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燕目送着陈默和lily开车离去,面对着渐渐沉下的夕阳,她慢慢放下挥动着的手,落日的余晖,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陈默和lily的车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克里斯汀娜走到她的身边,说道:“方太,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的。”
张明燕微笑道:“麻烦你了,以后要是还有错的,我去取就是了。不用你特地跑过来送一趟。”
“很近的,不费事的。”克里斯汀娜张开嘴笑道,一扭身,沿着匝道走了出去。
张明燕看着映入自己眼帘的克里斯汀娜的后背,她细而有力的腰肢,幅度很大地扭动着,而在热裤下紧紧包裹着的丰满的臀部,随着身体的晃动,也有节奏地摇摆着,大腿和小腿上的每一道肌肉都清晰可见,小麦色的肌肤,在白而少的衣服里,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着青春的火焰。
张明燕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露营鞋和灰色家居裤的下摆,鞋上有几点褐色的斑点,像是不知道时候溅上去的,咖啡的污渍。肥大的裤脚,松松垮垮地被风吹了起来,她转过头,看见自己的丈夫正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张明燕往回走,对他说道:“迈克说着今天在斯蒂芬家里过夜,不回家了,今天就我们两个人了。”
方医生皱着眉头道:“哪个斯蒂芬?篮球队的那个?”
张明燕点点头,说道:“早就和我说好了,说要和斯蒂芬一起去玩那个什么,”她苦笑了一下,“联网的一个游戏,叫做什么来着?callofduty使命的召唤?”
方医生道:“还是让他多注意自己的学业吧,我看他有点玩心太重了,前两天的理科考试也不太理想。”
张明燕看着方医生,说道:“好的,我等他回来就和他说。”
方医生俯身过来抱住张明燕,轻吻着她的面颊,“你真是个贤惠的好妻子,”他微笑着道:“我真是个幸运的男人,亲爱的darling,i’masoluckyman。”这句话,他是用英语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明燕看着他两排如同牙医招牌一样,整齐洁白的牙齿,用英语回应道:“我也是幸运的soami.。”她接着道:“晚饭你想吃什么,我在厨房给你煲了汤,吃中餐吗?要是想吃西餐,家里还有一块牛排,我现在拿出来。”
“哦,不了,我还要出诊,李医生的病人。他有点事情来不了了,想让我给他的病人做个全面的口腔检查。”
“现在?晚饭时间还要去诊所?”张明燕有些意外地道。
“嗯,不用等我吃饭了,你先吃吧,我回来前会给你电话的。”方医生放开张明燕,右手的食指绕着锃亮的车钥匙,他又吻了一下张明燕,就走向了车库,那辆蓝色的沃尔沃s90。
张明燕对他挥挥手,就回到了家里。
张明燕走过玄关,听见客厅里的座钟在滴答作响,她走进客厅,看着座钟上面的分针和秒针,出神地看着时间在一格一格地流逝,现在,这间大房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忘记了自己在客厅呆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回到玄关锁好屋门,打开报警系统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把自己那双暗红色的露营鞋换了下来,穿上一双绒布拖鞋,然后她把露营鞋拿到洗手间,找到一把刷子,拿出一瓶洗洁精,她仔细地刷着露营鞋上的污渍,直到那些污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才肯罢手。刷完鞋,她环视着洗手间,早上她已经把这里地打扫过一遍了,现在整个洗手间的白色瓷砖,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像是一个童话里的神奇城堡。看着看着,她忽然拢了一下头发,好像自己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什么想法。她把洗刷干净的鞋子,小心地放到洗手台下。然后,她开始脱下自己的家居服,她脱得很慢很仔细,好像在完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她脱完衣服,审视着洗手间大落地镜前,那个臃肿的身体,她的目光,变得直接而冷酷,她好像是在对这个身体说,你即使是在自己最好的青春时期,她也是无法和刚才克里斯汀娜,那个令人销魂的后背相比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她的手,轻轻滑过自己的肩头,碰到了那个难看的肚子,她摇摇头,随后,她的手指,轻轻去抚摸着自己小腹上的那道伤疤,那是女儿詹妮弗留给她的,那是她一生中最痛苦,也是最甜蜜的回忆,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当护士把瘦瘦小小,满脸皱纹的女儿,抱到刚刚从产后虚脱中清醒过来的她的旁边时,她只看到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她当时觉得她美得,像世间不曾有过的天使。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得像那道伤疤一样,自豪而感伤。
张明燕走到浴缸旁边,扳起龙头,开始往浴缸里放热水,又打开一罐海蓝色的浴盐,放了几粒浴盐进去。来到多伦多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用很热的水泡澡。她慢慢踏进浴缸,浴缸非常大,躺进去丝毫不觉得拘束,她感觉着热水烫着她的皮肤,很舒服。
她洗着头,看着黑色的浴缸,想着当时买它的时候,丈夫说:“买一个黑色的吧,这样你收拾起来,不会太辛苦。”她那时还想着要完成自己的学业,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科学家,像是《生活大爆炸》里谢尔顿的女友,艾米那样,一个不修边幅,但是言辞凌厉的女科学家。张明燕忽然笑了笑,那时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都快记不起来了。
张明燕慢慢躺进浴缸,她平视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然后闭上眼睛把头浸入热水中。她喜欢这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如同一张厚实而宽大的毯子,把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这样才不会受到伤害,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在水里屏住呼吸,好像是要做游泳之前的训练。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儿子迈克学游泳?第一次带他去游泳俱乐部时,迈克穿着一条蓝色的游泳短裤在泳池边冻得瑟瑟发抖,不停地喊着冷,他短裤上鲜黄色的小黄人,咧着嘴在他瘦小的屁股上傻笑。他不情愿,真的很不情愿,要不是他爸逼他,迈克早就逃回家了,尤纳斯总是说我心软,可那是个孩子,那么小,我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也难过的。这个感觉尤纳斯是不懂的,他只是把他扔进了水里,在这点上,我承认我没法做到,因为尤纳斯说他的一切都是自己用拼命得来的,所以,他的孩子,也必须要学会用拼命去获得一切。他对詹妮弗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詹妮弗从小,就是个性格温柔的姑娘,她不喜欢那种方式,她喜欢的,是做一名医生,那次她被选中去麦吉尔大学参加课程实践,看见一群年轻的新生,整齐地排列在学校图书馆的希波克拉底雕像前,庄严地发誓,阳光照在铜像上,反射出万道金光。她说我被震撼了,妈咪,我第一次找到了你们说的那种信仰,那种力量,哦,上帝。她很认真地用中文和我说,我看着她涂得有些重的眼影,第一次发现女儿长大了,而当时的她,多像当初的我啊。
张明燕猛然从水中抬起头来,急迫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这种溺水的感觉如同在死亡的边缘挣扎,而当你回来的时候,你会觉得安全,安全而温暖。
她看着自己扶在浴缸边上的手和每一根粗胖的手指。在别人眼里,她是一个幸福而邋遢的主妇,其实这双手在变成这样之前,也曾经是纤细白净的,在实验室里,她拿起试管的手是最稳的,每一次实验的操作和数据,都是无懈可击的。她喜欢化学的那些方程式,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咒语,如同女儿听到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命运只是给你开了一个玩笑。”她突然大声地对自己说道,声音之大,好像在房子里都有了回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么,哪个才是那个玩笑呢?张明燕喘了口气,问着自己。她有些疲倦地站起来,伸手到浴缸旁边的浴柜里,想去拿一个毛巾,却发现在浴柜的角落里,有一罐红白相间的“加拿大人”的啤酒,这大概是尤纳斯拿过来的。她想道。她把啤酒重新推进角落,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大毛巾,正想把身体擦干,突然她把浴巾放到了浴缸边上,转过身,从浴柜里拿出那罐啤酒,她重新躺回浴缸,靠在浴缸的上沿,有些犯罪感地打开了啤酒,看着满满一浴缸的泡沫,喝了一口,啤酒不够凉,但是口感还好,她又喝了一口,问着自己:“那么,哪个才是那个玩笑呢?”
是因为自己变得不再像是一个女人了?还是,尤纳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穷书生了?是因为和詹妮弗的那次争吵吗?还是,自己就不该来加拿大?抑或是,张然的那个决定?但是有些东西无法勉强的,你也没法选择的,可是张然就这么选了。在勇敢这一点上,他更像妈妈,而自己,更像爸爸,虽然张然是到了多伦多,才知道了那件事。但是她能理解张然,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妈妈在多伦多的蒙特利尔银行,给自己存了两百万加元时一样,在那一刻你会觉得,自己原先以为真实存在的世界,完全崩塌了。
张明燕喝完啤酒,觉得有些微微的头晕,她走出浴缸,放掉水,又用喷头和浴缸刷好好洗干净浴缸,才穿上浴袍,走出了洗手间。她先来到洗衣房,把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筐,又把刷好的鞋,摆进玄关的鞋柜。才走回厨房,给自己做了一杯浓缩咖啡,她坐在餐桌边,小口地喝着,屋子里不知道那里有风吹了进来,她的双腿,不时会感觉到一阵阵的凉意,喝完咖啡,张明燕就裹紧了浴袍,挨个屋子去看哪个窗户没有关好,最后她走进客厅,来到客厅写字台后面的窗户旁边,发现有一扇窗户半开着没有关上,她用力关上窗户,客厅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她松了口气,还奇怪报警系统怎么没有响,于是重新来到房门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按钮,确认报警系统运行正常后,才向厨房走去。
刚才洗澡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有点饿了,喝完咖啡后,饥饿感好像更加强烈了,她到厨房把自己煲好的汤重新热上,霸王花煲排骨,汤热好以后,她拿出一个小碗,浅浅地尝了一口,虽然还没放盐,但是味道不错。煲汤这门手艺,还是他们来到这里以后,跟着旁边“百福“超市里,专门卖广东汤料的那个老板学会的,尤纳斯虽然是牙医,但是他很喜欢喝油腻浓烈的肉汤,他开玩笑说,可能是他小时候吃肉少的缘故,所以她学会了煲好各种汤,等他回家来喝,詹妮弗和迈克都不是太喜欢,他们更喜欢汉堡和披萨。
胃口大开的张明燕又去厨房冰箱里找出一盘米饭和一点广式腊肠,又翻出一小袋青豆,她就在厨房做了一个广式炒饭,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汤,都放在厨房的桌上,想了想,她又拿出一个新鲜的西红柿,做了一个盘拌西红柿,她把菜摆好,又看看厨房明晃晃的日光灯,她来到橱柜那边,伸手够到今天下午放烟的地方,拿出烟和打火机,还有烟灰缸,她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到餐桌边上,又从下边的橱柜里,拿出一个餐桌蜡烛,放到桌子中央,用打火机慢慢点上,然后走到门边,好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轻轻关上了灯。
蜡烛点燃的气氛,似乎很温馨,但是映在张明燕面无表情的脸上,又有着一点点的诡异。
她大口地吃着炒饭,大口地喝着汤,大口地吃着西红柿,所有的东西她都吃得很快,以至于差一点被噎住,她不停地盛着汤,很大声地喝着,好像要把这两人份的煲汤,自己一个人全喝掉一样。她吃饭的样子,和餐桌蜡烛烘托出的感觉,完全是两个样子,她吃东西时散乱头发里的眼神,甚至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如此满足,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贪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明燕很快地吃完了饭,她扶着桌子,很艰难地从桌边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是吃多了
撑着的感觉真好,她对自己说道。她摇摇晃晃地把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到洗手槽,把盘子洗干净,又回到桌边,站在那里,点燃了一支烟。她看着香烟的烟雾在烛光中,一缕一缕消散,思绪重新回到刚才自己的那个问题:到底,哪个才是命运给自己开的玩笑,或者,每一个都是,甚至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就是一个玩笑?
大学毕业后,妈妈就和她说,要给她申请来多伦多继续读书。坦白讲,当时张明燕是很意外的,因为妈妈从来没有透露过,想让她出国读书的想法,当妈妈把填好的多伦多大学的申请表格放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对自己的未来完全一无所知,在家里,妈妈永远是说一不二的人,她安排了家里人所有的生活,每个人的命运,就像一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神。
她的成绩很好,申请到多伦多大学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她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毕业后在北京找一个工作,再找一个踏实的男朋友,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当时的她还没有谈过男朋友,虽然很多班里的女生或者自己的朋友,都在这方面比自己有了太多丰富的经验,就像自己的成绩,在班里遥遥领先一样,她知道自己,没有可以目空一切的容貌,也没有让人魂牵梦绕的身材,她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头脑,所以她在别人约会的时候,她都是在实验室里和自己约会。
曾经有一个男孩,一直是班里的第二名,因为第一名是她。他们两人,一般都是实验室里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她的勤奋是因为她除此之外别无所长,而他的勤奋据他的舍友讲,仅仅是为了能够超过她一次,哪怕就是一次。临毕业之前,他们都在准备毕业试验,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个男孩拿过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化学方程式,说想问问她,这个方程式有没有问题,她很纳闷,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没有问过她问题,她拿过来看很认真地看了一眼,说6hf+sio2=hsif6+2ho,二氧化硅在常温下独溶于氢氟酸,这和你的课题有联系吗?她当时问道。那个男孩笑笑,说道没有,就是一直觉得挺奇怪的,二氧化硅会这么不活泼,为什么只有氢氟酸才能在常温下溶解它,她当时的回答是,二氧化硅很普通,但是除了氢氟酸,还有热浓磷酸可以分解,每个东西都是相对的,只是还没有遇到和它属性相对应的物质。她觉得当时那个男孩听到她这个答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尴尬地笑着把那张纸拿了回去。直到来到了多伦多,好多年以后的一个情人节,她从多伦多大学理化学院的门口经过,看见一个白人男孩高举着一个横幅在女生楼前,横幅上写着一个女孩的名字,和那个简单的方程式,她当时呆住了,因为她看到了那行方程式下面的一行英文:“你是唯一。”
张明燕按灭了烟头,抽烟的习惯,是詹妮弗出生以后才养成的。詹妮弗的来到,改变了这个家里的一切,尤纳斯的父母,是加拿大的早期移民,祖籍是中国南方一个偏远的村庄,所以尤纳斯父母的脑海里,依然还是保持着那里古老的风俗习惯,还有牢不可破的世俗的理念。当尤纳斯把孩子出生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他的父母时,在得知自己生的是一个女孩后,他们家就一直保持着陈默,再也没有回过话,这样的反应,如同一记巴掌,打在了张明燕的脸上。她独自带着孩子,尤纳斯那时还只是一个实习医生,难得回家。有时她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会哭,但是妈妈从来都是一个回答:“就这么点儿事,你就哭?你怎么那么没用呢?你就再生一个,让他们家看看,再生一个要是男孩,就让他姓张不让他姓方!”最后,她被诊断出了产后忧郁症,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詹妮弗,吃,成为了她发泄的最后出路,她原先还算苗条的体型迅速地膨胀了起来,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无时不刻地操心,成为了她最好的借口。就这样,她独自一个人把詹妮弗带大,忙着让尤纳斯吃好休息好,可是有时尤纳斯回来,看到她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时的样子,那如此陌生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保姆,不拿薪水的保姆。
她是带着一点的报复的心理,和尤纳斯要的迈克。当他要爬到自己身上之前,仔细计算着日期,和完事之后,像是医生叮嘱病人一样,说着各种安胎的措施,她都有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甚至在迈克出生之后,他爸妈想来看孙子的要求,都被她一口回绝了,她说我一个人能带大詹妮弗,也能带大迈克,不劳您二老费心了。
后来,尤纳斯的父母还是瞒着他们,偷偷来到了多伦多,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孙子,也看到了迈克社会保障卡上的名字:迈克·张。她成功了,迈克的出生,把那记巴掌还了回去,而且打得更为响亮。她不是不会做一个对世界睚眦必报的人,只是她原先的锋芒,被自己的母亲遮住了。
张明燕把烟和打火机,还有烟灰缸,重新收到了橱柜的顶端。到现在为止,她隐瞒得很好,迈克不知道她会吸烟,詹妮弗好像知道一点,但是她已经开始懂得,有些事情在家里,还是不提为好。
她熄灭了蜡烛,重新打开厨房的灯,灯光很亮让她觉得一时有些刺眼,她又走过去关上,站在厨房的门口,四周是一片的黑暗,她慢慢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在黑暗里,看见眼前的路,她慢慢向着客厅走去,长长的走廊两边墙上,发着米黄色光芒的廊灯,随着她的脚步声,慢慢亮起,再慢慢熄灭,而走廊两边,挂着的每一张照片上每一个人的面孔,也随着廊灯的光,慢慢亮起,再慢慢熄灭。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张明燕走进客厅,她还觉得客厅里还是有点冷,尤其是双脚,绒布拖鞋还是有点薄,不过,她没想过去给壁炉生火,现在,还不到时候。
她去卧室换了一身衣服,那是另外一套厚一点的,淡绿色的家居服,又去换了一双平底鞋,当她路过迈克的房间,发现他的门开着,墙上那幅蝙蝠侠的电影海报,有一角掉了下来。她走进去,把海报抹平了看了一下,发现是海报自带的胶纸没有粘性了,于是她翻找着他的桌子抽屉,想找到一个胶条把它粘住,翻着翻着,她在最底下抽屉的底部,发现一个盒子,她一下就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那是一盒安全套。
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这盒安全套是不是完整的,她来回地检查着封口,发现还没有被开封过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一下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迈克现在是高一,有这样的东西,她也应该是习以为常了,可是知道他会长大是一回事,而真正看见他长大,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把装安全套的盒子按原样放好,又去工具房找到了一个胶带,把海报重新贴好,又看了一眼已经收拾好的房间,就轻轻地带上了门。
离开迈克的房间后,经过一个洗手间,就是詹妮弗的房间,她看见房门紧紧地关闭着,自从那次争吵以后,她和詹妮弗,就变成了这种状态。
那是詹妮弗读高二的第一年春假,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她的变化很大,原先说话总是很温柔的她,和她说话时口气总是冷冷的,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要针锋相对,好像要以此来宣告自己的反叛,她一次次忍让着她,原谅着她,她想总会有一天,她会明白自己的,她维持着这个家,就像一根火柴,想要温暖冬天里他们这间巨大的房子一样,毫无希望地燃烧着。但是她无法接受詹妮弗和她争吵时,那种带着鄙夷的目光,那种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想法的眼神。可是她和她尤纳斯是敞开心扉的,每一次她要做的决定,他想干的事情,都是先去问爸爸,然后才告诉她,如果她有什么疑问,她总是冷冷的一句,我已经告诉爸爸了。她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一个,在他们身边可有可无的影子。那是詹妮弗,是曾经像小天使一样,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儿,她曾经无数次心痛地这样想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于是,埋藏在心里的每一句怨言,每一个刻毒的想象,变成了最终的爆发。
那天是周末的晚餐,按照惯例,詹妮弗和迈克都回家吃饭,尤纳斯和她说到了詹妮弗上大学的事情,结果詹妮弗出人意料地宣布,她想要去读多伦多的商科,张明燕一直以为她是要学医的,她很错愕地问她,为什么不想学医了,詹妮弗的无所谓地道,她当时的想法太幼稚了,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和爸爸说过了,他很支持我的决定,所以他替我选了商科。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起过这件事。她的目光开始紧紧盯在尤纳斯和詹妮弗两人的脸上,游移不定地看着。
那你的理想呢?她记得她当时低声地问詹妮弗。而尤纳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了回应。
我们只是说起了这件事情而已。他毫不在意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想这么多,把家里的事情打理好了就行。亲爱的。
詹妮弗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刀叉,一言不发。而迈克看着每个人的脸色,想要说一些学校童子军的事情,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明燕在那一刻,反而觉得平静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既然控制不住了,索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她很奇怪自己在爆发之前,在脑海里想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她让尤纳斯闭嘴,她说道她受够了他的这种腔调,她说,自从詹妮弗出生以来,他就没有好好管过,是谁每天带孩子,是谁给她讲故事?他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去告诉詹妮弗应该做什么!如果有人,那也应该是她,是她张明燕!她说着,直接把一个白瓷盘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詹妮弗冷冷地看着她,毫不示弱地站起来和她对抗,她这时才知道,詹妮弗积压了多少对她的不满,她就如同一个年轻的弹簧,过去张明燕的压制多有力,那么现在她的反抗就有多强烈。有多少刻毒而尖锐的英语单词,从她的口中倾泻而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天使,有一天会和自己这样对立。她选择了最错误的方式,还想习惯性地,把她控制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同样刻毒甚至如同诅咒一样的话,口不择言地被她说了出来,唯一的区别是,她用的是中文。
迈克捂着耳朵,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尤纳斯铁青着脸,看着她和詹妮弗,那冷冷的感觉,就像是这间房子里,一个事不关己的雕像。张明燕清楚地知道,尤纳斯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是个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着自己明确目的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可被量化的,包括感情,无一例外。他努力到现在,就是为了拥有现在的这一切,包括他们的婚姻,只要这个完美的医生形象存在,这个完美的家的形象存在,这间虽然冷清然而巨大的房子存在,那么他就无所谓会失去什么。
张明燕知道,在她和詹妮弗争吵的第一句话开始,她就已经败了,而詹妮弗最后的话,让她彻底明白了,她败的有多么彻底。
你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女人,我在这个地方出生,在这个地方长大,我和你出来的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是一个加拿大人,我对你的国家毫无感觉,你为什么在这间屋子里逼着我们说中文?!她摔门而出,奔上楼上自己的房间,留下了如同两个雕塑一样的人。
随后,尤纳斯站了起来,只说了一句,“你的抗抑郁的药,是不是忘记吃了?”然后他也离开了餐桌,接着,她听到大门响了一声,她知道他出去了。
她慢慢蹲下来,开始收拾被自己摔碎的盘子。那个曾经漂亮的盘子,现在变成了不规则的,大大小小却又锋利的碎片,在瓷砖的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她一丝不苟地,想把每一个碎片收起来,想把这间厨房,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瓷片锋利的切口,把她的手指划得鲜血淋漓,但她好像毫无知觉。疼痛,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安慰。
一滴一滴的眼泪,落到了地面上,就像是这白瓷的碎片,像是她来到加拿大后,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支离破碎的生活。
妈妈替她申请的是多伦多理工学院,当时在北京的英语考试和申请过程都异常顺利,母亲在处理这一切时,像极了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好像她出国的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只有在她临走时,才和她说,去了那里,很多事情都要靠你自己了。当时她看着母亲的脸,突然发现她有些老了,有了白发,也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公司总会计师,好像在自己女儿出国前的一刹那,就那么老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刚到加拿大时她想了很多,关于她的生活,还有她的梦想,她那个时候也是有梦想的,对吗?张明燕有些嘲讽地想到,如果早知道母亲的安排,她,还要梦想做什么?
来到多伦多后,张明燕就接到母亲的一封信,这封信,不仅改变了张明燕,也改变了张然。她还记得,当她打开那封信的时候,学校里的枫叶正红,维多利亚学院的钟楼正敲在下午两点,她身边每一个经过的学生,都在大声地笑着,新的生活,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目光里,鼓满了风帆,正在起航。
她展开信纸,看到母亲熟悉的字迹,她读着读着,忽然觉得身上的血液。好像一下就凝固了一样。
张明燕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的书包,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母亲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命运,都在这几张纸里被安排好了。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秘密告诉张然,他那个火爆脾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是知道自己和张然,不是一个父亲的。继父对自己很好,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后来妈妈有了张然,他们当时就说好,不告诉张然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家人的日子。张明燕好像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母亲和自己在一起,然后,就是现在的继父。自己也问过母亲,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只是每次说起时,母亲都说离婚的时候张明燕海还小,然后她的父亲很早就出国了,有时,她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继父,他对自己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张然,有时,她也会想,即使是亲生的父亲,能做的也不过如此吧。
但是母亲在信里告诉她,这个在她的心里,已经被慢慢淡忘的父亲,在她上大三的时候去世了,母亲没有告诉她,自己只身去了加拿大,参加了他的葬礼。也就是在那个葬礼上,母亲得知父亲留给了她一笔遗产,希望她能继承,这就是在多伦多蒙特利尔银行里,写着自己名字那两百万加元的由来。
而且母亲说,希望她能够留在加拿大,拿到身份,不要再回国。她说已经找关系,安排她毕业后去那里工作,虽然没多少钱,但是是政府工作,很稳定。
这样,妈妈就放心了。这是母亲在信里说道的。
张明燕看着“放心”那两个字,觉得分外的刺眼,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放弃一切的感觉,放弃现在,放弃过去,因为自己所有的努力,其实只不过是成为,一个被人默默安排的棋子,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母亲。现在想起来,她过去拼命去争取的样子,是那么地可笑。
那天张明燕没有回宿舍,她独自去了酒吧,喝下了整整一瓶威士忌。她是好学生,几乎不喝酒的,但是那天她放开了自己,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当她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的时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停地说着这句话,为什么,要控制自己?就是为了让她放心吗?为什么爸爸的葬礼不告诉我?我也有权利去的!你现在给我钱算什么?让我留下又算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我也是人,一个有着自己想法的人啊?!
她喝到了人事不知,醉得东倒西歪,学校是回不去了,还是一个在酒吧打工的学生,让她在酒吧后面的沙发座上,睡了一夜。那个学生,就是今天,刚才还坐在自己对面的尤纳斯。
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平平,但是当时的尤纳斯很有绅士风度,也很有男性魅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随时会绽开令人心醉的笑容。也许,她就是因为从宿醉中醒来时,看到他那张笑脸时,才失去了自己的理智的。
回到学校之后的她,完全没有刚到加拿大时候的想法了,她不想去做任何事情了,包括去实验室,去图书馆,每次上课对于她,现在都是一种磨难,她已经,无法找回到原先的自己了,于是她搬出了学校的宿舍,和尤纳斯住在了一起。张明燕在这一年里,做了所有她原先都不会的事情,仅仅因为她想要,她愿意。
她在春假的时候回的家,告诉家里自己有了男朋友,自己也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妈妈不知道在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当时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母亲一直认为,把钱留给她,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学习,更好的生活,这都是为她好,但是这更好的含义,可能对于她们两人之间来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想起来,自己那时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又和现在的詹妮弗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敌视和误解,一样的口不择言,昨天的自己,今天的詹妮弗,自己曾经发誓不会重演的一幕,不就在今天上演了吗?只不过,是自己变换了角色而已。
张明燕看着詹妮弗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默默地走过去,长长的走廊里,静静地回响着她的脚步声。
她先是到了玄关那边,把克里斯汀娜拿过来的小箱子抱到了客厅,然后站在屋子中央,慢慢地环视着这个巨大的房间,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壁炉上的那六个陶瓷小人上面。
这些陶瓷小人是尤纳斯的父母,在他们结婚的时候送给他们的,也是他们给这个家的唯一的东西。
她还记得春假时自己和母亲大吵了一架,然后从北京回到多伦多。回来之后,她太想挣脱母亲的控制了,好像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做任何母亲反对的事,成为了她眼中唯一重要的事情,而且母亲的反对越是强烈,她的表现,就越是坚决。
尤纳斯那时还是一个医学院的学生,自从那次酒馆相遇之后,两个人就一直都有联系,不过,两个人关系正密切起来,还是张明燕从学校搬出来的时候。那是张明燕第一次真正的恋爱,她完全没有经验,而等到大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多伦多大学肄业,和尤纳斯结婚,这一切的事情,都成为了自己已经独立,可以随心所欲的证明,爸爸和妈妈来到多伦多参加他们的婚礼,妈妈第一眼看到尤纳斯的时候,就对张明燕道:“你会后悔的,这个男人比你厉害,你和他结婚,不会幸福的。”
而当时的她捧着尤纳斯的父母,给他们的结婚礼物,就是这六个人陶瓷小人,看着母亲说道:“也许我会后悔,也许我不会幸福,但是,现在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又能比我的过去差多少呢?”
尤纳斯的父母虽然移民早,但是那点微薄的积蓄,大部分都给尤纳斯交了昂贵的医学院学费,尤纳斯自己还要打工,所以婚礼的所有费用,都是由张明燕自己支付的,甚至后来他们买的房子,还有尤纳斯的诊所,都是来自她亲生父亲给她的遗产。但是尤纳斯一家,对待张明燕,却从来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尤其是她生了詹妮弗以后。
张明燕拿起一个陶瓷小人,仔细地摩挲着,像是摩挲着光滑的过去,那过去,似乎还像陶瓷小人一样,带着甜蜜的笑容。这时,张明燕听见一阵电话铃声,她走到玄关那边拿起了电话,话筒里面传来了李医生的声音。
“凯瑟琳,尤纳斯在吗?”李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很急迫。
“他不在,他说——”张明燕还没有说完,李医生就在电话里大声地说道:“那你方便找到他吗?诊所里有几个开放性伤口的病人刚刚送来,要是你能联系到他,请你马上叫他过来。”
“他不在诊所?”张明燕问道。
“他不在的啊,今天是我值班的。你要是联系到他,一定让他马上过来。”李医生匆忙地挂断了电话,甚至都没有听到,张明燕在电话那端,令人不安的沉默。
张明燕慢慢把电话听筒放回原处,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恍惚过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那个陶瓷小人,她把小人放在右手掌心,继续很珍重的摩挲着,像是在完成一种什么样的仪式,然后,她的右手猛地一下高高扬起,把那个陶瓷小人恨恨地摔碎在门厅的过道上,陶瓷撞击地面,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是一阵碎片四处奔逃的细碎的声音。
张明燕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觉得头晕目眩,她不知道自己这令人窒息的生活,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下去。她慢吞吞地拿出打扫的东西,把刚刚的碎片打扫干净,再把那些碎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垃圾袋子,装进车库的大垃圾桶里。干完这些事,她慢慢地走回客厅,打开克里斯汀娜拿给自己的小箱子,从箱子里挑出一个和刚才自己摔碎的陶瓷小人一模一样的,轻轻地放到了壁炉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这时,她听见大门一响,电子门锁的声音响过之后,大门应声而开,随之而来的,是尤纳斯的声音。
“亲爱的,为什么门廊里不开灯?”他走了进来。
张明燕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那个新的陶瓷小人道:“我正准备去睡了。”说完,她转过身,看着他微笑着说道:“我以为你会先来个电话。”
“诊所里的事情比较忙,我又赶着回来,就没有打。”尤纳斯微笑着道。
“那个病人的事情忙完了?”张明燕问道。
“嗯,总算忙完了,一个老太太,很麻烦的,想做全口,却又嫌贵,一直折腾到现在。”他看了一眼手表,“我去洗个澡,有点累了。”说完,尤纳斯就直接上楼了。
张明燕听着他的脚步声,手指似乎还在微微地颤抖,她去客厅的酒柜旁边,给自己倒了半杯纯麦威士忌,她慢慢把杯子举到唇边,然后一下一饮而尽。
这时,楼上传来尤纳斯的声音:“亲爱的,你还在客厅?赶快上来睡觉吧。”
张明燕大声地回答道:“我这就上去。”说完,她又虚弱地低声重复道:“亲爱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陈默和lily离开了餐馆,他不太会用加拿大的咪表,还是一个在咪表旁边抽烟的黑人小伙子,教他付了费,陈默才放心地把车开了出来。
lily坐上车,似乎还在思考刚才那个幸运饼纸条上面的话,她上车以后,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地道:“你觉没觉得,那张纸条上的话,说的,像不像我们的这一辈子?就是,”她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灯光闪烁的街道,“在我们上学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的未来,还有很多的选择,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还有很多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我们以为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风景可以看。但当我们上了班以后,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们不知不觉地,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了,去梦想的勇气,我们忽然发现,转眼之间,我们好像就已经到了,要和未来决一胜负的时候,不是你想要怎么样,而是命运逼着你要怎么样。而我们那些梦想,”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甚至我们都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是什么,能记住的,只有当时我们说起梦想时的样子,还有一起说起梦想的那些人。”在陈默听来,她说话的声音,如同梦幻中的话语,如同在此刻的多伦多街头,忽然在昏黄的街灯下,下起了一场冷冷的秋雨。
陈默一路向着湖滨开去,两个人在车里,好像都不想说话,只是沿着路开向那一片黑暗的湖边,陈默打开了空调,温暖干燥的空气,迅速地弥漫在两个人的静默之中。陈默在湖边的停好车,看着自己车窗外的栈道,听着传来的一阵真湖水有韵律的声响,静静地说道:“这就是安大略湖了。”
lily打开车门出来,站在车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湖边清新的空气,然后笑着道:“真好,活着真好。”
陈默也下了车,慢慢踱到附近一个吸烟的地方,点上一根烟,看着lily在自己前面,双手扶着栏杆,远眺着不远处的湖心岛,她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多伦多的夜景,他吸着烟,想着刚才lily的话。
是吗?我是这样吗?我们,是这样吗?是不是真的,就像那个幸运饼纸条说的那样,已经到了我们掷出最后一球的时候?太快了,时间过得太快了。他茫然地这样想着。
“想什么呢?”lily笑着问他道,在远处灯光下,她的笑颜如花般盛开。
“我在想,怎么才能找到张然?还有,”陈默捻熄了烟,站到她的旁边,他问道:“为什么要说活着真好?”
lily望着黑暗中的湖水,沉默不语。过了良久,lily看着湖边的栈道,轻声地说道:“我们下去走走吧。”
说完她也没有等陈默,就径自走了下去。
陈默随着lily来到下面,两个人沿着长长的栈道走着,栈道在水面上,可以听见水声涌动的轻响,此刻月光圆满,在湖面极远极远的地方,撒下一道波光粼粼的银光,栈道上寒风扑面,但是清冽无比,lily裹紧身上的麻纱围巾,柔声地说道:“从很小很小,很小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知道了,人是会死的。”她的声音如同清澈的月光,洒在栈道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一天,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整整哭了一晚上,我特别的害怕,害怕家人,害怕认识的人会死,而且特别害怕,有一天,一个能呼吸,能走路,会哭会笑的自己,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时的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其实,到了现在,我依然不能接受。你还记得吗?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曾经有一次我们周五回家,在学校门口的汽车站等16路,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哭吗?你还记得吗?”
陈默摇摇头,“那时候,什么话都可能是一句玩笑话。”他试图把自己的回答说得轻松一点。
“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反应吗?”lily浅浅地笑着,她没有看陈默,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我的反应?我忘了。”陈默回答得很快,有些过于快了。
“那好,我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会怎么回答呢?”lily依然在步步紧逼地问道。
“我?哭呗。”陈默简单地回答道,“再说,谁走谁前面,还不一定呢?”这句话,他倒是说得很干脆利落。
“嗯,那挺好的,起码,”lily点点头道:“我走了,还有人会为我哭。”
陈默停住了脚步,叹了口气道:“我能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问我这句话?现在,为什么还会问我这句话吗?”
“可以,”lily微笑着说道,也停住了脚步,她望向皎洁的月亮,月光照在她柔和的下巴上,她那此刻冷清的面容,却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因为,孤独,命中注定的孤独。”她轻声说道。
此刻,湖面上一阵狂风扬起,陈默不自觉拉紧了衣服的拉链,多伦多的秋天,他觉得好冷。
“我的孤独,可能不是那种一个人独处时的孤独,也不是觉得无人理解或是无人诉说,而是困在人群之中,我会不自觉地去抵抗,抵抗和别人亲近的感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你和张然——”陈默欲言又止。
“我天生没有安全感,我总是希望和别人保持距离,但是,就像嗑药一样,”lily有些自嘲地笑着道:“我越是这么想,越是希望不合别人靠得太近,就越是,感觉孤独。”
陈默无语,他以为自己看见lily内心的那一刻,却好像是看见了自己。
他拉了一下lily的围巾,说道:“这边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lily点点头,说道:“好,听你的。”过了两秒钟,又忽然调皮地柔声问道:“我是不是很乖?”
陈默有些愕然,随后他忙不迭地点头道:“乖,乖,你真的很乖。”他似乎还没能接受lily如此之快的情绪转变。
lily看着他笑了,笑得颇有玩味地说道:“陈默,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告诉你,我是一个女人,女人天生就有自相矛盾的权利。”
陈默也笑了,替她裹好围巾,接着她说道:“而且,有随时使用这种权利的自由。”
lily扬起脸,笑声如同银铃般响亮,两个人沿着栈道往回走,一路上,都是lily的笑声,在风中久久不散。
陈默和lily第二天起来,就准备去登多伦多电视塔,因为很近了,两个人起来后,就在附近找了家麦当劳吃早餐,令陈默和lily惊奇的是,这里aw的汉堡,不但个头巨大,而且吱吱冒油,如同中餐的一个大馒头里,夹着许多块肥多瘦少的红烧肉,陈默吃了一半就放下了,lily点的是煎蛋套餐,也觉得油腻无比,只能狂喝着套餐里的红茶。
两个人吃完早餐,就穿过了前街西,一路经过了cbc博物馆,马路对面还有一家看着规模很大,但是还没有营业的pub,lily看着pub那宽阔的玻璃门脸和黑色的半复古式装饰,很有兴趣地道:“晚上我们可以来这里喝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默看了她一眼,笑着道:“看来是我没想周到啊,没有给您安排丰富的多伦多夜生活啊。”说完,还别有用心看了她一眼。
lily很是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谁跟你们男的似的,都那么居心不良,我是想好好体验一下没有工作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过去的,都是应酬。”
陈默说道:“加拿大的夜生活还是挺丰富的,因为这里对同性恋比较宽容,每年都有同性恋大游行,也有挺多同性恋的酒吧,其中有几个,在美剧里还很出名呢,”他敲敲脑袋,“就是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lily微笑着往前走着,不发一言。陈默跟上去凑到她面前,故意笑得很奸诈地说道:“您,想不想试试?不是不是,您,想不想去看看?”幸亏他改口改得快,要不lily的小包又该拍到他身上了。
lily好像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两个人都快走到电视塔下面了,她忽然回头对陈默道:“那,咱们俩去,去那个地方,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啊?”陈默这时正用手机看着电视塔的旅游指南,琢磨着去哪里买票,忽然听到lily这么一说,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哪里啊?什么就不合适了?”
“你就是故意的!”lily这次没有用她的小包,直接用手掐到了陈默的胳膊上。疼得他直吸凉气。
陈默和lily来到电视塔里,买了游览票,乘着外挂式高速电梯,直接来到了电视塔最高处的观景平台,这里的高速电梯真是名副其实,上到顶只要了一分钟,lily的脸色,随着电梯上升的高度开始变得越来越白,身子也不自觉地往电梯里面靠,因为就在他们电梯的底部,有一块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上升的全部过程。本来陈默还说让她看看风景,结果,变成了真正的惊吓,陈默自己看着,也是一阵阵的头晕。电梯里其余的游客,表现的也好不到哪里,都是往角落里躲,只有几个胆子大的踩在玻璃上,还跺跺脚表示没事,结果碰巧电梯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把全电梯的人都吓得不轻,下电梯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赶紧往外走,出了电梯,心里好像才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因为他们来得比较早,所以游客相对较少,他们看着在高塔之下的多伦多城市风貌,还有极远极远处一望无边的地平线,心胸顿时觉得开阔了许多。不过,在观景平台上的扇形玻璃地板上走路,确实是战战兢兢的,陈默拉着lily,一步一步地沿着玻璃地板走着,lily看样子确实是被吓着了,她一边挪着脚步,一边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对着陈默道:“你不知道我恐高吗?还带我来这个地方!”
“不知道啊,你从来没说过啊?”陈默也是看着地板,心神不宁走着说道,本来他想开个玩笑,后来看到lily的样子,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安分一点好。
“这个地方大家不是都来吗?”陈默指着两人身边,同样也是胆战心惊地走在玻璃地板上的游客,不时还有可以听到男人或者女人,随处发出的莫名的尖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让我歇歇,让我歇歇。”lily让陈默把她拉到一边,靠到栏杆上,她闭上眼睛,喘着粗气接着道:“我没说,你就不能问啊,这地方,这地方,也盖得太惊险了。”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好像还有一个叫天空之盖的项目,还在上面。“陈默坏笑着指了指观景台的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