方,他略微抬眸。
贾斯珀恰好从他的面前走过。
阿洛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但贾斯珀甚至没有给阿洛一个眼神,只是淡然地迈出下一步。
以他现在的虚弱状态,哪怕是贾斯珀也不会把他视作危险。他看上去定然只是一个好奇窥探奥西尼家成员的陌生人。阿洛想到。
他的目光虚虚打了个转,最后还是将贾斯珀挤到视野边缘,看向送葬队伍中唯一的那抹银白色。
迦涅要彻底从他近旁走远了。这一刻阿洛出奇地平静。这样就好,他想,她不会知道他来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在此时,迦涅突然略微偏头,反向追着抛过来的绳索一般,朝斜后方、阿洛站着的位置看了过来。
第50章更始-2
冷蓝色的火焰冲上天际,照亮陡崖之上送葬队伍的一张张脸庞。
迦涅站在最前面,看着笼罩祭台的澄净火焰。
陪着棺木来到这座悬崖祭台的不过寥寥十多人,除了一位神官,其他都是死者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一股混杂着敬畏、伤感与释然的气氛随着苍白的烟气缓慢地扩散。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只有众人的黑色丧服在山风中猎猎舞动着,像大声招展的旗帜,动静几乎盖过火焰安静啃噬棺木的细响。
六年前母亲倒下的那一天开始,迦涅就知道永远分别的这天会到来。
死亡是沉沉压在天际的乌云,是不知何时会落的暴雨,忧虑与恐惧折磨了她两千个昼夜,但当她真的看着澄净火焰吞没装着母亲的狭长‘盒子’,她却意外平静。
蓝色火焰似乎也燃烧了锁住她的某些枷锁。她感受着凉风吹过脸颊,甚至有一点古怪的如释重负。
迦涅侧眸看了哥哥一眼。贾斯珀微微眯起眼注视着火堆,表情并不紧绷。察觉到她看过来,他淡然地回望,一丝意味复杂的笑攀上唇角。
她于是知道他们此刻的感受相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持续六年的告别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到最后他们都精疲力尽,甚至没有力气悲伤。
随着这场葬礼落幕,她似乎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了——
过去半年内,迦涅不再掩饰自己要正式继承家业的意图,用各种方式直白地为自己铺路。至于那些还对家主位置有野心的亲族、那些推三阻四的顽固反对者,她都以从花丛中挑出杂草的细致和谨慎,一支支彻底剪除了。至此,她已经彻底接掌了奥西尼家的传承。
迦涅拔除敌人时都会和贾斯珀分头仔细盘问对方,威逼利诱,试图找出伊利斯突然龙化的真相。
奥西尼家内部至少有三支反对迦涅直接继承家主位置。但和他们‘友好’交流之后,迦涅挫败地发现,这三波人竟然都认为是另外两支中的其一对伊利斯下手。
最后她和贾斯珀在族内一无所获。
昨天城外的那场伏击是战斗进行曲的最后一小节,也是无趣的收尾,在迦涅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她有意谱写的。
伊利斯体内的传承碎片尚未与迦涅完全融合,葬礼是最后的机会。但这个时候要夺取传承仅剩一种方法:杀掉现任持有者,重新开启传承的流转。
而在伊利斯的死讯传开后,奥西尼族中仅剩一位魔导师尚未恭贺迦涅继承家业。
那是迦涅的远房姨母,与迦涅有造型相似的鼻子的那一位。她也曾经是享誉一时的天才人物,三十多年前败给了伊利斯。
选择明晃晃地摆在对方面前:向迦涅低头,又或是舍命一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情结束得干脆利落。
发觉迦涅轻松挡住了己方倾注全力的攻击,那位心高气傲的姨母立刻吞下了准备好的毒药。
遵循着不成文的族中惯例,迦涅没有对姨母的孩子赶尽杀绝。而作为交换,他们也会远远地移居他地,接受败北,等待下一轮家主更迭的机会。
迦涅按了按狂风吹散在外的一缕头发,将姨母绝命时刻的表情驱逐出脑海。她转头轻声问贾斯珀:“回去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一起熬过了又一段艰难的时日,奥西尼兄妹的关系终于进步到可以比较自然地聊闲话。
贾斯珀认真思考了片刻,哂然回答:“喝口热汤,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态度正经,反而真假难辨。迦涅便只弯了弯唇角。
“刚才在教堂里你突然回头,你发现了什么?”贾斯珀冷不防问。
“没什么,只是感觉袍脚好像被踩了一下。”
贾斯珀无言地看了她片刻,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但他没有追问,转开了话题:“乌里阁下似乎想和你聊几句。”
迦涅顺着哥哥的视线看过去,乌里站在数步外的地方,向他们微微点头致意。他没走过来搭话,反而再一次看向冲天的火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日常在人前总穿文雅的浅色衣服,肃穆的丧服与冷冷的火光两相映衬,让他无端显得有些苍老。
“明天吧。他今天好像没有这个心情,”迦涅轻轻呼了口气,“我会向他打听那个人的事。”
贾斯珀应了一声,再度陷入沉默。
那个混乱的满月节后没几天,迦涅就回流岩城将艾泽的事告诉了兄长。然而对于父亲,贾斯珀知道得并不比迦涅多。
他小时候追问过父亲的下落,但伊利斯每次都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被问烦了甚至会严肃反问小贾斯珀,父亲缺席这件事对他来说真的如此重要?魔法名门的血亲关系疏离、双亲分居是常态,有仆役、有挑选的玩伴和陪读,有没有‘父亲’对贾斯珀和迦涅来说区别并不怎么大。
但贾斯珀似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始终认为,他的父亲一定是个普通人。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全无魔法天赋。
直至迦涅出生,并且早早展露出众的魔法资质。
兄妹的差距让贾斯珀怀疑他们其实同母异父。但伊利斯明确否认过这点。
然而这只让事情更加古怪:迦涅比哥哥小七岁,而贾斯珀的童年记忆里,完全没有符合艾泽外貌的男人出现过。就连贝瑞尔都不清楚他们的父亲是谁,而她身为人造物,理论上不会忘记任何事,除非记忆受过精密修改。
至于流岩城和千塔城的各类档案之中,根本找不到艾泽这个人。
身份成谜的陌生人自称父亲,同时对伊利斯的状况极为了解。两个谜团隐隐相互缠绕。唯一的线索指向乌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贾斯珀并不信任这位贤者,坚决反对迦涅直接去打探艾泽的事。迦涅也并不确定乌里与伊利斯是否真的有深厚的交情,他可能另有图谋。当然,艾泽的话同样不能全盘相信,贸然按照他的指引去询问乌里,怎么想都风险极大。
于是迦涅最后决定先稳住不动。
他们的疑虑似乎是多余的。
乌里尽心尽力地履行了此前对迦涅的承诺。在他牵线助推下,迦涅在千塔城名声和影响力见长。乌里不可能插手奥西尼内部事务,但她在千塔城越顺利,对她的位置蠢蠢欲动的人的信心就越稀薄,不少隐隐对迦涅继承传承有微词的人最后识趣退让了。
现在终于是时候迈出试探的第一步了。
夏天的流岩城白昼漫长。玻瑞亚丧仪惯例,送葬的队伍要等到太阳落山才能离开燃烧骨骸的祭台。
迦涅最后一个离开。她下山前又一次回头,蓝色火焰将高崖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照得通明,像天幕上开出一只隐隐绰绰的眼睛。
伊利斯在看着她吗?
严格按照教义来说,解脱的火焰灼烧下,情感与记忆组成的精神受到感召,正在远离崩解的躯体。仅有灵魂作为纯粹的灵性停驻,直至最后的最后,在躯体湮灭时回归灵性之海。换而言之,如果伊利斯的灵魂还盘桓在悬崖近旁,‘她’可能已经认不出迦涅了。
这不是个适合独自在悬崖边思考的问题。迦涅闭了闭眼,足下一点,直接飞回了堡垒。
这两日城堡里整日都有宾客进出。幽隐教会的神官正在门厅和和气气地与贾斯珀告辞,身边飘着葬礼前摆在教堂门口的礼金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手里拿着宾客签到的名簿,一边请对方转达对幽隐教会的感谢,一边随意翻着纸页。
迦涅免不了又和这位神官寒暄了几句,送走对方她转身一看,贾斯珀居然还在翻名簿。她抬了一下眉毛,吩咐迎上前来的侍者准备晚餐,似乎对哥哥在做什么并不在意。
也在这时,贾斯珀翻页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你在找什么?”迦涅问。
“没找什么,就看看有哪些流岩城居民出了礼金,那样对各个职业公会的态度和财力也有个底。”贾斯珀回答得毫无破绽。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将皮面名簿从哥哥手里抽出来,按照记忆快速翻找,直至来到贾斯珀刚刚短暂停留过的中间偏后的部分,这才仔细一行行起来。
贾斯珀没有试图把名簿抢回来,就站在她身侧,默然看着她把名簿翻得哗哗作响。他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不快的情绪占上风。
迦涅的动作终于停下了。
从纸页侧边位置判断,确实是贾斯珀刚刚顿住的那一页。
她立刻找到了吸引他注意力的那个签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a.加罗。
贾斯珀会留意这个名字,这个姓氏……还有他刚才忽然询问她教堂里的那个回首。迦涅的目光追着字母a潇洒的笔锋走了一遍,弯了弯唇角。
周围一下子变得分外安静。
贾斯珀呼吸的声音好像也放缓了。
啪,迦涅阖上名簿,抬头看了长兄好几秒,声色平稳地问:“贾斯珀,你有没有需要告诉我的事?”
贾斯珀长而纤细的睫毛向下掩了掩。他没作答。
迦涅忽然侧首,贝瑞尔正原地跳舞一般在远处来回走动。她显然察觉了迦涅和贾斯珀气氛有异,认为不适合唐突靠近。
迦涅扯了扯嘴角:“去吃饭。”
“好。”贾斯珀淡然应下。
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开口:“是你做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的脚步停顿了半拍。而后他才重新走到她身侧:“我们一定要在吃饭前谈论这个话题?”
迦涅倏地转身,堵在了哥哥身前。半透明的淡金色防护壁以她为中心向外瞬间展开,将两人圈在了隐秘隔音的魔法空间之中。
她深吸气又吐气,口齿清晰、一个词一个词地问:“你知道阿涅特·加罗这个假名,是吗?”
贾斯珀沉默地伸手触碰隔音壁,固执地维持沉默。
迦涅笑了一声:“所以,向妈妈告发阿洛·沙亚在宣言上签字,促成他被驱逐……是你吗,贾斯珀?”
第51章更始-3
“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贾斯珀干脆利落地认下了指控。
迦涅忽然疲惫极了,她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异常平板:“先说你怎么知道的这个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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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一些只有偶然、乃至于不幸才能窥见的真相。
身为魔导师的孩子,却无法使用魔法,这在大多数人眼里无疑是一种不幸。而在流岩城,不能驾驭魔力的不便更是渗透进生活的每个细节。
贾斯珀很少骑骏鹰出行,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或是体弱。恰恰相反,他和妹妹一样热爱飞行。
然而他无法施展浮空术,若是飞行时遇到危险,要保障自身安全,仅靠浮空还有护身效果的符咒远远不够。这意味着,如果他想骑骏鹰从堡垒到流岩城城区,就必须有一两个侍者骑着骏鹰随行护卫。
这完全与骑着翼兽独自自由驰骋的初衷相悖,还要多调出两头骏鹰。
所以贾斯珀总是用陆路交通工具去城区——在雪融季节搭乘马车,封山之后坐雪橇。
他习惯在城外的驿站下车,和驿站老板闲聊几句,然后徒步十分钟入城。那一天也不例外。
那天恰好有一大批送往堡垒的物资抵达,拉车的一匹重型马弄伤了脚掌,暂时没法上路。驿站老板就百般歉意地询问贾斯珀,能否把一部分小件货物放在他的马车后,等他办完事一起送到山上去。
贾斯珀同意了,一开始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准备返回堡垒时,他随意朝着马车后部整齐堆叠好的货物看了一眼,讶然发现其中有两盒廉价的植物纸。品牌和生产地印刷得潦草,外盒伤痕累累,这份邋遢在整洁雅致的车厢中分外醒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贾斯珀立刻觉得奇怪。
法师学徒练习抄写使用牢固耐久的羊皮纸,奥西尼家的学徒也能随意取用优质羊皮纸。除了通信,法师一般来说根本用不上植物纸。而真要写信,奥西尼家也有特别订制的上好信纸,学徒们也以能够使用印有家徽的信纸为荣。
谁会订购廉价植物纸?用来干什么?而且还是一盒盒的大量使用。如果只需要少量,完全可以在城区的商人那里购置。难道是哪个仆役在偷偷干写戏剧或是绘画的副业?
半是好奇半是警戒心发作,贾斯珀抵达城堡后立刻吩咐身边人去查清楚。
调查结果再次让他惊讶:那两盒纸被放到了众多珍贵的魔法材料和新出版书刊同一堆,等待一起送往迦涅那里。
大小姐要买什么、要怎么使用自己购买的东西,向来鲜少有人置喙,因此在那之前,都没人意识到她添置的物件里有植物纸是多么奇怪的事。她又没有用得上劣质纸的地方,如果要涂鸦或是折纸玩,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突然想着节约。
除非她有理由回避使用奥西尼家的物件。
为什么?很可能是为了掩藏真实身份。
哪怕是没有徽记的羊皮纸,那上佳的品质本身也是一种信息,透露出良好的家境。如果是懂行的商人,甚至能够从羊皮纸产地和工艺缩小主顾范围,推断出有哪些家族有能力订购某个等级的产品。
而需要掩藏身份、还用得上纸的事情……迦涅隐藏着身份,在和外界的什么人通信?
贾斯珀对和他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妹妹,罕见地产生了探究到底的冲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个时候他也就二十出头,发现那盒劣质植物纸的时候,他或许有一些不自察的兴奋——那与奥西尼家不搭调的两个盒子,像是两块砌得不够严密的石砖,暴露出妹妹完美继承人外表的一丝裂痕。
一般情况下,他即便有心,也不可能查清迦涅在和谁联络。毕竟法师都会与妖精订立契约,那些小东西来去无踪。但妖精信使同样会泄露主人的身份信息。
也就是说,如果那些纸用来写信,写出来的信也很可能混进普通人的信函,走驿站线路,老老实实地运离流岩城。
这就给了贾斯珀发挥的余地。
他下一次去城区时和驿站老板多聊了几句,拜托了对方三件事:
第一,下次再有上次那样的植物纸运到驿站,就请老板亲手打开盒子,用贾斯珀准备好的刷子,在纸张侧边轻轻刷上一点特殊的混合液。
那液体无色,几乎无味,混入了少量雪貂的分泌物,只有那些灵活的小家伙才能闻出来,还不会因为有魔力气息遭到法师察觉。
至于纸张沾湿再干燥后留下的轻微褶皱,那不是问题。劣质盒子本来就容易遭挤压,里面纸张边缘不平整反而是常态。
驿站老板要做的第二件事稍复杂一些:把贾斯珀带过去的宠物雪貂饲养好,每次有新的信件进出都让它嗅一嗅,扣押下让它进入兴奋求偶状态的信件,留待贾斯珀查看。
第三,这件事对所有人,包括奥西尼家的其他人都严格保密。
那头雪貂后来给驿站带来了不少麻烦。毕竟除了异性分泌物的气味,各种亮闪闪的、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可能让它兴奋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在雪貂在流岩城是非常常见的宠物,除了增添了一些让人快活的笑谈,老板新养了雪貂倒没引起什么人注意。驿站老板后来简直和那头雪貂形影不离。
而贾斯珀也在四个月后,在他几乎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拿到了第一封被扣押的信件。
他再次用上了普通人的办法,以热水细密的蒸汽薰湿封口,而后小心地拆开。
“里面是一篇我都能看出来相当荒诞无稽的短文,收件人是某个我没听说过的刊物编辑部,署名是阿涅特·加罗。那时我虽然不敢自称很了解你,但我看得出来,文章的作者应该不是你。”
贾斯珀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他很不情愿正面吐出某个名字,思索片刻后,他还是选择了更加委婉曲折的指代。
“会假借你的名头购置材料,在你的默许下做那种事的……只有一个人。”
迦涅默然以对,半晌才追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十四五岁的时候。”
“然后等到《十一条宣言》事发,你认出了那个签名,然后去告诉了母亲?”
贾斯珀自嘲地弯唇笑起来:“你把我想得太不谨慎了。发现那个名字之后,我立刻就去找了母亲。”
迦涅惊异地盯住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是说,贾斯珀早在《十一条宣言》引发轩然大波的一年多前,就向伊利斯报告了这件事。
他看到她的反应,淡淡的笑弧苦涩地加深:“一直知道我们每个人在捣鼓什么,但是因为无关紧要就懒得追究,这不正是我们的母亲会做的事吗?”
伊利斯缺席的古堡骤然之间愈发空旷了。
片刻沉默。
“所以你想辩解,驱逐他是母亲自己做的决定?”迦涅的语气再次冷硬起来。
贾斯珀摇摇头:“哪怕她没有,我也会劝说她做出同样的决定。我能发现阿涅特·加罗是谁,那么别人同样可能。他的过去本就经不起深挖,他又有了反对古典学派的心思,越早和他断绝关系越好,不能侥幸。”
迦涅闻言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在考虑撤销他进入流岩城的禁令。”贾斯珀终于忍不住深深皱起了眉头。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有权利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说实话,就因为注意到一盒纸,你就那么仔细地调查自己的妹妹,还用上那么弯弯绕绕的手段……”她恶声恶气地加重咬字,“有一点恶心。”
贾斯珀怔了怔,表情却骤然舒展了些微。
他轻声说:“那个时候我对你抱有强烈的劣等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很少和哥哥正面谈论他们之间的资质差距,没有接话。
贾斯珀已经完全从败露的惊异中恢复过来:“暗中调查你身边的事并不道德,也不光彩,但就结果而言,我很庆幸那个时候我的道德水准已经颇为低下。”
“如果——”迦涅只开了个头便收声。
没什么可以探究的如果。
贾斯珀和伊利斯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阿涅特·加罗。阿洛在宣言下签字后仍然留在奥西尼家的‘如果’几乎不可能存在。
迦涅忽然也异常渴望立刻坐进舒适的扶手椅里,来一碗热汤温暖发冷且疲惫的身心。但她站在原地没动,双手环臂抱在胸前:“如果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现在是一并坦白的好机会。”
贾斯珀没立刻作答,浅蓝色的眼睛有些闪烁。
她冷冷地瞪着他。
“后来……我指的是他离开之后,他给你写过信。他托人辗转把信捎带进来,用的又是别的假名,但信送到的时候伊利斯恰好出事。”
刚才叙述他是怎么追查疑案般追索纸张去向的时候,贾斯珀始终很平静。然而现在,他表露出明显的不自在。
他没有继续迦涅对视,而是略微别开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时我替你检查信件,有了上次的事,我有意认过那个人的笔迹,所以……我销毁了它。”
迦涅闭了闭眼,声音低而平静:“为什么?”
不等他答话,她便继续说下去,脸上带了一丝古怪的微笑:“让我猜猜,你怕我在当时紧张不安的情况下心软,让他回流岩城,惹出丑闻?又或者怀疑他可能和敌人勾结,会利用我和他往昔的情谊,趁机对我们不利?”
贾斯珀再次沉默了。
他罕见地犹豫不决。他数次张开嘴,但最后都将拟定的说辞吞了回去。
争吵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两兄妹之间的亲疏完全没有过渡。迫于外力,他们一口气从微妙的疏远跳到密不可分的共存亡关系。于是有一些亲近之人必经的事,在他们身上反而缺失了。
这是两兄妹之间第一次爆发正面冲突。
并不激烈,没有谁抬高声音,但依然毋庸置疑是冲突。
“你把加罗是谁告诉母亲也是正确的。你对阿洛和我恢复联络的顾虑或许也是对的。毕竟你是贾斯珀,贾斯珀很少犯错。”迦涅唇角古怪的弧度加深了些微。
下一刻,她收起笑意。
“事已至此,我没法指责你调查加罗的事。但第二件事不一样。那是给我的信,你没有权力瞒着我处理掉它。而且你应该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需要一个友人,如果你没有那么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在语气变得激烈之前深吸一口气,牢牢闭上嘴。
贾斯珀垂着眼,喉结滚动着。他出声时还很平稳的语调到了最后一个音节,突然无措地颤抖了一下:“我很抱歉。”
一拍尴尬的停顿后,他又补救般地解释:“我没有看信的内容。”
迦涅嘴角抽了抽,没能扯出一个冷笑。
“你是该对我感到抱歉。我接受道歉,但你做的事,你来善后。”
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敲定哥哥的下一步行动。
“我和他已经断绝联系,所以我不会出面。母亲为什么会知道他签了字,我为什么没读到那封信,我需要你把这两件事向阿洛·沙亚解释清楚。不是以奥西尼家主兄长的身份,只是以你个人的名义。”
贾斯珀呆住了,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圆,甚至忘记继续回避与她对视。
这还是迦涅第一次看到哥哥露出这种表情。
她压抑住叹气的冲动,维持着发号施令的态度,平静坦然地说下去:“你应该对写信有多不牢靠深有体会,所以你不能只给他写一封长信。我需要你去和他见面,当面说清楚。
“可以做到吗,贾斯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52章更始-4
“请进。”
塔楼顶的金属门扉从中打开,迦涅略微侧身,请乌里先入内。
乌里却在门边驻足,打量了片刻塔楼内的陈设,垂眸笑了笑:“上次来这里是好多年之前了。”
“里面的布置我没改动,还是母亲那时候的样子。”迦涅说着自己先沉默了。
此处是古堡的中心塔楼,也是奥西尼家主的书房兼魔法工房。现在家主人选已经更迭完毕,就连让这里维持原样的理由好像也失效了。
乌里也片刻无言。他仔细而缓慢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围成圈摆放的长桌、满满当当的书架,还有搭积木般高高堆起的皮箱。有那么片刻,他灰色的眼睛有些失焦。这位贤者明显沉浸在了回忆里。
迦涅没有出言打扰,她走到窗边,亲手倒了两杯热茶,再端到空出的长桌上。
乌里回过神来轻声道谢,接过茶杯时忽然温声说:“伊利斯一定会以你为傲。”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怔了一下。她没有故作惊讶地推脱,而是回了一个坦荡的微笑。
现在她依然是乌里扶持的后辈,但也是一家之主,表现得太过谦卑就不合适了。而且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过去大半年在千塔城的表现确实没有让乌里、让其他古典学派的代表们失望过。
所以,也是时候让她索取一些回报了。
“但愿如此……”她顿了顿,表露出一丝为难的犹豫。
乌里没有装傻:“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她为什么会出事……我和贾斯珀依然没有头绪。内部的线索却全都断了。”迦涅捏紧了茶杯把手。
“母亲倒下那天孤身一人,就是在这塔楼顶。”
迦涅此前并未对乌里描述过伊利斯出事的细节。乌里闻言脸色微变,险些站起来。自己竟然一无所觉地站在伊利斯遭遇未知危险的地方,这事实对他造成了一定冲击。
但很快,他的灰眼睛恢复了往常的锐利。
“你们很确定她倒下之前没有见过别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苦笑:“当天在塔楼里的仆从都声称母亲是一个人来这里的,门关上之后没有第二个人进出过。那时候没有人觉得不对。”
法师在自己安全的工房里研究魔法,一下子就几天甚至半个月不见人也很平常。
“出入塔楼有不止一条密道,即便她见过人也能瞒住。到了第二天,母亲原本约好了要和城区的代表会面,却迟迟没有出现,那时候仆役才终于发现不对。”
说到这里,迦涅仿佛也回到了那一天。
贝瑞尔忽然闯进她的房间,用人造生命特有的平静语调告诉她,伊利斯出事了,现在她作为继承人必须保持冷静……
语声让迦涅回到现实。
“所以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倒下的,也没人能确定?”乌里皱起眉头。
“母亲被发现之后场面很混乱,即便留下了看得见的线索,也因为进出的人太多,丢失或是被故意销毁了,”迦涅呼了一口气,“而且这座塔楼有特殊的防护魔法,会扰乱占卜的结果,常用的查案方法都不管用。”
“最让人头疼的是,母亲的敌人好像都真的对她出了什么事毫不知情。消息传开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另外有人做了他们想做却做不到的事。阁下,我和贾斯珀真的已经试过所有能试的办法。”
乌里安静地听到这里,见迦涅不再继续,这才缓声问:“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低下头:“我不想放弃,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选择……”
塔楼中变得异常安静。
直到乌里低而清晰的语声响起:“不能放弃。”
迦涅嚯地抬头。
乌里肃然道:“无论幕后真凶是谁,他们最希望你做的就是放弃追查。不仅因为那样他们就可以逃脱罪责,更因为那样他们成功逃脱了一次,就可以再次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下手。而且——”
“这种结果我都有些难以释怀,”他望着她澄黄的眼瞳,神色一瞬间有些复杂,“我不认为你会甘心就那么算了。”
迦涅眨着眼睛没说话。刚才的颓丧从她脸上消失了,她盯着他,仿佛在衡量他有多真诚。
乌里愣了愣,忽然失笑:“如果我没有想错,你似乎在试探我?”
他摇摇头,轻声说下去,唇角带了些微自嘲的笑意:“我对你来说是个陌生人,但对你、还有你母亲都表露出异常的关切。如果我就是幕后黑手,假装关心,实则监视,这不失为把你放在眼皮底下的好方法。那种情况下,如果你表露出退缩的意思,于我最有利的对策就是‘尊重’你的想法、任由你放弃。”
迦涅沉默地认可了他的说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里精神为之一振。他将一口都没动的茶杯搁回桌面:“会这样试探我,是不是意味着你手里其实还有非常要紧的线索?”
“如您所想。请您原谅我唐突试探,”迦涅郑重地起身,“但贾斯珀不放心,一定要我确认您真的可信才同意我和您分享情报。”
她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责任推到了哥哥头上。
乌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生气:“谨慎是个好习惯。只是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
他说着也缓慢地站起来,修长的身姿透出些微紧绷。他没说话,用表情和肢体动作等待迦涅进入正题。
“第一件事,母亲她……真正离开的时候,我身上的传承才真正完整了。”
乌里下巴略收表示认可。虽然传承的具体性质略有不同,但灵魂烙印代代转移的过程大体相近。而乌里身上自然也有家族传承。
“除了一些知识心得,她留下的还有接近记忆的模糊体验,”迦涅说着深呼吸,“我无法和您解释清楚,但我知道,那是她变成那样之前,最后的记忆。”
“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但我可以确定,在最后的时刻,她使用了某种大魔法,那耗尽了她所有的魔力,但还是不够,于是她透支生命力,到了濒死意识昏迷的地步才终于完成。残留下来的,保存在我这里的……”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就是魔力和生命疯狂流逝的感受。”
乌里默然听着,脸上看不出情绪波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件事。母亲的情况其实去年秋天就开始快速恶化,她原本撑不了那么久的。多拖延了半年,是因为我使用了一样东西。”
迦涅说着从宽大的法师袍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金属匣子。
她还没将匣子放到他们之间的桌子上,乌里就蓦地探手,将它夺过去拿在手里。他没有打开匣子,只是以吓人的专注研究金属容器的每个细节,瞳仁微微地收缩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贤者脸上见到可以称为震惊的激烈神色。
“你是从哪里,从谁那里拿到这东西的?”
他果然认识那个自称艾泽的男人。
兴奋的颤栗滑过脊背,心跳不由自主加速,迦涅仍旧维持着冷静的口吻:“满月节当天,我在迷宫花园里遇到了一个陌生人。”
她看着乌里,不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他说他叫艾泽,是我的亲生父亲。”
艾泽这个名字一出,乌里猛地向后退了半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匣子是他给我的礼物。里面有一管神秘的药剂,他说可以稳定母亲的情况。当时她的情况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所以和贾斯珀商量之后,我们使用了那管药水。结果来说,它确实有用。”
乌里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摇头否定什么,但最后他一言不发。
以心机深重著称的贤者动摇到这个地步,迦涅有些不安。但她只能继续说下去:“里面还有一个戒指,他说可以用来联系他。出于谨慎,我没有碰过。”
乌里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很快就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前,他说如果想要知道更多和他有关的事,我应该来找您。”迦涅伸出手,乌里怔了怔,转而了然,将轻薄如羽翼的匣子放回她的掌心。
“艾泽,”他轻声念,“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名字了。”
“所以他真的是……”迦涅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乌里闭了闭眼,潦草地颔首。他好像并不乐意直面这个事实。
从小到大,迦涅不敢说自己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的父亲是谁。但相对于母亲,父亲于她是一个遥远的符号,一个可有可无、无关紧要的角色。
现在从第三人口中得到确认,知晓她确实有一个父亲,而且那个人有具体的面貌和谈吐气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感觉怪异极了。就像是墙上的魔法符号突然走下来开始围着她跳舞,缺乏实感,她感受不到什么喜悦,更多的反而是荒谬无措。
“我会告诉你和他有关的事,这大概是我的义务。但我必须先强调,艾泽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乌里加重咬字,重复强调,“极其。”
“严格来说,他曾经和我拥有一个姓氏。”
迦涅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难以启齿般停了须臾:“他是我的异母弟弟。他与伊利斯相遇,也是因为……我这层关系。”
不等迦涅探究上一辈人隐秘的内情,乌里已经快速带过了这节。
“你肯定试着调查过艾泽这个人,但应当一无所获。这是自然的。因为他几乎所有的存在痕迹都被抹消了。”
抹消?迦涅疑惑地盯住他。
乌里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眉心,表露出一丝疲倦:“他也曾经是颇有名气的奥术法师。但他迷失了方向,沉迷于探索人类不该深入的领域,触犯了众多禁忌。”
迦涅下意识环顾四周,再次确认这里的防护魔法正常运作。她低声问:“什么禁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从小对异世界、对大灾变前存在的神话生物抱有异乎寻常的兴趣,”乌里嘴角撇了撇,“依我看,他并不是单纯地对禁忌之物狂热。他本质上对这个世界、对和他活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绝大多数人类都漠不关心。”
“他妄图破解迷雾海的奥秘。直到最后,他都在寻找到人类凭魔法随心进出这个世界的方法。”
乌里冷冷笑了一声。
“奥术魔法从概念层面理解一切现象,而后推导出可以抵达现象的魔法过程。奥术是不依靠神话生物馈赠、独属于人类的魔法。但艾泽想要理解的东西、追寻的答案……都是超出人类魔法范畴的知识。
“或许两位女神还是偶然会注视玻瑞亚的。在你出生前,他有一天突然就消失了。不仅如此,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一并消失了。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亲族、灵魂相契的对象,其他人都忘记了他存在过。”
“可贾斯珀根本不记得他。”迦涅下意识抓住了明显的漏洞,要用这种方式证明她还很冷静。
乌里垂眸:“操纵一个六七岁孩童的记忆并不困难。那是伊利斯的决定,她向我咨询过哪种法术最安全。”
迦涅一时间哑然。她都不知道贾斯珀得知自己被母亲清洗过记忆会是什么反应。
“那么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我眼前?”语毕,她便面色一凝。
她回想起艾泽当时用的奇特表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是某种特殊存在的囚徒,在这里,但也不在这里,只有钻空子才能溜出来。
他真的因为窥探禁忌的奥秘,被某种高出人类的存在……被‘神明’囚禁了?
迦涅并不是两位女神虔诚的信徒。她的第一反应是质疑。
乌里食指指腹点了点太阳穴:“他或许确实有本事短暂挣脱控制,让自己重新回到玻瑞亚。至少我印象中,他应该做得到。但我的记忆多少也受到了影响,他曾经专精哪些奥术魔法,依靠什么晋升的贤者,这些关键的事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又是一声笑:“我不记得也确实更加安全。”
“迦涅,对你来说这也一样。那个名叫艾泽的男人是你的父亲。但也仅此而已。如果他再出现在你面前,不要理会他,不要和他有更多瓜葛。”
乌里罕见地对她用上了命令的强硬语气。
“哪怕是为了伊利斯,也千万不要主动和他联系。”
半个月后。
从龙脊山脉归来,习惯了往窗外看便是开阔的深谷雪山,千塔城一下子就显得分外逼仄拥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原本并不打算那么快离开流岩城的。但计划有变。
因为艾泽这一变数,乌里认为迦涅应当尽快卸掉十三塔卫队队长职务,远离与异界有关的事项,专心在贤者塔内部经营前途。对此贾斯珀持相似意见。
反倒是迦涅,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完乌里带来的新信息。
内心深处,她并未完全放弃再次与艾泽见面。她还没准备好使用那枚戒指,但说不定对方又会找到机会找他呢?有一些事她终究要自己确认才会完全相信。而十三塔卫队负责处理漂流物和门,确实可能制造与艾泽相见的契机。
就在她犹豫期间,又一个新消息抵达流岩城:受罚淡出千塔城的阿洛·沙亚在革新派的反复争取下,终于要回来了。
考虑到他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情况,迦涅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思顿时停歇了。
十三塔卫队对她而言已经物尽其用,队长可以换个人来当。至于下一任队长是古典学派的新人选,还是阿洛本人,那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打定主意要避免和阿洛碰面,于是在收到消息后立刻启程,当日就通过传送魔法阵回到了暌违一月的千塔城。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贝瑞尔已经先一步抵达宅邸。迦涅进门时,一眼就望见管家手中托盘里整齐摆放的一小叠信件和拜访卡片。
“晚餐给我碗汤就好,随便哪种。”迦涅将信封挨个向后翻,快速确认书信发件人,才看了没几封,动作忽然顿住。
手里的信封题写收件人使用了彩色墨水,是醒目的浓绿色。
——近一年前,她从黑礁赶回千塔城时,也是才进门就翻到了这么一封相同笔迹、同样绿色墨水书就的信。
旧事重演的荒谬感觉唐突地击中她。
迦涅没用拆信刀,当场用手指粗暴地破开封漆。熟悉的字迹张牙舞爪地突入视野:
“亲爱的奥西尼阁下,
“望您安好。我很高兴地通知您,在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抵达千塔城。
“不日您应当就会收到贤者塔的新公函,但我自觉应当提前告知您相关决议,以示对您尊敬:我已即日恢复副队长职务,接手此前由艾尔玛·索博尔小姐暂时处理的队内事务。
“听闻您似乎即将离开十三塔卫队另谋高就,我们无法继续共事令我深感遗憾,但请您不要误会,我全心祝您在其他道路上前程无量。
“期待与您很快再次见面,也希望您在卫队的最后一段时日,你我合作愉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您忠诚的,
“阿洛·s”
第53章旅客-1
一只泛着非人惨绿的手凭空伸了出来,在迦涅面前摊开掌心。
是贾斯珀的信使。
迦涅拿起绿手掌上卷成一小团的羊皮纸,快速展平:
“情报有误。我抵达银庭的时候,阿洛·沙亚已经突然离开了,据称他的目的地也是千塔城。我可以同样赶去千塔城凑热闹,或是回家留守。告诉我你的选择。j.”
贾斯珀显然是想到什么就把什么落笔写下来,迦涅只是了一遍,就在脑子里听到了兄长隐含不快的声音。
白跑一趟也不全是阿洛的错。
贾斯珀十分抵触和阿洛扯上关系,他甚至没有提前联络对方,只凭借奥西尼家情报网络搜集到的消息,便直接动身前往玻瑞亚西部的最大城市银庭。
原本一切顺利的话,他会突然气派十足地杀上门,在气势上就压阿洛一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惜没能如愿。
惨绿色的妖精手掌动了动,指节向内蜷起,催促迦涅回信。她叹了口气:“我之后用自己的信使回复,不麻烦你了。”
贾斯珀的信使立刻消失了。迦涅喝完面前最后一口奶油浓汤,搁下勺子,盯着手边阿洛的那封信皱起眉头。
仔细想想,她完全不应该被这家伙的信打乱步调的。
她之所以不得不立刻来千塔城,也只是因为贤者塔直属卫队在请辞方面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她必须亲自到贤者塔去,将辞呈交给任一一位贤者,无法回避的手续才算完成。
但换而言之,只要她明天按时到贤者塔找乌里,这件事就结束了。阿洛在不在千塔城,对她没有任何区别。
迦涅并不想自作多情地认为他还对她抱有别样的想法。
他隐藏身份潜入流岩城,似乎只是单纯为了参加伊利斯的葬礼。在教堂里的那个对视之后,他没有联络她,也没有再在流岩城出现。
他没有不分场合情况地死缠烂打让迦涅松了口气。满月节那晚他的激烈态度大概是酒精作怪,一天天过去,他大概已经遵守承诺,‘克服’了对她的感情。
哪怕阿洛和她在同一时间回千塔城不是巧合,比起继续因为冲动和感性纠缠她,他更可能是为了报复她。即便真的是这样,迦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除非他想立刻二度被赶出千塔城,他不会愚蠢到在贤者塔内闹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总不能为了修复在她这里受挫的自尊心,反而拦着不让她辞掉队长职务吧——那可是他最开始就求之不得的事!
等到她和卫队断绝关系,千塔城说大不大,但要恰好总是无法碰到另一个人,倒也不是难事。
一旦想清楚这些,迦涅反而开始嫌弃自己刚才反应过度。
她立刻召来一旁托盘上的纸笔,给贾斯珀回信:他之后自己想办法和阿洛见面,她交给他做的事绝对不会插手,至于时间上……她并不着急。
催贾斯珀反倒显得她很在意阿洛之前对她有所误解。
迦涅送走自己的信使,上楼的脚步十分轻盈。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明天早起去贤者塔递交辞呈。
然而看上去越简单的事,越容易遇到意想不到的转折。
次日,迦涅在贤者塔内碰到的第一位贤者并非乌里,而是希尔维。
这位立场鲜明的贤者之前为阿洛出面,和迦涅做过交易。在这个时间点遇到希尔维,很难让迦涅相信是巧合。
但这条走廊没有拐角,直来直去一览无遗,现在假装没看到对方转身就走已经晚了,迦涅索性端起笑脸迎上去:“希尔维阁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奥西尼阁下,”希尔维也笑吟吟地向她问好,而后适时收敛表情,“还有,请您节哀。我与伊利斯只见过寥寥数次,称不上互相了解,但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法师。”
迦涅垂眸接受吊唁,没有开口,默然等待对方主动表明来意。
希尔维谈吐仪态都十分亲切,但她深湖般的蓝眼睛含笑凝视过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独特的压力——任何人在她面前都似乎是一本可以笑着从封面翻到封底的有趣书籍。
迦涅等了片刻,索性亮明态度:“如果您没有别的事的话,我之后和乌里阁下还有约……”
“所以传闻是真的,你要彻底放弃十三塔卫队了。”希尔维以柔和的口吻吐出唐突的词句。
迦涅回了她一个含混的微笑。
“如果我挽留你只会显得虚伪,但现在真的不是你提交辞呈的最佳时机,”希尔维叹了口气,“阿洛·沙亚也已经回来了。他并非独自回来的,还带了另一个人。”
迦涅惊疑不定地眯了眯眼睛。
“你或许还记得,他之前在追查一个兜售异界物品的商贸网络。”
迦涅一颔首。
希尔维的声音里有一丝奇妙的叹服:“那个神秘的‘行游商人’,被阿洛找到并且带回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消息堪称天外飞来,迦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么看来,阿洛昨天回来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有的时候她会忘记,她过去大半年忙着的时候,阿洛也没有闲着。他只是行迹隐秘而已。
希尔维仍然面带微笑看着她,语调不急不缓:“奥西尼阁下,甘泉镇的事你是亲历者,也是负责人之一。等到处理完这位商人的事,你再离开卫队,应该不迟,你觉得呢?”
迦涅和阿洛时隔近十个月再次见面,是在贤者塔地下的牢狱之中。
虽说是不见天日的监狱,这里的气氛并不阴森。恰恰相反,这座圆形囚室亮堂得有些刺目。
一道淡灰色的魔法屏障切割过圆心,将陈设简单到极致的囚室分为内外两半。阿洛站在魔法壁后,听到脚步声侧眸看过来。
他的目光与迦涅相对,绿眼珠动了动,像是要下意识挪开视线,最后却没有。
相比大半年前,阿洛明显瘦了,精神却很好,目光灼灼的看不出疲态。
迦涅一收下巴算是和他打招呼,没有回避对视,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阿洛见状突兀地扯了扯嘴角,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别转视线,一脸平静地看向希尔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情况怎么样?”希尔维问。
阿洛淡然回道:“还是什么都不肯说。您那边如何?”
“今天下午之前批准使用诚实药水,之后看情况允许使用精神操纵系的幻术。”希尔维这话没有降低音量,显而易见是说给魔法壁障后的囚徒听的。亮出后续手段也是一种施压。
迦涅这才仔细打量关押对象。
一个人垂头坐在囚室板床边缘,十指相扣放在膝上。
即便有人走进囚室,这人的头仍旧微微垂着。‘他’穿着宽松的囚服,身材和个头都是中等,无法分辨性别。露在囚服外面的皮肤极为白皙,不像是个整日在外游历的商人;奇异的浓紫色头发披散到胸口,掩住了颊侧,但依然能看出来容貌颇为清秀。
希尔维的话语没有激起这人的任何反应。
“这就是去过甘泉镇的那个商人?”迦涅看向希尔维。
回答的人却是阿洛:“就是他,镇长指认过了。”
他说话的时候同样看着希尔维,仿佛她才是发问的那个人。
希尔维眉毛略挑,对这古怪的细节不予置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就在这个时候,神秘的囚犯忽然抬头看了三人一眼。
在迦涅看清对方的眉眼前,他又飞快地恢复了原来的沉默姿态。这人有一双色彩与发色同样奇异的蓝紫色眼睛。
“现在你们知道多少?”迦涅再次对希尔维发问。
“我找到了四个证人,每个人都能证明兜售漂流物的人是他,他只好承认自己确实携带各种货品到过那些城镇。但除此以外,他拒绝解释任何事。我追捕他的时候他曾经声称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在那之后,他再也不愿意谈论自己的出身了。”作答的依旧是阿洛。
等她循声看过去,黑发青年又只给她一个神色淡淡的侧脸。
迦涅有些受不了这氛围,吸了口气。阿洛熟悉她每次语出惊人之前的习惯,余光瞟了她一眼,在她开口前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希尔维阁下,能借一步说话吗?”
“当然。”
迦涅于是和希尔维走到囚室外的曲线走廊上相对。她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还在囚室内站着、背对她的阿洛肯定可以听见她说的每一句:“请容我直言,我不觉得我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希尔维惊讶于她的直白,眨了眨眼:“你似乎非常抗拒与阿洛继续共事。是因为晋升那时的事吗?”
看起来满月节当晚的事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贝瑞尔不算在里面的话。
迦涅快速而平静地说:“我与沙亚阁下不和只是一部分原因。
“我对这位先生是怎么被抓住的、是谁全无头绪,毕竟最初找到甘泉镇线索的人、之后继续追查线索的人都不是我。即便我不在,也不会对局势造成什么深刻影响,可能反而更加方便。
“如果真的需要,我很乐意作为证人提供协助。但我能给的证词也很有限,毕竟我之前从来没见过他,至于甘泉镇之前的事……我已经做过详细的叙述。”
希尔维沉吟片刻,用语也不再委婉:“奥西尼阁下,我并不需要你比过去这大半年做更多、偶尔的露面,以你的名义签署一些行动文件……和之前一样就好。如果现在还要考虑让所有人能够接受的新队长人选,会从更重要的事上分走时间精力。”
迦涅没有作答。
阿洛这时忽然也挤到门边:“希尔维阁下,我能借奥西尼阁下说几句吗?”
迦涅对他这个说法立刻有了意见。她终于不再假装他不存在,扬起眉毛,冷然睨过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沉闷地哼笑了一声,顺从又乖张地改口:“我能从您与奥西尼阁下的愉快谈话中,借走几分钟吗?”
希尔维轻轻叹了口气,双手一合,囚室门彻底严丝密缝地阖上了。她看向迦涅,无言地询问她的想法。
“可以,”迦涅惜字如金地说,“如果只需要几分钟时间的话。”
顿了顿,她似笑非笑地补充:“我会计时的,超过几分钟我就不奉陪了。”
第54章旅客-2
迦涅和阿洛一前一后走进休息室。阿洛反手关上门,喀嗒一声落锁。
锁芯转动的响声像警铃,迦涅嚯地转身,戒备地盯住他。
“不要紧张,我不会拿你怎么样。”阿洛果真没靠近她,说着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支奇怪的长柄白刷子,开始一丝不苟地用刷毛触碰房间的每个角落——就连天花板和家具底下他都没有放过。
审问贤者塔关押的嫌犯经常是桩耗时漫长的体力活,于是这里的休息室陈设完备极了,从备有食物饮品的餐桌、到舒适的小睡床榻,乃至于解闷的书籍棋盘,能想到的东西全都一应俱全。
迦涅双手抱臂,看阿洛忙活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你在干什么?”
他手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确保这间房间里没有隐藏的耳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沙亚阁下,你是失忆了吗?连怎么制造屏蔽窥探的空间都忘记了?”
她下意识就嘲了对方两句,同时用目光丈量空间边界,手指书写符号,当即贴着休息室的四壁束起防护壁,开辟出一个对外隔绝的空间。
阿洛直起身来,收起那柄长刷,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尘土,对她一笑:“我只是以防万一。”
话里有话,迦涅眯了眯眼睛。
阿洛行事随心所欲,但在重要的细节方面向来谨慎得可恶。如果不是确信自己可能受到监视,他不会白费力气。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一切都还好么?”
阿洛的下一句却和前面的毫无关联,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地反问:“什么?”
他沉默了数拍,生涩地重新组织语句,磕磕绊绊:“我的意思是……最近这段日子对你来说应该很难熬。那之后……我是说葬礼和所有的事,那才过没多久,你就已经回千塔城了。你还好吗?”
迦涅哑然看着他。
这家伙今天误服什么药水了?他是在拐弯抹角地讽刺她冷血无情、满心只有前程,还是真的在关心她?
她的疑惑写在脸上,阿洛见状垂眸笑了笑:“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我没别的意思,那么久没见,问候彼此几句也很正常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态度平和,甚至称得上和善,好像完全忘记了分别时他们之间的空气有多尴尬紧绷。又或者他正因为已经‘克服’,所以不再在乎那时候的失态。
迦涅莫名有些恼火。
“我和你好像并不是可以友好地相互问候近况的关系。”她下意识就脆声否定。
气氛一瞬间凝滞。
阿洛绿眼睛里的神采好像也凝固了。他轻快而虚浮地笑了声,若无其事地带过上个话题,笑吟吟的神色反而比刚才显得冷淡:“那就谈正事。我也希望你留任卫队队长。希尔维说得没错,那样能省掉很多无聊的争斗。但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露骨地谈论利益分配、互相挑刺争吵让迦涅自在很多。她冷然反驳:“继续挂名当这个队长对我来说毫无益处,如果卫队闹出事来,我还要为你们担责。”
“我只希望你能留任到对那个商人的调查结束。在此期间,我不会带领卫队外出,不会闹出事来。况且,把事情调查清楚对整个玻瑞亚都有好处。”
迦涅抬起半边眉毛:“整个玻瑞亚?”
“在我反复劝说下,幽隐教会终于被我打动,同意和我共享一些内部文书。把他们的东西,和银斗篷还有十三塔卫队的记录比照着,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阿洛吊胃口地顿了顿,迦涅翻了个白眼。
“异界漂流物和‘门’原本相当罕见,只依靠幽隐教会的监视、还有引路人小队就足够处理好绝大部分事件。但是大约七年前开始,流通的漂流物数量、门出现的频次都在逐年上升。就好像此前隔绝玻瑞亚与其他世界的屏障正在衰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不太相信:“正因为有了银斗篷这样的组织,原本引路人不会优先处理的无害漂流物也被逐一搜集归档,这会导致留下的记录激增,然而事实上异界之门打通的频次未必有改变。你确定玻瑞亚流通的漂流物真的在增加?”
阿洛坚决地一摆首:“银斗篷成立后的这三四年,各地搜集到的线索也在增加。我原本和你想得一样,以为是因为人员扩张,眼线变多,能看到的东西也变多了。
“但恰恰相反。
“我早该意识到的,如果不是意识到漂流物的数量超出了引路人能应对的程度,幽隐教会去年根本不会突然松口,同意十三塔卫队成立。幽隐教会的人不太情愿地默认了我这个猜想。”
听到这里,迦涅脸色也不觉凝重起来。
如果阿洛说得都是真的,如果幽隐教会都愿意放下之前的芥蒂和他分享情报,那意味着阿洛的推测很可能是正确的。而且幽隐教会高层认为已经无法继续隐瞒下去,必须借用法师的力量做出应对。
但阿洛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迦涅试探地问了句:“异界之门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不是正合你意么?”
阿洛叹了口气,满脸‘你何必明知故问’。
但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了:“我确实想理解利用其他世界的知识,摆脱传承和天资不讲理的限制,创造能被更多人使用的魔法。但我不会天真到以为其他世界都美好无害。
“那个商人……还有他背后的人,我认为他们在故意制造契机,试图在各处打开玻瑞亚连通其他世界的门。我不认同那种做法,但也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与其让他们继续为所欲为,不如我自己把事情查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了然地抬了抬下巴:“而看起来,你需要我的配合……甚至于说,协助。”
她轻轻笑了,说服自己般低语:“怪不得刚刚一上来突然问候我的情况,——”
“我问你感觉怎么样和这无关。”阿洛硬邦邦地打断她。
她怔了怔。
他别开脸,生硬地将对话拉回正题:“那现在不重要。失控的漂流物有多危险你也体验过了。在阻止那群人这件事上,你我应该没有立场分歧。”
“但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句滚落唇齿的瞬间,迦涅就意识到,她如此发话,就等于已经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而她甚至没有问他希望她做什么。
阿洛看了她片刻,绿眼睛欲言又止地闪动。他转而再次哂然笑起来:“他们能做到那么了不得的事,肯定在法师中有相当了不得的帮手。
“至少我可以确定,唯独你绝不可能是他们的同伙。”
塔外夜幕四合,地底监狱依旧亮若白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下已经过了探视囚犯的时间,但阿洛最擅长的就是钻空子,迦涅又有夜幕纱巾这样好用的魔法物品在身,两个人各自悄然绕过监狱入口的机关,平安无事地在关押神秘商人的囚室前汇合。
“诚实药水和催眠都没用,他应该签过异常强力的契约,禁止他吐露某些真相。”阿洛一边轻声交代下午的新进展,一边小心地打开囚室门。
迦涅看了眼他手里奇形怪状的道具,决定不细问他这用能打开贤者塔内部门锁的东西是哪里来的,免得日后还要承担多余的责任。
她目前只答应阿洛帮一个忙:用龙语激发共鸣,强制命令商人吐露真相。
现在迦涅完全掌控了家族传承,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除了可能被发现溜进贤者塔监狱施法,协助阿洛一回没什么别的风险。
但她也不是为了帮助阿洛才同意他的请求的。
迷雾海隔绝玻瑞亚,也带给这片土地安宁,哪怕仅仅作为奥西尼家的主君,她也不能坐视危机降临。更不用说艾泽和异世界有着极深的联系,潜伏在漂流物商人背后的人物或许会指向她无处追寻的答案。
至于为什么要偷偷溜进来,理由有二:
首先,意外引发龙语共鸣是一回事,故意利用古代语言的神秘效力是另一回事,严格来说这是滥用魔法;
其次,阿洛认为魔法界甚至于说贤者塔内部有内应,通过正轨审问途经无法得到答案。他甚至觉得,自己居然能轻松抓捕到行迹飘忽不定的漂流物商人,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或许是掩盖真相的骗局一部分。
阿洛当先走进囚室,绕了一周确认没有异状,而后才冲迦涅一颔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紫头发的神秘商人换了个位置,抱着膝盖坐在床尾的地板上,察觉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迦涅顺手带上囚室门,侧眸看了阿洛一眼,他会意,立刻将刻有巨人语符号的蜡球塞进耳朵里。这是事先准备好的小道具,避免他被龙语的效果误伤,和商人一起开始展露真我。
准备就绪,她调匀呼吸,走到淡灰色的防护屏障前,盯着那道蜷缩起来的人影,嘴唇分开。
嘶哑又富有节奏的古老语言响起,同一句反反复复。
随着她一遍遍重复,囚室中的空气逐渐变得粘稠,宛若透明的胶质,隐隐泛起肉眼可见的波动。
迦涅的瞳仁骤然收缩,龙语句子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脱口而出:
——展露你的真实!
咔的一声轻响,紫发商人不受控地挺直了脖子,看向迦涅,第一次以正脸对着她。他面容俊秀,或许因为美貌总是相似的,乍一看竟然有一丝眼熟。
但这丝熟悉的感觉下一刻就开始消退。
确切说,商人的外貌在飞速变化。
他的发丝的浓紫在褪色,变成苍老的灰白。他的眼睛微微瞪大了,蓝紫色的虹膜片刻间收缩着改换为浑浊的褐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连他的五官也像是化作陶泥,被某双看不见的雕塑巧手揉捏着,鼻子嘴巴和眼睛都有自己的意志,挪动、改变形状,最后定格组成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啊。啊——卟。”
男人的嘴惶惶地张开了,发出不成词句的音节,听上去更像是短促的悲鸣。
“你是谁?”迦涅厉声喝问。
“不,”这人终于吐出第一个能听懂的词语,随即不受控地给出回答,“我……不记得了,但我不是他!该死,怎么会这样!”
语音未落,他猛地低头,惨声大叫:“不!!”
惨呼响起的同时,男人被囚服覆盖的胸口就像是融化的油彩画,以某一点为中心混沌地逆时针旋转起来。
中央的那个圆点飞速扩张,越来越大,眨眼间就在他的胸口开出一个大洞,并且还在继续扩张。
龙语共鸣生效的数秒之内,事态向不可知的混乱深处滑落。
这个男人正在两人面前变成一个孔洞,一道活生生的、生长的……门。
“退后!”阿洛厉喝,疾步上前抓向迦涅,另一手张开向前平推,在迦涅身前划出一道保护的闪光屏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胸口开出的门洞在这时彻底吞没了他。
而这道门尚不餍足,如漩涡像暴风,撕扯着周围所有的东西,将它拖进自己内部。
闪光的、纷飞的东西填满视野,迦涅意识到这是碎裂的魔法护壁,贤者塔监狱囚室内部最高强度的护壁,还有阿洛刚刚张开的护壁。
两重魔法屏障在门洞的强大吸力面前弯折,而后就像轻薄的植物纸,一扯就裂成数不清的碎屑。每一粒魔法光屑都被贪婪地吸进门后。
迦涅只来得及朝门洞内投去模糊的一瞥,几乎立刻,她的意识中有什么爆开了。她痛苦而短促地尖叫了一声,下意识闭上眼。
门扉还在打开,她几乎直视的并不是门对侧的光景,而是更加本质、更加巨大的真实——
当隔绝不同世界的奥术空间发生偶然扭曲,本来不该相碰的世界接触了,不同世界之间有了通道,也就产生了‘门’。
与伊莲召唤来的影之国大门不同,一道完全随机的异界之门正在她的面前开启。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因为随机,所以不可控,所以危险。她险些看清楚的是相触的两个‘世界’的本貌。
这些了悟涌现的同时,世界对冲的涟漪也撞上迦涅。
她的身周亮起强光,护身的高级符咒被触发,一重重防护罩重叠着启动,而后几乎同时碎裂。她大声念着护身的咒语,勉强维持躯体完好,但那股强大到让她窒息的力量钳住她的头和胸口,拖着她往前、朝着门的彼方猛冲,势不可挡。
“迦涅——!”
她只觉得背后一沉。
阿洛从后抱住她,双臂牢牢地箍住她,胸口与她的后背紧贴。魔力运转的双足硬生生踏破石板地面,试图扎进地板下,他就像一棵在悬崖狂风中苦苦支撑的孤松,勉力稳住两人的身体,与门强大的吸力对抗。
“不行的。”迦涅喃喃。
阿洛应该知道的,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异界之门开启时对周遭的吸力无法违抗。
这间囚室很快也会彻底被摧毁。
“放开。”她轻声说。
“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张的门洞宛若搏动的心脏,跃动着贴上迦涅和阿洛,一张一收,吞没相连的身影。
两人一起跌入时空的涡流。
第55章旅客-3
“呜呃!”
躯体落地,发出沉沉的闷响。
迦涅呻吟了一声,想要撑起身来。但是颠簸遗留的反胃、还有坠落的冲击都让她头晕目眩,连通世界的通道宛若巨大的绞盘,误入其中的东西全都在瞬息之间从内到外翻转颠倒。
一时间迦涅就像是弄丢了自己的身体。哪怕理智上清楚自己已经穿过了门,四肢仍然完全不听使唤,耳朵里在啸叫,眼前阵阵发黑。
“迦涅,迦涅……?”带喘的熟悉声音在遥远的近旁响起。
她定了定神,辨明呼唤的方向,让视野逐渐聚焦清晰。
阿洛的脸近得吓了她一跳。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个距离眼睛绿得惊人。
迦涅呆了呆,而后才意识到她正趴在他胸口。在那之前……对,阿洛抓着她不肯放,和她一起掉进了那个神秘商人化作的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们在哪?”她立刻从阿洛身上爬起来,喃喃地问。
她刚刚站直,强烈的晕眩感便再度击中她,躁动的色块覆盖了双眼。她晃了晃,伸出手臂,本能寻找墙体或是别的东西稳住身体,结果不知怎么,她又靠到了阿洛身上。
“小心点。”他握住她的肩膀,抬手在她额头书写了一个巨人语符号。
淡绿色的光华在迦涅身上一闪而逝。清净的治愈力量从她的额头涌入,带走了浑噩和疲乏,也让她的感官终于恢复清明。
阿洛从头到脚仔细看了看她,呼了口气:“很好,没缺胳膊少腿。”
迦涅没理会他,也快速打量了他一个来回:四肢健全,看不出受伤,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迹象,甚至还有力气和她打趣。
她一口气堵在胸口,下意识就低声喝问出来:“你疯了吗?!我都让你松开我了!”
阿洛明显愣了愣,脸色难看地反问:“难道你希望我眼睁睁看着你被吸进门后?”
“如果你没被一起卷进来,至少可以留下说明情况,那样才有希望把事情调查清楚。现在要是我和你都死在这里,就根本没人知道那间牢房里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查明藏在背后的阴谋了!”
阿洛哈地笑出声:“那倒是我做错了?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一句伟大无私?”
迦涅懊恼地抿住嘴唇,别开脸没说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自知这通脾气发作得有些理亏,只是如果要她简单直率地感谢对方的一片好意,她又绝对没法做到。她甚至不愿意去细究,阿洛选择抱住她一起跌进门后的时候在想什么。
僵了片刻,迦涅正要说些什么,阿洛已经硬邦邦地开口了:
“不管你乐不乐意,总之我现在也在这里了。”
她一扁嘴,伸手把他推远些微,摸索着找到了身上的储物袋。袋子没甩丢,不离身的魔法道具也都还在,她安心了些微,开始警惕地左右打量周围。
他们在一条幽暗的小巷子里。
两边都是六七层高的石头房子,像是居民住宅,样式和玻瑞亚的有微妙的区别,比迦涅习惯见到的民居要高不少。面朝小巷的窗户大都暗着,唯一亮着的小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透出一点摇曳的微光。
屋顶上高高的烟囱探进浑浊的夜空,灰白的烟气袅袅地从每个烟囱口升腾,连成一片盖子般的薄雾,罩在整个街区头顶。巷子之外是条街道,没有人经过,泛黄的灯光稀疏地洒落,只足够把巷口地面石板的缝隙照清楚。
“城市?这里的生命有智慧,发展出了文明……”迦涅迟疑地顿住。
只是有城市还说明不了任何事。如果这座城市的居民是影子,又或是什么血肉模糊的怪物,她也不应当惊讶。有多少种稀奇古怪的漂流物,就有多少超出想象的奇异世界。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出现在巷口。
阿洛也顾不上他们刚刚还在争吵,立刻拽着迦涅退到墙根,在阴影里站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道影子没有停顿,从巷子边上毫无知觉地经过。
迦涅屏息凝气地定睛看去:是个微微弓着背、紧裹着外套的人,黯淡的光照下,他胡子拉碴的脸脏兮兮又阴沉。但此时此刻,那忧愁的表情、脚边拖行的影子,还有呼哧呼哧的吸气吐气声,都让人大为安心。
“很好,这里的居民至少看起来是活的人类。”她扯了扯嘴角,等到那人彻底走过去了才低低道。
从建筑物、居民服饰和外貌判断,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应当和玻瑞亚没有相差太多。
“目前我还能使用魔法。”阿洛轻声补充。
这提醒了迦涅,她闭上眼睛感受环境中的魔力波动,眉心逐渐揪起:“这片土地的灵性很弱……消耗掉的魔力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大型魔法必须节省着用。”
即便如此,玻瑞亚的魔法体系并没有完全失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离玻瑞亚还不太远?乐观点说,他们可能只是被扔到了玻瑞亚某个偏僻陌生的角落?
阿洛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念出个长长的精灵语名字,等待片刻,摇头说:“召唤不了信使。多米到不了这里。”
隐约残存在两人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顿时破灭了:他们已经不在玻瑞亚了,正身处一个未知的异世界。
“上去看看周围情况?”阿洛朝屋顶示意,迦涅还没作答,街道上忽然传来尖锐的哨声,而后是急促而响亮的脚步声,四五个人好像正在追赶什么,同时大声呼喝。
迦涅试图辨析词句,但那是她完全听不懂的陌生语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侧眸看向阿洛,不禁一怔。
他满脸无法掩饰的震惊,瞪大的绿眼睛动摇地闪烁着。紧接着,他身体忽然一震,了悟与决断同时降临。
“快,那块纱巾你还带着吗?不然就施隐身咒!”
迦涅没有询问原因,直接扯出夜幕纱巾,抬腕一甩,让轻纱将她和阿洛的头部一起遮住。
没过多久,骚动的脚步声和人声就近了。
四五个人大踏步出现,他们都穿着奇异而统一的深色制服,头戴有帽檐的圆顶帽。前方的人一手拎着手提灯,一手提着长棍,后面的两个人则一左一右地押着个身材瘦消的老头,几乎是拖着他往前走。老头哀求似地反复说着什么,但是没人理会他。
走在最前面的人注意到了迦涅阿洛所在的小巷,嚯地止步,提灯往巷子里照了照。
他并不满意手提灯的亮度,抬手操作了一下,灯罩内部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强光,直接将巷子最深处照得一览无遗。
轻薄的夜幕纱巾更是几乎没起到什么遮挡作用,迦涅忍不住在刺目的光线里闭上了眼睛。
纱巾……会失效吗?这个念头不受控地浮现。
明晃晃的光减弱了,迦涅小心地睁开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提着灯的制服男满意地点点头,修剪整齐的小胡子动了动,命令了一句,这队人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等灯光与脚步声彻底远去了,迦涅立刻压着嗓音连发三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回避他们?不对,你为什么听得懂他们的话?”
阿洛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表情。他喃喃地回答:“刚才的是‘夜巡队’。流落街头的人如果被他们发现,又没法证明自己有家可归,就会被当作流浪者,直接扔去‘济贫院’。”
迦涅在内心默念陌生的名词。
“到楼顶去看看你就明白了。”阿洛说着揽过她,脚下一蹬,便踏上了两层某扇小窗凸起的边缘。幽光在他足底亮起又熄灭,他在住宅楼外墙借力一踩,顿时又往上攀升了一大截。
这么接连几蹬几跳之后,他便带着迦涅轻盈地翻上了屋顶。
或许是穿越门洞的后遗症还在,迦涅一瞬间有些恍惚。
在久远的过去,她见过阿洛利用城堡箭楼外墙练习身体强化魔法,那个时候他还经常会失手,爬到一半便狼狈地摔下去,要靠浮空术缓冲坠地。现在他倒是登楼和爬树一样轻松了,还能再带个人。
走神只有须臾,迦涅随即皱着眉,摆手挥退周围缭绕的烟气:“咳咳,你要我看什么?这什么烟,咳,怎么那么呛人——”
阿洛不知道从哪摸出根短法杖,施法召唤来一阵清风将他们包裹:“呼,这下好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实好多了。毗邻的成排屋顶、更远处绵延的建筑物和街道,全都一下子闯进她的视野。
这是座逼仄程度堪比千塔城的都市,蛛网般的道路与错落的房屋满满当当地挤成一片,到处是朝天喷吐的烟囱,简直犹如没有枝叶只有树桩的林子,树冠全都是成团的苍白烟雾。
这同时又是一座分外黯淡的城市。
深夜时分,到处都是烟雾扩散后蒙蒙的灰,只有街道上矗立的三两细长杆子顶端有光,孱弱、闪烁不定。街道对侧的招牌不会自己散发光亮,只得臣服于夜色,依稀可见的硕大字符轮廓陌生,迦涅无法辨识。
这种诡异的情况在千塔城,或是玻瑞亚任何一座稍有规模的城市都难以想象。哪怕是鲜有人踏足的小路,飘浮的光球也会彻夜漂浮等候在那里,随时准备为夜晚的行人服务。
不仅是街面,这一片少有窗户是亮着的。
但这并不是因为居民全都作息规律,早早入睡;在街角路上,疑似是小公园的绿荫边缘,分明还有不少人正缓慢地、游魂一般地拖着步子游荡。而刚刚经过的夜巡队从这个角度看分外显眼,在他们的灯光抵达之前,那些人便悄然躲藏起来,只有少数靠在长椅和墙根睡着的人才会被抓住。
“不散的迷雾,蜘蛛网一样的道路,昂贵的光照……”迦涅喃喃。
阿洛牵起唇角,用动作示意她往右手边看。
越过高低起伏的成片蓝绿色屋顶,迦涅的目光与一轮正在下沉的满月对上。那与玻瑞亚相似又无端陌生的月轮呈现出奇异的淡蓝色,豪奢地泼洒着清辉,并不在意雾气稀释自己的光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满月之下,拥挤的昏暗城区之中,唐突地耸立起一座雪白的巨大穹顶。
这圆顶是那样醒目,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片屋顶上都能看得到它。
迦涅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迷雾,蛛网,雪白的穹顶。
这是曾经出现在她睡前故事里的、遥远又吸引人的符号。
“你让我描绘过很多遍艾洛博首都的模样,还曾经叫我提取记忆复原给你看,”阿洛的声音轻而飘忽,仿佛身处一个荒诞的梦境,“现在,你亲眼看到了。”
“这里……是艾洛博?”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生涩而沙哑。
“对,”黑发绿眼的青年再次缓慢环顾四周,低低笑了一声,以难以辨析情绪的语调说,“我回来了。”
第56章旅客-4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第一次注意到阿洛,是因为奥西尼家的其他学徒。
那阵她在练习隐匿身形的术法,经常维持着隐身状态在城堡各处走来走去,试探有哪些人能够识破她的伪装。她那时候也就六七岁,施展的隐身术再精妙也无法骗过魔法师的眼睛,但瞒过学徒水准的法师倒是完全足够了。
于是迦涅见证了许多她本来无意去窥探的事。
那段时间,悄然从学徒们身边经过时,她不止一次听见他们议论某个‘新来的怪胎’。同门的法师学徒于彼此都是竞争对手,关系紧张是常态,但会遭到其他学徒那样一致的集体排挤的人却不多。
最让迦涅在意的是,那些学徒们谈论那个新人时口吻固然充满嫌恶,却又带了点难以掩藏的忌惮:
“听说引路人为了他登门造访过,就是为了把他带走。”
“他学得太快了,那不正常!”
“你们不觉得他的口音很奇怪吗?他到底是哪里来的?”
“那家伙身上肯定有什么邪恶的秘密。”
“不过为什么他还能待在这里?”
含含糊糊,谁都说不清楚那个新学徒的问题在哪,不断发酵的传言挑起了迦涅的好奇心,她开始寻找机会观察流言中心的主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失望了。
学徒们口中那个神秘又可怖的家伙不是什么身高堪比巨人的怪物,就是个比她稍微大个一两岁的男孩罢了。
他的头发很黑,皮肤苍白。和同龄男生不一样,他的外表打理得很整洁,但个头不算高,病恹恹的很是消瘦,容貌客观来说可以用‘漂亮’形容,看着就很容易被欺负。
他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走在成群行动的学徒队伍中间,对于其他人的奚落和瞪视似乎满不在乎。他对所有人都礼貌得过分,哪怕是那些仇视他的学徒也不例外。
他说通行语确实带了一点不自然的口音。但他在迅速地学习调整,没过多久就几乎听不出来了。只有在面对一些约定成俗的短语时,他茫然的沉默才会泄露出对通行语的生疏。
那些传闻中至少还有一点是真的:这男孩在魔法上确实有些天分。
他进步飞速,距离迦涅第一次在城中散步时顺带观察他过了大半个月,他某一日忽然仰头看向她所在的塔楼窗口,与她目光相碰。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同龄人眼中的‘怪胎’。
黑发绿眼睛的男孩明显怔了怔,抬手揉了揉眼睛,像要确认她不是徘徊在古堡中的幽灵。
迦涅立刻往旁边错步一缩,躲到了窗边的墙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藏起来。
等她再次探头看出去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那之后,迦涅开始更加露骨地观察对方。无论是什么情境之下,几乎每次,黑发男孩都会迅速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看向她。
他与她对视时最初总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浓绿的眼睛冷冷的带点警惕,像一头习惯了敌袭的野兽,平静地等待她率先露出利爪和獠牙。
后来,他显然从别的渠道得知了她是谁,于是看着她时,他的脸上逐渐多了些微疑惑,但不太多。
迦涅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继续观察他。她明明已经确认了对方只是个不太合群的同龄人。
或许那只是因为他显露出了出色的魔法才能,而她从小习惯了被吹捧,本能地对任何可能挑战自己的对手保持关注。
于是观察和被观察的平静拉锯一天天地继续。
迦涅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接受与他有关的其他新信息,好像只有她自己得来的结论的才是可靠的。
最不可思议的是,因为其他学徒很少对他直呼其名,也因为她不曾主动去翻阅名簿,迦涅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孩’。
她在心里这么指代他。
迦涅不可避免地撞见了‘那个男孩’许多难堪的时刻:被其他学徒明里暗里为难欺凌的时刻,东西不翼而飞无比窘迫的时刻,坐在长桌的人堆里却孤身一人的时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从来没有试图向她求助。
他对她只是高高在上地旁观似乎也不怨恨。让她尤为不解的是,以他的进步速度,他明明已经有了自保的能力,却始终没有失态反击。
他在怕什么?
终于有一天,迦涅终于忍不住去问母亲:“新招来没几个月的那个学徒,黑头发的……其他人好像都很讨厌他,又有点害怕他,还有人说幽隐教会的人为他找过你,这些都是真的吗?”
“噢,你说的是阿洛?”伊利斯似乎觉得传闻颇为可笑,声调微微上扬,她翻找书籍的动作没停,只背对女儿摇了摇头,“那孩子来历确实有一些特殊。”
迦涅惊讶地歪头。
伊利斯手指朝上轻点,拨弄琴弦般揉动空气,书架顶端一本沉重的硬壳画集乖顺地飞下来,哗啦啦在两人面前展开。
点点星屑从书页中升起,组成一团团颜色各异的虚幻光团。
“我之前提过几句,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存在。”
迦涅用力点了点头,搬出上周去传火神殿祈祷时听过的神话故事:“比如神明们离开玻瑞亚之后前往的地方。”
伊利斯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首肯她的说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般而言,世界与世界之间隔着无法穿透的阻隔,”她用手指拨弄其中一个金色光团,在碰上最近的另一个银色光团之前,它们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分开,朝两边弹动,“但在非常罕见的情况下,不同世界也可能相碰。”
随着伊利斯的话,刚刚还无法靠近的金银光团撞到了一处,连接处染上了闪烁的色彩。
“闪光的位置象征着连通两个世界的通道。通道打开时会释放巨大的力量,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魔力风暴,从中心爆发的力量会把附近的东西都抓住,然后吞进去。
“也就是说,通道附近的物品、动植物都可能会因为这种意外穿过通道,跑到另一个世界去。到这里还跟得上吗?”
迦涅感兴趣地看着相融的光团,她看了看母亲的表情,抬手也拨弄了两下飘浮在书页上方的其他光团:“就像海里起风暴时,漩涡把船吃进海底那样。”
“不错的比喻,”伊利斯摸了摸她的头,“海浪有时会把船撕碎,世界之间的通道也是一样的道理。但有的时候,沉船会奇迹般完好无损,被卷到其他世界的东西和生命也可能毫发无伤。”
“可是在其他世界安全无害的东西到了另一个世界,也可能变得无比危险。引路人清理掉的兽灾,其实就是来自其他世界的生命。”
这是幽隐教会的宣讲从来没提到过的事,迦涅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认为你应当了解我们这个世界的事实,但与异世界有关的知识都是秘密,所以迦涅,我刚刚告诉你的那些,你不能告诉其他人,要严格保密,明白吗?”
她在母亲严肃的注视下认真地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一边承诺,她一边止不住地感到困惑:可是这些又和那个男孩有什么关系?
迦涅思索片刻,想到了一种可能,当即兴奋地抬高了声调:“所以说,既然怪物可以穿过通道过来,那么人也可以。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伊利斯却摇头:“阿洛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
“还要复杂?”迦涅有些难以想象。
“他原本是和你我一样的玻瑞亚人,但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偶然流落到了一个陌生的异世界。那是一个几乎没人能使用魔法的世界,能够驾驭魔力的人会被当做异类。
“他在那个世界长大,直到某个了解这种情况的人偶然发现了他,帮助他回到了玻瑞亚。”
“可他们都说阿洛是孤儿……他现在已经回来了,他的家人不知道吗?”
伊利斯啪地阖上那本神奇的画集,语调平缓地回答:“阿洛被卷进通道的时候太小了,对玻瑞亚他记得的事很少。他原本的姓名、家人的模样、原本居住的地方……重要的身份信息都模糊不清,用魔法无法复原。
“就连阿洛这个名字也应该是别的名字的简称,并非全名。很遗憾,我们没法知道他出生时究竟获赠了哪个名字。”
迦涅试着想象了一下那种处境,抿着唇沉默了。
“至于幽隐教会。他们的确对他有兴趣,想把他培养成引路人。但以他的资质,那有些可惜了,所以我让他留在我们这里。”伊利斯用魔力操纵着厚厚的画集回到书架顶端的原位,侧首冲迦涅弯了弯眼角。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些,他们对阿洛很……”迦涅咬住嘴唇,憋了半晌终于冒出一句,“他已经足够不幸了,妈妈,你不可以帮他解释几句吗?”
伊利斯温和却也冷酷地回道:“你也应该意识到了,阿洛的来历不适合公开。说得越多,不必要的揣测越多。迦涅,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我的继承人,有必要了解家中的每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至于他,我不觉得他会被周围人的敌意绊住。但如果他真的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那么他或许不适合留在奥西尼家。”
迦涅无言以对。
“好吧,”她最后说,“那么我要和他交朋友。”
只是那个时候的迦涅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交朋友的决定意味着未来的某一日,她会站在阿洛一度流落到的异世界土地上。
更不用说她还要改换外貌,和他挤在某间旅社狭窄的楼梯口,忍受着奇异的气味,接受老板娘无休止的盘问。
而且她根本听不懂阿洛在和对方说什么。
这个世界灵性稀薄,夜晚寒冷,在外面继续游荡需要耗费魔力维持温暖,并不是个好选择,于是阿洛提出找个地方借宿一晚。
只是这座城市对夜游的人不太友好,他们走了好一阵才找到一家接受投宿的旅店。
考虑到迦涅的发色特殊,阿洛特地建议她施法改动了外貌。但大概因为两人的穿着有别于本地风格,店家不肯立刻接待他们,反而警惕地问东问西。
进门已经至少十多分钟了,阿洛还在耐心地端着笑脸和老板娘胡扯。迦涅都想摔门出去了——反正也不是非休息不可,而且是这种破破烂烂的旅店。
终于,漫长得仿佛能拖到天亮的交涉结束了。阿洛摸出几个金属硬币,放在油腻腻的台面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硬币几乎立刻就消失了,迦涅都没看清老板娘是怎么把钱收起来的。老板娘嘴里又嘟嘟囔囔地说了一阵,这才从腰间取下一把钥匙抛给阿洛,朝楼上一抬下巴。
阿洛揽着迦涅往台阶上走。他的手掌亲昵地搭在她腰侧,她下意识要闪躲,但余光瞥见老板娘还在打量他们,她硬生生忍住了。
阿洛适时低下来,凑到她用纱巾包裹的脑袋边上,用这里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
迦涅含糊地应了,加快上楼的脚步。
房间在三楼。她左右看了看逼仄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走廊,压低声音,皱着眉头问:“你刚才在楼下说了什么?”
阿洛笑了:“你想知道?”
迦涅横他一眼:“我有权知道。”
他领着她在走廊深处的某扇门前停下,抬眸确认门板上的古怪字符,将钥匙插进锁孔,开门进去的同时口中说着:“小心脚下,我亲爱的。”
迦涅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刚才在楼下,他附耳对她说给老板娘听的就是这句。
是的,考虑到他们再怎么乔装改扮都不太像兄妹,她和阿洛现在虚构的身份是一对年轻夫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57章异乡-1
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迦涅还是震惊于旅店房间的陈旧肮脏:
房间里残存着刺鼻的清洁用品气味,没有灯,窗台上的半截蜡烛是唯一的光源。透过灰尘蒙住的玻璃小窗往外看,映入眼中的除了红砖墙还是只有红砖墙。四壁褪色的淡绿墙纸上有可疑的斑斑脏点,正对床铺的简易盥洗台也像有几年没有清洗过。
至于床铺本身就更不用说了,迦涅根本不想坐上去,更不用说躺在上面休息。
“我一定要在这种地方过夜吗?”她忍不住抱怨,“我身上有宝石和金银,在这里总可以换成货币吧?”
“典当铺都打烊了,而且那种地方……贸然带着品质太好的东西上门,只会招来不必要的关注。现在这个时间点能借住的也只有这样的旅店了。况且,这里也没你说得那么——”阿洛适时打住。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又看了迦涅一眼,似乎也觉得两者不太搭调:“我先打扫一下。”
说着他就摸出刚才用过的短法杖,连施了好几个清洁魔法和变形魔法。
迦涅表情微妙地看着他忙活。房间陈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回眸瞧她:“什么?”
她总不能率直地回答,这次时隔大半年见面,他对她的态度太温和了,到了艾洛博还那么主动体贴地照顾她的生活习惯,反而让她感觉心里毛毛的。
“没什么,”迦涅表面上镇定地回道,“你不用节省魔力?”
他睨她一眼,从储物袋里掏出野外露营用的被褥铺开:“就当我在替你节省魔力,困难的法术之后可都交给你负责了。”
她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你知道打开通往玻瑞亚的门的法术?”
“不知道。”阿洛淡然抚平被褥的褶皱。
迦涅差点一口气噎住。她一个错步站到他和床之间,阻止他继续若无其事地整理房间,并不在乎他们的鞋尖几乎相碰:“你之前没有详细说过,当初那个帮助你的人是怎么把你送回玻瑞亚的?”
阿洛却朝后退了半步。
他随后才开始陈述:“那个人把我带到一个地方,等了一段时间,多久我不记得了……我睡着了。然后我被叫醒的时候,门洞已经出现了。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大概在我身上施了护身的法术。那之后他扶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走进门后,再一眨眼,我就在玻瑞亚了。”
迦涅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是那个人召唤来了门,还是能预知哪里会有门出现?”
阿洛失笑:“迦涅,那个时候我才八岁。你不能奢求一个魔法知识全无的孩童理解高深的法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么那个人的线索呢?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得不比你多。”
迦涅还在同一条思路上垂死挣扎:“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如果你需要他的时候就可以联系上他之类的……”
“我和他原本就是偶然碰到的陌生人,他把我带回玻瑞亚已经是非常大的人情,”阿洛轻轻叹了口气,“我上次回玻瑞亚的经历没什么参考价值。”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要告诉我,你想这么干等着,坚信只要保持希望,总有一日通往玻瑞亚的门就会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
她越说越激动,不禁抬高了声调。
“嘘,”阿洛用眼神冲墙面示意,“这里隔音不好。”
她立刻收声,却仍然瞪着他等待回答。
“冷静一点……”
迦涅嘶声驳斥:“我没法和你一样冷静!
她的声音在发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也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从落入这个世界的那刻起,就一直极度不安。被困在艾洛博的可能性引发各种联想:在这个魔法稀缺的世界里她没有未来。而且她不在贾斯珀怎么办?奥西尼家会不会乱套?
越想就越焦躁恐慌。
“对你来说这里可能是亲切的第二家乡,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多待一段时间也没关系。但我不能莫名其妙地从玻瑞亚消失!”
“我在这里美好的回忆也不多。”阿洛语气刻板地纠正道。
她一怔。
他避开她的视线,盯着蜡烛在墙上的影子沉默。
迦涅深吸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总之,我……我必须回去,尽快。”
“嗯。”阿洛轻声应,从她的身边走过去,继续俯身整理床铺。过了片刻,他忽然开口:
“失控的漂流物有时会在玻瑞亚召唤出异界之门,也就是说,来自玻瑞亚的魔法物品或许也可以打开回去的门。但我们总不能在全都是人的市内乱做实验。”
他的态度始终平静,迦涅就蓦地有些赧然。
流落异世界居然就慌乱失态成这个样子,实在太丢人了!她轻咳两声:“我刚才有些焦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没趁机埋汰她,声调温和:“今天对你我来说都太漫长了,先休息吧。”
迦涅迟疑了一下才问:“你睡哪?”
他将旅馆配备的毛毯和枕头铺到地上,用动作回答。
她张了张口,最后默默脱掉了短靴,直接合衣躺下。房间里难以形容的异味消失了,从魔法行囊里拿出来的被褥甚至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那么我熄灭蜡烛了。”阿洛交代了一句。
“哦。”
烛火吹熄。
不需要探出身体确认,迦涅就知道阿洛也没有睡着。她翻身面对墙壁,但几乎立刻就开始倾听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法师比普通人懂得更多种语言,因此更依赖也笃信文字的力量。言语不通带来的不安全感于是愈加强烈。
迦涅刚才在路上试过催眠自己能看懂艾洛博的文字,但没有任何效果。确实有让佩戴者直接理解言语本质的魔法道具,但很遗憾,那并不在奥西尼家的藏品之列。
“你出门一直带着全套露营的装备吗?”半是为了确认阿洛还在,她突然发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差不多,在哪里都能休息是好事,不是吗?”
迦涅没答话。阿洛曾经用同一套床褥入睡过,这个念头像一根松针,一旦扎进脑海里,她就很难忽视松油的气味。
她来来回回地翻身,动静难以掩藏,阿洛终于忍不住问:“床不舒服?”
“没有,”顿了顿,她反问,“地板不会不舒服吗?”
阿洛没立刻作答。缓慢拉长的寂静中弥漫着一丝谨慎的惊讶。随即,他简单地回答:“还能忍受。以前又不是没有睡过。”
迦涅下意识维护奥西尼家的做派:“我们家可没有让学徒睡地板。”
“不是在流岩城,”他很轻地笑了笑,“孤儿院的大家都睡通铺,一个挨着一个躺在大房间的地板上。”
她惊异地沉默,片刻后才说:“你在艾洛博的孤儿院长大?你没说过。”
“是吗?我不记得有没有提过了。”阿洛忽然显得有些遥远。
迦涅仔细回想,从小到大阿洛对她讲述的最多的就是艾洛博的节庆风俗:他见过怎样被焰火点亮的夜空,街道两旁的公园里会有怎样的装饰和活动,他吃过什么样的节日才有的食物……
然而在彻夜亮灯、燃放焰火的节日之外,艾洛博人是怎么生活的、他过去又拥有怎样的生活,这些真正重要的细节,阿洛总是巧妙地绕过去。每当她想要探究,他就会抛出其他的轶事趣闻转移她的注意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短短数小时内她所窥见的艾洛博,与阿洛描绘的那个神奇的、简单欢乐的世界,几乎完全不像是同一个。
迦涅翻身面向床侧,朝外面挪了一点。阿洛睁着眼仰卧,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窗户映照的微光映在他注视的方向,也散落到他的绿眼睛里,幽幽的发亮。
他察觉她的注视,眼珠朝她的方向动了动,却没有主动发问。
到了艾洛博之后阿洛的状态也不太正常。一会儿是仿佛忘记他们此前怎样惨烈分别过的殷勤体贴,一会儿又是触及到他的过去就缩进甲壳般缄默。
他或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迦涅犹豫了良久,终于以自言自语的音量问:“回到这里……你感觉怎么样?”
回答她的是安静的夜。
就在她以为阿洛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忽然喃喃:“我不知道。”
数个心跳的停顿过后,他再度出声了,以梦呓般的、飘忽的语气说:“有一些事,我忽然想说出来。你可以不听。可能我更希望你不会听进去。”
奇异的紧张感攥住了迦涅的心脏。
阿洛的语气让她感到陌生。那属于他严密藏起来的、几乎不向任何人展露的部分。在他们关系还非常亲密的时候,她也清楚知道,阿洛有一些固守的秘密,正如她有她必须严守的秘密,无法和任何人分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现在,那道紧闭至今的门扉正在松动,向着她开出了一条透光的缝隙。
“你说吧。我没在听。”迦涅背过身去。
阿洛好像无声弯了弯唇角。她看不到,只是一种直觉。
随后,他开口了。话题开启得唐突,确实像是直接把出现在太阳穴之间的念头直接付诸唇齿:
“我在孤儿院长大,原本过得挺普通的,长大了大概会学一门手艺,过上辛苦但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一生。但六岁的时候,我的身边开始不断有怪事发生,最严重的还伤过人。
“当然现在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魔力基盘成型了,我无意识地调用了身体中积蓄的魔力,引发了各种现象,但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会那么奇怪,我感到的只有痛苦困惑。
“那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他告诉我,我并不属于艾洛博,我另外有真正的故乡。在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拥有特异力量的人,那很正常,不会有人因此再叫我怪胎了。他会带我回去。或许还有家人等着我。
“那个时候我高兴得快要疯了。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我属于的、属于我的地方。”
迦涅屏住了呼吸。
这样的故事永远有一个转折的‘但是’。
“但是,”阿洛果然接着说,“我想得太简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转折之后,他又沉默了良久。
阿洛素来的能言善辩是一种粗鲁的诚实,他大部分时候根本不避讳用尖刻的方式戳穿难堪的事实,哪怕那会让他自己也鲜血淋漓。
然而有一些事实,对他而言也难以启齿。
尤其当房间里的另一个‘不在听’的听众是迦涅。
他深深地吸气,句末带着不自觉的颤抖:“我大概在异乡待得太久了,玻瑞亚明明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却没法适应那里的规则,换了个世界,我仍然是别人眼里的怪胎。但我既然有这样的身体,就没可能在这里当一个完全的普通人,我毕竟是偶然掉到这里来的。”
他声色古怪地笑了两声。
“可能无论我在哪个世界,我总有一部分属于另一个世界,格格不入。我始终是、也只能是个不够纯粹的异乡人。”
“阿洛……”迦涅也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她一时间忘了她应该没有在倾听,阿洛也忘了。
压在两人身上的静夜开始变得过于沉重,阿洛又以自嘲的口吻插了一句:“其实平时我已经很少想这些,但现在突然回到这里,我就全都记了起来。脑子里全都是这些念头,不好意思,让你听这些无聊的废话,但我实在有点忍不住。”
他也没有听她劝解的意思,继续喃喃地坦白着:“在艾洛博时我将玻瑞亚臆想成乐园,在玻瑞亚时我又开始对艾洛博抱有幻想。被赶出奥西尼家后我甚至想过,如果我没有被那个人发现,没有被送回来,一直留在艾洛博,我说不定反而会过得更加简单快活。对你,对伊利斯来说,那样或许也更好。”
阿洛说到这里低声笑起来:“那样的话,奥西尼家就会少一个惹出丑闻的叛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她也会少一个朋友。迦涅在心里反驳。
哪怕那是个最后成了敌人的朋友。
第58章异乡-2
哐当,重物落地的响动透过地板传来,而后是闷闷的咒骂声。楼下的住客在起身时打翻了床头的物件,好像是个杯子。
整整两层楼的人都被短暂震离了浅浅的睡梦。
也因为这下方爆发的小小骚动,迦涅意识到阿洛已经好半晌没说话了。
同一瞬间,她有些慌乱地想到:他听不到她刚才脑海中的答句,他这拉长的沉默是等待,等着她对他那最后几句自白做出回应——
如果他没有回到玻瑞亚,如果他不曾出现在她和伊利斯的人生里,那样对她们还有奥西尼家都更好,是这样么?
她想要反驳,但她应该否定这个假设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母亲出事和你没有关系。”迦涅下意识就说道。她立刻后悔了。她听上去恶狠狠的。
“我的意思是……你给奥西尼家造成的麻烦也没那么大不了。”她懊恼地咬住嘴唇。
别说下去了,停下,她命令自己。这个话题是一片处处是陷阱的危险禁地,哪怕是带着善意的话语,到了嘴边也会词不达意,变质扭曲为互相贬低和自我防卫。
而他们不能在这种时候再次因为过去的恩怨吵起来。
纷繁思绪在迦涅的脑海中急促乱飞相撞,阿洛却躺在原位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了雕像。
她用余光捕捉到他静默的侧影,打了个寒颤。他会把她话语的表面意思当真的。
不可以那样。
她不愿意去思考这个念头是否该存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她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她只知道她绝不要再和阿洛陷入似曾相识的争吵。
迦涅猛地坐起来,手一撑就离开了满是思考痕迹的被褥。她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陈旧的木板吱呀惊呼了一声。
某一部分的迦涅对于自己的行为也相当吃惊。但主导她的思绪和身体的那个自己强横地把这些情绪压进精神的角落里。行动,她现在只需要采取行动。
她向阿洛的地铺俯下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也吃了一惊,反应一如既往地快,立刻手肘支地将上半身撑起来:“你——?”
迦涅恰好朝下俯就,她披散的一缕头发贴着阿洛的脸颊扫过去。改换容貌发色的魔法已经失效了,银白色拂过他,像带着幽软香气的一小片月光。
他明显僵了僵,在昏暗中隐约发光的绿眼睛困惑地盯住她。
他们的距离好像骤然之间变得太近了。迦涅迟疑地停住不动。
她刚才原本想做的,竟然是用双手捧住阿洛的脸,让他不得不看着她,而不是夜色昏沉的天花板。这个领悟让她的十指不自然地蜷缩了起来,舌头也有些打结:
“过去的事先不谈,我也不想讨论不存在的假设。无论如何,至少现在我在这里,在艾洛博。”
她吞咽了一下。
“刚才我语气不好,但我没有真的怪你硬跟着我一起掉进来。如果是我一个人,只是沟通,语言的障碍……我就没法立刻解决。你曾经流落到这里可能是不幸,可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很庆幸你拥有那样的过去。不,我……我想说的是,我很庆幸你在这里,在我身——”
迦涅逻辑越来越混乱的语声戛然而止。
阿洛抱住了她。
他的呼吸急促,隐隐打颤。他的身体也紧绷着颤抖,仿佛这具躯壳是架在火上的容器,里面翻沸的液体即将溢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紧接着,他的双臂又收紧了一点,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心脏砰砰的跳动,震耳欲聋。又或许,那其实是她的心跳。
“就这样待着别动,一会儿就好。”阿洛喃喃。
迦涅的手僵在半空,无措地摆了两下,最后落到了他的后背,轻柔地、顺着骏鹰的羽毛走势安抚似地拍着。
阿洛脆弱的裂隙下沸腾的潮涌开始平息。呼吸趋于平稳。某种半梦半醒的安宁降临了,他们宛若包在同一双温暖干燥的羽翼下方,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直到迦涅忽然注意到他落在她耳后的吐息。
他的鼻尖离她的头发和皮肤都很近。
满月节在奥西尼宅邸内他挨着她深嗅的记忆忽然复苏。与她相贴的坚实胸膛、抱住她的有力臂膀带来的温度、气味和触感与回忆混淆,某些迦涅以为随着酒意一起消散的东西重新展露轮廓,她不安地扭动身体,低低的语声僵硬到每个音节:
“放开。”
阿洛立刻把自己从迦涅身上扯开。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他停了停,好像突然忘词了。
他努力挤出一个难堪的微笑:“回到这个世界让我难得有点多愁善感,然后突然非常需要一个友好的拥抱……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友好,”迦涅重复了一遍,阿洛那份坚实的热度好像还萦绕着包裹着她,她有些晕眩,没有多考虑自己在说什么,“这次重新碰面之后,你确实一直对我很友好。可能有点友好过头了。考虑到我们上次分别时是什么气氛……”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已经不记恨我了?”
阿洛机械地眨了眨眼。
他不得不回想起那个满月的夜晚是如何收场的。回忆中被情绪染色的场景幻灯片般浮现眼前,随即又消散,他就像是在做活时不小心用榔头砸到手指甲,眉眼痛楚地揪了一记。
“这种友好态度就是你所说的克服,是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
阿洛的目光快速移动着,像要在她脸上找到正确的答案。但当迦涅坚决地隐藏起心绪的时候,即便对他,她也可以是难以解读的。
她摇了摇头,语调硬邦邦的:“当我没问。我们现在不应该谈这个。”
说着她就扶着床沿要站起来。
阿洛拉住了她的手。她一个激灵,她掌心的温度立刻从他的指间弹开了。
刚才那个绵长的拥抱忽然宛若幻觉,明明只是片刻之前,却已经开始失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的唇线绷紧扭曲了一下,语气却很平淡:“不,没事,这不是什么需要回避的话题。”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向旁边挪了挪,示意迦涅也坐到毯子上。他本能地怀疑,如果错过这个夜晚,他很难再找到契机为那个灾难的夜晚善后。
迦涅盯着他身边的空位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一言不发地盘腿坐下了。她明显在回避和他对视,低着头一个劲揪旅馆毛毯边缘的流苏,像要把毯子拆了。
她听到他清了清嗓子。
“我离开千塔城之后,旅途中,还有葬礼那时,我先后听到一些传闻,与奥西尼家的内部斗争有关。
“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你的位置那么……危险。在流岩城的那段时间给了我错误的印象,我以为你是伊利斯的女儿,又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天才。伊利斯只是生病了,属于她的权力和威严会自然而然地找上你。整个家族的人力物力都是你的后盾,坚不可破,你要应付的只是千塔城的政治游戏,就像伊利斯那时候一样。”
他干涩地笑了一声。
“某一部分的我,仍然在下意识用学徒的眼界和思考方式理解奥西尼家。
“但收到伊利斯的死讯之后,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你可能真的没有办法应付我的感情,没有那个心力,也没法承担与我交好的风险。”
迦涅仍然垂着头,手上的小动作却停了下来。
“伊利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背负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你不愿意和我分享,宁可和我保持敌对关系。我那时很失望,或许现在依然有一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发丝滑落肩膀,成了遮住她下半张脸的帘幕。她的唇角在掩护下压了压。
“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十三塔卫队的事也差不多结束了,而神秘商人的事情又有了眉目。继续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只会没完没了,没有必要。我已经放下了,不如——”
阿洛流畅的陈述唐突地中止。
他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银白发丝后,她额头到眼窝的轮廓若隐若现,他的腹部突然从内翻腾起来,像有成群越冬的蝴蝶从假死中苏醒。
他惊恐地回想起来,给迦涅写那封宣告自己返回千塔城的信的时候、甚至于说在贤者塔和她见面时,他明明对她还抱有怨气。
当然,远远没有他大步离开奥西尼宅邸的那个凌晨强烈。
他到现在都说不清那个晚上的疯狂行为有多少是酒意作祟。而宿醉会消退,冲动的情绪同理。伊利斯·奥西尼的葬礼更是冲淡了最后一些称得上怨恨的东西。
剩下的东西更像是自尊心的防御机制,赌气、胜负欲、不甘。
在贤者塔监狱的休息室里,迦涅明显戒备又紧张,好像认为他会控制不住情绪为满月节的旧事发作。
和她对着干已经成了一种不假思索的反应。她越是这样,他反而就越要表现得松弛平静。
于是阿洛主动询问迦涅感觉怎么样,她是否还好——她肯定会吃惊,那样会很有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确实吃惊极了,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当她很快将这举动解读为别有用心的讨好,他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问候的动机存疑,但确实和他希望她协助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能地抗拒她以权衡得失的那一套揣度他的意图。
那之后的事,来到艾洛博之后的所有……是的,迦涅来到这里之后,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甚至称得上信赖。但那也是因为艾洛博对她来说陌生、到处是让人不安的未知。
好像只有身处危机之中,她才能够暂时彻底地忘掉立场身份那些隔阂。
但他的表现呢?他真的没有享受她的依赖信任,为久违的双人冒险而兴奋吗?刚才那个拥抱对她来说或许是友人的关心安抚,但对他来说……
阿洛浑身有些发冷。如果他其实没能放下,如果……他没能克服那些让他在满月节失态的情绪呢?
迦涅为什么要发问?她是不是从那个拥抱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已经不会再纠缠她,让她为难?
还是说,她已经看透他。她突然旧事重提是在含蓄地提醒他,刚才那个拥抱、还有他的过分友好都濒临越界。他们暂时一起困在这个世界,想回避彼此都不可能,她不想重演满月节的闹剧,她不希望他让她为难?
迦涅在他突然闭嘴后陷入长久的沉默,这似乎佐证了他的猜测。
阿洛刚才还隔着衣物贴在她腰际背后的掌心因为汗意,变得黏腻、潮湿并且冰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说他从那个满月夜吸取了什么教训,第一是涉及感情问题,他素来敏锐的直觉就不那么可靠可信了。
自我怀疑如阴影缠绕,哪怕迦涅就在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他也没有自信声称他读懂她的态度。他害怕又是一厢情愿,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第二个教训:面对迦涅·奥西尼,一味的坦白诚实有时会适得其反,追问太紧只会离答案越来越远。
他也未必有再听她骂他恶心的从容。
不能让她知道那些‘别样的感情’可能还在。
至少在他确定她的想法之前不能。绝对不能。
阿洛深深吸了口气,捡起刚才中途断掉的句子:“总之,在这里,我和你没有矛盾,利害完全一致,像以前那样……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一样相处就好。”
“好朋友。”迦涅轻声重复。她终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她在黑夜中朦朦胧胧的脸。
“我知道了,”她站起来,重新坐回床边,“明天大概也会是漫长的一天,该睡了。”
阿洛听上去有些无措:“呃,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晚安。”
迦涅翻过身背对阿洛。她盯着墙上斑驳的影子看了很久,用力闭上眼。
可她还是听得到就在一步外的地方,阿洛在轻缓地呼吸。同理,她尽力放空的思绪顽固地一次次地绕回同一个词组:
好朋友。
很好的朋友。
这个词组就像一枚灼人的印迹,直至她终于昏沉睡去,始终在她意识的深处缓慢地燃烧。
第59章异乡-3
睡梦中有人在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
迦涅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屈服于困意,迷迷糊糊地要把薄被拉过头顶。唤她的声音更近了,被子也被无情地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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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一手撑在床头,正俯身看着她。
“早,”他带着点歉意地说,“我必须得叫你起来了,再迟老板娘就要多算一天房费了。”
迦涅一下子清醒了。
她坐起身,脸颊有点发烧。她平时可不会起不来!她禁不住为自己难得的赖床辩护:“我昨天没睡好……”
阿洛看了一眼旅馆简陋的床架:“今天晚上我们选个更舒适的地方过夜。”
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不打算主动透露自己昨晚失眠了相当长时间。
“典当行已经开门了,我刚刚去买了些更符合艾洛博风格的衣服,这样在外面行走就不会太显眼了。”他说着往旁边侧步让开,房间中央的地板上多了一个看着半新不旧的皮箱,里面整齐地摞着衣物。
迦涅这才发现阿洛也换了一件黑外套。与宽大的法师袍样式截然不同,更加贴合身形,勾勒出肩膀和腰背线条,下摆略长,门襟上的扣子多得不可思议。
她盯着他看得久了一些,阿洛不自在地理了理领口:“我知道艾洛博的时尚在你眼里可能有点奇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穿着挺合适的。”
他愣了好几秒,莫名显得有些慌张,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否应该道谢。
迦涅没等他作答,已经走到箱子边上。她拎起深浆果红的衣物抖开,是一条翻领连衣裙。
阿洛预防着她嫌弃布料质地,解释了两句:“艾洛博人没有让衣物适应自己身材的魔法,一般自己在家缝纫,或者找裁缝定做衣服,能立刻买到的成衣选择很少。”
她歪头打量了片刻这条裙子:“肩膀和袖子的设计有点独特。其他好像和玻瑞亚的差别也不是那么大。”
“箱子里还有一件外套。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到外面吃点东西。我到外面等着。”阿洛说完就飞快地退到走廊上去,轻轻带上房门。
阿洛替迦涅买的裙子还算合身,上半身稍大了一些。考虑到这样更加便于行动,还能在腰间藏一个魔法储物袋,迦涅没动用魔法再做修改。
毕竟在异世界,魔力能省就省,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太考究。而且那点不服帖的褶皱穿上厚厚的毛外套之后,也基本看不出来了。
她给自己施了两个清洁身体和头发的小魔法,摸出随身携带的水银镜子看了看。
平心而论,阿洛这身衣服挑得还不错。虽然布料有点硬梆梆的,但无论是颜色还是剪裁都契合她一贯着装的嗜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之前可能留意过她的穿着。在上个满月节之前。
迦涅忽然就有些别扭。她挺直腰板,若无其事地将镜子收起来,
“我准备好了。”她拉开门。
阿洛刚才出去时手里抓了一份报纸,正借着走廊尽头小窗的光线读着。他循声抬头,怔然僵住不动。
灰棕色头发,矢车菊蓝的眼睛,迦涅用法术换回了原本的发色瞳色,他记忆中十六岁的迦涅·奥西尼的颜色。但她的身量和脸孔又分明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她穿着阿洛临时购置的本地服饰站在门框里,竟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正面对一副幻想中的画作:
假如她也在艾洛博长大,并且与他以更加普通……更少隐情与波折的方式相遇,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我有哪里穿错了吗?”迦涅不确定地低头摆弄外套的扣子。
玻瑞亚人更喜欢用系带和装饰性强烈的锁环固定衣物,艾洛博人却对各种形状的纽扣。她如今在身上一碰,就会摸到一个个凸起的金属部件,这感觉新鲜又陌生。
“没有……”阿洛立刻回过神,将刚才侵扰他的离奇想象驱逐出脑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有些无法直视她,进屋时压低了视线,以对待精密仪器的认真态度将报纸叠成齐整的方块。
“那是报纸?有什么新闻吗?”
“有很多政治新闻,但没有可能是魔法引发的灾难的重大新闻。”阿洛说着从迦涅的身边走过去,俯身在皮箱里随便塞了条毯子阖上。
迦涅也在这时忽然注意到,阿洛外套的肩部缝合处、手肘和袖口附近都微微起球,很显然是二手物品。但她身上的衣物都是全新的,还散发着用魔法清洁过的香气。
她伸手到外套内侧摸了片刻,抓了几颗宝石在掌心,斟酌着词句说:“这些你先拿去。还不确定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之后有的是要用钱的地方。不是成色最好的那些,不会没法出手。”
阿洛失笑:“放心,我还不至于立刻破产。”
“但是——”
“你的这些石头都有魔法效力,说不定仪式用得上。”
这理由实在很难反驳。她撇了撇嘴,把宝石放回储物袋里,转而点了一把金币出来,当着他的面施展火焰术,以精细的操作把表面的纹刻熔平了。
“这样行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抬了抬眉毛,倒是没再多客气,收下了这几枚小金饼。他有点怕再拒绝下去,她会掏出什么奥西尼家的首饰或者金银器出来。
迦涅出手向来阔绰,她执意要提供行动资金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一如既往追求公平、互不亏欠。
但人总会分外在意自己欠缺的东西。
明知道迦涅对他的家底心里有数,他还是不由自主摆出毫不在意的姿态,试图证明他即便称不上财力惊人,在异世界保证一定的生活质量也完全不成问题。
可笑可悲的自尊心。他嘲笑了自己一句,和迦涅一起走下楼梯,步入弗格市忙碌的街道。
上午的街市人流攒动,像河流般在吆喝的卖报童身侧分成两条支流,绕过他继续向前。迦涅明显有些紧张,和阿洛挨得很近。
她的视线一刻不停地扫来扫去,时不时在新奇的事物上停下。阿洛就会适时俯身,轻声向她说明。
一列有轨电车叮铃铃叫着驶过前方街口。
迦涅的注意力立刻全聚集在了那一个个长方形金属盒子上:“那就是所谓的火车吗?”
“不,那是另一种交通工具,驱使他们运作的能源种类也不太一样,是电。一般负责行驶中短距离的路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电话’也是个方盒子。艾洛博人对盒子形状的东西有什么执念吗?还是只有方形的容器才能接受电的力量?”
“呃……我认为那和形状没有太大关系。”
两人在觅食的路上经过了一家旧书店,迦涅显然对艾洛博的印刷文化大感兴趣,抓住阿洛的衣袖就果断走了进去。虽然她不认识艾洛博的文字,但图书的印刷材料、装订方式都让她大感兴趣。
阿洛叮嘱她不要先行离开书店,转身去挑了一本词典和几本儿童启蒙、进阶识字用的图画读本。
他到店面最深处的柜台付账,戴着玳瑁框眼镜的店主向认真研究布面精装书的迦涅投去一瞥,笑着问:“给家里某位小朋友的礼物?你们真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店主好像将他们误认成了给到了学龄的孩子挑选读物的年轻家长。
阿洛呛了一下,喃喃地否定:“不,不,是给一位朋友的礼物……”
“噢,原来是这样。那么需要帮您额外包装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阿洛走回迦涅身侧时还有些莫名的心虚。
“你买了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暂时不告诉你。”
两人之后在附近的餐馆享用早午餐。菜品上桌之前,阿洛把刚刚买的旧书推到了迦涅面前,低声说:“如果你对学习这里的文字有兴趣……这是一本词典,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迦涅眼睛一亮。
阿洛却又把词典从她面前拿走,有些坏心眼地说:“但你先得从儿童读物学起。”
她神色复杂地翻了翻看图学字母的绘本,一撇嘴:“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他笑了笑,看向别处:“我对此也很有信心。”
开始上菜的时候,迦涅索性把绘本放在膝上,继续认真研究艾洛博通识语的字母,表情专注而严肃。侍者惊异地看了她好几眼。
“下午我想去这里的公共图书馆,你可以继续学,我去搜集一下信息。公共图书馆大都有往年的报纸,说不定能找到疑似‘门’造成的事件。虽然没什么根据,但既然这里的灵性稀薄,能冒出门的地方说不定更加容易成功施法。”
迦涅挑不出什么问题,就点了点头,继续勇敢挑战桌上没见过的食物。
然而这个下午对阿洛而言不怎么顺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离开艾洛博的这十多年间,印刷出版物的数量以惊人的势头翻倍再翻倍,收录进公共图书馆的报刊目录就足够装订成小册子,要从占据好几个阅览室的旧报纸里检索出可能与其他世界有关的消息,就像在沙漠里寻找合心意的一粒沙砾。
接近闭馆,他差不多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他明天要优先寻找专门收集诡异事件的小报,或是记录了近年重大灾难的书籍。
同样的一段时间对迦涅来说却成果颇丰:
她首次乘坐了有轨电车,确切说是第一次搭乘了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从蒙着雨渍的窗户后她好好观览了一番街景。
阿洛去翻看报纸的那几个小时里,她基本掌握了艾洛博通识语的字母,把第一本绘本里有图标注的大部分词语都学完了。少部分她连图画都看不懂的生词被她小心圈出来。
当然,她全新的语言知识都只停留在书面层面。
“你把字母表和这些词语全都念一遍给我听,顺便解释一下意思。”
在明显比昨晚旅社更宽敞洁净的酒店房间里,迦涅把梳妆台当书桌用,对阿洛下命令。
阿洛阖上整理好的笔记,没多推辞,从窗边的扶手椅起身,缓步踱到她身后。
身上搭着睡袍的两人于是一同出现在菱形的梳妆镜里。这是个意外亲密的画面,两人都是一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不动声色地低头,把绘本翻到第一页。
他于是微微朝她俯身,单手撑在桌面上,越过她的肩膀和头顶,开始懒洋洋地在她头顶念字母表,而后是基础的词语和释义,再然后是简单的、儿童都会使用的句子。
——你好。再见。早上好。晚上好。我的名字是,我来自。
淡淡的果木香气从头顶和身后飘向迦涅。她知道自己身上有同样的气味。这家酒店的房间拥有独立的浴室,他们刚才都没客气,先后洗了个澡。
用的是同一套酒店提供的洗浴用品。
不止是气味,阿洛的影子也落下来,落在她的身上,像要将她包裹。迦涅往前挪了挪,远离和自己身上相同又有微妙差别的那股精油香气,重新集中注意力。
阿洛沉默了须臾,站在原位没有动,随即继续念书给她听。但不知道怎么,阿洛的嗓音本身也逐渐让她分心。
——我有一支自来水笔。
——这是一个苹果。
艾洛博通识语对阿洛来说其实相当于母语。不知道是艾洛博通识语本身的音韵特点,还是与某门语言勾连的人生都会在词句中泄露痕迹,阿洛使用这门语言时,声音仿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底色仍旧残留了熟悉的痕迹,但听在迦涅耳中,极度陌生。
——他是我的朋友。
艾洛博语没有玻瑞亚通行语那么多声调起伏,于是本就容易显得冷硬。但阿洛又懒洋洋地拖着声调,隔一句就改换一次语言,于是他念儿童书的、不断在两种语言和世界之间来回的声音,竟然有种几近危险的诱惑力。
迦涅掐灭每一缕游荡的神思,坚决坚定地盯着有些泛黄的书页,轻轻地跟着阿洛吐出陌生的音节,始终没有看镜子一眼。
等到两人终于读完这本识字小书,窗外街头的喧闹已经逐渐沉入深夜的静谧里。
迦涅也终于抬起头。
她和阿洛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
迦涅立刻恼怒地发现,自己的脸竟然红扑扑的,漫着难以掩盖的淡绯色。还好,房间里供暖充足得有些过分,她可以找到栽赃的对象。
绿眼睛闪烁,阿洛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用艾洛博通识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以迦涅的词汇储备,她只能大致辨认出句子的主语:我。
“你刚刚说了什么?”她问。
阿洛伸了个懒腰,露出她十分熟悉的可恶笑容:“不告诉你。”
第60章异乡-4
因为酒店的床足够大且干净,最后,阿洛今晚没有继续睡在地板上。
“目前寻找线索的主力是你,如果你休息不好影响状态,会困扰的人是我。”迦涅义正词严。她看着阿洛欲言又止的样子,挑眉笑了:
“怎么,在担心如果和我睡同一张床,就会突然又对我抱有多余的感情了?”
阿洛沉默了一拍,黑着脸说:“我记得你小时候睡相不太好。”
迦涅噎了噎。今天早晨她被叫起来时,身上的毯子也有一半离奇地垂到了地上。
“哼。”
最后,皮箱里那条多余的毯子被卷成一条放在床正中,他们也睡到了这道柔软矮墙的两侧。迦涅让脑袋陷进羽毛枕头里,盯着四柱大床床帐顶的花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态度友好过头的并不只有阿洛。
来到艾洛博之后,她对他的态度也亲昵得足够让一年前的自己受到惊吓。
刚才在梳妆镜前他们之间那难以忽视的紧张感,还有现在竟然躺在同一张床上……她也有些搞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了。
她可能比想象中更难适应新环境,于是本能地、几乎绝望地抓住任何一个熟人不放。
又或者,被困在异世界终于给了她一个和阿洛‘正常’相处的机会。她可以暂时将追着她的过去、压在天际的未来全都抛开,只专注于现在。可正常是什么?二十岁出头的异性法师正常的相处方式是什么?
还有,阿洛刚刚说的那句到底是什么?
迦涅翻了个身,背对阿洛所在的方向,用力闭上眼睛。
衣物与被褥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传到毯子另一端。阿洛缓慢眨了眨眼睛。他怀疑自己今晚要失眠了。
意识到自己受迦涅·奥西尼吸引的瞬间降临前总是毫无征兆:
一个侧脸。猝不及防在镜子与她对视。又或者是多年前的午后,他和往常一样走进古堡的图书馆,在同一张桌子边找到迦涅,从后越过她的肩膀,窥探她正在哪本书籍。
他的目光滑过纸页上的文字,脑袋里却唐突地冒出一句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头发真好闻。
几乎是立刻,理性跳出来警告他,这个念头是不该存在,它不体面乃至于肮脏。但他没法让它消失。从迦涅发间身上散发的淡淡花果香只有愈加明晰。
心脏在十七岁的胸腔里乱撞,面对如风暴袭来的恋慕,他能做到的全部,就是若无其事地埋汰引发风暴的那个人:
“你又对自己干了什么?头发突然那么香。”
他有时会想,如果他那个时候更加自觉主动地让这份悸动化作话语,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大概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如果没有《十一条宣言》这个事件,他们有更多时间,他们或许会自然地走到一起。但他对古典学派的不满、对异界的向往不会改变;而迦涅依然是奥西尼家的继承人。
她理解他对魔法界现状的不满,但他们看待事情的视角不同。她会赞同,甚至于说同意推动小小的改变,但那也建立在奥西尼家不会受到重大损害的基础上。
在他们不曾踏上的那条虚幻人生道路上,不可避免地,他和迦涅会再一次地,甚至更加惨烈地分道扬镳。
阿洛略微侧首。阻隔他们的那条毯子上缘,迦涅搭着毯子的肩膀手臂轮廓若隐若现。
他无声扯了扯嘴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他们真的能回到玻瑞亚,他仍然不知道要怎样才能避免同一个结局。
之后几天都称得上风平浪静。
迦涅和阿洛逐渐有了规律的一日安排:早饭后一起出门,当抵达公共图书馆的第一批读者。阿洛继续寻找可能与其他世界有关的线索,迦涅专心学习通识语。
他们午餐总是简单解决,把时间用在市内散步上。途中在公园或是咖啡馆歇脚时,阿洛会继续教迦涅艾洛博语言的发音。简单用过晚餐后他们会酒店讨论这一日搜集到的线索,然后早早休息。
阿洛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定位需要的情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好运气上。
在艾洛博的第六天,迦涅不情不愿地在内心承认:他们可能还要在艾洛博待上好一段时间。她不敢去想玻瑞亚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或许不同世界之间的时间错位,玻瑞亚那里只过了六小时。她乐观地想。但心情下一刻就沉重起来:但玻瑞亚的岁月也可能已经流逝六年,六十年。
同一天晚餐桌上,阿洛忽然说道:“我在想……我们不一定要在酒店里住下去,还可以租一套公寓或是一间小房子,每七天十天付一次租金的那种。那样使用魔法的顾忌会更少,也不用担心酒店的雇员是不是在背后怀疑我们的身份和关系。”
迦涅垂眸看着餐盘边缘一点酱汁,没有作答。
她很享受这几天下午的城市徒步。但那种探索未知的喜悦有个前提——她只是暂时停留的旅客,有另一个终会回归的家乡。
酒店房间里属于两人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日益增加。每次看到这些她在艾洛博平安生活的证物,迦涅的心头都会涌上一股不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另外寻找相对固定的住处,就仿佛又沿着陡坡滑了一大步,又放弃了一点回玻瑞亚的希望。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幼稚。但她做不到欣然答应。
阿洛等待片刻,知趣地转开了话题。
当晚他们在睡前都分外寡言,没交谈几句就互道晚安。
仿佛在响应迦涅的愿望,事态次日就出现了转机。
这是一个多雾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呛人气味。街头行人都急着冲进室内,公共图书馆阅览室里的人也相较前几日锐减。
迦涅漫不经心地翻着儿童故事书,手边是摊开的词典——她进度很快,现在已经能词汇和语法简单的小故事了。
两张桌子外,有个衬衣外只穿着薄外套的中年男人面前摆了一本大部头,但是下巴一点一点地往胸口垂,随时会趴伏到桌面睡着。
神奇的是,他每次都能在图书馆巡逻经过前醒过来,一脸严肃地眯缝着眼睛假装看书。
这个男人前几天也准时出现了,阿洛说他是冲着图书馆的暖气来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穷苦人来说,取暖的木炭在冬日也是一种奢侈。
至少玻瑞亚有法师居住的村庄都不用担心天冷取暖。法师平日里受到的优待的另一面是各种义务:取暖,点火,帮忙运送建造房屋需要的材料……这些事不需要成为正式的魔法学徒,受过一些魔法教导的施法者就能做到。
总之,迦涅又找到一条玻瑞亚比艾洛博稍好一些的理由。她更应该回去的动机似乎也更充分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急促的脚步声让她回过神。阿洛走路带风地到了她的桌子边,绿眼睛兴奋地瞪大,亮得惊人。
迦涅吞咽了一记,用表情发问:找到线索了?
他用力点头,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快步走出阅览室。
一到外面的走廊上,阿洛就忍不住开口了,语速极快:“从这里往东南坐大半天火车的地方是一片湖区,那里最近两年出现了几次异常雷暴。有人在暴风雨中目击到水里出现怪物。还有人坚称有天晚上看到湖面上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把湖水都吸进去了一大半,那年湖水水位确实异常低。
“虽然都可以解读为小道消息,但我觉得可以一试。”
迦涅皱眉:“可是……你的意思是,那里出现过好几次门?”
这和玻瑞亚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大概因为这里灵性太稀薄,能出现异界之门的位置更为固定?”阿洛吸了口气,“总之我们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坐今天晚上能赶上的第一班火车去湖区,明天白天就能到了。”
阿洛订了带床铺的火车包厢,迦涅却没能好好体验她的第一趟铁道旅行。
她顾不上打量车厢内部的陈设,也没有像之前和阿洛谈到火车时候说的那样,去车头探究这巨大交通工具的运作原理。她脑子里全都是之后该怎么行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也一样。
两人讨论到深夜,反复拟定方案又推翻,争论抵达之后该用什么魔法物品、用什么辅助的仪式,寻找合适的地点召唤异界之门。
迦涅兴奋得睡不着,等到她昏昏睡去,天色已经见明。
再次在汽笛和哐当哐当的行进声中醒来,窗外已经是正午。又是阴天,大片深秋的平原显得萧索。
“下站就是终点站了。”
迦涅伸展了一下身体,接过阿洛递过来的热茶,踱到窗边的圆形扶手椅边上。她没有坐下,只是挨着窗户。轮子沿着铁轨规定的方向一圈圈地转,车厢微微地摇晃着。不可思议,这种有节奏晃动让人不由自主心神平静。
她闭上眼睛。
其他车厢的声音隐隐约约。有孩子在哭闹,近处有兴奋的交谈声,银器和瓷器相碰的轻响——一等车厢的餐车里配备乐队,悠扬婉转的弦乐旋律混杂在噪音之中,像是飘浮的缎带,将缺乏关联的细小杂音都连接起来。
火车比不上飞马拉着的车厢安静平稳,但她应该会一直记得乘坐这种金属盒子的奇妙感觉。
两人在抵达终点前在车上逛了逛,最后去餐车简单吃了点东西。在摇晃的环境下进食比迦涅想象中麻烦,但有一种别样的乐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的餐点上来没过多久,穿着深蓝色制服的检票员礼貌地挨桌停下,告知还在餐车的乘客们还剩不到半小时就要停车了。
迦涅不需要阿洛翻译,就大致拼凑出了对方的意思。她微笑着道谢,侧头看向窗外。
在她开始享受铁道旅行的时候,它就快要结束了。
“听上去要坐大半天的火车感觉很漫长,但实际上一下子就过去了。”阿洛读懂了她的沉默。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大概没机会再好好体验一次火车旅行了,我竟然有些希望不要一次成功了,”迦涅笑着摇摇头,“不,不能这么说。”
阿洛的嘴唇微分,停顿片刻,重新抿紧。直到蒸汽火车减速驶入站台,他都没有再开口。
真的到了湖区,他们反而没那么着急了。等车上其他乘客都拖家带口呼朋唤友地下车了,他们才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穿过一等车厢,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走道陡然之间空寂得诡异,明明几分钟前,这里还全都是人影。
在车门台阶顶端,迦涅又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吸了口气,轻巧地直接跳到站台上。
几乎是立刻,她察觉到变化:这里的灵性比离开的弗格市要充沛许多。她空闲了好几天的魔力基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汲取灵性转化魔力。
于是迦涅切身感受到,她的这段异世界旅程可能真的要接近尾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61章囚徒-1
迦涅抬头看了眼天色,为了缓解愈来愈浓重的紧张感,嘀咕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好像要下雨了。”
阿洛轻轻应声,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如果真的下雨了我会立刻给你撑伞的,能承受住魔力波动的特制雨伞。”
迦涅唇角抽了抽,似乎想笑又忍住了。
他转而正色劝慰她:“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不要想太多。”
她点点头,没再多话,缓慢地站了起来。
两人同乘一艘小船,停泊在平静的湖泊中心,四周都是被天空染得灰沉沉的水波。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周围安静极了,湖上不仅再无第二艘游船,就连湖边常见的水鸟都缺席了——
以这片无名的湖为中心,半径步行十五分钟的距离的地方都布下了幻术装置,任何生物如果靠近,就会受到催眠暗示,即刻转头返回。
随着迦涅起身,小船微微摇晃,她的脚步却很稳当。她前进半步,踏上小船底部绘制好的魔法阵,立定在阵中央。阿洛也起身站到她身后。
这个从玻瑞亚传送魔法阵改制而来的阵图、还有此刻小船停泊的位置,都是两人过去数日反复实验的成果。
正如阿洛此前猜测,相比艾洛博其他地方,这片湖区的灵性尤为丰沛。
奥秘就在于湖中心。
这片湖在水泽绵密如蛛网的湖区之中,算是风景相对平庸的那一类,这从它竟然没有一个正经的登上地图或是游览手册的名字中可见一斑。湖中的鱼鲜也少,于是这里既吸引不了游人,也缺乏特意来垂钓的价值。
加上湖中心水深且看出去的风景平平,即便真的有人闲到泛舟湖上,也鲜少会特意花大力气划桨到迦涅他们所在的位置。
而在这个魔法不被广泛承认的世界,隐秘本身就是一种力量——正因为少有人靠近,这里与灵性之海的关联才没有断绝,几乎接近玻瑞亚的正常灵性浓度。
也只有这样与外界文明变革几近隔绝的地方,才能支撑起异界之门。新闻中湖上出现的空洞、八卦中有人目击的湖中怪兽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长大的孤儿院已经在八年前关闭,他被捡到而后送进孤儿院的具体原委也随之断绝。但孤儿院原址附近很可能也曾经有那么一个类似的、灵性异常充沛的特殊地带。
只是那片土地眼下早已开发为一座欣欣向上的纺织业小城,铁路直接贯穿城镇正中,能在那里重现异界之门的几率很小。
施法召唤异界之门的位置于是就那么敲定了。
至于尝试打开异界之门的术法,就纯粹是两人猜测推衍加上小规模尝试的结果。
迦涅认为比起‘召唤’性质莫测的异界之门,可能‘传送’性质的魔法更容易实现。
然而除了足够坚实的魔力源,传送阵要成功启动,还需要足够明确的、带有神秘意义的位置指向,并且需要施术者根据目的地对阵法做精密的调整。
这是施展跨世界传送魔法要克服的最大难点。
毕竟世界之间并没有固定的相对位置,甚至于说大部分时间,一个世界的人根本无法从魔法层面察觉到异世界存在,要将玻瑞亚定位为传送目的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阿洛想到了一种称得上作弊的解决方法。
他知道迦涅身上有一枚可以直接传送回流岩城安全位置的珍贵金符文。她从小到大,手头也仅有这一枚功效相同的符文,足见它的珍贵和强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没有在落到艾洛博的第一时间就使用这枚符文,主要是担心自身无法承受跨越世界的魔力消耗。如果传送门打开了,她却先力竭倒下了,那可就糟糕了。
发现了这片湖的奥秘之后,这个问题也解决了:魔力源头一分为二,由这片湖供给所需要的大部分魔力,不够的部分再由阵中人补全。
魔力有了保障,再使用魔法理论中基础的嫁接概念,将传送阵的目的地修改为‘阵法启动者启动的符文指向的地点’,理论上就可以精确地让传送阵指向流岩城,打开回玻瑞亚的入口。
只是理论上可行。还没有人在传送这种出错就后果惨重的魔法上实践过嫁接。
如果是过去,迦涅肯定坚决反对这种大胆冒险的提案。但现在她顾不上这些了。
当然,她不可能无准备地挥霍她这唯一的宝物。
前两天阿洛被她指挥着用金银制作了许多指向附近特定地点的传送符文。两人一起修改魔法阵,一次次尝试传送到符文的目的地充当实验对象、反复在传送闪光中消失的人自然是阿洛。
直到确认他们用来达成嫁接的符号序列真的没有错误,迦涅才终于放下心来。那之后,他们假扮成观光客,在附近的度假山庄休整了整整两天恢复魔力。
成败就看现在。
迦涅将金质符文捧在掌中,另一手向后伸出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的指掌紧紧与她相握。他会以这种方式与她分担启动魔法阵的魔力消耗。
青年的手干燥、温暖,平稳极了,没有发抖。迦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闭上双眼。
她在脑海中再次勾勒脚下传送阵的模样,精确到每个符号的每一笔。这不仅是摒除杂念的冥想,更是从思维层面为施法奠基。
意识中的魔法阵也彻底成型的那一瞬,她倏地启眸。
如呼吸一般自然,两人的魔力同时注入脚下魔法阵、以及手中的纯金符文。
鳞形的符文爆发出金光,自迦涅掌中悬浮而起。
小舟摇摆起来,逐渐如罗盘指针般转起圈子。空气在旋转,平滑的湖面映出的铅灰天空也如巨大的水银镜,缕缕起了鼔皱,进而扭转出一个深深的、不断张大的漩涡,朝着湖心俯冲而下。
熟悉的、仿佛要让人喘不过气的强大吸力搅动着空气。
迦涅听到自己一声清晰的心跳。
门打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水波围绕着小舟上涨,却离奇地没有溅入船内哪怕一滴。湖水仿佛成了有粘性的胶质,被无形的手抓住向上提,汩汩地冲进扩张的漩涡中心。
迦涅没有抬头,她只瞥了一眼水面的倒影,就不敢再看。这次他们开启的门洞理应与来时性质不同,但上次直面异界之门带来的冲击仍旧记忆犹新。
阿洛吸了口气。
某种温暖坚实的东西瞬间包裹住她,严丝密缝,不留任何缝隙——最为复杂困难的身体强化魔法的一种,为身体制造一层临时的外壳,代替本体吸收抵御伤害。
按照他们之前商定的计划,一旦异界之门成功开启,迦涅就会全力注入魔力加速通道开启,而阿洛负责在他们被吸进异界之门时保护好她。
两道人影嗖地就飞上了半空,直奔天空正中裂开的风暴眼。
迦涅被无形的壳包裹,感觉不到窒息难受。骤然上升时,她甚至还有余力朝下方一瞥。
强大的吸力终于抵达了湖面,小船惊骇地顺着浪头弹跳了一下,重重落回水面,竟然毫发无伤。
迦涅见状,紧绷的唇线顿时松弛了些微:这个门洞的破坏力有限,很好,门没有因为随机而失控的迹象,传送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了。
眨眼之间,两人就冲到了门洞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身体在半空中悬停了须臾,下一刻,仿若被系在身上的绳索牵引,迦涅和阿洛猛地弹了出去,落向门的另一头。
然而就在这时,包裹着他们的乱流先是茫然地停了停,紧接着不规律地颤抖,随后猛地扭曲了。
迦涅浑身冰凉。
传送阵哪里出错了?到底哪里还能出错?!
无目的冲撞取代了目标明确的坠落,撕裂近处一切的力量爆开,那根牵着他们回归玻瑞亚的‘缆绳’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世界与世界的夹缝之中,那挤压揉搓一切的纯粹蛮力。
阿洛承受了更多冲击,闷哼一声。他果断抱住迦涅,试图用身体增加一层保护。
“不要睁眼,不要看!”迦涅大喊,但他不知道在这概念都失效的乱流中,她的声音是否还能传递到阿洛那里。
她的感官正在瓦解,明知道阿洛就贴在她身后,她却好像开始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比坠入另一个未知异世界更可怕的猜测摇摇晃晃地成型了:
他们会不会永远困在世界的夹缝之中,找不到出口,直至彻底泯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
幻觉?她用右耳寻找自己的右肩,以这一个偏头的动作找回自己头颅到肩膀的知觉。然后她又听到一声呼唤:
“迦涅,是你吗?”
熟悉的嗓音。迟滞的思绪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才搜寻到答案:
是艾泽。她听到艾泽呼唤的声音。
这一认知上浮的同时,裹挟两人的乱流正中骤然开辟出通路。另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勾住他们,而后与他们一起朝着无尽的深处坠落。
紫色的尘土高高地扬起散开,嘭——!
迦涅耳朵里啸叫得厉害,沙砾进了眼睛,她摸索着抬起手,要给自己施加一个恢复五感的法术。但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阻止,口中问着:
“迦涅?啊……是眼睛难受对吧,我来。”
清风温存地拂过她的脸和身体,带走了黏在她身上的异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又能睁眼了。
声音的主人正微微蹙着秀丽的眉毛俯身看她。他茶色的头发乱糟糟的,蓝眼睛的专注略微减缓了眉眼间无法消解的倦色。
“艾泽……?”迦涅喃喃,随即猛地转头左右张望。
阿洛呢?!
半步外的地方,他面朝下栽倒在紫色的沙地上,一动不动。
“那是你的朋友?”艾泽手腕一翻掌心微抬,柔和的气流立刻将阿洛托举起来,而后利落地翻了个面。
风元素魔法相当基础,但能用意念施咒这样轻松自如地操控术法很难。
迦涅才那么习惯性地做出判断,嘭,阿洛便仰面朝天掉回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
艾泽轻咳一声:“我状态不太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环顾四周,呼啸的风穿过深邃的深紫色大峡谷,将地上紫色的沙砾吹出明暗分明的分割线,也带走了他脸上那点轻松的笑意:“这里……”
话没说完,被砸的阿洛倒是恢复了意识。他倏地睁眼,同一瞬间身体戒备地绷起,腰腹发力,整个人蓦地弹起,抓住迦涅的肩膀就要把她拉离艾泽。
她反手抓住他的小臂,安抚地紧了紧:“没事,我见过他。”
艾泽见状失笑:“放轻松。唔……最要紧的还是先别呼吸。”
他前言不搭后语,迦涅和阿洛都愣了一下。
“没感觉?看来你们身上还有护身的物品,很好。”艾泽自顾自点了点头,抬手在迦涅的眉心点了一下。
如同蒙尘的水晶终于等来擦拭,迦涅从身体到精神一下子变得轻盈澄澈。
也在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刚才她的状态其实并不正常,就好像……被一团雾气包裹着,她无法正常呼吸,于是所见所想都有些钝钝的模糊。
这个世界有问题?他们这次落到了哪里?是艾泽救了他们?传送阵哪里出错了?还是偶然倒霉?艾泽怎么能找到他们?……
迦涅因为一拥而上的疑问失语,艾泽则将指尖挪到阿洛面前,停了停,仿佛在确定他不会暴起反击。而后,他在阿洛额头上同样点了一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空气有毒?”阿洛眼神和表情都变了。
“恐怕不止是这样。”艾泽的视线在高处绕了一周。
紫色的壮丽岩体宛若堡垒,又如从天而落的崎岖巨人,矗立在荒芜的黑色平原上,环绕缀连成片,冷冷地俯瞰着三人。而除了他们三人,这片深谷中唯一可见的生命迹象就是石头夹缝之间的亮黄色苔藓。
“我们落进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世界,”艾泽站起来,十分朴素地用手掌、而非魔法拍打掉袍子上沾的尘土,“我来负责维持护身的屏障。你们两个最好不要使用魔力,越少越好。这里的灵性对人类来说是剧毒,离开这里之前,耗费掉一点魔力就等于永远失去一点魔力。”
阿洛眯了眯眼睛,连发三问:“你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又是什么人?”
艾泽看了迦涅一眼,似乎在等她发话。
她抿了抿唇:“他……是我的父亲。应该是。”
艾泽抬起半边眉毛,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轻轻叹息。他看上去更加疲惫了。
阿洛盯着艾泽仔细打量,要从他的每个五官部件里找到眼熟的痕迹似的。越看他的眉心蹙得越紧,面上逐渐流露出困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定了定神,也凝神望着艾泽:“他问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你怎么对这里的情况那么清楚?你来过这里?而且刚才……你做了什么?”
“简单来说,我知道一些方法,能够在不同的世界之间穿梭。”
阿洛下意识就要反驳:“那不可能……”
艾泽宽容地看了他一眼:“但那并不是无限制的力量。与我关联越深的存在就会离我越遥远。这意味着,我最想抵达的世界总是最难企及,越久就越是这样。”
他用轻柔徐缓的语调说话时,莫名让迦涅想到乌里。
但乌里的温文优雅更像是一件穿惯的外衣,激烈的情绪还是偶尔会从扬起的衣襟里漏出来。艾泽却完全没有这样的缝隙。哪怕是谈论自己的境遇,他也平静得像是早已感觉不到自己或许值得同情。
“但是幸好时间长了,我可以依靠这种方法判断出我应该在意的世界和人在哪,我也找到了一些钻空子的方法。刚才就是那样,我感受到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斥力。我逆向追回去,追了很久,幸好没有到得太迟,恰好碰见你们差点迷失。”
阿洛侧眸与迦涅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从中读出了‘你说这家伙是你父亲?’。
“这位是阿洛,我的……朋友。我们意外掉到了艾洛博,为了回去,我们打开了一道门,但门后突然出了问题,……”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选择直入主题,“既然你能把我们带到这里,那么能不能把我们送回玻瑞亚?”
艾泽苦笑:“现在不行。间隔太短了。”
“我们应该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在那之前,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吧。等到这个世界的居民开始行动就麻烦了。”他说着选定了一个方向,迈开步子就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正打算跟上去,余光中阿洛却一动不动。
她惊异地看向他,手在他面前上下晃了晃:“嘿,你还清醒着吗?”
阿洛身体微微一震,终于回过神来。他立刻寻找艾泽的身影。
艾泽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只是在宏伟峡谷的映衬下,这段距离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步,不知道是没察觉两个年轻人没立刻跟上去,还是并不在意。
阿洛看着艾泽的背影,嘴唇微分又紧紧抿住了。他旋即抓住迦涅的手,以魔力波动的隐蔽形式告诉她:
“送我回玻瑞亚的人,就是他。”
第62章囚徒-2
迦涅怎么都想不到,‘安全的落脚点’竟然那么难找。
他们已经在紫色峡谷里走了至少两个小时,然而路上迦涅和阿洛发现的可以休息的地点,竟然全都被艾泽逐一否决了:
离地面太近,距山顶太近,太狭窄容易被逼进死角,太平坦开阔容易受袭击……
野外生存经验相当丰富的阿洛首先沉不住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想请教一下,您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算得上足够安全?如果有个明确清晰的标准,就可以节省所有人的体力和精力。”他礼貌、却又不那么礼貌地发问。
艾泽的回答言简意赅:“不具备我刚才列举过的所有缺点的地方。”顿了顿,他补上半句:“那就是足够安全。”
阿洛嘴角抽了抽,看向迦涅。他好像知道她有时候噎死人的说话方式是从哪里来的了。
刚刚走过的这一路,艾泽对阿洛似乎兴趣不大,并没有询问他的事。确切说,艾泽几乎没有说话,迦涅两次打开话头,他都无意多聊,她很快就选择沉默。
阿洛习惯性地对所有人抱有警戒心,和艾泽那么多年没见,无法判断对方如今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他索性没有主动提及过往,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认出他来。
他自认为身上已经没有当年那个瘦小孤儿的影子。
“我知道你在有意识地提防一些危险,如果我们也知道需要注意什么,也能替你分担一点。”迦涅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竟然也有承担打圆场任务的那一天。
倒不是说她对艾泽有什么感情,因此不希望阿洛和他的关系太过僵硬。对她来说,艾泽充其量是个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她观察了对方一路,越看越确认他此前来过这个世界,而且作为法师的实力相当强劲。
当前情况下,遵从艾泽的安排更加合理。仅此而已。
艾泽扫了两人一眼,轻轻叹气:“我知道我显得独断不讲道理。但现在真的不是分享经验的时候,说话会让我分心。”
阿洛眯了眯眼:“分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艾泽正要回答,地面的砂砾突然小幅度弹跳了两下,他脸色骤变。下一刻,他手臂扬起,在身前一划。
迦涅和阿洛被一股劲风带离地面,远远掀飞出去!
什么情况?!要反击吗?迦涅一瞬间无法做出选择。
阿洛低声咒骂,在空中艰难地调整身体,朝着她靠近,同时回头确定身后没有会撞上他们的山体。他脖子才转过去,就听到迦涅一声惊骇的抽息。
他立刻往回看。
几乎是同一瞬间,紫色的烟尘用力蹿上半空,伴随着土地破开的轰响,还有尖锐的嘶叫。
他们刚才还站立着的黑色大地打开了。
一头形态怪异的灰色巨兽破土而出。啮齿动物般的头颅,无毛,覆盖在皮肤表面的是一种粗粝的鳞片。怪异节状身体宛若长蛇扭动,迅速在紫色沙尘间压出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到高处去,有遮蔽的地方!它还会喷毒雾!”艾泽扬声道。
但他还留在地面,立刻被锁定。
阿洛抓住迦涅,借着尚未散去的风势,两人一起跳上了临近山崖的凹陷处。再看下面的情况,这长条怪物没有利爪,牙齿也称不上巨大,但它张着嘴追击艾泽的场面还是让人心惊肉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速度就是这头无毛兽最大的武器。
巨兽的深色腹下,探出了一对对细而短的腿脚,时不时灵巧地蹬一下地面,帮助身体迅速调整转向。
但艾泽也没一个劲奔逃。他将迦涅阿洛甩出去之后动作就没停过,一边施展浮空术东躲西闪,保持着脚不沾地,还一边时不时投掷出石子。
怪物被石子落地的响动惊动,每次都会本能地扭转方向,朝着声音源头追去。但几乎立刻,它就会调整自己的行进路线,再一次准确地张着嘴冲向艾泽。
——它的视力非常差劲,主要依靠声音和嗅觉判断猎物的位置。
“这东西那么长,还那么柔软灵活,再这么扭下去,总觉得它不小心就会身体打结……”阿洛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他……可能真的是打算让它打结。”迦涅迟疑着说道。艾泽和怪物的行动速度都快得惊人,几乎甩出残影,但他出现的每个位置仿佛都并非完全偶然。
又过了片刻,艾泽的战术逐渐明朗。
他施展浮空术前后闪现、还有石子落地的位置确然都经过精密计算,长长的无毛怪物沉迷于追逐目标,不知不觉间,它身体的中后段逐渐盘成让人难以直视的一团。
“先拖垮它的行动能力,再聚集火力攻击?”阿洛摸出魔法手炮,选择了一块岩石后架好,朝着迦涅摊开手掌,很不见外地说,“我猜你身边一定有用不掉的高级魔石,方便借几块吗?”
他倒是还有心情说笑。迦涅摸出一把琥珀般半透明的温润玉石放在他掌心:“现在怪物还动得太快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没到时候,但可以给它再制造一点困难。”阿洛熟练地将魔石装填进去,凑近瞄准镜,移动着炮身,好半晌才眨一下眼睛。
全神贯注时他一反常态,面无表情,整个人显得异常冷峻。
迦涅默默捏了几枚燃爆效果的符文在手。上次甘泉镇事件之后她吸取教训,开始随身携带不需要注入魔力也能使用的物品,现在这些东西终于有了登场的机会。
艾泽在闪躲间歇抬头,立刻找到了阿洛和迦涅所在位置。他似乎看懂了阿洛的意图,清声吩咐:“要害在下颚,等我的信号。”
话音未落,他已经倏地消失,出现在相反方向的怪物尾巴附近。
追着声音一口咬去的怪物又扑空,愤怒嘶叫。
怪物显然丧失了耐心,在再度连续错失机会之后,它直立起最前段的肢体,仰头朝天,吸气般张大嘴。鳞片覆盖的躯体如装水的皮囊,缓慢撑大、再撑大,仿佛随时要胀破。
迦涅后颈汗毛倒竖,危机的预感大作。
她摸出两枚护身效果的陶质符咒,随时准备砸碎。
阿洛对此仿若不觉,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瞄准镜,透过放大镜片无表情地盯着昂首的怪物,手指稳稳按住手炮的侧拉拴。
只要一松开,装填好的魔石就会落入炮腔深处,与感应线圈反应,瞬间释放攻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现在!”
艾泽第一个音节传到的瞬间,阿洛的指腹已然抬起。
啵。
魔石落入炮腔身处,一声甜蜜的脆响。手炮嗡地震动,炮口粗的金色光柱刺穿稀薄的烟尘,正中怪物头颅。
不止是下颚,非鼠非蛇的怪物头部与身体相连的那一节瞬息间消失。
怪物剩下的半颗头,茫然地在半空悬停了须臾,终于落了下去,露出干净得诡异的颈部切口。就连骨头断裂处都磨平了,就好像那裸露的骨架横截面上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阿洛很想吹口哨,但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