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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府(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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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说出的话是:你就不怕碰上我的奔驰600?
“稀奇,稀奇,今天是国民党上台了吗?”
他跳出椅子,怒气冲冲去寻手铐,但冯姐拍了我的脑袋一下,一把拉住我出了办公室,算是给我及时解围。她还偷偷对我说,车管教的老爹病了,他老婆又在老家的木器厂下岗,闹得他最近脾气很坏,疯狗一样见人就咬。你不要招惹他。
二十四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有一次,我跟一个管教出外买菜,在菜场里遇到了贵八条那个小脑袋。他见我衣着整洁,戴了手表,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把我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你现在是干部了?”
“没有,劳动仔,也就是当个组长。”
“组长也是干部,差不多的。兄弟,这事全靠你了,你一定帮我去找政府们说个情。”他的“政府”是指警察,他的事就是要回来当劳动仔。
“出去了还想再进来?”我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们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总得给我一口饭吧?”
“你没饭吃?”
“吃什么饭?不瞒你说,我天天在这里捡烂菜叶子,晚上就去翻垃圾桶,一张脸皮早就甩在地上,踩了好几脚,不要了。兄弟,你不知道啊,像我这样的人,年纪大,没文化,又是唐家河出去的,人家一听就怕。谁要呢?现在没有工作的大学生,都一抓一大把的。”
“你肯定是懒,上班打瞌睡。”
“天地良心,我做事的时候连尿都不屙。”
“据我所知,所里现在不缺人手啊。”
“我就打打杂,不行吗?我洗菜切菜是把好手,扫地拖地也是把好手,就是喂猪掏粪也行。你们不想做的事都归我了!不行吗?”
我不能支持他的异想天开。我就算衣着整洁像个便装警察,就算在政府那里有点小面子,也没有能耐把他抓到仓里去就业。我摇摇头,不能接受他一个打火机的贿赂,也不知道那打火机是从哪里捡来的。我拉着一车菜走了,听见他在我身后大骂:“你们见死不救?你们一个个都良心喂狗哇?老收——”他只记得我的外号收音机,“你去告诉他们,将来老子去杀人了放火了,莫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先……”
他其实是个胆小的人,后来并没有杀人和放火。我听人家说,他刑满释放以后,老婆早已经跑了,一个女儿也不认这个劳改犯父亲,过年都不来与他见面。他到乡下养过鱼,喂过猪,但不巧鱼发了瘟,猪也不怎么长肉。他后来借钱买了一部三脚猫,就是那种吐着黑烟的三轮车,在小街上钻来钻去送客。城管队扣下了三脚猫,说这家伙破坏市容,又是无证黑车,不但要没收,还要车主交罚款五百。他百般求告没有用,自扇耳光没有用,下跪喊爹爹也没有用,一气之下,解下车架上挂着的一瓶汽油,把三轮车一把火烧了:“你们没收呀!没收呀!拿去吧!拿去吧!哈哈哈……”这一故事最后的情节,是他把剩余的汽油淋在自己身上,一划火柴,一个众人围观之下的火球就跳跃着,奔跑着,旋转着,从大街上烧到花坛里,又从花坛里烧到人行道上,又从人行道烧到墙根,直到火焰渐渐熄灭,冒出缕缕青烟,一个黑糊糊的活物还在那里抽搐。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对这个火球大感惊慌。
但没有一个人来灭火。没有一个人来扑打火焰,没有一个人去寻找灭火器或者水桶,最后只有一个老乞丐,用一床烂棉袄捂灭了他身上的余烟。
幸亏汽油不算多,没把他烧死。人们这样说。
在他的一个侄儿闻讯赶来之前,只有老乞丐在街上抱着他老泪横流嚎啕大哭。人们还这样说。
二十五
每次走过9号仓和12号仓,我都有一股庆幸感和优越感油然而生,也有一点惭愧,好像我正在独享荣华富贵,把幸福建立在弟兄们的痛苦之上。这样,我拖着大木桶给9号和12号仓打菜时,勺子总是往菜汤面上削,好多刮一点油花子,或者勺子尽量往底下沉,好多捞一点有分量的渣子,以表示我的一点心意。如果他们要我递字条,只要不是太出格的,我也尽量通融,包括把一些错别字连篇的字条传到女仓。
我同各个仓的关系都搞得不错。我悦耳的口哨或哼唱,常常激起这个仓或那个仓里的掌声。
女仓的人越来越少了。自从上面对肃娼有了新要求,一两个避孕套已经不能成为证据,定案难度大大提高,警察们就不大往这里送女人了。待这里的女仓空空荡荡,由八个减到两个,男犯们的字条也就大大减少。监区也冷清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男犯们更加容易焦躁不安,一个个炸药包碰上火星就炸。一个四川佬,不过是两个月无人探视,就绝望得轻生自杀,吞下了铁钉,痛得自己满地打滚。管教把他抬到伙房,让我们找来一些韭菜,用开水烫软了,再用筷子撬开了他的嘴巴,把一缕缕韭菜塞到他的嘴里去,忙得我们大汗淋淋,后来还一直苦守着他的肛门,看韭菜能不能裹住钉子从那里排出。还有一次,不过是打扑克时输赢几张纸片,一种硬壳纸剪出来的假光洋,几个犯人居然争执不已,继而大打出手,把全仓人拖进了一场恶斗,打得五个人骨折或脱臼,又一次让医生和我们忙得喘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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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政府(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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