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替石中正画了一幅《知音图》。正面借用了陕西的那位大神名作《谿山行旅图》画意,画了三座大山,同样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面积,但略有不同,除了借用了他的雨点皴皴山石外,略加了唐伯虎的长斧劈皴,山体更加险峻高大雄奇,山也不一样,那是从三门峡看到的山,并且刻意仅画了一座山顶,其他的两座只画到山腰部分,表达了山之高,以至画面都容纳不了。
在这种压迫雄诡的大山下,用了小斧皴与小钉头皴,与卷云皴勾勒更细碎的近景。一道瀑布茫茫从山上而来,会成小溪流下山脚下的大河里。河边有树,有石。石上坐着一个樵夫。河里有一艘船只,船头上坐着一个长者,正在抚琴,另外还有一个童子默然站在边上伺立。
严格意义上,这是郑朗第一次画出自己的图画。
还有大杂烩的嫌疑,拼凑与斧凿的痕迹十分明显。不过这四年来画了许多画,这两天又观摩了三名顶级大作作画,给了他一些启迪。抛去缺点不谈,整幅画从气势,到喻意、布局、构图都算得上良作。特别是三座大山的雄奇与近景的细碎柔和古朴,对视觉更产生了冲击力。
画很大,近一米高,四十多公分宽。郑朗从上午太阳日上三竿开始画,一直画到天微黑,才吃力的将它完成。
很难说值与不值,想斫一把好琴,材料充足,也要几月时间,若材料不充足,以现在的工艺与条件,有可能需花费几年辰光。
况且情义本来就是无价的,不能单纯的用金钱去衡量。
“好画,可否写字?”
“好,”郑朗答道。提起毛笔又写下了行小诗:伯牙销魂楚宫前,彩舫扬帆楚江边。
澹然碧水拽残日,曲氤环山飘寒烟。
停棹泊舟望枫晚,对月轻吟凤尾弦
曲末有客礁上赞,高山流水便不散!
还是讲高山流水知音的故事。晋国的士大夫伯牙是楚人,晋王派伯牙出使楚国。完成了差事后,省视乡里,与诸人友依依惜别,登上了楚王拨出的船只往回返程。在路上泊了下来,对月抚琴。忽然听到草丛中有动静,士兵下去,抓来了一个樵夫。问其原因,原来砍柴晚了,正好听伯牙弹琴,觉得妙,于是潜于礁上草丛中。
伯牙大笑,汝也听弹。但小看了人,此人名叫子期,一番交谈,让伯牙心折,于是为之抚琴,试其真正本领。一弄琴弦,心有高山,子期说:“美哉洋洋乎,意在高山也。”琴音一改,又说:“美哉洋洋乎,其志在水。”让伯牙更为心折,怜才意起,赠金劝其苦读。
第二次出使楚国,刻意去寻子期,谁知道子期自他劝说后,白天砍柴,晚上苦读,心力耗尽,染疾身亡。伯牙来到子期坟前大哭,哭完后说道,子期不在,谁能听懂我的琴音。将凤尾琴摔碎,自此不弹琴了。
这是琴史上的美事,可结局终是惨了些。于是郑朗诗中仅摘了前面的故事,用了便不散结束。也是取了雅意。
“好字,好诗。”卫中正喜不自胜,又说道:“小郎可否为我弹一曲高山流水。”
这句话有喻意的,我是子期,你将会是晋国的士大夫的伯牙,前途无量。
换一般人,要么真会弹起来,那就不美了。要么会悖然大怒,那更不能碰这些雅物事了。
郑朗微微一笑道:“我们合奏如何?”
“好!”
两人取琴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此时小村庄也让他们惊动了。卫中正没有名气,可此时郑朗风头正劲,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但两人仿若不觉,一边弹奏一边对着微笑。
曲罢,两人再次哈哈大笑,也不告别,太俗了!
一边笑郑朗一边抱琴登上牛车,返回客栈去。
斫琴师一般琴技都很好的,自己都不会弹,如何斫出好琴,这不是后世的工业化。不过想要进步,还要另寻高人。
这次所寻访的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古琴大师,高僧知日。
也是北宋时很有名气的一段传承,其源于琴师朱文济,为天下人公认为琴技第一。赵匡义将哥哥与侄子莫明其妙弄死了,怕天下人不服,于是弄出了许多名堂,替自己正名。包括对琴弦的改造,想将七弦琴改为九弦琴,想与周文王试比高低。
这一改很是莫明。本来五弦有遗音弹不出来,于是后人增二弦补阙,正好七弦,尽得音妙。而且宽度也正好,否则成了九弦,手不大的,根本够不着。或者一挤,弦与弦之间的距离同样有着严格标准,挤到一起扎窝儿,还能有什么音色。朱文济面对赵匡义的压力,始终不同意。
古琴才没有让赵匡义糟蹋掉。
其人早死,于是传其门人夷中大师。但夷中同样也死去了。夷中又将琴技传给了知日与义海,后者比前者琴技更高明,但此时去了越州法华山练琴。到越州去观摩一下琴技,那是不可能的。
可知日在京城的一家寺庙里。
拜访的对象正是他。
寺庙不大,但是递了名帖进去后,小和尚跑出来说道:“郑家小郎,我家师父说不见。”
居然再度吃了闭门羹!
郑朗没有气妥,反正要等卫中正的琴,还有十来天时间。于是坐在寺院门口,将古琴放在石头上,开始弹奏起来,先弹《秋江夜月》,宋代肯定没有,最早见于明代,根据张继的那首名诗月落乌啼霜满天谱写的,其中有一个特殊的指法,叫打圆,用它描写钟声,很有意思的一个技法。
大和尚,你心动不心动?
一曲结束,没动静。再来,又是明人根据苏东坡与一妓女相爱故事改编的《古琴吟》。曲子很幽怨。
然后又到了《春晓吟》,一团和气!春风满面!
再到姜夔的《古怨》,有激昂壮烈,也有苦闷悲愤。
接着又转到了《双鹤听泉》,超然出尘。
寺院的大门再度打开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大和尚走了出来,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太刮躁了。”
但接下来说了一句让江杏儿与四儿膛目结舌的话:“这些好曲子,生生让小施放埋汰,作孽啊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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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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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尚,出家人讲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小子有没有埋汰这些曲子,与大和尚有何关系?”郑朗微微笑道。
据传这个知日高僧隐居此寺中,只知道他琴技很高明,然而无论什么达官贵人求他鼓一曲,都不答应。想他出面,只能用非常办法对付。
“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是刻意诱老衲犯下贪嗔罪过。”
“没有啊,难道你寺院门口禁止我弹琴吗?四儿,将那几本琴谱拿来。”
“喏。”
提前写了十首古琴曲,对此郑朗不在意,正如大和尚所说的那样,以自己现在的琴技,这些好曲子在自己手上是有些埋汰了。并且自己分心太多,放在大和尚手中,才能真正将它发扬光大。
这也是一种雅量。
与他授新皴法,以及将那些字贴于严家客栈的墙壁上同是一理。百家齐放,才能让这个民族有一个更好的文化氛围。
不过时间紧,仅默写出十首琴曲。还有也不能一下子塞给老和尚,会惊奇它的出处,以后又不好吊老和尚的胃口。才四十不到,还有几十年好活,以后慢慢来。
十首曲子当中,就有刚才弹琴的五首曲子。
接着了曲谱,一本本的翻,他在翻,知日的眼睛珠子就跟着他的手在动。郑朗叹了一口气,道:“小子本来好心前来赐谱,没有想到人家出家人四大皆空,让小子失望啊,杏儿将火舌拿来。”
“喏。”江杏儿看到知日急得抓耳挠腮,笑嘻嘻的拿来火舌。
不能烧,大和尚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