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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宿敌复活后 第5节(1 / 2)

与阿洛散漫的作风截然相反,这里极度整洁。卷轴分门别类码放在架子上,书桌上找不到任何杂物,几本硬皮魔法书旁摊开一沓干净的羊皮纸。羽毛笔悬停在墨水瓶上方,随时预备接受命令沾墨书写。迦涅怀疑那封骏鹰吃掉的信就是在这里写的。

这种用空间魔法拓展过的马车奥西尼家当然也有,眼前的陈设也远远称不上豪华。但昔日一无所有地离去的家伙现在有了与魔导师身份相称的排场,迦涅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请坐,要喝点什么吗?”阿洛笑笑地问。

她还没作答,余光里突然人影晃动。持发光法杖的那个队员探头进来,清秀的脸有些紧绷:“芬恩太吵了,我可以搭这辆马车吗?”

阿洛抬了抬眉毛。

紧接着芬恩也扒着车门出现,一脸诚恳地说:“雷占用的空间太大,和他并排坐着我不舒服,我也想换一辆马车坐。”

被点名的壮汉在娃娃脸青年身后挥了挥手臂抗议,语调慢吞吞的:“那不公平,只有我和露露在,车厢遇到强风就容易侧翻。不要忘记,我们那辆没有高级魔法防护。”

名为露露的女性法师短发猫眼,身材像个刺客,她抱臂站在小山一样的雷身侧,很容易被忽略。她的嘴里吐出一个五角星形状的烟圈,空气里顿时弥漫着糖果的甜香:“所有人都跑这里来了,只剩我在后面车上,我不就什么好戏都看不成了?我不干。”

阿洛看着四个队员,无奈地闭了闭眼。

迦涅的目光在这群人之间来回移动,慢了数拍终于反应过来: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担心她会‘欺负’阿洛,所以干脆全都找了借口挤上这辆马车。

“我不打算在这里谋杀副队长。就算要动手我也不会选在他的马车上。”迦涅一本正经地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厢内外顿时陷入尴尬的死寂。

“你们也听到了。”阿洛噗嗤笑出声,挥挥手示意队员们回去。

迦涅却抓住机会提议:“我倒是不介意所有人都坐这辆马车。刚才错过了好时机,路上正好让我和大家聊聊。”

阿洛表情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迎着他的注视反问:“这里很宽敞,不至于容不下所有人吧?”没等他答话,她就向犹豫不决的队员们露出友好的微笑,一副主人翁姿态:“请坐。”

不久之后,飞马舒展羽翼,拉着两辆马车驰上天空。后方的那辆空置,前方的车厢中除了六名乘客,还塞满了欲言又止的微妙空气。

“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迦涅·奥西尼,你们新上任的队长。”迦涅看向右手边的女性,对方下意识抓紧了法杖。

四名队员中对迦涅敌意最明显的也是这位持发光法杖的法师。

“这是把有来历的法杖,而且受到了几代人满含关爱的养护,”迦涅的话让对方一愣,她念出对方的名字,“艾尔玛·索博尔小姐,对吧?”

“是……我就是艾尔玛。”褐发法师别开脸,没有和迦涅对视。

“你的防护魔法非常隐蔽,大多数人无法和你一样既保证魔法壁足够坚硬庞大,同时出色地隐匿魔力波动。那需要对魔法原理透彻的理解,还有精细稳定的魔力操纵。给你这把法杖的人一定会为你骄傲。”

艾尔玛张了张口,水蓝色的眼睛茫然地闪烁了几下。她下意识想否定迦涅的称赞,耳朵却不禁略微泛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挣扎了片刻,她终究没正面驳斥迦涅的话,只压着视线含糊地喃喃:“这是我外祖母用过的法杖……”

那之后迦涅逐个搭话,先称赞露露的沉睡魔法既强力又温和,再对雷宽阔肩膀上停靠的整排稀有元素精灵表达赞叹、期待见证它们施展威力的那天,最后再适度对芬恩涉猎广泛不拘泥于一种魔法做出肯定。

队员们的反应不一,但难免都表露出些微无法自控的惊喜。

他们当然知道迦涅在强硬地拉近关系,可这位奥西尼家的大小姐对他们魔法的评判实在精准透彻,每一句都踩中他们多年潜心磨砺的重点——就好像她和他们并非第一次相见,而是见证了每个人是如何走到当今这步。

投身于魔法意味着与孤独为伍,法师之间强弱确定尊卑,资源竞争关系本就激烈,不同专攻和学派又隔阂重重,能够理解自己的同路人便尤为难得。

更不用说,肯定他们努力方向的还是声名在外的正统天才,哪怕是客套话,分量也要比普通的溢美之词更重。

“说起来您之前几年都在黑礁,那是真的吗?”车内气氛就像一潭搅活的幽深水泽,芬恩自愿当探头吐泡泡的第一条鱼。

“是,今天早上我还在黑礁。我没能参加授勋仪式就是因为那里的传送阵被雷暴破坏了。”迦涅说着坦然与阿洛对视。从刚才开始他就格外沉默,居然没有阻止她对队员展开攻势。

阿洛闻言翘起唇角,依然没有开口。

艾尔玛听到“黑礁”这个地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咬唇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黑礁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吗?那里的法师接近永生,那里的人不害怕迷雾海……”

“永生算不上,但我在那里碰见的法师平均年龄大概有两百岁。他们确实没有陆地上的人那么忌讳海岸,但涨潮和大雾的日子,还是没人会主动靠近海滩。当然,靠近的人都没机会回来和人吹嘘他们靠近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车厢里响起一阵笑声。环绕玻瑞亚大陆的迷雾海神秘且充满禁忌,大概也只有法师会拿闯入迷雾海消失这种事开玩笑。

“黑礁的法师在时间观念上也不太一样,传送阵坏掉之后我当然急着等待修复工作完成,不然我可就要在上任的第一天就迟到了。”

说到这里,迦涅适时停顿,其他人笑了两声才意识到她在拿和阿洛的争端开玩笑,芬恩以外的三人顿时尴尬地收声,悄悄瞟向阿洛。

阿洛单手撑着额角,懒洋洋地歪在沙发一端,闻言耸了耸肩。

“可哪怕我就待在那附近等着,负责的人还是慢条斯理的,催都催不动。在他们眼里推迟一天还是十天与外界恢复联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这样还不算,他们每天下午三点都会集体离开,暂停修复工作。你们肯定想不到原因。”

芬恩配合地追问:“为什么?因为要向传火女士祈祷?”

迦涅摇摇头:“因为他们要去每天三点举办的茶会,和其他法师探讨魔法。有一位女士看我每天等在那里,干脆邀请我一起去参加茶会。”

“那么您去了吗?”

芬恩和艾尔玛在不断追问关于黑礁的事,坐在另一头的露露却突然叹了口气。雷沉默地用眼神询问原因。

露露看了一眼迦涅,白发金瞳的法师正意态松弛地回答艾尔玛的问题,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为她们相识已久。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初阿洛那小子把我骗进队伍的时候,称赞我魔法的说辞和刚才那位小姐的几乎一模一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垂眸,淡色的眼睫动了动。

她听到了。

露露刚才注视她的时候,她就悄然分出部分注意力到那一角,找机会碰了碰耳垂,虚空勾画了一个符号,施展增强听力的小魔法。

“在黑礁的时候,恶劣的天气和通信不便都是小麻烦,我最想念的大概是千塔城的食物。”迦涅随口说了一则关于永暗修道院厨房惊人杰作的笑话,在芬恩捧场的大笑声中抬眸。

阿洛依然是那副懒散观众的姿态,与她对上的绿眼睛却有些幽沉。

于是她知道他也听到了露露刚才那番话,还有某个已然十分遥远的秋日,高高的窗台上肩并肩晃荡着双腿的另一番对话:

“第一,找机会夸奖他们的魔法,要诚恳认真,还要挑他们确实下功夫过的重点夸;第二,说自己的糗事活跃气氛。这是我总结出来的实用小技巧,足够让你融入任何群体,不会招来太多无聊的妒忌和排挤。”

“我为什么要费心思让别人喜欢我?”

“现在你可能确实不需要。但说不定有一天,你反而会感谢我教你这些招数。”

昏沉的夜色从窗外蔓延进马车车厢,迦涅对阿洛做口型:

——多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06章幻灭-2

“那么两位阁下,之后见。”露露手一扬,星星火花自她指尖噼里啪啦地爆开,等到焦糖味道的烟雾散去,擅长幻术的法师已经不见了。

进入城区便收起翅膀的飞马小跑起来,马蹄铁叩击石板地面,一声声的脆响反衬出车厢内的寂静。热闹了一路,最后车厢内剩下迦涅和阿洛无言以对。

“奥西尼宅邸?”

明知故问。迦涅腹诽,还是点了点头。

马车调转方向,重新朝千塔城中心进发。迦涅愣了愣,随即抿紧嘴唇:太不应该了,只是离开三年,她就对城区地形生疏到这个地步,入夜后便分不清楚走的哪条路。

怪不得长了双深邃猫眼的露露离开前多看了她一眼。路线规划的漏洞在有心人眼里明晃晃,马车明明进入了奥西尼宅邸所在的中央区却不停留,反而绕路先送走露露。

量身定制万灵药,似水柔情盔甲铺,法杖维修内有决斗司法顾问,你缺少的最后一味魔法材料当日送达……迦涅默读着窗外掠过的每块奇异招牌,假装没察觉车厢里还有一个乘客。

“我们应当谈一谈。”从阿洛的声音很难判断他是什么表情。

迦涅依旧盯着外面的街景。

阿洛开口的瞬间她就明白过来,这开场白他原本打算在离开甘泉镇后的路上说。但她把其他队员都拉进了车厢。于是纯属偶然,她又一次成功打乱了他的计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阿洛会以为她在有意回避和他单独对话。

“你想说什么?”她依然没有看他。

“我可以道歉。”

迦涅循声转过头。

“如果你感觉队内气氛不够友好、不欢迎你,我为此道歉,”阿洛抿了抿嘴唇,好像这么一句话就让他口干舌燥,他的声音飘忽起来,眼神依旧有力地钉在她脸上,“我以为你打定主意要摧毁我,接下队长头衔只是为了在我脸上踩一脚。”

她突兀地笑了一声:“这不正是我的打算?”

“我不确定,”他的视线艰难地游移,顺着她额际银白的发丝下滑,与她澄黄的眼瞳对上又挪开,迦涅不知道他在她脸上寻找什么,或许他也不清楚,“见面之后,我没有那么确定了。”

“你当然变了很多,但也许……没有我想得那么多。”他后半句话的语调更像在向她寻求答案。

迦涅哑然。车厢前方的细长玻璃窗外,奥西尼家高塔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两侧窗外街景倒退的速度减缓再减缓,直至定格不动。

再往前就是宅邸的私家地界,未经许可,外来车马不得入内。

迦涅起身,阿洛似乎差一点就要跟着站起来了,最后却没有。他歪在原位抬眸看她,搁在沙发扶手上的五指悄然握成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陪我走到正门。”她挥了挥手,车门随之开启。

车身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她踩着自动弹出的脚踏,一级一级台阶地走,小心不踩到袍脚。到了台阶底端她才回转身瞧阿洛,一脸“不来就算了”。

阿洛立刻从车门边一跃而下,落地时几乎没有弄出声音。看来他依然坚信法师必须能扛能打,五年间没落下身体训练。

上坡的小道直通奥西尼宅邸正门。阔叶树冠从两旁的石墙上探头探脑,俯视爬了整面墙的异色花藤。两人沉默地从树影中穿过去,一前一后,隔半步的距离,却同时一头扎进浮动的蔷薇科香气。

这繁茂的花香勾起若有似无的回忆,迦涅不确定阿洛上次走这条路是什么时候。反正她想不起来,也不愿意回想。

身后的人迟迟不开口,迦涅突然停步,侧头往后看,但没有给他正脸:“你想道歉的只有这件事?”

阿洛的沉默中透出一丝困惑。

“那么我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了。”她的声音里找不见怒气,平静克制,像在对着稿件念反复斟酌过后确凿无疑的结论。

阿洛眸光闪动,他试探道:“如果你的目的并不是和我对着干,阻止我做一切想做的事,这个队长你来当也可以,我没那么介意头衔。”

迦涅彻底转过身来,双手抱臂,好像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更让人诧异的提议。

他的下一句话也确然让她挑起眉毛:“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伙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个长长的停顿。

“就像以前一样。”阿洛换了个站姿,掩饰随坦诚崩落的不自在。然而他看清迦涅的反应时,他脸上漂亮的微笑凝固了。

迦涅的表情是空白,注视也空洞。她看着阿洛,却像是看不见他、认不出他。她直勾勾地透过他的脸凝视着什么别的东西。

良久良久,她的目光才重新在他身上聚拢。

而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

“所以,你希望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像你没有叛离、没有过错,我甚至不能期望你为当年的事道歉,却要笑着和你重新当朋友,”她笑得咬牙切齿,嗓音紧绷着,直到最后一个问句才终于愤怒地颤抖起来,“是这样吗?我没理解错吧?!假如你还有一丁点的良心,就算是装,你也该装得更歉疚些!”

阿洛脸上也不再有表情。眼睑安静快速地闭合又掀起,迎接他的仍然是迦涅怒气勃发的瞪视。

“不可能,”她连着后退两大步,“我告诉你,那不可能,我不可能和变节者做朋友!”

‘变节者’这个词刺中阿洛,他僵了一下,缺乏起伏地反驳:“是你母亲把我驱逐出门。并不是我主动选择叛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她呵了声:“不,就是你选的。你决定放弃原本的道路时就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原本只是学术上的分歧,我可以留下来继续自己的研究,是奥西尼家将事情闹得那样难堪。”

“是谁先给我们难堪?!你公开表明立场,轻佻狂妄,话里话外把古典魔法贬低进尘土,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们?”迦涅捏着嗓子模仿起来,“噢!你们听说了吗,奥西尼家倾注那么多心血,居然教养出了一个叛徒!”

“你那么做,不是当众给我母亲一巴掌是什么?不对,耳光还不够贴切,那明明是背后一刀。”

阿洛一个箭步到了她面前,低头死死盯着她。她尖锐的怒火烧到了他那里,他的眼睛亮得骇人,也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冷。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母亲的学生们……还有无处不在的朋友们,没有他们想尽办法排挤我打压我,让我几乎找不到地方立足,我有必要那样激烈地和你们切割吗?”他嘲弄地哈了一声,“是你们让我越来越激进,逼迫我成为你们敌人的朋友。”

迦涅分毫不让地盯回去,伸出食指在他肩头恶狠狠戳了一下,仿佛那是把切断与他联系的小刀。

阿洛居然被她戳得身体晃了晃。

她见状只有更恼怒:“不要装得好像你是唯一的受害者,你明明知道古典学派内部的争斗有多残酷!奥西尼的传承是块谁都想要咬一口的肥肉,不知道多少人就等着我们犯错。

“你迈出了第一步,那个时候是这个道理,现在也一样,无论母亲和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所有人看见的事实唯一并且肯定,奥西尼家与你无法相容。”

阿洛终于也忍不住抬高声调:“奥西尼这!奥西尼那!所有人怎么看、其他人怎么想、是古典学派就应该怎么做!永远优先家族,最重要的始终是名声和荣誉。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点。没有了姓氏你们就活不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神色愈发冷峻,却故意嘲弄地叹了口气:“我活不活得下去另说,真可惜,如果没有奥西尼家,你就什么都不是。”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撕开了体面的纱幕。有些事实更适合避而不谈,他们都心知肚明。

“是,你们收留我这个孤儿,我很感激。但如果我乖乖留下,我依然什么都不是!”

阿洛的语速越来越快。

“浪费十年二十年,即便有了成果也因为奥西尼的立场只能藏着,到老眼昏花了,才终于分到一个族内没人要的传承,勉强升格之后,还要痛哭流涕地感谢大小姐您的恩典?不用了谢谢,真的不用了。”

他露出充满恶意的灿烂笑容:“奥西尼小姐,谢谢您提醒我,离开您家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至于我走之后奥西尼家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也不关心,因为那都与我无关。请您成熟一些,不要把什么事都迁怒到我身上。”

迦涅苍白着脸,唇线紧绷到扭曲,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

阿洛看到她这样,有那么一瞬间显得懊悔。他微分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转圜。

她却在这时开口了,语气柔和得像抚过蔷薇花藤的风,也浸染上夏末秋初入夜后的凉意:“我真愚蠢,居然之前还对你抱有那么点期待。你比我记忆中还要傲慢、更加自私。”

今夜没有月亮,这条上坡路没有灯火,阿洛的脸容便蒙上与她同一种蜡样惨淡的衰色。他的声音变得很轻,每个词都失去重量:“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一拍心跳长短的死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眼睫颤动了两下,像入冬时分挣扎的褪色蝶翼。可肚子里的蝴蝶在破茧前就被杀死了,数年之前。她低声笑起来:“不然呢?你讨厌我的姓氏,看不起我代表的一切,觉得我经历的都是我应得的,却还要让我和你做朋友。”

她借着模糊的天光仔细打量他,重逢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阿洛,你真有意思。”

阿洛瞳仁收缩。

迦涅已然转过身去。她一口气走到坡道顶端,没有回头。

第07章幻灭-3

砰!宅邸大门自动弹开,迦涅怒气冲冲地往里走。

“迦涅小姐,欢迎回来。”金发深肤的女性出现在门厅入口。她的身材高挑,穿着稳重的深灰色长裙,一副干练的管家打扮。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朝着迦涅鞠躬,仿佛没有注意到大小姐满脸的怒气:“行李已经整理完毕,您的房间也收拾好了。您饿吗?还是说您希望换身衣服,或者直接沐浴?”

“贝瑞尔……”迦涅喃喃,浑身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了,强烈的饥饿与疲惫同时袭来。

她呻|吟似地抱怨:“我饿坏了,拜托快一点,吃什么都可以。”

贝瑞尔又是一欠身,上前替迦涅解开法师外袍领口纹样繁复的锁扣:“明白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忽然顿住,看向迦涅身后。迦涅立刻转头,只见空气如涟漪般层层皱起,一个红鼻子尖耳朵的小家伙从波纹中心钻了出来。

是个她没见过的妖精信使。

妖精是玻瑞亚仅存的神话生物,无法长时间停留人类的地上世界,却能在人类无法轻易触及的灵性之海中穿行,因此非常适合当信使。

迦涅眼前的妖精只有人类巴掌大小,却双手提着一个足有它几倍大的包裹。它不堪重负地勉强飞着,脸涨得通红,灰色的翅膀疯狂扑腾。

即便在妖精之中,这家伙也长得极为滑稽,估计会遭到爱美的同类排挤。而愿意与众多不合群的妖精签订信使契约的家伙就只有……

迦涅脸色很差:“这是什么?”

“不要问多米,多米只是个送东西的!”妖精尖细的声音刺得人脑子嗡嗡的。

红鼻子妖精说完,便气喘吁吁地松手,啪!重物落地。

迦涅还没追问更多,妖精信使便一头钻进新的涟漪中心,逃得飞快。

贝瑞尔手臂上搭着迦涅的外袍,仪态端正地半蹲下去,双手拿起可疑的包裹:“需要我帮您打开吗,迦涅小姐?”

她垂眸外包装上的火漆纹样,平静地报告:“是阿洛·沙亚阁下送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她才平息些微的恼怒又开始骚动。

“给我吧。”她施展简单的防护术,粗暴地扯开油纸外壳,看着露出的一厚沓羊皮纸抬了抬眉毛。

难道阿洛送来了他最新的研究论述合订本,就为了证明他离开奥西尼家之后过得有多好?

再定睛看清最上面那张纸上的字,迦涅呆了呆。

——亲爱的

没头没脑的单词孤零零地占据纸页正中。

她面无表情地拿开这张羊皮纸往下看。

——奥西尼小姐

——随信

——送上

——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要的

——今日报告

——我

——用了

——三种

——不同的

——羊皮纸

——希望

——小雪

——喜欢

——a.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便条长短的讯息一个词组一个词组地拆开,硬生生耗费十多张纸才写完。迦涅憋着一口气继续往后翻,阿洛竟然真的附上了条理清晰的事件报告。

只不过,依然是一页一两个单词的窒息排版。

不仅如此,每个词都用的精致繁复的花体,而且过几页就换一种新字体,不知情的人瞧见,恐怕会以为这一大叠羊皮纸是什么文字设计稿件或是书法练习范本。

“无聊透顶!小心眼又没事干的神经病!!”迦涅咬牙切齿地骂,手指用力,最上方的纸页瞬间揉出褶皱。

阿洛之前还一副打死他也不写报告的嚣张态度,转眼就主动用这件事做文章,还顺便回敬了迦涅让骏鹰吃掉他上封信的事——既然小雪爱吃,那就让它一口气吃个够。

从信使抵达的时间判断,估计迦涅刚刚和他不欢而散,阿洛就回马车上的书桌边上开始制作这份大礼。

也只有阿洛才会费劲做那么幼稚、那么莫名其妙的事,就为了激她一下。

迦涅还偏偏真的被激怒了。

一想到她居然被阿洛的低级手段气到,她不由自主更加生气了。

“那个自大狂!肌肉长到脑子里的白痴!幼稚鬼!脑袋只是装饰品的混蛋!”

迦涅恨得不行,恨她的骂人经验怎么就那么贫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更脏更毒辣的词句她没用过也听过,可那些词汇在舌面滚了好一会儿,实在吐不出来。她最后只能用诅咒的气势反复臭骂:“阿洛个神经病!脑子有大病!白痴!混蛋!”

迦涅嘴里痛骂着,刚才坡道上的争吵就像过于清晰的梦魇,又在她的眼前一句一句地重演了一遍。她不自禁仔细回顾自己的表现,思考是不是本该有更好的回呛方法。

还真的被她想到了。而且不止一个。

咚的一声响,迦涅把阿洛的‘礼物’扔到地上,又恶狠狠踩了一脚。她顾不上形象了,无声大叫:

啊——!!真是气死她了!

她随即想到:为什么她又因为阿洛生气了?!

很好,这下愤怒的火苗烧得更旺了。

阿洛动气是他的事,她怎么也被带跑了?在她原本的设想之中,她应该从头到尾保持冷酷的镇定,反衬出阿洛的不理智和可笑。

迦涅的脸色快速变幻,气息急促。管家贝瑞尔站在旁边,一如既往情绪稳定。

等到大小姐脸色难看地平复呼吸,贝瑞尔才适时问道:“如果您还想用餐的话,晚餐已经在餐厅摆好了,我选择了口味较为清淡简单的菜式,也可以直接为您上甜点。”

迦涅用掌心捂住发烫的双颊:“饿死了,先吃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需要佐餐酒吗?”

麦酒的苦涩风味仿佛还在舌尖跳动,迦涅嘴角抽了抽:“不用了,我要姜汁汽水。”

阿洛即答“姜汁汽水”的声音蓦地在耳畔响起,她打了个寒颤,恨恨道:“不对,不要姜汁汽水,今天开始我不喝姜汁汽水了。别的什么都行。”

“好的,迦涅小姐。”贝瑞尔的态度仍旧温和。

寡言的管家引着主人往餐厅走,经过灯下,贝瑞尔灰褐色的皮肤呈现出矿石般的低调光泽。布菜完毕,她退到墙边。

迦涅瞟了贝瑞尔一眼,她首先看到的便是对方的眼珠。那是双奇异而清透的淡粉色眼眸,颜色澄澈,宛若质地纯净的矿物,没有一丝感情的浊绪。

这双眼睛能令与‘她’对视的任何人突然清醒,甚至因为不协调的古怪感觉而浑身发冷,就好像与非人之物对上眼神。

这位家仆也确实并非人类。

贝瑞尔由珍奇的宝石、特殊处理过的贵金属、还有魔力充沛的材料组成,是奥西尼家上上代家主的杰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拟态生命不会情绪失控,也永远不会出错。

迦涅忽然有些羡慕‘她’。

喝下半盘热气腾腾的蔬菜清汤,迦涅不再维持优雅满分的进餐仪态,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拖长声调:“贝瑞尔,贝瑞尔——”

贝瑞尔站在她右手边一步的位置,微笑不改:“我在这里,迦涅小姐。”

“贝瑞尔,你还记得阿洛·沙亚吗?”

贝瑞尔侧了一下头,难得没有立刻应答。

迦涅见状不禁失笑。

差点忘了,五年前她就对贝瑞尔下过指令:不要对阿洛·沙亚这个名字做出任何多余反应,即便听见了也当作空气。

至于记不记得,贝瑞尔当然是记得的。

奥西尼的一家之主顾不上照看女儿的时候,贝瑞尔总是默默地在旁守护迦涅,时刻准备听从她的号令。所以,那短暂又漫长的九年里,与阿洛有关的大部分回忆里也有贝瑞尔的身影。

但贝瑞尔的‘记得’又与人类的定义不尽相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人工生命对亲历的一切都记录得事无巨细,但那也只是记录而已,没有情绪,不带阐释解读。

迦涅丧气地摆摆手:“算了,我刚才什么都没问。”

贝瑞尔一颔首,俯身无言为迦涅撤掉餐盘,换上甜点碟。淡天蓝色镶金边的小盘子正中躺着橙黄的南瓜布丁,还做成了可爱的狐狸形状。

迦涅讶然看向对方。她不太爱吃甜食,所以平时的餐后甜点是水果。

“您今天辛苦了,”贝瑞尔仍然是恬淡地微笑着,“按照您一贯的口味,少糖。”

唉,刚才实在失态,连贝瑞尔都认为不得不做出反应了。迦涅不禁有些面热,嗫嚅着将甜点勺伸向布丁狐狸的大尾巴:“谢谢。”

等到一份融合着奶香与南瓜清甜的柔滑布丁下肚,又沿着餐厅正对花园的长窗户踱了一个来回,她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宅邸白色高塔在夜色蒙上一层忧郁的灰,让人想起雪山上的阴影。

奥西尼家的主城名为流岩城,坐落于环境严苛的险峻雪山环合之处。每年有近半时间,从流岩城的任何一个窗口往外看,都能在苍茫岩石上找到大片不融的雪色。

迦涅盯着那一点熟悉的灰白色,良久没有眨眼。她出生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流岩城度过的。此刻窗外与流岩城相似却截然不同的情景,隐约唤起了新想法。

流岩城所在地原本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奥西尼家的先祖硬生生在冰川雪原上开辟出了容身之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奥西尼永远不会空手而来。

所以总能如愿以偿。

沉吟半晌后,迦涅呼出一口气。

她转身,面带跃跃欲试的笑意,眼睛里有自信的光彩跳动:“抱歉,贝瑞尔,今天晚上恐怕有得忙了。我要见几个人。”

她想好给阿洛送什么回礼了——

一份充分表明她现在的立场和态度,并且能展现奥西尼家继承人手段的、完美的回礼。

第08章幻灭-4

阿洛抵达十三塔卫队在中央区边缘的新据点。他打了个哈欠,朝坐在院子围墙上的露露挥手致意。

露露用精明的猫眼从头到脚打量了阿洛一个来回,似笑非笑地感叹:“难得见到你来那么早,还穿那么正式。”

微风拂动,阿洛身上深墨绿色的长袍沐浴在晨曦中,面料上碎冰般的纹路若隐若现。这件看着就十分昂贵的正装他只穿过一次,去年晋升魔导师的仪式上。

由于阿洛只有这一件符合魔导师身份的衣服,老队员都认识这件绿袍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露露最喜欢拿身边人开玩笑,见状当然要多调侃两句:“看来昨天两位谈得不太顺利?都拿出战袍来了。那么现在我到底该叫你队长还是副队长?”

黑发青年笑而不答,露露耸肩:“算了,先不谈这个了,你也是收到消息来的?”

阿洛扬了扬手里的便条:“芬恩急着让我过来,里面什么情况?”

露露回头看了眼灰色为基调的五边形堡垒,摇摇头,吐出的答句没头没脑:“说实话这里挺破的,是该好好修整。”

她说话时酒红色的短发随脑袋晃动,鲜亮的发丝将身后的灰色建筑物衬得灰扑扑的。这里上个月还是空置的城中哨站,在十三塔卫队成立后才有了新用途。

如果不是阿洛还有少部分魔法界权威据理力争,千塔城本来也根本没有第十三支卫队。

“噢,芬恩过来了。”露露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羽毛般轻飘飘落地。

娃娃脸青年同时从门洞中冒出来,见到阿洛他先摸摸鼻子:“你还是直接进来看吧。”

阿洛昨天上午来过这里,一踏进室内他立刻察觉到异样,反应最快的是嗅觉:堡垒内部混合着轻微霉味的尘埃气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新柔和的芬芳,让人联想到河畔的花园。

再仔细看,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都粉刷一新,石板地面也变得平整光洁。

“每间房间都大变样了。”芬恩不知为何压低了语声,他在新环境里明显束手束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反倒表现得很镇定,他像是来散步参观的宾客,兴致盎然地打开走廊上经过的每一扇门。缺腿少抽屉把手的旧家具都不见了,门后是一间又一间用途明确的舒适房间:

摆着现烤点心和最新出版物的队员休息室、墙上绘制玻瑞亚地图的会议室、方便练习各种魔法的地下训练区,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厨房和餐厅,在中庭西侧的仓库附近,一箱箱的东西列队悬浮在半空,等待有序入库……

破败失修的哨站一夜之间成了陌生的模样。对阿洛而言是陌生却也熟悉的模样——

龙脊山脉之上的流岩城内部、还有千塔城的奥西尼宅邸都修葺成这种风格,注重实用性,但也会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炫耀魔法名门的财力、‘品位’和历史。

比如天花板边缘龙鳞形状的装饰,这类扎眼的细节无处不在。

与其说是十三塔卫队的据点,这里俨然已经成为姓奥西尼的一条小龙筑起的“巢穴”。

阿洛唇角仍然翘起,只是眼睛里渐渐不再有笑意。

“奥西尼小姐还说,她已经在和议事会讨论,要给每个正式队员发固定薪水,”露露朝着聚集在走廊另一头议论的两个队员努了努嘴,直接点出最尖锐的问题,“大小姐这是要买下队里人的忠诚,看起来也买得起。阿洛,你怎么看?”

阿洛罕见陷入沉默。

芬恩张口,想安慰几句再略表忠心,但他看了看自己脱线的长袍衣袖,乖乖闭上嘴。

银斗篷原本只是个民间组织,没有固定薪资和工作时间,成员大都另有副业乃至主业,手头紧的时候所有人基本全靠阿洛变卖发明赚来的钱接济。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也是为什么他有远超年龄的人望。

但靠阿洛的私人收入能填补的开支终究有限度,十三塔卫队如果能争取到优越的待遇,给队员们稳定的薪水,对许多人来说就是天亮日出那样大的改变。

毕竟恩情和信义固然重要,但对愁于生计的人来说,实打实的好处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良久,阿洛呼了一口气,出口的却是平平无奇的废话:“真不愧是奥西尼家的大小姐,出手就是大方。”

“都是之前翻修宅邸剩下的材料罢了,物尽其用。”清亮的嗓音在三人身后响起。芬恩肩膀一缩,露露也面露讶色,他们都没察觉背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只有阿洛不急不缓地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向走廊拐角的阶梯。看清对方的时候,他不禁怔了怔。

迦涅又站在高处俯视他。

她今天一身猩红色,银白发丝高高盘起,没有戴任何首饰。但仅仅是袍子独特的色泽就足够攥取见者的所有注意力:那是比血更浓稠的暗红,宛若漫不经心将整个花园最新鲜美丽的红玫瑰花瓣都揉碎碾平了,只为了织成那么一匹带着幽微珠光的织物。

这件只能用盛大华美形容的红袍穿在她身上充满攻击性,比衣料更夺目的是她的脸孔。那艳丽的、带着冷调的颜色在迦涅面容的映衬下甚至有些黯沉。

她下巴微抬的弧度,带着冷意的微笑,还有瞳孔里跳动的火焰,全都是蓄势待发的利刃。

“副队长,”她不容拒绝地宣告,“我要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们先忙你们的。”阿洛对芬恩和露露说道,目光却没有从迦涅那里挪开。

目光在半空相触而后胶着,较量已然悄然开始。双方都在等待另一个人先走近,从纡尊降贵的高处走下来,又或是觐见般登上台阶。

但两人都一动不动。

迦涅半句话都没说,转身拾阶而上。

等她猩红色的背影绕过楼梯拐角消失,阿洛才向二楼走。他仗着四肢修长两级台阶一跨,到楼上时迦涅恰好转进左手边的首道门。

他跟上去,谨慎地停在门槛外,目光在室内绕了一周后回到迦涅脸上:“很气派的办公室。”

迦涅端坐在胡桃木长桌后,手里玩着一支漂亮的玻璃笔。她闻言在这间典雅的屋子里扫视了一周,不以为然地扬起半边眉毛。

以她的标准,这里摆上了书房应有的全套家具之后就没什么多余的空间了,实在称不上气派。

阿洛也不是没见识过流岩城的规模,这话只是寒暄。她就不置可否,自顾自说道:“你好像还没选定自己的办公室。”

黑发青年闻言越过肩膀往后瞟,笑笑地作答:“就走廊对面那间好了。”

这两间屋子近乎门对门,如果开着门,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的情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吗,”迦涅扯嘴角的动作稍有些用力,但她还是表现得出奇冷静,“我想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我让人仔细调查了一遍队内情况,发现有过半队员都只是挂名。”

阿洛意识到了什么,站得更直。

她恍若不觉地继续陈述:“十三塔卫队和其他的卫队职能不同,不承担巡逻警戒的任务,按需出动。外援在需要的时候临时聘请就好,没必要保留那么多人。所以我打算重新筛选人员,只留下精锐。”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会由您决定每个队员的去留,”阿洛绿眼睛嘲弄地眯了眯,声音柔而冷,“是这样吗?”

“如你所想。当然,我会适当参考副队长的意见。”

阿洛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良久。不再是那种要在眉眼间寻找曾经熟悉之物的视线,而是下定决心要将所见深深记住,以便将别的什么完全地覆盖。

有些幻想只有在濒临破灭的时刻才会前所未有地清晰。

他唐突地笑了一下:“改善环境收买人心,肃清内部人事,恩威并施,我都想为您鼓掌了。”

迦涅审视着他的反应,没有反驳,没有否定。

阿洛吸气,跨过了门槛那浅浅的一线,砰,反手关上门。他眨眼间就到了她跟前,双手掌心撑在桌面,上半身朝着她俯就。

浓墨绿的阴影从上方栖近,一寸一寸,直至彻底笼罩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开出的条件或许很诱人,但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收买。我有自信带走最重要最有经验的人,每一个。那样你只会得到一个名为十三塔卫队的空壳。”

阿洛的语调让迦涅感到陌生,她于是略微仰头。

他们的脸庞已经离彼此太近,反而难以看到对方表情的全貌,哪怕挪开视线也避无可避,只能重复望进彼此的瞳仁里,漆黑的孔洞扩张收缩,睫毛震颤,眉峰压低又抬起。

迦涅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你在威胁我吗?”

阿洛绿眼睛里的光剧烈摇晃了两下:“你可以那么认为。”

“那你最好想清楚到底是谁在威胁谁。”

她似乎在忍笑。

阿洛困惑地眯了眯眼睛。他随即猛然意识到,她的不可思议并非震惊,那根本是被无知天真举动逗乐的滑稽。

迦涅也确实在下一刻笑出声了:“这间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真正热切希望收集利用异世界的知识。而那个人显然不是我。”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僵住了。

他忽然苍白的脸色泄露领悟,她却没有仁慈地就此停下,反而慢条斯理地撕扯开争吵的皮肉,直至森森的白骨暴露眼前:

“带着你忠实的下属们离开,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勋衔,没法如愿进入各大家族的领地探查‘门’的情报,是你输。留下来,和我这个队长争斗不休,结果不好说,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让你开开心心地做你想要做的任何一件事;因为忙着和我过招导致你的研究停滞不前,仍然是你输。

“简单概括,在意银斗篷有没有实绩的只有你,耗不起的也是你。”

阿洛在一瞬的动摇过后立刻反驳:“不,不明白的是你。过去两年,门出现的频次和数量都在增加,贤者们觉得其中有蹊跷,才会认可银斗篷,才会有十三塔卫队。议事会不可能容忍你将卫队搞垮。”

“你似乎还不明白,”迦涅脸上多了一丝怜悯,“如果贤者们真的觉得异界之门是问题,那么他们自己会解决,而不是把重任交给你。”

她轻轻叹息,气息带着轻蔑的笑意拂过他的下巴。

“增设十三塔卫队也只是大人物们政治游戏的一环。我现在还不够格当下棋的人,但至少看得懂棋盘。议事会希望我做的从来不是好好当个队长。掌控十三塔卫队,或者限制它的影响力。我做到二者任一一项他们就会满意。”

她亲昵地拍了拍阿洛的脸颊。

“所以阿洛,这局只会是我赢。”

第09章对局-1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能接受的结果只有我输,没有合作的可能?”

“没有。”

“为什么?”阿洛问,表情和声音都平板。

“你昨天不是已经替我说出来了吗?”迦涅一字不落地转述他用过的词句,“我打定主意要摧毁你,接下队长头衔也只是为了在你脸上踩一脚。”

阿洛嗤笑:“就为了这个?”

“这作为理由还不够充分?好吧,我确实还有别的考虑。我很乐意让议事会欠我人情,”迦涅后撤些许,视线下移,像是对他垂到桌面的衣袖萌生了强烈兴趣,“你晋升那天穿的就是这件袍子。”

阿洛盯住她,吃不准她为什么唐突地转开话题。

迦涅认得这件绿袍子同样令他吃惊。去年他晋升那时候她还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苦修。

阿洛当然知道自己的画像出现在了千塔之城发行的主要报纸上,持续数月的瞩目和议论是每位新魔导师必经的光荣折磨。

不仅是法师,就连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会熟记所有魔导师的名字,他们在捉迷藏时把带着绰号的名字当顺口溜念出来,仿佛那是一串辟邪的咒语:

“玛格达最会玩火,乌里的手是银色,阿多涅丝仰望星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黑礁上的住民对外界的时局变化漠不关心,时效性强的出版物在那里缺乏读者。

迦涅是那样怨恨他,甚至专门让奥西尼家的人搜集他所有的最新消息,定期和其他物资一起送到离岛上?这个揣测十分荒谬,也确然轻而易举地被她的下一句话粉碎了:

“今天早晨我去了贤者塔。”

迦涅收声的腔调有些古怪,就好像临时起意撕掉了写好的后半张字条。

阿洛不需要她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她在贤者塔看到了什么。

贤者塔是千塔城的心脏,塔顶有一条环形长廊。那里不分昼夜地燃着白色的火炬,照亮墙上悬挂的一幅幅肖像。魔法之都创立至今的所有魔导师在晋升后,都会在火炬长廊上留下自己当时的模样。

画框里的阿洛穿的就是这件深绿色的袍子。

迦涅也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沉默。琐碎的闲话从记忆海洋的深处上浮,震耳欲聋。

——你猜我们两个,会是谁先‘挂’到火炬长廊的墙上?

——谁先谁后无所谓吧。

——也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都会在火炬长廊拥有一幅肖像,两幅相邻着悬挂,两人的名字相连着被百年后的稚童背诵。这曾经是毋庸置疑的既定事项,或许依然是。只是当初的理所当然变质为苦闷和烦躁。

她眨了眨眼,继续谈论十二贤者议事会欠她人情的好处:“我帮一些熟人管束你这个麻烦,削减你的影响力,他们或许就会同意破例,提早让我接受升格考察。”

阿洛什么都没有说,可他的瞳仁在扩张,呼吸声骤然变得清晰。她根本没有跑题,他绿色的衣袖是导向她下个宣言的道标。

迦涅今年二十一岁,还有一年时间赶超他升格魔导师的速度。

“做好心理准备,”她牵起唇角,起身与阿洛隔着一张桌子对峙,“不仅仅是卫队的指挥权,‘史上最年轻魔导师’这个头衔我也会从你这里拿走。”

漫长到让人忘记时间流逝的沉默。

阿洛终于低笑出声,绿眼睛嘲弄地闪烁着:“打败我、羞辱我竟然是奥西尼家的大小姐归来之后唯一的念想,我是否该感到荣幸?”

迦涅呵地驳斥:“不要自作多情,是你恰好堵在我要走的路上。我要往前走,当然得踢开挡在面前的第一块石头。”

这个过于具象的比喻激怒了阿洛。

咚的一声,是他握拳用力锤击桌面。沉重的胡桃木书桌不情愿地晃了晃。

“你说我猜错了,我也希望我猜错了。可我什么时候挡你的道了?为什么非得是十三塔卫队?!”他再度越过桌子凑近,问已经问过一遍的问题,却不再是酒馆里那极力克制怨怼的态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是正统得不能更正统的名门继承人,看不起异界研究这样的新学说理所当然。任何一座魔法学府都会抢着邀请你,古典学派掌控那么多卫队,肯定能空出一个领导者位置给你。你完全可以把银斗篷还有我当空气——你家的那么多朋友就是那么做的。”

阿洛好像完全不在乎抬高的声调会惊动外面的人,越说越快。

“你有那么多更好更合适的选择,却偏要来抢夺这个在你眼里可有可无的新组织,就因为它是我创立的。你不留任何合作的余地,因为你要我失败并且屈服。你就是在针对我,一切全都只是因为是我,是这样吗?我理解错了吗!?”

弹劾的词句宛若疾风骤雨,一问接着一问,迦涅忍无可忍,拿起桌子上的水晶镇纸重重拍下。

沉闷的叩击声宛若远雷,他们之间残存的那一层难以言说的顾忌也轰鸣着,摇摇欲坠,而后彻底溃塌了。

她的表情冰冷,嗓音因为怒火尖锐:“是又怎么样?!”

“哈哈。”阿洛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

迦涅不禁抓紧了兽型的镇纸。阿洛眼珠微动,他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却没有退缩,唇角反而翘得更高,像在邀请她直接诉诸暴力。

“因为我是奥西尼家的耻辱,所以你必须在每个方面都击败我。就连你急着晋升魔导师,也只是为了比我更快做到同一件事。因为只有证明阿洛·沙亚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污点,你才能感觉自己不那么糟糕。你活在姓氏的阴影里,让它决定你的一切,从你使用的魔法到你的敌人、你的行事作风、你的价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叹息声像一根针扎进她的肺叶里。

“说真的,迦涅,这样不无聊吗?”

她的脑海中有须臾的空白。啵,仿佛在遥远的波纹之上,饱满的水泡被轻轻一戳,猝不及防地破裂。

屏住呼吸,心跳好像也停止了,她一动不动地瞪着他。然后她很慢很慢地向外呼,吐光胸腔间堆积到发痛的浊气,让肋骨胸骨向内挤压,直至新的溺水般的窒息感觉从内向外蔓延。

迦涅平静地说:“当然不无聊。”

她声音里的什么东西冻住阿洛昂扬的怒意,他张了张口,没有立刻反驳。

“你离开之后,我和贾斯珀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奥西尼这个姓氏要面对什么,我现在只让你感受了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他深吸气:“我究竟要说多少遍?你那尊贵可敬的大家庭内部有过怎样的惨烈斗争,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从我离开流岩城的那刻开始,那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这么一个被驱逐的差劲学生,不是也没那个能耐当你所有不幸的元凶!”

迦涅松开水晶镇纸,坐回原位,声色冷淡地说道:“好,那么只谈公事立场。我身为奥西尼家的继承人,惩罚让家名蒙羞的变节者是我应尽的责任。和其他古典学派的前辈站在同一阵线,将你视作仇敌也是理所当然。”

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事,你大可以尽情抗争。”

阿洛后撤半步,绿色的衣袖如潮汐从桌沿退却,刚才激烈泼溅的尖锐情绪也一同消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恢复了应付他人惯用的懒散神气,耸肩附和:“你说得对,我确实在乎十三塔卫队成功与否。毕竟队里不少人盼望正式勋衔盼了好久,才前进一步,就又要让他们过回原来的寒碜日子,我会不好意思的。说服议事会的那群老人家们、让他们松口也实在不容易。”

他刻意戏剧性地暂停一整拍,而后以笑笑的温和声调转折:“但如果你真的相信这样就能封死我的动作,你也未免太看不起我。”

“大不了我带着人走。一无所有从头开始罢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我能让十三塔卫队诞生,就能再搞出十四塔、十五塔卫队。有本事你就一个个抢过去。”

阿洛的话语直白到粗鲁,眼神也像明晃晃的刀刃,自信到能将人刺伤。

这恣肆的神情迦涅很熟悉,他的五官还看得出少年时的轮廓,但她眼前的青年又确然像是陌生的另一个人——眉眼更加锋锐,身材更加高挑,自在地穿着以前他刻薄嘲笑过的法师正装长袍。

没有任何改变的是不将规则和惯例看在眼里的骄傲。

十二贤者议事会同意增加卫队已经是破例,之后要让他们做出同样的让步简直等同白日做梦。但这话由阿洛说出来,就无端有说服力。

十多岁的时候他淡然说他有一天也会成为魔导师,其他学徒都笑他狂妄,居然敢和大小姐有同样的目标。

可他确实做到了。‘才能’真正的定义或许就是一个人无论想做的事是什么,最终都能成就。

如果想要,迦涅也大概可以把阿洛的十四、十五乃至一百塔卫队一个个摧毁。可那样不就和他说的一样,她生命唯一的追求怎么可能仅仅是击败阿洛·沙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笑话!

“哦还有个方法,”阿洛看着她的表情扯了扯嘴角,“这样吧,如果你真的那么恨我,不如和我决斗。”

“什么?”迦涅没反应过来。

“双方距离十步或者二十步都可以,你来定。三个回合,我只用防护魔法,随便你动手,攻击手段不限。

“我撑过去了你在卫队就必须改变作风。打伤打残了我自负全责,打死算我技不如人,”他好斗的绿眼睛亮晶晶地闪烁起来,“我要是真死了,你总能满意了吧。”

第10章对局-2

“我按照二位的意见拟定了决斗具体条款,请过目。最后,我有义务口头提醒,决斗导致的任何伤亡,包括但不限于肢体残疾、灵魂损伤、肉|体死亡,一切后果都由决斗者承担。

“二位确认无误后,请在印戳的位置注入魔力。”

迦涅抬眼往桌子对面瞧,恰好与阿洛四目相对。

他笑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维持着与她的对视,刻意放缓动作,拇指指腹一点点地在面前的羊皮纸上按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纹样繁复的特殊印记感知到魔力,亮了一下。生死契约生效。

迦涅见状自然再无任何犹疑,也向印戳注入魔力。

“那么这两份文件由我保管。”健壮得像座小山的雷仔细地收起羊皮纸。

和昨天不同,他穿着紫色镶边的黑袍子,一身肌肉都严严实实藏在衣服下面,领口别着象征律法的金色天秤胸针。

是的,十三塔卫队的元素召唤使雷同时是一名在千塔城有执业资格的律师。确切说,为各式各样的契约做公证人才是雷的主业,协助回收异界漂流物只是个人兴趣。

今天他也是临时被阿洛叫过来的——千塔城在私斗方面律法极为严格,决斗前必须签署生死契约,并且有至少一位律师见证。

迦涅对此只想发笑:阿洛可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模范市民,他坚决要人见证决斗条款,无非就是预防她事后反悔,不愿意履行承诺给他行动自由。

这家伙倒是非常有自信能扛下她的三击。她闭了闭眼,抑制住内心的烦躁,重新在脑海里挑选决斗使用的法术。有必要让阿洛见识一下她现在的水平。

“外面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阿洛轻巧起身,拍拍雷的肩膀,“麻烦你特地跑一趟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冲雷颔首致意,懒得和阿洛多话,率先往外面走。

雷到现在为止,对他公证的这场决斗未做任何评价。眼见着两人要离开,这位高大而寡言的见证者忽然开口:“决斗的目的是捍卫名誉,而不是杀死对方。”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迦涅听的。她回头,扯起嘴角:“即便是我,要杀死一位魔导师也不那么容易。”

雷愣了一下。

“多谢奥西尼小姐的肯定。”阿洛挖苦地回应。

她没搭理他,径直出门,行走时扬起的猩红衣袖与他墨绿色的袍子前襟一触即离。

来到室外,迦涅一抬头便望见笼罩中庭空地的巨大半透明穹顶。

褐发蓝眼睛的艾尔玛举着法杖站在空地中央,幽蓝色的丝线发着光从杖顶涌现,交错编织,汇入已然成型的防护罩中。她奉命用防护魔法隔开决斗者和外界,避免误伤无辜路人。

新队长和阿洛要较量的消息不知道从哪走漏,中庭外围还有屋顶上已经聚集起围观的人群。

艾尔玛明显有些紧张,她退到半球形的防护壁外,向两位决斗者报告时嗓音紧绷:“我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封闭防护球。”

她张了张口,明显还有言语未尽,但看了看迦涅和阿洛的神色,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看向迦涅,微微欠身,装腔作势地做了个她先请的动作。

迦涅哼了声,昂首挺胸,率先从留出的缝隙处步入决斗场地。阿洛不紧不慢地落后她两步。

主角现身,观众立刻骚动起来。迦涅泰然沐浴在探究的视线中,神色严肃。阿洛一如既往笑嘻嘻的,抬手随意挥了挥,夸张地感慨:“哇哦——好多人。”

人群中陆陆续续有人笑出声。

阿洛扬声说道:“我不知道各位听说的是什么版本,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今天打算公开演示一下最新型号的防护装置。”

哈?迦涅侧眸。

阿洛就像没察觉到她的瞪视,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枚样式奇特的粗手环。他将这物件举起来展示,自顾自说下去:“和之前的那些实验品一样,没有额外的吟唱,不需要画魔法阵,更不需要跳取悦神灵的舞蹈,只需要注入魔力,这个小发明就会启动。启动所需的魔力量很小,完全可以用储能魔石代替。

“这次的实验品搭载的是防护魔法,请别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知道这是基础中的基础。但这项发明其实非常有潜力。”

阿洛说着双掌向下按了按:“请各位想一想,玻瑞亚有近一半人没法自如使用魔法,他们能使用的魔法物品十分有限,这导致他们很少离开家乡。因为一旦离开了各地教会和圣所的庇护,玻瑞亚处处潜藏着需要魔法才能应对的危机。

“但是!假如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保命的手环呢?”

迦涅原本并不想听阿洛胡说八道,但不知不觉,她也开始倾听他的说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聪明的各位不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当然,这小东西里面也潜藏着巨大的商机,顺带一提,我已经注册了专利。”

观众席爆发出会意的笑声。

“总之,今天为了验证效果,我特意请来我们的新任队长奥西尼小姐助阵,测试成品能承受多强大的攻击。之后奥西尼小姐会对我发动三次攻击。”

他笑笑地瞥了她一眼:“我可以保证,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毫不留情的强力攻击。”

“除了向这枚手环注入魔力,我什么都不会做。另外,为了防止有人说我偷偷用其他的魔法物品作弊——”他戏剧性地停下,脱下深绿色的外袍,在起哄的口哨声中潇洒地往外一掷,“如各位所见,我身上没携带其他东西。”

宽松而轻薄的亚麻衬衫和修身长裤确实藏不下额外的物品。

“我要说的差不多就只有这些。艾尔玛,麻烦封闭防护球。”

幽蓝色丝线补上半球的最后一丝缝隙,内外彻底隔绝。陡然降临的寂静中,阿洛走近的足音愈发明显。迦涅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警惕地皱眉,用眼神警告他保持距离。

他却向她伸出戴上那枚手环的右腕:“要确认一下吗?它真的只会发动基础的护身咒。”

迦涅没客气,扒下手环拿到眼前打量。近看她愈发觉得这东西长得古怪。

它足有四指粗细,通体由某种奇特的银色合金铸成,与其说是手环更像落单的单边镣铐。手环的外轮廓不方不圆,质地与纯银相比不够光滑,和天然岩石相似,带着起伏不平的小颗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没法看透内部构造。阿洛这发明唯一有明确功能的是表面那一圈紫石英:石英对魔力很敏感,是施展法术的基础媒介。

她试着朝手环灌注魔力,有分量的金属块震颤了一下,温暖的白色光芒闪现而后凝结为透明的薄膜,包裹她全身。

确实是最基础的护身咒。

迦涅盯着手环看了好一会儿,陷入深思,不说不动。阿洛也不催促,反而垂眸看着她。防护球外的观众不明所以,在她的余光里探头探脑,迦涅吸了口气,将它递还回去。

“这说不定是你我说话的最后机会。以防万一,有什么遗言吗?”她面无表情,语调还算平静。

阿洛愣了愣,哂然耸肩:“没有。”

“二十步距离。”迦涅心中默数,倒退到防护球边缘。

防护壁外的观众听不到球内的声音,只看见白发的法师嘴唇翕动,右手虚张,像是凭空抓住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她猩红色的衣袍无风舞动,身周的空气开始肉眼可见地震动,细密的闪电在空气中隐现穿行。

不稳的雷光宛若出巢的游蛇,纠缠着,追逐着,逐渐汇拢。

迦涅手腕猛地一翻一拽。她的掌中多了一柄雷电凝结的虚幻长枪!

“龙语,她刚才念的是龙语!”芬恩突然大叫起来,引得人群哗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龙、巨人、精灵还有恶魔都已经在这片大陆上绝迹。然而越罕为人知的知识就越强大,属于这些古代生物的语言蕴含着能驱动神秘的力量,是吟唱施法的最佳选择。

而在这四种古代生物的语言中,又以龙语最困难。

龙语与其他人形种的语言从存在方式和结构上就截然不同,对使用者自身的魔力也有严苛的要求,鲜少有法师能够自如运用。

娃娃脸青年身侧,艾尔玛嫌弃地往旁边躲了半步,仿佛觉得他声音太大:“这里不是只有你会读唇语,谢谢。”她的眼睛却和在场所有人一样,紧紧盯着那柄令空气都微微扭曲的魔法武器。

“这是什么法术?艾尔玛,你肯定知道吧?”芬恩略微压低声音,转头问询。

“毫无疑问,这是龙魔法的分支空想魔法。符合描述的我只知道雷霆之枪,大灾变之前就有的古老法术,我祖母家的那套魔法编年史上有描述,”艾尔玛面露迟疑,“如果我没记错,奥西尼家族的魔法传承恰好是龙魔法。”

‘传承’这个词一出,艾尔玛附近的几个人也忍不住转过头来听她讲述。

玻瑞亚历史悠久的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独门魔法体系,以灵魂烙印的形式代代相传,这就是所谓的家族传承。

而在玻瑞亚绝大多数法师的认知中,传承魔法是天降的馈赠,惹人眼红。

因为与那些广为流传的、谁都能学习的法术不同,通过传承获得的魔法就像锁在盒子里的秘密,只对拥有灵魂烙印这把钥匙的人敞开。

换而言之,即便拥有某个家族传承的知识,比如需要念诵的咒语、画出的法阵符号,哪怕掌握了形式上的细节,只要缺少对应的灵魂烙印,就永远不可能成功施展这个魔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龙魔法……还有龙的年代啊,那是在大灾变之前吧,都多久以前的事了。”芬恩感叹的重点却不在迦涅拥有传承上。

艾尔玛一谈论起魔法史就双眼发亮:“那个时候,人类必须和神话生物订立契约才能使用魔法。奥西尼家的祖先就是龙背上的骑法师。用雷霆之枪是骑法师开战的传统手法,为的就是一击必杀。”

说到这里,她脸色微微一僵,不安地摩挲起法杖:“不论怎样,在这种场合用这样强大的法术,有一些太过危险了……”

“应该是商量好的吧,你看,阿洛一点都不紧张。”芬恩和在场大多数人一样,对这场“演示”的实质并不知情。

如他所言,站在防护球另一端的阿洛看着雷霆之枪逐渐成型,不仅没有丝毫惊惶,反而加深了笑意。隔了好大一段距离,观众都能看到他发亮的眼睛。

经常和他一起行动的老队员都熟悉他的这种兴奋表情——阿洛大多数时候和人相处毫无距离感,没什么常人想象中天才会有的怪癖。

除了一点:他对危险的认知明显有悖常理。越危险,他就越兴奋。

艾尔玛欲言又止,但阿洛摆明了不打算公布决斗的实情,她再想大喊“他们两个在决斗!”也不能真的那么做。

她纠结地咬住嘴唇。就在这时,一只宽厚的手掌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带了点感同身受的宽慰意味。她回头,沉默寡言的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了他们身后。

“枪成型了。”雷叹息似地说。

迦涅手中的长枪已然彻底摆脱虚幻,凝为实体。雷霆之枪随即悬浮着脱离了她的掌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外溢的魔力掀起狂风,她的衣袍在猎猎舞动,从发髻中脱出的银白发丝也凭空直立。躁动的风暴中心,唯有电光缠绕的长枪是静止的,悬停在她右上方,蓄势待发。

即便有防护壁阻隔,长枪摆出攻击态势的那一瞬,球外的空气也像是发生了某种质变。

古老的、唤起心灵最原始恐惧本能的力量在肆意流动,人群集体噤声。

迦涅盯住二十步外的阿洛,右手四指并拢,快而利落地一摆。

长枪划出炫目的线,刺穿凝滞的空气,直奔目标。

瞄准的是黑发魔导师的心脏!

旁观者来不及眨眼,来不及吐出屏住的呼吸,雷光闪耀的枪尖撞上半透明的墙。闪光的护身屏障向内凹陷了些微,似乎难以承受攻击,即将破碎。

然而雷霆之枪就那么停住了。

枪尖像戳进了一层黏稠而富有弹性的浆液,无措地僵了僵。随后,任凭火花爆裂,雷蛇嘶吼,长枪都无法再前进分毫。

迦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并不惊讶,也无恼怒。她的五指收拢成拳,一捏,长枪碎裂为光粒消散。

防护球外欢呼声震耳欲聋,但决斗场内的两人都听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压了压被闪电弄得有些蓬松的黑卷发,笑笑地朝迦涅抬下巴,做了个口型。

——再来。

第11章对局-3

迦涅重新出声念诵。

在不通龙语的人听来,她吐出了连串尖锐又嘶哑的低喝,几小节一顿,毫无规律地起伏。使用龙语的时候,迦涅的嗓音也变得冰冷粗粝,仿佛属于另一个人,甚至于说……另一种生物。

一边念咒,她一边张开右手手掌,又凝聚出一柄雷霆之枪,让它悬浮身侧。

她旋即再度翻转手腕,从虚空中拽出第二柄长枪。

随即是再一次,又一次,雷霆之枪凝聚的速度一次比上一次快。

龙语咏唱停止之时,迦涅头顶上方已然悬停了整整五柄雷光闪动的长枪。

防护壁外陷入哑然的寂静。

迦涅展露的精湛技艺和庞大魔力让人说不出话来。法师与法师之间令人绝望的差距无情地甩在了众人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能用魔力凝聚出一柄这样的武器已经很了不得,可是五把?而且完全不用休息,连着幻化?

太夸张了。怪不得奥西尼家的法师曾经是大灾变时代征战的先锋,说是人形兵器也不为过。

至于能用小发明挡住这样雷霆一击的阿洛……魔导师又有哪个是能小觑的?

震撼过后,观众中有人察觉到了异样,急促地交换起不安的眼神:一柄雷霆之枪的声势和压迫力就足够让空气扭曲,如果一下子飞掷五柄,阿洛真的还能用最简单的护身术防御住吗?

还有一个疑点:之前阿洛展示自己的发明成果,手段从来没激进到这个地步。今天在场的都是卫队自己人,他何必冒那么大风险,又是证明给谁看呢?

阿洛和奥西尼家的恩怨是公开的秘密,联想到这点的人不在少数,一种古怪的紧张感快速地在人群中蔓延。

迦涅和阿洛完全没注意到防护球外的氛围变化。

进入战斗状态后,迦涅的视野就变得宽阔却也狭窄:

她只看得到对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哪怕是肢体挪动带来最轻微的空气流动,她也能即刻察觉;而与之相反,任何无关对手的细节则从意识、从眼中彻底淡出。

其实她原本只打算凝聚三柄雷霆之枪,但都怪阿洛笑着看她吟唱施法,从松弛的站姿到闪烁的眼睛,他身上的每个细节都在鼓励她挑衅她,煽动她继续加码,明晃晃地试探她的极限。

最可恶的是,她竟然在此刻的阿洛身上找不到一丝恶意。

有的只是纯然的好奇:他是真的渴望知道她现在能做到什么地步,仿佛他只是一位她阔别多年、想了解她近况的友人。

而这‘无害’的好奇心之下是庞大的自信——他笃定她无法真正伤害他。

一刹那,迦涅心头涌上明晰的杀意。

她要让他好看,证明他是错的。她会让他惊愕让他恐惧。她想要他毁灭消失。

眼下的局面或许还有别的迂回解法,但迦涅选择硬碰硬。只有用绝对的力量碾压阿洛,她才能证明他的魔导师名头也不过如此。

于是她反手拉出第四第五柄长枪。

同时维持五柄雷霆之枪是她眼下的极限,但这已经足够将一整座哨站夷为平地。

阿洛站直了,他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整个人身周的氛围却陡变。他察觉到她动了杀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见状愉快地笑起来,手臂向下猛地一挥。

利器破空嗡鸣,魔力凝结而成的长枪齐齐激射而出,从五个不同的角度朝阿洛迫近。

五柄长枪几乎同时撞上障碍物。装置激发的护身屏障与第一轮交锋时做同样反应,向内凹陷,巧妙地咬住了枪尖。

但其中一柄长枪并未就此稳住。

电光乱窜,枪身剧烈震颤,上下摇晃,挣扎着要顺着屏障内陷的势头继续前冲,眼看着要刺穿屏障,撕出一个破口。

观众中有人惊骇得站了起来,或是用手捂住下半张脸,或是干脆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迦涅向内虚握五指。

只需要她一个动作,术法结束,所有的长枪都会立刻消失。

她要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杀人吗?真的要在这里、要现在杀了阿洛吗?

决断的摆锤尚未落定,迦涅体内的魔力基盘仍旧在全力运作,源源不断地输出积蓄的魔力,同时从大地和空气中汲取灵性,转换为维系长枪所需的力量。

与汹涌的魔力一同流经她全身的,是陌生又熟悉、冰冷却也暴烈的毁灭冲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剧烈震颤的那柄长枪霎时爆发出炽烈的雷光,淹没了整座决斗场。

刺目的强光之中,决斗的对手在眼中也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枪尖穿透护壁时没有声音,但迦涅意识的一部分附着在雷霆之枪上,那层柔韧坚实的防御随枪尖推进撕裂开了一个口子,她感觉得到。

但是缺少标枪击中靶子的回馈实感。

防护壁阻隔的滞涩感随即猛地从侧旁撞上枪尖。

在雷火燎到阿洛的前一刻,护身的魔法屏障再生成功,迅速堵上撕裂的缺口,薄弱处向内凹陷,下部弹出,与雷霆之枪碰撞。

长枪方向顿时改变,擦过阿洛,往左后方飞去。

惊叫一瞬间如潮水涌入寂静的决斗场。

迦涅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屏障破了个孔——飞出去的那柄魔力长枪撕裂了半球形的防护壁。她立刻捏紧拳头,停止施术。然而飞出去的那柄长枪已然爆鸣着击中阿洛身后的塔楼。

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灰色的石塔如同站得太高的多层庆祝蛋糕,一推就从中间断开,扑棱棱掉落着碎屑,边溃塌边倾覆。

只是一击,五层高的塔楼顶层直接消失。

第四层切割出歪斜的角度,建筑残骸飞出去、顺着切口滑坡。大块的飞石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到中庭边缘没来得及立刻逃开的围观者。

“吹吧,风之号角!”阿洛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呼喝。但他的脸色发灰,念咒明显有些吃力,最后一节甚至破音。

迦涅来不及多想,高声念出相同的精灵语短句。刚念出第一音节她就面色微变,握紧了双拳,才口齿清晰地念完咒语。

来自阿洛和迦涅的两股疾风先后呼啸而出,在中庭两侧各自卷起数块大石。这些石块下落的势头暂缓,随召唤出的风在半空上上下下地翻腾旋转,好像瞬间失去重量,成了轻盈飘浮的羽毛。

卫队成员绝大多数都是法师,争取来的那么片刻时间足够他们各自想办法逃离。

隆隆——数拍之后,重物坠地的巨响此起彼伏。

迦涅呼吸急促,耳中嗡嗡响个不停。

不借助法杖之类的物品施咒相当考验法师的状态和魔力储备,而刚才那两轮共六柄雷霆之枪几乎耗尽了她的魔力,紧接着召唤疾风她已经在勉强自己。她现在需要立刻修整,恢复魔力。

她凭感觉向前迈开步子,身体摇晃。双腿僵硬,不听她使唤,仿佛不属于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

她有些迟滞地循声看过去,眼球却只捕捉到一抹残影。声音的主人已经到她面前,靠近的速度太快,甚至来不及看清长相。

但她还是认出来是阿洛。

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瞬息仿佛变慢拉长。迦涅察觉阿洛正抬头看着她身后,表情怪异,一丝恐惧混在平静的茫然里头。她下意识跟着抬眼望去。

于是她看到塔楼大声咆哮着解体,刚才就摇摇欲坠的三四层终于无法维持平衡,一起弯腰倒塌。

像是柱子又或许是外立面部件的东西向他们迎面砸来。重物下落的阴影扩大又缩小,即将盖住他们。

只有用连续短句思考的时间。迦涅竟然十分冷静:她没有余力施法了。阿洛也没有。击碎或是托住巨石都不可能。她要死在这里了。以最离奇荒谬的方式。

她眨了眨眼,而后想到另一个问题:

所以,阿洛折返过来干什么?

来不及的得出结论了。阿洛的手臂箍住她,护着她朝地上飞扑。

后背着地的冲击震开束缚迦涅的浑噩,她一个激灵,反手顺着阿洛的手臂摸索,找到冰冷沉重的东西。是那枚手环。她不假思索注入身体里残存的所有魔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强光倏地爆发。迦涅下意识闭上眼睛。

地面又在震动,那震颤贴着皮肤抵达身体内部,全身的骨骼关节仿佛碰到了一起,若有似无的酸痛。她努力睁大眼睛,但目之所及只有黑暗,不知道是视觉暂时失灵,还是光线被彻底隔绝。

“阿洛?”耳朵里在尖啸,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嗓音。

她想抬手,但她的身体似乎突然间消失了,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臂。她知道自己现在正陷入恐慌,应当身体发凉,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难道……她死了?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和阿洛一起死了?!

“很遗憾,你还活得好好的,我也还没死。”熟悉的可恶嗓音很近,近到盖过了她耳中依旧吵闹的杂音。

而后迦涅的视觉恢复了,确切说,是阿洛从她身上撑起来了些微,他用身体阻挡住的光线终于抵达她的双眼。

因为重压暂时麻痹失去知觉的身体也缓慢地透过气来,中庭地面又冷又硬,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碎石尘埃,吸进去她就开始咳嗽。

刚才她可能把想法直接说出口了,不然阿洛没理由那么和她说话。

但无所谓,头好疼,她没法思考了,想法乱七八糟。魔力透支的症状。

迦涅晕乎乎地侧头,看到了碎裂的石块,比刚才更多也更细碎,大石头像被人用蛮力再碾了一遍。只看这地面,卫队据点仿佛陡然增添了片石滩,就差海浪和潮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也确实感觉到有湿润的东西滴落在她的脸上,而后顺着脖子滑进衣领里——黏腻的、温热的液体。

迦涅麻木地转动脖子,重新看向正上方,这滴滴答答液体的来源。

阿洛的脸,她机械地辨认出来,是和平时有明显不同的、阿洛的脸。她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眼前几度发黑模糊。几乎要被疲惫压垮的头脑强撑着,她大口呼吸,勉强找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他的额角有大片暗色,正顺着太阳穴往下流淌。

是血,阿洛在流血。

“你要死了吗?”她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

阿洛沉默半拍才回答:“大概死不了……多亏你激发了手环。”

他这么说的时候,表情和声调古怪到极点。可她累得快昏过去了,太阳穴之间像是随时要炸开,她实在没心思仔细辨析这家伙的反应。

“所以决斗算我赢了吗?”她又问。

阿洛再一次神色奇异地沉默了,好像彻底对她无言以对。

迦涅模模糊糊想到,自己好像还有别的重要的问题没问他。可是头太痛了,想不起来。总而言之,无论如何,会变成这样肯定是阿洛这家伙的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混蛋。”她哑声咒骂,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2章对局-4

睁眼就是陌生的天花板。迦涅腾地坐起,下意识调动魔力,准备发动攻击。

带有强烈攻击性的魔力外溢,正举着药剂瓶确认标签的护士吓了一跳,险些失手摔落药水:“奥西尼小姐?您还不能使用魔力!”

迦涅木然环视房中陈设:淡黄色的墙壁,结实的金属床,单人病房,滑落膝上的毯子边角绣着“克莱芒丝医院”字样。

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还是那件猩红色长袍,沾了许多顽固的尘渍,还有星点暗沉的血迹。再看窗外,天色还算亮堂,大片浅灰的积雨云掩住了碧空。她和阿洛对峙时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高处。

“我昏迷了多久?”

护士掏出怀表看了看:“您是昨天中午入院的。那之后因为魔力枯竭,您一直在昏睡。”

“谁送我过来的?”

护士讶异地停了半拍,艰难地寻找了一会儿合适的措辞才回答:“呃,具体情况我了解得也有限,您和其他伤员都昏倒在事故现场,是卫队的一群人把您送过来的……?”

“其他伤员?还有几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护士的神色愈发奇异,仿佛她的问题十分不可思议:“只有另一位病人,也安置在这一层。”

“他……”迦涅抿唇掐断问句,面无表情地改口,“不,没什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您的魔力基盘没有受损,我们已经给您喝过两剂灵性药水应急,喝完第三剂您就可以回家修养了。”护士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将银质小瓶和一碟薄荷软糖搁在迦涅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迦涅抓起药剂瓶,啵地打开封蜡。

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她的胃袋立刻不安地蠕动起来,激烈抗拒接纳这魔药。她熟练地屏住呼吸,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

护士见状惊讶之余又有些钦佩。

迦涅抓了两颗特制薄荷软糖塞进嘴里,药水遗留的怪味很快消失了。她这才注意门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褐发蓝眸,是卫队的艾尔玛。

“索博尔小姐,请进。”迦涅讶然打招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护士侧身让艾尔玛通过,微笑着往外走:“那么我现在就请医生为您签署出院许可。”

艾尔玛拘谨地站在床边:“您刚才在喝药,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立刻向您问好。”

“请坐,”迦涅摇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在床头柜里翻找,以闲聊的口吻问,“昨天让你受惊吓了,其他人都没事吧?”

艾尔玛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置在身前,闻言,她的指尖别扭地绞在了一起。她停顿片刻才说:“防护壁外没有人受伤,很多人都说那是个奇迹……”

“那就好。”迦涅没抬头,她终于在一堆给病人消遣的读物下面找到了信纸和羽毛笔。

“我要写个便条,麻烦稍等。”她说着刷刷几笔报了个平安,召唤出妖精信使送往流岩城,而后提笔写送往千塔城宅邸的另一封短信。

艾尔玛耐不住寂静,找了个话题:“您好厉害,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整瓶灵性药水,我第一次喝的时候直接吐了。”

迦涅第二次送走妖精信使,抬头向艾尔玛会意地弯了弯唇角:“我也吐过。”

喝灵性药水喝到吐大概是每位法师的必经之路。迦涅能坦然豪饮这恶心的药水,也只是因为她经受严苛的训练时常常濒临魔力枯竭,每次都免不了喝上几瓶恢复魔力。

“真是难以置信,居然至今也没人改造出好喝的灵性药水……”艾尔玛嘀咕到一半就迟疑地顿住,坐得更直,“总之,您没事就好。”

“多谢关心,”迦涅靠在床头,口气温和地询问,“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艾尔玛眼神闪了闪,有些慌乱地避开了迦涅的视线:“我……”

迦涅大致猜到对方的来意,没有催促。

艾尔玛重新坐直,诚恳地看着迦涅的眼睛,艰难地说道:“我负责封闭场地,却出了那样的事……是我能力不足。我愿意接受处罚。”

说着说着,她的耳朵和脖子都红了。

迦涅没有立刻答话,安静地注视了艾尔玛片刻。

褐发法师开始还坐得十分端正,但在迦涅探究的注视下,她很快不自在起来,几次想要在椅子里挪动身体,都强行忍住了。

艾尔玛还是有些怕她,也并不完全认可她这个队长。迦涅做出判断。但她刚才的检讨又不像是出于对她的恐惧,而是习惯性地遵循某些朴素的法则行事——

比如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责任,应当亲自向被波及的人道歉。

迦涅不讨厌这样简单好懂的人。她原本还想问艾尔玛,在旁观者的眼里最后是她还是阿洛赢了,但对方大概会把这个问题视作刁难。

她于是适时挪开视线,不再继续用无言的注视给对方增加压力:“你知道那场较量的真实性质。”

艾尔玛张了张口,几乎要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决斗,最后还是没能开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没注意到对方的复杂心绪。她看着病房窗外的雨云,声色很淡:“是他低估了我的法术强度,让你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顿了顿,她哂然摇头:“总之道歉就不必了,更不要说什么处罚。”

“不,我还是……”艾尔玛站起来又坐下,一时显得有些踌躇无措。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小提包里摸出一枚蛇形护符,双手拿着递过来:

“这是我请家里长辈帮忙一起制作的护身符,可以帮助您加快吸收灵性的速度。您或许不需要,但无论如何,请您收下,祝您早日康复。”

“谢谢。”迦涅接过银质护符,精细的蛇鳞纹路触手立刻传来淡淡的暖意,让人想起冬日隔着玻璃洒在脸上的柔和日光。

她讶然多看看了艾尔玛一眼。这护符的制作水准相当高超。

但这一看,她就连带着看向门边,眼睛霎时瞪大:

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阿洛正慢吞吞地从病房门口晃过去。他状似不经意往房间里扫了一眼,与迦涅恰好视线相撞。

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某个滑稽的细节:阿洛头上缠了两圈绷带,脑袋两边各有一蹙头发从绷带下逃脱,不服帖地翘得老高,像动物竖起的耳朵。

她险些笑出声来,但又觉得不该被阿洛逗乐,表情顿时僵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艾尔玛察觉到异样,这时也回过头去。她比迦涅还要震惊:“阿洛?!”

阿洛懒洋洋往门边一靠:“我在走廊上散步,正好路过。”

艾尔玛看了看阿洛,又看了看迦涅,不太确定地起身:“如果二位有事要谈……”

“我只是路过。”阿洛重申。

迦涅吸了口气,蓦地掀开毯子,从病床上蹦下来,步伐带风地直奔门边。

阿洛没有后退,只在她气势十足地走到面前时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而后,他伸手触碰自己头上的绷带,像在估量如果她暴起动手,自己有多大的生存几率。

这么面对面才看清楚,他的脸色是失血的苍白,居然和绷带的颜色有些相近。

迦涅猛力将这个发现从脑海里挤出去。简单道个谢就结束了,她就不欠他人情了。她在心中反复默念,正要开口,走廊上却在这时响起一声惊呼:

“沙亚阁下!!”

终于去而复返的护士惊诧地瞪着阿洛,一张签署好的文件落到地上。

随着她的这一声惊呼,走廊深处快步赶来另外两名护工。他们气势汹汹地朝阿洛逼近,熟练地一左一右包抄,架住他的胳膊就走:“已经和您说过很多次了,身体强化术只是强化不是改造!您的伤比看起来要严重得多,还不能下床活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高声抗议,听上去精神极了:“放轻松,先生们,放轻松,我的腿没断,可以自己行走。”

迦涅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洛惨遭押送。他的病房原来在走廊另一头,这一层和她距离最远的那间。

安排病房的人大概对他们的关系恶劣略有耳闻,倒是额外费心了。

“他不是第一次擅自跑出病房了?”迦涅问。

“沙亚阁下不愿意住院,已经好几次趁护工不注意溜到走廊上。无论如何,是我们看护不周,让别的病人打扰到您了……”护士笑得有些勉强,生硬地转开话题,“奥西尼小姐,这是您的出院许可。”

“保险起见,今天和明天请您尽可能不要使用魔力,五天内不要发动大规模的法术。背面还列了一些推荐的补充药剂。本次的账单会之后送到奥西尼宅邸。如果您有什么疑问,欢迎您随时致函咨询。”

走廊另一头因为阿洛闹哄哄的,护士交代完注意事项就匆忙走了。

迦涅探头往声音来源看,好几个眼熟的卫队队员正堵在阿洛病房门口说笑,显然是来看望他的,也顺便看了个笑话。他们好像并不怎么担心阿洛的伤势,可能多少清楚他乱来的本性。

迦涅转向艾尔玛:“你不过去和其他人一起吗?”

艾尔玛咬着嘴唇点头。她拎起手提包走到病房门口,蓦地驻足回身:“还有一件事……我看到了。”

这话没头没脑,迦涅疑惑地偏了偏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之前觉得队长应该阿洛来当,现在依然觉得议事会的决定对他不够公平。但是……”她吞咽了一记,耳朵因为紧张有些发红。

“那个时候您施法托住巨石,许多人因为您的决定得救了,没有受一点伤,您却也因此陷入危险。我看到了,所以必须向您道谢,谢谢您,还有——”艾尔玛紧紧抓着提包把手,看着迦涅的眼睛,“我之前对您有所误解,对不起。我今天就是想和您说这些。”

不等迦涅作答,褐发法师就转身离开。

她的小皮靴鞋跟急促地敲击着地面,清脆的足音片刻就沿着走廊远去了。

迦涅在病房门口静立片刻,独自下楼。奥西尼家的马车已经在等她。

傍晚时分开始下雨,迦涅撑着施过法术的伞,绵密的雨丝还是打湿了鞋尖,走进室内一步留下一个脚印。她无端有些不自在,仿佛在犯罪现场留下了足迹。

迦涅再次来到克莱芒丝医院五楼的单人病房走廊。

已经过了探视时间,苍白壁灯点亮的走廊是冷调天蓝色,显得有些凄清。

“奥西尼小姐……?”白天负责照顾迦涅的护士恰好迎面走来,“您对治疗有什么疑问?还是有什么新的问题?”

“不,我可能有东西掉在病房里了,恰好下午我在附近,干脆过来看一看,”迦涅往走廊反侧尽头瞥了眼,很随意地问,“阿洛·沙亚还在?”

护士神色有些奇异:“不,他已经出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怔住,脚步也停了。

出院了?那她不就白跑一趟了?趁着人少找阿洛、尽快和他道谢然后两清的计划随之化为泡影。该死的阿洛,怎么总是不消停!

心里翻腾,迦涅脸上倒是没表现出来分毫:“我记得他的伤势还不能随意下床走动。”

“沙亚阁下昨天就坚持要出院,今天您走之后实在拦不住,来看望的人也劝不动他。毕竟不是致命伤,而且魔导师又各有各的秘密和忌讳,我们也不好坚持留人。但沙亚阁下连药水都不肯配了带走,非说自己可以搞定,还说我们的药水卖得远超成本价……”

阿洛显然让医护人员头大,护士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听众,和迦涅嘀嘀咕咕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太合适,讪讪笑着收声。

迦涅对阿洛的古怪行径没做评价。她忽然转身,重新向楼梯走去。

“奥西尼小姐?”

“不好意思,我忽然想起还有别的事,”这么说着迦涅又有了新的主意,“另外,麻烦给我阿洛需要的药物清单。”

“抱歉,其他病人的病案是隐私……”

迦涅下巴微抬,自然而然就摆出了指使人做事的神气:“阿洛·沙亚是我的下属,十三塔卫队开销都由奥西尼家负担,这次是工作中发生的事故,他的医疗开支由我负担,相关记录也该向我开放。”

见对方还在迟疑,迦涅断然道:“他要是对此有异议,之后让他来找我,他只会怪我,不会找你们麻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半个小时后,迦涅提着小皮箱,撑伞走近城郊一座宅邸的大门。暖白的光球飘浮在她身侧,是近旁唯一的光亮。

雨夜昏昏,失修的金属栅栏矗立在眼前,将后方的景色分割为均等的一格又一格,每一格都破败而冷清。灯火稀疏的宅邸像头巨兽,沉默地伏在迷离的雨幕后。

迦涅下巴点了点,球形玻璃灯向前飘浮,照亮了门柱上的金属牌。这块铭牌明显比栅栏和宅邸要新,板正的大写字母组成后方宅邸主人的名字:

阿洛·沙亚。

第13章探视-1

铭牌下方有个门环,表面锈纹斑驳,迦涅稍稍踌躇,最后还是放下小皮箱,嫌弃地用两指拈起铜环,大力拍了两下。

雨点敲打伞面,扑簌簌一串鼓点,衬得周围的寂寥更为清晰。

迦涅扁嘴,干脆伸手去推金属栅栏门。上锁了。

如果是平时,她会直接拆锁强闯。但法师的宅邸大都设置了针对入侵者的机关,按照医嘱,她今天还不能使用魔力,她没把握安然无恙地突破阿洛的手段。

于是她又重重拍了好几下门环。

啪的一声,门环中间冒出一个巴掌大的幻影,竟然是个等比例缩小版本的半透明阿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迷你阿洛一副冷淡的客气模样:“十分抱歉,现在我不接待客人。请留下名片或是信函,我会改日答复。”

大概来客多敲几下门,这个逐客机关就会自动启动。

迦涅翻了个白眼,无视迷你阿洛,继续哐哐地拍门环,加速的动作透出不耐烦。

她这么疯狂拍门都没惊动宅第主人,也没有仆役出来查看情况,未免有些诡异。那家伙强撑着提早出院,不会昏死在自己家里了吧?这个猜测突兀地冒出来,她拍击门环的节奏缓了半拍。

这种离谱的事完全可能发生在阿洛身上。以前就是那样,受伤挨训斥他都不会表现在脸上,要他示弱还不如要他的命。

迦涅用力抓住雨伞柄,深吸的一口气吐出来时成了冷哼。就算阿洛自己找死,那也要等她对他道过谢、心里舒服了,他才能死。

她更加用力地用门环敲击砖石,在心里默数,一、二、三……到十阿洛再不出来,她就动用携带的魔法道具破坏大门。

迦涅数到八的时候,宅邸侧门忽然开启。一道人影在门边定格须臾,穿过雨幕直奔大门而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只看走路姿势她就知道是阿洛本人。迦涅惊讶之余又有些戒备。这家伙不派管家男仆或是傀儡之类的来应门,他难道是来亲自赶人的?

眨眼之间,阿洛已经近了。

他在麻衬衣外面披了件晨袍,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到大门的路不长,但傍晚的这阵秋雨声势浩大,他的肩头领口立刻湿漉漉地深了一片。

雨水浸润之下,他头上的纱布透出了肌肤和发丝的颜色,还有几缕头发贴在了额头和颊侧。

阿洛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又或是根本不在乎伤口淋湿。雨珠顺着睫毛淌下来,他眯起双眸。即便这样,他的视线仍旧穿过雨帘和金属门的阻隔,牢牢定在迦涅脸上,要将她看清楚。

就如同他突然不认识她了。

“你的伞呢?”开口之后迦涅先愣了愣。

阿洛自顾自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看上去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她忽然就恼火起来:“我也不知道!”

斜风吹歪雨丝,冰凉的水珠打上迦涅的脖颈,滚进衣领内侧,她一个激灵,不快地绷起脸:“所以你到底让不让我进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明显迟疑了一下,没有问她的来意,沉默地抬手打开机关。

金属大门吱呀抱怨着开启,迦涅俯身拎起皮箱,再抬眼看的时候,阿洛已经飞快地走到前面去了。

这倒是免了她为要不要分他一小半伞面挡雨而纠结。

迦涅提着袍脚踏上侧门台阶顶端,阿洛从她手里接过长柄伞,收拢后随意靠墙搁着。他态度自然,她不由多盯了他一眼,抬起拎着的小皮箱,左右张望:“侍者呢?”

她习惯了进门时有人立刻拿走她手里的所有东西。

“没有。”阿洛坦然回答。

“什么?”

“我这里没有可以帮大小姐拎包的仆人。”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没有恶意,似乎只是顺口调侃她的做派。

迦涅没搭腔,一脸“我自己也会拿包”,下巴矜持地抬了抬,示意对方带路。

阿洛居然没和她多抬杠,沉默地领她穿过门厅后的走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墙上的魔法烛台在脚步声靠近前啪地亮起,迦涅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座老宅应该至少有两百年历史,左右对称,侧翼狭长,从上方看呈h字型。

这是第二纪元魔法家族宅邸的经典构造。

中间那一横较宽,是主人一家的日常活动区域,也往往是塔楼所在之处。两边侧翼则是客房、厨房和仆役的生活区,还有仓库和进行各种魔法研究的特殊房间。

迦涅撇了撇嘴:虽然这里内部装饰太过素净,甚至略有些寒酸,但至少从建筑规模和格局上来说,这栋宅第确实符合魔导师的身份。

阿洛似乎对她的复杂心境一无所觉,沿着走廊往前走,经过连通中央区域的门也没有停下。

迦涅讶然放缓步调。

阿洛立刻察觉,转过身看她,质询地抬起眉毛。

和宅子主人谈论房屋构造未免有些荒谬,她压抑着情绪指着虚掩的双开木门:“主会客厅不在那里吗?”

如果他打算搞‘特殊待遇’,故意挑破烂的房间招待她,她一秒钟都不会多待。不要说道歉了,带来的东西她也会立刻砸给他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黑发青年闻言了然仰了仰头:“你可以打开门看。”

迦涅狐疑地走过去,小心将木门推开一条两指宽的缝隙,谨慎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阿洛在她身后噗嗤笑了,她就当没听见。

门后黑漆漆的,走廊上的烛火只足够隐约照出室内陈设的轮廓。也不需要迦涅细看,扑面而来的灰尘霉味已经给她答案:

这大宅的中心区域废弃着,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

迦涅难以置信地回头。买了栋气派的大房子,却把最该精心打理的部分扔着不管?!她实在难以理解阿洛在想什么。

他耸肩,坦然说道:“中间的套间全都互相连通,上下直通塔楼和大厅,要整修就必须一起动工。我一个人住,与其在这种不必要的事上多花钱,不如多买些魔法材料。”

那买座没那么大、保存状况更好的宅邸不就好了?

确实有初来千塔城的法师砸巨款购置大宅撑场面,但阿洛根本不需要以这手段虚张声势,他的自信不需要宏伟的梁柱支撑就已经足够庞大。

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问句已经到了嘴边,迦涅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要住哪、怎么住终究是阿洛的私事,由她来评判哪里都显得奇怪。

侧翼的拼花地板潦草维修过,看着还算平整,踩上去就会轻声怪叫。阿洛和迦涅一前一后地走着,两重吱呀细响此起彼伏,谁都没有开口。

奥西尼家的主城没有这样疏于维护的走廊,但这情境似曾相识。迦涅果断切断思绪,认定是这噪音让她突然心浮气躁。

但她也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阿洛停下脚步时她没反应过来,差点一头撞进他的后背。

他急忙侧身避让。

两人不约而同装作无事发生,转而面朝同一扇门。轻微的机械运作声从门下传出来,这里显然才是阿洛的日常活动空间。

他没立刻邀请她进去,反而神色古怪地看了她好几秒。

迦涅怀疑他也突然后悔了。

“请吧。”阿洛终于推开门。这里原本应该是客房套间的会客室,眼下凑合着同时充当厨房和餐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茶?”他礼节性质地询问,不等迦涅作答,人已经往壁炉走过去。

壁炉里面没有柴薪,用金属架搭起一个小灶,他打了个响指,幽蓝的魔法火苗立刻凭空冒出,

迦涅环顾四周,没找到第二个人的影子。她看着阿洛往铁壶里倾注清水,带了点惊异地念出结论:“你一个仆人都没有雇佣。”

黑发青年给她一个湿漉漉的背影,打开茶叶罐凑到鼻尖闻了闻:“我能生活自理。”

“有客人的时候怎么办?你还会给所有人做晚餐?”

他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客人。”

迦涅无声回了个“哈?”

阿洛抱臂往墙上靠,也不怕压到后背的伤口:“城里那么多可以喝酒吃饭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把事情带回家?”

“但是我听说你经常招待银斗篷成员。”

他理直气壮:“大厅那个样子没法招待客人,所以我会在外面请他们喝酒吃东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哑然。

水壶里咕噜噜作响,上浮的气泡音淹没无法启齿的疑问。

她坐着,默读长餐桌另一头堆积的书籍脊背上的文字。阿洛站在壁炉前,魔法家务道具在他的指挥下飞来飞去,又是清理擦拭茶具,又是调整茶叶的剂量。

等待茶沏好的数分钟,谁都没有开口。交换的眼神也没有。窗外雨落如带,淅淅沥沥。

五分钟到,计时的猫头鹰型小座钟扑腾着连声鸣叫。阿洛随手按掉闹铃,用指节敲茶壶盖,胖墩墩的瓷质茶壶便飘起来,深红的茶柱精准注入杯子。

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

“怎么?”

阿洛转过身来,抿住嘴唇,沉默片刻才说:“我才想起手头只有一个茶杯。这套茶具的其他杯子都碎了。”

迦涅瞪着他。这对她来说实在匪夷所思,比阿洛强行出院还让人惊讶。

他掩唇轻咳,壁橱和柜子抽屉忙乱地开启又关上,乒乒乓乓好一阵骚动。他重新面对她,罕见地有些赧然:“装过药剂的银杯和冰淇淋碗,你能接受哪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下迦涅彻底相信阿洛从来不在家里招待客人了。广受卫队成员爱戴的前队长家里竟然找不出第二个待客的杯子,这事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会当真。

原本也不是大事,只是偏偏他们今天都不宜动用魔力,连变茶杯的变形术都不能用。

可话说回来,她又为什么坐在这张餐桌边上?疑问就像茶叶在杯底的影子,在水泽干涸见底的瞬间就不见踪迹。

“不用了,我不渴。说几句话我就走。”迦涅板着脸。

阿洛叹了口气。

最后推到迦涅面前的是唯一的那个茶杯。阿洛则拿起装过奇怪药剂的银杯。

茶汤袅袅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向后让了让,嘴唇微分就要婉拒。

“这个杯子我刚刚已经洗过第二遍。”说话的人站在窗边,甚至没看她。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窗户只映出室内的倒影。玻璃染着冷调的反光打到他脸上,他失血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

迦涅抿唇沉默。她终于还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怔然顿住。

奶棕色茶汤入口柔滑不甜腻。喝红茶要牛奶但不加糖,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茶杯忽然沉重了许多,她的手腕无措抬着,不知道该放下杯子还是继续凑到唇边。

她抬头看向阿洛。他眼睫动了动,停顿半拍才侧眸看过来,游移的目光透出闪烁其词的懊恼。给她这杯加牛奶的时候他大概没多想,现在才察觉不对。

无言的尴尬填满空气,随时能化作窗户上的水滴淌落。

“所以,你来干什么?”终于,阿洛若无其事地开口。

迦涅暗中舒了口气,顺势搁下茶杯:“昨天决斗时我对你动了杀心,你应该也知道。但之后你还是救了我,我必须有所表示。在医院时没找到机会,你的住址也不是机密,我干脆直接过来了。”

她这番话直白得不能更直白,阿洛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你……还好吧?”

阿洛困惑地沉默,慢了半拍才意识到迦涅在问他的伤情。

“没什么大事。死不了。”他含糊道。

迦涅怀疑地打量他。据她所知,塔楼外立面的一整块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头部和背部都有大面积外伤。即便他的身体比常人耐打许多,也不可能一天半就完全恢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转念想,就算阿洛在逞强,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吗,没事就好。那我就继续说了。那个时候你没必要跑回来的,”她没给他机会否认,看着他的眼睛,“谢谢。”

黑发青年不禁站直身体,旋即侧过脸回避她的注视,半秒后却又转回来,吐字有些生硬:“你为了让其他人有机会逃生才耗尽魔力,这份人情我亏欠不起。我救你没别的原因。”

她原本也没觉得他是顾及着旧日情谊才那么做。迦涅无声反驳,神色几乎没有变化。

阿洛见她表情平淡,反而沉默了须臾,而后才继续梳理他们之间的人情有无:“还有,如果不是你启动了手环,我不可能只受这点小伤。总之,你不欠我什么。”

他居然比她还害怕她自认对他有所亏欠。

至于她那时候抱有杀意那件事,他居然完全不问,就那么坦然地接受了。

迦涅扯了扯嘴角,起身朝放在桌子下的皮箱示意:“你需要的药水在箱子里。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

语毕她就往门边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却追上来一步:“你没有乘家里的马车过来?”

答案显而易见,问话莫名其妙,迦涅干脆没作答。

离开克莱芒丝医院之后,她先去熟识的药剂工房转了一圈,而后才在街角招了一辆短途出租马车,在距离这座大宅两个路口的地方下车。

其实即便有人发现她拜访阿洛也没什么,但她还是下意识略作遮掩。

“天黑之后这附近出租马车就很少见。”

阿洛停顿片刻,雨点叩击窗户的缓急变化愈发清晰。他清了清嗓子:“雨还大,你要再坐一会儿吗?”

第14章探视-2

“不要。”迦涅即答。

阿洛表情冻结为一片空白,好半晌,他才眨了眨眼。

她的嗓音绷得更紧,紧紧相扣的三连短问句一重比上一重尖利:“再坐一会儿干什么?聊天?我们有什么可聊的?”

阿洛答不上来,急剧闪烁的绿眼睛透出懊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份懊悔是罪证,证明他刚才有那么一瞬确实以为他们之间出现了转机。然而那只是单方面的错觉。

迦涅心中的怒火不曾真正熄灭,他伸来的橄榄枝不合时宜,反而成为助燃的柴薪。

迦涅面无表情地看着阿洛,她个头明明不及他,这一刻却仿佛居高临下。

“昨天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我不可能和你当朋友。我们的决斗只是被迫中止了,你的防护壁已经被我击穿,第三招我也还没出,我不觉得自己输了。我来这里也只是尽应有的礼节。”

阿洛苍白的脸颊腾地升起鲜明的血色。

她视而不见地说下去:“受人救助却不道谢太失礼了,我心里过不去。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其他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嘲弄的笑:“我也只是尽应尽的礼节,没有指望大小姐你真的会赏脸留下。过度解读的人是你。”

迦涅抱臂看着他,笑笑的表情像利刃,轻巧挑破阿洛努力维系的体面。

恼怒的薄红从脸颊蔓延到阿洛的眼下,他蓦地朝她前进两大步:“好,就当是我读错了气氛,自作多情想挽留你多待一会儿,但那又怎么样?想和曾经最珍视的朋友修复关系很奇怪?一次次看我误会你的态度,然后碰壁很有意思?”

“修复关系?”她嗤笑,“你的诚意是口头说出来的吗?到现在我没看到任何实际行动。”

“我上次就说得很清楚,这个卫队长我不当也无所谓。只要你有心合作,我可以和你一起好好经营卫队。但你拒绝合作,还一副要把卫队夺走再放任它自生自灭的态度。难道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你毁掉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语速太快,阿洛咳嗽起来,笑弧反而自嘲地加深:“我以为昨天都那样了,你对我的怨气也该发泄得差不多,你主动过来是个好的信号。好,是我错得离谱。”

迦涅也抬高声调:“如果你真的想和我重新做朋友,那么再见面以来,你是不是至少该想到问候一句我母亲怎么样了?!”

阿洛僵硬地绷紧嘴唇。

迦涅嗤笑:“无论如何,她都是带你进入魔法领域的老师。她突然不再公开露面,哪怕谈不上担心,你不觉得奇怪吗?我突然提前接掌家族传承,如果家主好好的,可能吗?”

“她——”

迦涅不给阿洛发问或是辩解的机会:“你会想不到奥西尼家内部不正常?五年前、三年、现在都一样。你只是不在乎!你关心的只有我抢走你的队长位置,阻碍了你的远大前程。”

恼怒到极点,阿洛的脸色反而又苍白起来。

“被驱逐的学徒有什么资格去过问家主是否安好?每个与奥西尼家有关的人看到我都像路过垃圾堆,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恨不得屏住呼吸。你倒是告诉我,我能和谁联系、向谁打听?”

“你忘了怎么召唤自己的信使?还是不记得怎么叫我的信使帮你送信?哈,你的记性什么时候糟糕成这样了?”

“明明是你先切断和我的联系。我给你写过信,”阿洛尖刻地轻笑,摊开空空的掌心给她看,“回信在哪里?”

迦涅盯着他掌心新增添的擦伤淤痕:“什么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还她一个“何必装傻”的眼神。

她硬声回:“就算我没回信,你就不会再写——”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再继续就好像她盼着他给她写第二、第三封信,直到她回信都不放弃。

但是话说回来,阿洛真的给她写过信?迦涅在记忆的角落翻找起来:

十六岁生日前夕,一切仿佛都完美得不能更完美。那时她是打破最快升格记录的新晋魔法师,喜爱的人们环绕身侧,每个都才华横溢,或许脾气古怪,但根本上友好并且善良。

迦涅往明天、往更远的未来展望,见到的全部让她心喜,就连呼吸都轻盈雀跃——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去做,她也感觉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阿洛是雪崩前显露异状的第一片雪花。

他离开和来到奥西尼家同样唐突、毫无预兆。早晨他还让迦涅猜他给她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过了中午他已经从流岩城消失。

满眼天真的玫瑰色退潮之后,迦涅回头审视,知道自己所见的绝非事情全貌。

流岩城的一张张友善面孔下藏着毒蛇。那之后半年不到,她的世界翻天覆地。署名给她的信件是雪白的洪水,天天早晨都覆盖一整张桌子。每个写信人都对她有所求,其中超过一半的人将轻慢藏在安慰的词藻下,深信她年幼可欺,可以趁机从她这里撕扯下一块肉。

迦涅生平第一次对拿起拆信刀这件事产生抵触情绪。有一些她看了发件人就没有拆,后来筛选发件人都太花时间,她就让贾斯珀先过目,挑出有必要一看的。

或许那里面真的有某一封来自阿洛的信。她没有印象,无法确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而在她没看见的地方,阿洛大概也早已经和她母亲争吵过许多次。她足够了解阿洛的野心和志向,甚至可以猜出他的哪些论调会真正激怒母亲。

分歧无法调和,而阿洛又是那样的脾气,所以他才会在那一天面临决断时,毅然选择抛下在奥西尼家的三千多个日夜,立刻一无所有地离开。

迦涅现在已经很少去考虑虚无缥缈的如果,可阿洛也是母亲骄傲的学生,如果那之后的日子里他在她身边,如果他没有叛门……

没有如果。

迦涅知道是迁怒,可是,可是。

控诉的词句像有自己的意志,燃烧着自她的唇间激射而出:“从你叛离开始,我的人生就彻底乱套了!在我最辛苦的时候你不在,事到如今,我凭什么要允许你重新进入我的人生?!”

阿洛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箭矢击中。

他苍白着脸,唇线压抑地颤抖了须臾,最后高高上扬,定格为嘲讽的笑弧:“哈!要翻旧账?那么我们就好好算一算,看看究竟是谁亏欠更多!”

“难道不是你先把我驱逐出你的人生?我还想问,你又凭什么?凭什么你要再次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

天外飞来的指控让迦涅错愕到暂时失语。但反击的本能即刻恢复运作:“你在胡说什么?”

阿洛嗤笑:“我不提你是不是就觉得我已经忘了?还是你以为我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向伊利斯告密,她怎么会知道我在《十一条宣言》下签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一条宣言》这个敏感的词眼一出,迦涅脸色微变:“这才是母亲决意驱逐你的导火索?”

五年前,某座魔法高等学府的年轻法师起草了《十一条宣言》。他们大力抨击玻瑞亚魔法界现状,并提出诸多要求。

其中包括增加高等学府学生席位,解禁大批封存的古老魔法知识,进一步缩减普通人使用魔法物品的限制等诉求。这些都是革新派法师一贯的主张,并不稀奇。

真正在整片大陆上引发巨大浪潮的是宣言的第十和第十一条:

放宽晋升格位的严苛考核条件,削减以古典魔法为基准的考察项目;

修改现有对“魔法”的定义,认可有别于古典魔法传统的新魔法,拓展玻瑞亚的魔法体系。

这份文件原本只是革新小团体内部的纲领,却因为大胆冲击古典学派的强势地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开,进而引发魔法界的巨大政治动荡。

起草《十一条宣言》的法师们被立刻剥夺资格,驱逐出原本所在的学府。

这一强硬举措只激起更强的余波,起草者被革除学籍的第二天,施加了特殊感应魔法的纸质宣言开始在玻瑞亚各处散布:只要在任意一份宣言上签名,署名者的名字就会出现在其他所有宣言上。

没过多久,特殊版本的《十一条宣言》就成了一份古典学派反对者名单。

奥西尼家是古典学派的中坚力量,自然不可能允许自家的学徒签署这样的反叛宣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母亲为何会突然驱逐阿洛,为何对具体缘由绝口不提……数年前的疑点终于获得解答,迦涅脸上失去表情。

她语气平板地说:“我没有告密。在你刚才自曝之前,我甚至不知道你签了名。”

他们曾经可以轻松辨识出对方是否在说谎。惊疑在阿洛脸上出现又消失。

但毕竟曾经是曾经。

“伊利斯和我对峙时已经态度非常肯定,她有确凿的证据。你也知道她摆出那种态度时,我再否认也没用了。我确保了签字没人在监视我。所以只能是有人泄密。”

他加重咬字,仿佛在用每个词锤碎刚才自己一瞬间的动摇。

“而我只和你说过我想签字支持他们。”

迦涅眨了眨眼,像要把浮现眼前的景象驱逐出视野,嗓音有了几不可察的波动:“你确实和我说过,但我那时以为你只是在发泄同情和愤慨,我没觉得你会真的愚蠢到觉得签个名就能改变世界。”

阿洛嘴唇微张,显然要对他签名支持变革是否愚蠢做出反驳。

她冷然抬高下巴,懒得和他在这条线路上纠缠:“告密根本不是我的作风。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你做了那种事,我会立刻揪住你问清楚,我还肯定会逼着你把名字划掉。但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得太急,她喘了口气,说到高亢处有些破音:“我唯独不可能去找母亲告状!!”

迦涅越否认,阿洛脸上的失望反而越浓。他笑了一下:“我原本确实以为你做不出告密那种事。但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是谁。”

“别急着说罪疑从无,我还有决定性的证据。”说着,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字。水渍组成一个迦涅许久未见的排列:

阿涅特·加罗。

她的瞳仁不受控地收缩。

“还记得这个假名吗?”阿洛的声音这一刻听上去甚至是温情的,

当然记得。迦涅抿紧嘴唇。

阿洛以前经常写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文章四处投稿。愿意接收他稿件的大都是不入流的奇怪刊物。

因为他姑且是奥西尼家的学徒,他有一个专用来投稿的假名,甚至特意准备了详尽的人物背景和真实的住址,让人无法将性别不明的怪人加罗和流岩城联系起来。

“考虑到你们的心情,我签署宣言时特意没用真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看着她,翠绿的眼睛里有平静的漩涡。

“而除了我,知道阿涅特·加罗是谁的人只有一个。”

如果将阿涅特·加罗的音节拆开,打乱重组,就能获得另外两个名字:

迦涅和阿洛。

第15章探视-3

阿涅特·加罗原本就是两人一起捏造出来的身份。

那时候迦涅还盘算着,如果有朝一日,她也有需要隐姓埋名才能做的事情,就用这个名字遮掩。

那一天还没有来,阿涅特·加罗却先成了她和阿洛清算对错时的证物。

迦涅几乎要被气笑了,没多想就顺着话头反唇相讥:“我还没追究你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用这个假名签署那种东西,你倒是先把告密的罪名推到我头上了!”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阿洛毫不示弱:“处在我的位置,你难道会有第二种结论?”

她哈了一声,绷起脸,冷声宣告:

“我没有告密。也不知道你签过名。”

阿洛显然已经在心里将所有的线索分析过不知道多少遍,试图判明她是否清白无辜。他张口就是新的论据:

“阿涅特·加罗的名字就在传单上,仔细看就能找到。不要用流岩城禁止传阅《十一条宣言》来搪塞,那时候学徒偷偷都在议论,你肯定见过它的某一个副本。”

“我的确在母亲桌子上见过一份,但我只看了一眼。那纸正面反面全都是字迹,我怎么可能、又怎么会有闲心去分辨每一个签名!?”

迦涅越说越气急。她听着自己的解释都觉得苍白无力。

烦躁的火焰沿着血管烧到指尖,她下意识环顾四周,恨不得拿起什么东西狠狠砸碎,才好发泄找不到去处的怒火。

凭什么她得这么认真地逐条辩驳?她又不是待审的嫌疑犯!

灵光乍现,迦涅不假思索,刻薄地问:“你不会真的以为‘阿涅特·加罗’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阿洛下意识捏紧手中的银杯,绿眼睛闪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坚定、毫无疑问的态度有了一丝裂缝。

“小孩子的把戏罢了!那个时候我们自以为毫无破绽,现在回头看看,全都是无知的漏洞。

“是,当初把音节拆开的时候我特地改写过字母,让人没法一下子联想起来。但在真的有心人眼里,线索太明显了。再说了,在流岩城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只有你我知道的秘密。还是说,你觉得母亲看不透这种文字游戏?”她极尽嘲弄地笑了两声。

阿洛没说话。他失色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竖起了无表情的防御,无法再维持高姿态。

她于是知道她成功伤害到了他。

或许也伤害到了过去那个对他们的秘密同盟深信不疑的自己。

他们断绝联系的五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像条奔腾的深河,咆哮着横在他们之间。对岸的魔导师阿洛、还有映在回忆水流中的她自己,全都面貌似曾相识,却也如同陌生人。

“只有贬低过去的——不,和我还是朋友时候的自己,你才能感觉良好吗?”

阿洛发问的语调十分平静,只是这平稳本身也像是一种极力压抑的伪装。

迦涅握紧双拳,强硬地维持立场:“我在陈述事实。母亲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时也不止一位前辈在逐个追查署名者。我们做得并不够干净,阿涅特·加罗的真实身份曝光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真的有古典学派的大人物知道阿涅特·加罗是谁,‘阿洛·沙亚当年在《十一条宣言》下签过名’,这件事早该传遍了。多好的反面事例,”阿洛轻声笑,“它足以证明我不懂事的时候,就早是个极端分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沉默地眨动眼睫。

阿洛翘起唇角:“但是并没有,不是吗?哪怕是我晋升魔导师的时候,也没人挖出这件旧事做文章。”

迦涅在黑礁时,千塔城的重大新闻她或许会比其他人更晚知道,但绝不至于一无所知。针对新晋魔导师阿洛·沙亚的热烈议论和攻讦,确实没有提及《十一条宣言》。

“伊利斯知道那个假名,但她驱逐我之后严格守秘,从未解释过为什么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告密的人也没有大肆宣扬。这是个我至今没想明白的疑点。但如果是你……”

阿洛看向窗外的雨雾。

玻璃苍白的反光将他的侧颜染得有些失真,他的语气也像是沾染了水汽,潜藏在字句下的情绪变得飘忽、难以捉摸。

“或许你是无心透露的,你告诉伊利斯时也没想到会有那样的后果。”

他在为她寻找开脱的借口吗?

可她什么时候需要他开脱?!明明是他自己的选择让他在奥西尼家失去立足之地,是他头也不回地消失,五年没有任何消息。

迦涅深吸一口长气。

阿洛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把责任甩到我身上能让你好受一些,你大可以继续扮演受害者。但我没有做的事就是没有做。”

她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像藏了雪亮的锋刃,扎人,却也直奔心脏。她据理力争……即便没有理也强词夺理的时候,都总是这个表情。

或许是伤情多少让人变得容易感伤,也可能是被突然涌现的回忆冲击,阿洛诡异地沉默,略微失焦的绿眼睛恍惚地一眨不眨。

“但你不相信我。”迦涅的嘴唇突兀地轻颤了一下,立刻倔强地抿紧。

阿洛回过神,下意识朝她迈出半步,但被她的神态堵在原地:“我——”

迦涅冷硬地抢白:“我只说最后一次,你被逐出奥西尼家和我无关,你相不相信也与我无关。对奥西尼家来说你是背叛者,这点毋庸置疑。于私你是个差劲的朋友,过去五年,我没有收到你的任何一封信,这也是事实。”

阿洛刚刚抬起的手便落回了身侧。

“在我们各自看来,彼此大概都是叛徒。但这些说实话也都不重要了。事到如今,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

片刻前还充斥着争执声浪的会客厅再次安静得可怕。

两个人都不说不动,死样的寂静膨胀再膨胀,逐渐填塞客房的每寸空间,空气变得稀薄,大声呼吸都困难。

一秒,两秒,初秋的远雷在远方隆隆炸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雨还在下。

迦涅找回自己的呼吸。

“除了你觉得开价太高的药水,你的其他所有医疗开支——对你来说大概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已经全部付清。”她环视四周,故意让视线在房间角落褪色剥落的破旧墙纸上停留片刻,并且确保阿洛注意到这个细节。

“不用谢。”

语毕,她转身离开,鞋跟在外面的走廊木地板上叩得响亮。

脚步声远去了,阿洛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刚才的争吵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在壁炉前屏着气踱了两步,忽然追到窗边。

客房的视野本就不佳,白昼时分也只能勉强看到宅邸正前方的一部分。现在天已经彻底黑了,又下雨,他没在庭院里亮灯,近旁更是昏昏一片。

突然冒出的小小光球于是格外明显,是迦涅随身携带的飘浮魔法灯。

光球主人才露了个影子就又转身不见了。片刻后,走廊尽头的门砰地大声摔上,迦涅撑着伞重新出现。

原来刚才她气冲冲走得太急,甚至忘了拿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失笑,唇角却在勾起的瞬间就压下去。他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迦涅的宝塔形雨伞是浓郁的孔雀蓝,光球飘到伞下,伞盖莹莹的像发光的海洋生物,掀开盖子往下看肯定有蜇人毒刺的那种。

她走得很快,金属栅栏门切割开宅邸内外,她没有回头。

阿洛从窗边转身,餐桌上的茶杯静静坐着,杯口无力地升起一缕稀薄的热汽。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攥着临时来替补的银杯。不仅一直没松手,他还无意识用力又用力,白银不够坚硬,杯壁外侧现在留下了四道浅却明晰的指印。

红茶还温热,但阿洛将两个杯子还有茶壶里的东西一口气倒进了废水槽。茶杯和茶壶相碰,发出一声不详的脆响,拿起来看,双方却都依旧完好无损。

阿洛脸色更僵,他拿起迦涅用过的茶杯,也不管这是家里仅存像样的那一只,抬手就要往墙上扔。

茶杯还没投掷出去,他就猛然收臂。

乍张乍收的动作拉到他肩背的伤口,迦涅在时他刻意忽略的疼痛报复性地袭来。衣服湿淋淋的,织物紧紧扒住皮肤,痛意成倍加剧。

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习惯性地立刻收敛表情,而后才想起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将剩余的茶具清理工作交给魔法道具完成,阿洛拉开椅子,还没落座,便踢到了迦涅留下的小皮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拎起箱子把手的瞬间,把它从窗口扔出去的冲动怒意闪现而后消失。他将箱子平放到桌面,盯着它看了良久,最终呼地吐出一口气,直接抬手拨动旋钮。

箱盖啪地开启,他这才想到,失误,他忘了做防护措施。

然而即便做了也只是多此一举,这箱子没有任何恶毒的机关。

颜色各异的药剂瓶罐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两种浓度的灵性药水、四种针对性略有不同的修复药水、好梦药水,还有促进外伤愈合的草药油膏和镇痛油。除此以外,箱子里还有家居常备的各种护符,驱邪之眼、织梦羽翼、清心莲花……

这一箱子的东西远比克莱芒丝医院药物清单上的多,而且全都是千塔城信誉良好的药剂工房出品。再加上做工精良的皮箱,迦涅留下的东西如果以市价计算,足够帮阿洛负担起补贴两个队员整月开销的开支。

奥西尼家的大小姐从来不是个吝啬鬼。可原来她对‘敌人’也那么大方。

阿洛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异常生动的场景:迦涅站在某家工房的货架前,不容质疑地让人往箱子里添置这个。

但他已经两次误读她的态度,她这份豪奢的礼物或许也是一种讽刺。

他通常不会因为自己金钱上相对的拮据羞耻。他没有名门豪族的家底,也从来没试图遮掩自己的出身。好在他物欲贫乏,并且自认为赚到的每一个金币都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没有购买医院推荐的药水的理由同样简单。

他常年锻炼身体,在身体强化魔法上也有一些经验,受这点伤称不上大事,躺几天就好,为了省一点痛楚额外花钱毫无必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是在迦涅面前,因为她的几句嘲讽,阿洛就罕见地为不够富有而难堪起来。

他垂眸,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抚过药剂标签,轻柔的动作像在触碰花瓣。

他可以将这个药箱卖掉,并且确保消息传到迦涅耳朵里,坐实他在她心里已经足够恶劣的坏印象。报复的幼稚念头在骚动。

但最后,阿洛轻轻阖上箱盖,转身走进套间深处。

他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皮箱,起身时他因为撕扯到伤口抽气,却恰好吸进了扬起的灰尘,顿时呛得又咳了好一阵。

箱子里东西不多,绒布裹住了一个筒状物,占据了一半空间。

另一边摆着两块学徒练习书写魔法符号的泥板,上面躺了支翠色羽毛笔,不知道是什么翼兽的羽毛制作的,十余载过去笔身依旧艳丽夺目。

泥板下压了一沓旧信件。最上面的三封并无火漆印戳,还没来得及寄出就封存箱底。

这三枚信封正面的收件人名字是同一个:

迦涅·o

第16章探视-4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垂眸看着信封。

睫毛在他眼下投照出浅浅的一弯阴影,他的影子也落在信封上,遮盖左半部分,于是迦涅的名字也落入暗部,留大大的字母o沐浴在光亮中。

将彼此的名字写完整、仅保留姓氏首字母,这与玻瑞亚的通信习俗相反,是他们曾经约定的做法。阿洛记不清是谁先有的主意,但这个习惯他保留至今。

这一小小叛逆行为背后的意图洋溢着稚嫩无畏的自信,还有对彼此的信心:

出身不重要,他们可以仅仅作为阿洛和迦涅存在。

但这反叛举动原本就包含不可自洽的漏洞:越在意越想要撼动什么,反而愈发证明目标何等坚固庞大。

十几岁的少年人用眼睛、用耳朵无师自通学会世界不可言说的法则,比如名姓、血统还有传承对法师有多重要。但他们自认与众不同,理所当然应该颠覆传统、违逆常理。

于是他们想出这绝妙的主意,用张扬又隐蔽的方式宣告他们与所有人不同,每一次书写自己的、对方的名字都是一次小小的胜利反叛。

可他们眼里圆滑可憎的大人也曾经十几岁过。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古典学派不可能反对所有新鲜事物,也一直在变化,只是步调在部分人眼里不够快、也不够大罢了,”乌里脸上浮现戏谑的微笑,“第一纪元的古典学派成员看到现在的我们,估计要大皱眉头。”

火炬长廊上最古老的那几幅肖像画就属于第一纪元的先贤,她想象了一下画中人横眉揪鼻子的模样,不禁笑了。

乌里喝了口茶,云淡风轻地抛出下一问:“你前两天似乎去了沙亚家一趟?”

迦涅意外地眨眨眼,却并不惊慌。

有人目击到她造访阿洛家、乃至这个消息传开都不让人意外。毕竟在那之前,她刚刚轰轰烈烈地在内城区炸毁了一座塔楼。而在千塔城,任何人都很难真正保有秘密。

于是她坦然应承:“是,那天他姑且算是救了我。我不想欠他人情,免得他日后拿恩情来勒索。他确实不和我们站在一边,但您不会因为我拜访他怪罪我吧?”

乌里笑了:“不至于。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对于这次的事件处置,能请您听听我的看法吗?”迦涅清声道。

乌里讶然,随和地抬手:“请。”

迦涅深吸气:“新发明展示会也好,队长副队长决斗也罢,这次的事件都属于十三塔卫队内部事务,还没有到需要议事会过问的地步。”

贤者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看法,上半身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示意她说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事件中没有人死亡,损失的财物和建筑物也都是卫队的所有物,其中不少是奥西尼家赞助,根本上属于我,也可以由我负担。而且决斗前我和他签署过有效的生死契约,决斗流程上没有违反千塔城的法规。”

乌里没有否定。

迦涅便流畅地搬出早就想好的说辞:“议事会无论怎么插手,因为古典学派在贤者塔占多数,结果都会显得在偏袒我,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乌里淡然道:“对议事会认可的队长发出决斗邀请,等同质疑十二贤者议事会的决定。只是这件事就足够让他丢掉副队长这个位置。即便是我那几位立场更加‘开明’的同僚,在这件事上也没法为他辩护。”

“但现在只有少数人清楚那天是一场决斗,”迦涅身体略微前倾,毫不闪躲地注视乌里的双眼,“也只需要有少数人知道真相。”

乌里细细的眉毛动了动。他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片刻,说道:“所以,你并不希望决斗的事公开。确切说,你希望议事会对这次事件不做任何干预,哪怕那会立刻帮你清除掉阿洛这个叛徒。”

稍作停顿,他突然问:“你以前和沙亚关系怎么样?”

这位贤者在担忧她是否因为过往情谊对阿洛手软。

迦涅凛然正色道:“小时候我和他有一段时间关系很好,但长大之后就逐渐疏远了。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我只是希望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队内问题。”

乌里闻言弯了弯眼角。

迦涅不希望他误以为她只是在意气用事,紧接着说:“如果阿洛被撤职,支持他的人会将他看作遭迫害的殉道者,他会带人建立新的卫队,行事作风还会更加激进,造成更多更大的麻烦。没有必要主动给他造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乌里喝了口茶,点头认可她的说法。

“给十三塔卫队特殊津贴,让正式队员有固定薪水,这才是从内部瓦解他影响力的优良策略。”

乌里笑了:“拒绝一个提案,自己又带了一个新提案,你很会讨价还价。”

迦涅眸光闪了闪,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没有否认。

“津贴的事,我会提一句。”

她舒了口气:“谢谢您。”

“都是小事,”乌里摇摇头,沉默片刻才说,“愿意凭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很好。从底下的人入手,逐步削弱阿洛的影响力,稳扎稳打,建立自己年轻法师楷模的形象,这也很好。但是——”

这位贤者沉吟片刻,含蓄地说:“如果你想要的不止是魔导师头衔,而是新一代法师领袖的身份,只是削弱他的影响力在许多人眼里,恐怕并不足够。”

迦涅心头一凛:“您的意思是……?”

“他毕竟是古典学派的叛徒。让阿洛·沙亚从千塔城消失,这才是我们期望的最终结果。”

两声礼貌的叩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请进。”迦涅清声道。

会议室的门推开半边,娃娃脸青年探头,与迦涅对上眼神,乐呵呵笑了:“队长,早上好。”

“早上好,富勒先生。”迦涅端坐在长桌后,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入座。

“我没迟到吧?”芬恩·富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貌似紧张地搓了搓手,但他的肩膀和唇角弧度都舒展而放松。

“你很准时,”迦涅不打算多寒暄,“在开始面谈之前,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唔,”芬恩摸了摸鼻尖,一开口就是惊人的直白,“这次面谈会决定我能不能留在卫队,我理解得对吗?”

迦涅倒是不讨厌对方的直白。

她微微笑着回答:“你可以那么理解。”

就在昨天,意外遭到摧毁的据点塔楼修复完毕,没正式成立几天就被迫暂时暂停活动的十三塔卫队时隔五日,终于恢复运转。

阿洛还在家修养,迦涅也不管他缺席,当即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十二贤者议事会同意承担之后三年所有正式队员的薪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卫队还是民间组织‘银斗篷’的时候,阿洛无疑是个爱护队员的头领,回收漂流物获得的报酬总会按照参与者的功劳分配。如果队伍里有谁需要用钱,无论数额大小,他会立刻拿自己变卖发明的钱施出援手。

但救急的接济毕竟和固定的薪水不一样。

还不等众人庆贺,好消息后跟着的坏消息就来了:所有银斗篷原成员都只是临时队员,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正式队员的身份。

也就是说,必然有人被清退,与诱人的固定收入无缘。

队内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迦涅早就制定好了环环相扣的新计划。昨天宣布完薪水津贴的事,她今天一早就公布了后续面谈安排:她会按照姓氏首字母顺序,一个个与队员们聊一聊。

她要赶在阿洛回来之前,将决定所有人去留的主动权抓在手里。

由于有几个队员在外搜集线索赶不回来,芬恩·富勒是今天早晨的第一位面谈对象。迦涅愿意额外分他一些耐心:“还有别的问题吗?”

娃娃脸青年仍旧是乐呵呵的样子,这次却直接扯开了话题:“啊,趁我还记得这件事,我得道谢。谢谢您送的慰问点心和亲笔信。”

迦涅愣了愣。

哦对,事情太多差点忘了,她确实给在中庭围观她和阿洛决斗的每个人都送了一份慰问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热闹看得好好的,突然险些被崩塌的建筑物砸到,不管怎么想都是一场灾难,安抚一下也是应有的维|稳对策。

然而道谢完全可以在面谈结束后再谢,芬恩挑选的契机有一些微妙,像是别有意图。

迦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看归看,她仍旧态度平和地说:“你不用道谢。毕竟从结果上来说,是我的术法让大家受惊了。”

说完,她就展开了一张空白羊皮纸,用动作表明正式面谈即将开始。

芬恩却还在东拉西扯地闲聊,充分展示他的联想能力:“能亲眼看见您施展那样古老强大的魔法,是我赚了才对,要受惊吓,也是被雷霆之枪对准了的阿洛惊吓。说起来,那天晚上我代表大伙去阿洛家看望,他居然不肯开门。”

迦涅眉峰略微抬起,没有阻止对方说下去,却比之前更仔细地打量起芬恩。

“他说什么出来给我开门会被雨淋湿,坚决把我关在门外,拒绝我进去探视,我只好留下大家准备的慰问礼物,然后就走了。”

阿洛穿过雨幕来到宅邸铁门另一侧的光景在眼前掠过。迦涅用力眨了一下眼,将那打湿的身影驱逐出自己的视野。

“富勒先生。”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变得冷淡。

阿洛居然没让其他人进家里探视先不谈,她怀疑芬恩在拖时间。

目的不难猜,无非是已经有人联络阿洛,传达了她突击进行面试的事。阿洛没法立刻抵达,需要有人拖延时间,名单头一个的芬恩便成了敢死队先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想尽办法找话题闲聊,就是为了在救星阿洛抵达之前,让尽可能少的人单独和她面谈,避免她一边面谈一边直接开始踢人。

“我留给每个人的面谈时间有限。如果你对留在十三塔卫队没有兴趣,不妨直说。”迦涅板着脸装不快,内心却没太大情绪起伏。

已经有几个队员用各种隐晦的方式向她示好。即便如此,闪闪发亮的金币还是没法买到所有队员的支持,对阿洛忠心耿耿的人不会坐视她独揽队内权力,总会做些反抗。

这都在她意料之中,也不值得她动气。无论阿洛今天是否在场,和他的又一场大吵难以避免,甚至让她斗志昂扬。

只是芬恩会冒着得罪她的风险承担这个任务,多少让她惊讶。

在迦涅的印象里,芬恩是个擅长活跃气氛的和事佬。

他乐意扮演傻瓜,经得起调侃。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响起活泛的笑声。当初在甘泉镇,也是他主动开口调停她和阿洛见面后的第一波争执。

或许她该改写内心对芬恩·富勒的评语。

芬恩心思被戳穿了也不窘迫,仍旧和和气气地辩解:“我只是觉得,队长和副队长都到场的话,会更加正式一点……”

“只要我在就足够正式了。”

芬恩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活络的眼睛又往挂钟上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见状直接笑了,向椅背上一靠:“他让你拖到几点?要不要我也和你一起等他?”

芬恩还没作答,会议室的门砰地打开了。

迦涅侧眸望去。

阿洛手臂撑住门框,站在原地喘气。他很快调匀呼吸抬起头,露出过分灿烂的笑容:“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几分钟。”

语毕,他拉开迦涅身侧的椅子,坦然自若地在她旁边坐下了。

第18章断点-2

阿洛的态度过于自然了。

就好像他们两个共同面试原本就是既定事项,他真的只是不幸迟到了那么几分钟。

迦涅侧眸睨了他一眼,黑发青年还没来得及和她虚情假意地问好,她就已经重新转向前方。

她目不斜视,就好像房间里不存在第三个人,自顾自对芬恩说:“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吧,富勒先生。”

芬恩有些无措,含糊地应了一声,看向阿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阿洛扬起眉毛,一副不明白下属为何要看他的样子。

她用余光瞥见他的反应,在心里嗤笑:不就是装样子,谁不会装?再说了,他真当她会摆冰山脸欺负他的宝贝队员?

她翻了翻手边的羊皮纸,微笑着开口:“两年前,银斗篷到你的家乡回收漂流物,你提供了协助,而后接受邀请加入他们。在那之前,你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魔法,却零散积累起了许多领域的实用魔法知识。现在你依然更擅长魔法的实践应用,而不是理论,是这样吗?”

芬恩点了点头,双手规矩地撑在膝盖上,难得有些紧张:“是的。我爸爸在我懂事前就去世了,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得了病,我要打零工帮忙养家,没能参加金隼学院的学徒选拔。”

回想起这遗憾往事,他笑了笑:“当然,就算我那时候去选、而且被选上了,我也没法去上学的。我走了家里就没人管了。”

谈论起家境的困苦,芬恩态度坦荡,既无卑怯,也没有虚张声势遮掩。这点倒是和阿洛有些相近。或许这也是芬恩得到重用的原因。

迦涅差点侧头去看阿洛,硬生生忍住了。

芬恩显然很习惯因为出身背景被正统法师看轻,熟练地补充:“但现在我一直在努力补习魔法理论,经常向艾尔玛他们请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迦涅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示。

仿佛要嘲笑阿洛心胸狭隘,证明他特意赶过来坐镇只是多此一举,她接下来完全没有刁难芬恩,反而认真询问了许多,处处透出她对芬恩履历的熟悉:

此前参与过哪些与异界漂流物相关的行动?有没有找到想更加深入钻研的领域?或者有什么新的感兴趣的方向?认为自己在新的十三塔卫队中适合什么位置?之前他自封的秘书官还有兴趣吗?……

从芬恩银斗篷时期的经历,到现在在千塔城的生活状况,还有对于未来的期望,乃至于拿他自封秘书官的事情打趣,方方面面,迦涅一个没漏下。

即便是阿洛,也很难从这些问题里挑剔出什么险恶用心。

“很高兴和你聊了很多,富勒先生。”迦涅敲了敲桌面,会议室门就自动打开了。

芬恩顶着迦涅友好微笑的强大攻势,懵懵地站起来,向队长和副队长点头致意,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往外走:

这真的是正经面谈?竟然不是走过场,草草打发掉阿洛的支持者?

厚重的木门在芬恩身后阖上,会议室里顿时只剩下迦涅和阿洛。

迦涅吸了口气,侧首迎上阿洛的注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维持到现在的友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有整整三天。但也仅仅过了三天。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忘记上次争吵的细节。只是对视,雨夜失修宅邸中互相指责的回忆便即刻复苏。不愉快的收场、分别前迦涅抛下的狠话,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我不记得有邀请过你。”迦涅冷冰冰地道。她不想盯着对方的脸看,视线于是下移。

刚才没来得及留意的细节顿时进入眼中:

阿洛的法师长袍一如既往敞着,衬衣领口纽扣却扣错了一个。

他的衣襟于是不伦不类地揪出了一团鼓包——完全就是睡梦中突然得到消息,还没清醒过来就随便套了身衣服,匆匆赶来的模样。

早晨九点多还在睡大觉……这家伙现在竟然那么懒散了?迦涅有些嫌弃地皱眉。哦,不过他还算个伤员。

阿洛顺着她的视线往衣襟看,表情僵了一瞬。

他很快调整好神态,淡然自若地去解纽扣,让那两个衬衫扣子去它们该去的位置,口中则说着和动作不相干的正事:“我对所有人都还算了解,如果你和他们聊过之后还有疑问,有我在场会更合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迦涅还以为他会一上来就全盘否决她的计划。对方却态度平静、甚至称得上谦和,她不由讶然盯他一眼。

阿洛正在扣第三粒纽扣,敞着的衣襟间分明的肌理轮廓线一闪而逝。

迦涅愣了一下,毫无来由地回想起来,生长期的阿洛抽条太快,以致于他有阵看上去像消瘦的树桩,长长的一条在人群里极度醒目。有次不小心撞到他身上的时候,她的额头隐约磕碰到他胸口的骨架,双方都是立刻龇牙咧嘴。

哪怕从身体构造上讲,眼前的青年也已经和她记忆里的少年人完全不一样了。像是两种生物。

这么一怔愣,迦涅就忘了错开视线。

阿洛确认完自己这次没扣错钮扣,抬眸与她恰好对上。他诧异地扬起眉毛,快速游移的绿眼珠随后泄露懊恼,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忘了。

礼节上来说她不应该盯着陌生人整理衣物。但事已至此,这个时候再突然别开脸,那就太刻意了。而且她也没看到什么。

真要说失礼,那也是大喇喇地直接在她边上解衣扣的阿洛更加失礼,失礼在先!

迦涅飞快地说服了自己,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地说:“我会自己做判断。”

阿洛目光闪了闪,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那么,对芬恩你怎么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干脆地摇头:“他不够格。”

两人间若有似无悬着的那缕潮湿空气顿时冻住。

阿洛寒着脸为芬恩辩护:“回收漂流物看重的是经验而非理论。他看事情的角度也很有意思,不会被魔法学府的条条框框困住。”

他顿了顿,放缓的声调透出指责的意味。

“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相当于我的助手。”

迦涅不为所动:“芬恩·富勒的问题不在于背景。即便论在银斗篷的资历,也排不到前几名。对比千塔城其他卫队成员的平均水准,他差太多了。如果你想要留他使唤,副队长可以聘请编外人员为私人助理,薪酬自理。”

阿洛单手撑在桌子上,支着额角侧过身端详她,哈地一声笑:“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让他滚蛋。那么请问尊敬的队长阁下,你这次打算清退多少人?”

“三分之一吧。”

阿洛看着她没说话,脸上写着‘你开玩笑吧’。

迦涅任由他打量,悠闲地拿着羽毛笔在手里把玩。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来的银斗篷成员虽然确实或多或少有出挑的地方,却绝非不可替代的逸才。如果她真的打算好好经营十三塔卫队,现在近五十人的规模大可以直接砍掉一半,她向来主张少而精。

但她的真实目的在于挤兑阿洛,用最快最稳妥的方式向古典学派的那几位贤者展示她的诚意,以便尽快接受考验晋升魔导师。所以她没必要太费力气。

“不,不会那么简单。”阿洛忽然说道。

迦涅下意识确认自己身上防御读心术的护符还在。

对方眯了眯眼睛,不急不缓地推理:“三分之一应该是你预留好空间的价位。我猜你打算先否决掉三分之一的人,等面谈结束,把消息散播出去,让所有人慌乱起来。然后再‘适时让步’,留下其中的一部分人。”

“最后,你不仅成功赶走原本就打算赶走的小部分人,还营造出妥协的假象,卖一波人情,又好对大人物交代,”他笑了声,啪啪为她鼓掌,“不愧是大小姐,好周全的计划。”

“随你怎么猜。”迦涅面不改色。

阿洛确实猜中了她的策略。但完全没关系。

保密原本就并非她达成目的的前提。再说了,他明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没法阻止,难道不是更好吗?

阿洛一推桌子站起来,椅子在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哀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徐缓却用力的吐字压抑着蓬勃的怒意:“我招揽的每个银斗篷成员都有充足的理由留下。你有怨气就冲我来,不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迦涅抬头看着阿洛,微微一笑:“现在才说这种漂亮话,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从她代表古典学派接受议事会的委任,他做出布置应对她空降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绝不可能是纯粹的私怨。十三塔卫队是他们过招的场地,卫队成员又怎么可能始终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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